何巡按聽訴私訪徐黑虎認車被擒
話說薑韻自從那日出來,販糴糧米,來來往往,得些利息,不肯輕易回家。隻等獲利甚豐時候,才到家中看看去。這日買了幾石米,雇的車夫姓徐,名叫黑虎,生得膂力過人,慣能推車,所以做了常常主戶。一日從店中五更起身,黑虎推車,薑韻在後隨行。離店走了六七裏路,見星鬥未落,月光尚明,天氣還早,就停住小車,在路旁歇息歇息。二人取出些幹糧,才待坐下去吃,忽聽有人叫聲:“好苦呀!”徐黑虎往四下一看,並無人影,嚇得猛然跳起道:“不好,有鬼了。”薑韻仔細聽了聽,說:“不是鬼,路那邊像是一井,莫不是井中有人,待我去問他一聲。”遂走到井邊問道:“井內莫非有人麼?”張秋聯聽的有人問她,遂說:“快著救我。”薑韻說:“聽她聲音,原來是個女子,卻如何救她法。”徐黑虎說:“車子上有繩,解來縛住我的腰,卸下去撈她罷。”薑韻道:“你少年人的力大,在上邊好提拔,待我下去罷。”遂將繩係在腰中,叫黑虎慢慢卸下井去,摸著秋聯,說:“幸喜水不深,隻泡得半截身。”忙將自己腰中繩解下,把秋聯捆個結實。說:“夥計,先把這女子拔上去,然後拔我。”黑虎聽見,遂用力拔將上來,放在井邊,替她解繩。趁著月色,向秋聯細細一看,見她真有如花似玉之貌,暗自驚訝道:是仙是人,不料世間有這樣女子。此日之遇,正是天賜姻緣,不可錯過。正在躊躇之際,聽得井內喊道:“快拔我上去。”黑虎沉吟道:“你若上來,必起爭端。不如把他處死到井中,卻是上策。”看了看井旁有一木柱,上前搬倒,兩手舉起,叫聲:“老夥計站在中間,繩子下去了。”裏邊應了一聲,樁腳早到頭上,可憐薑韻性命,就喪在井中。秋聯一見,說:“呀,不好,又遇歹人了!”黑虎道:“休嚷,我非歹人,那井中才是個歹人哩。我怕他上來難為於你,所以把他處死。待我把米袋也丟下井去,你上車來。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回家去罷。”這張秋聯從井中出來,渾身衣服盡濕,水淋淋的,已覺心內抖擻,又見黑虎這般光景,驚得魂飛天外,暗自思量道:“奴家剛離虎口,又遇豺狼,此時要再尋無常,他豈肯容。天呀!莫不是我的性命,該喪於此處。事到如今,任他言甘心險,我自寧死不辱罷了。”隻見黑虎把車子收拾停當,催她上車。正在無奈,忽聽一片聲鑼響,迎麵而來。黑虎驚訝道:“不知什麼官府經過。”遂囑咐秋聯道:“你且在車邊站立,斷勿多言。倘若問你,隻說是過路的,推辦人出大恭去了。再說別話,官府是要打嘴的。”說完抽身向前麵躲避去了。秋聯見天已大明,官府又到,說:“我可有救星了,謝天謝地。”
卻說這官府不是別位,是新巡按何大人,往南陽府去,從此經過。那職事鮮明,從役齊整,自不必說。單表秋聯,等他職事過完,望見大轎,跪下路旁,叫聲:“老爺救命呀!”何大人吩咐住轎。問道:“你是誰家女子,在此喊冤?”秋聯稟道:“民女張秋聯,父母早亡,依靠姑娘度日,姑爹不仁,欲賣民女入娼,無奈黑夜逃出莊來,遇強人逼我投井,今早又遇二人撈出,井上人卻把井中人害死,立逼民女上車,幸遇青天過此,望老爺救命。”何巡按道:“我已明白,如今欲送你回去,又恐你姑爹賣你,卻怎麼處?人役呢?看看前麵那林子裏,是什麼所在?”役人去了不多時,回來稟道:“是一所青蓮庵,庵中住持,俱是女僧。”何巡按吩咐把庵中老尼喚來,役人二番回去,把老尼喚到,跪在麵前。何巡按道:“你是庵中住持麼?”答道:“正是。”巡按道:“本院路途收得一鳴冤女子,寄在庵中。本院到南陽府,差人送香金於你,你好好看顧她。”老尼叩頭而起,領著秋聯去了,不提。
且說何巡按問役中:“有會推車的麼?”叫他權扮車夫,自己也換了衣帽,扮成客人,吩咐人役道:“本院前去私訪。你們執事,仍走大路,也不可遠離,以便呼喚就到。”眾役齊應一聲,各自前往。何巡按隨著車子,卻向旁路而走,說:“我自出京來,行至河南路上,觀風問俗,狡猾非常,我立意勵精圖治,三月之內,把一切賊盜,俱化為善良,才合吾意。”正自思量,忽見前麵石橋底下,走出一個人來,向巡按拱拱手,問道:“才過去的是什麼老爺?”巡按答道:“是新按院何老爺,已經從大路過去了。”又問道:“有一女子喊冤,卻怎麼發落了?”巡按道:“卻不曉得。”那人又問道:“你坐的車子,是買的還是雇的?”巡按道:“卻是路上拾的。”那人道:“這車子是我的。”巡按道:“何所見是你的?”那人道:“我有暗記,車底下有我名字『徐黑虎』三字。你可看看,若無此三字,就算我賴你了。”巡按道:“雖然有字,難以憑信。後邊有人來了,待他到時,叫他平論一番,我便給你。”卻說來人,正是眾役中扮作行人瞧望巡按的。遠遠見車子被人攔住,有爭論之意,慌忙齊到跟前,虛作勸解。見巡按把嘴一扭,即會意思。掏出繩鎖,一齊動手把徐黑虎拴住。黑虎嚷道:“怎麼他坐我的車子,不肯還我,你們反倒拴我,太不公平。”眾役喝道:“瞎眼的奴才,休得嚷了。這是按院大老爺私行,特訪拿你,你還撒野麼?”黑虎聽見,嚇得開口結舌,半晌說不上話來,隻是磕頭。巡按問道:“此車果是你的麼?”黑虎道:“不是小人的。小人因從前見過此車,上有『徐黑虎』三字,今日所以冒名充認。”巡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黑虎道:“小人姓白,小名叫狗。”巡按笑道:“正是黑虎立時化為白犬了。”遂吩咐眾役:“將車子推到南陽入庫,把徐黑虎寄監,本院隨後自行到府發落。”役人領命,將黑虎捆在車上,推向南陽而去。這正是:
黑虎霎時化白犬,糧車權且作囚車。
這巡按為何不就回去,仍是私行打扮?一則因井中屍首尚未撈出,再者還要訪些事情。未知訪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