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金蘭擅劫法場明大義逃歸囹圄
且說耿知府見張言行兵勢甚勇,領軍回城思量道:“賊勢甚覺難平,卻怎麼處。不如告稟巡院,細細酌量,再作道理。”遂急急上轎往察院去,來到轅門,巡捕官通報,巡院傳見,請耿知府內書房相會,以便商議軍情。耿知府見了,打恭施禮,巡院謙讓一回,分賓主坐下。何巡按問道:“貴府勝敗如何?”耿知府稟道:“賊勢甚是凶勇,不能取勝。大人,原來那李花與他同謀,望大人早早處決,以免後患。”何巡聞聽驚訝道:“果然如此,事不宜遲,待我升堂,即速發落便了。”遂令傳點坐在暖閣,眾役排班,呼喝已畢,何巡按吩咐,叫劊子手伺候,快把李花提出,實時斬首。眾役答應,疾快出衙,向府監提人。街麵上俱一齊談論道:“此番提李花出獄,多凶少吉,可憐他是讀書人,遭此重罪。”這張言行久在衙前,打探動靜,聞得此信,遂招集眾嘍囉在僻巷一個破廟宇中,四顧無人,才商議道:“不好了,我在衙前聽得牢中提人,想是要斬李花。你們在左右觀望,若見他有斬人光景,便隨我上前一齊搶奪。殺出城門,不可有誤。”眾賊人道:“我們曉得,不必長談,恐旁人聽見,又生禍端。”說完仍散在衙門左右,往來偷瞧,專等消息不提。
卻說眾役到監中提出李花,即往察院來,上前通報,說:“李花提到。”李花跪在堂下,說:“爺爺冤枉呀!”何巡按道:“你冤枉什麼,既與反賊同謀,那柳道殺人,是你無疑了。”李花道:“大老爺,那集俠山叛逆賊寇,我與他雖是同郡,從未交遊,日下小人既誤犯重罪,披枷帶,還指望青天開眼,得遇大赦,未必無出頭日子。至於柳道殺人,俺是讀書人,無此辣手。哪有一點影響,況敢與叛賊同謀,作這滅九族的事情。望爺爺法台前憐念儒生,格外詳審罷。”巡按道:“在我跟前,你不必巧言強口,枉自分解。既已殺人,又通山寇,罪不容誅。叫監斬官,即將李花綁起,插上標子,押赴殺場,速速開刀,勿得停留。”劊子手一齊動手,綁拴完備,巡按用珠筆點了名字,兩人扶著,出了察院。正往前行,隻見五六十個人,各執器械,隨著一個煙氈大帽,手掄雙刀的,將劊子手砍倒,解開李花縛繩,令個精壯小軍,背將起來,領定眾寇,殺到城門。幸喜防禦人不多,那些門軍見勢頭來的凶惡,不敢十分爭鬥。這張言行大喊一聲,說:“你們各自回避,倒是造化,省做刀下之鬼。”一麵說一麵將護門軍斫倒數人,把鐵鎖劈開,門拴扳起,開了城門,一擁出城,竟回大營而去。隨後城內武官,點起軍兵,齊來追趕。張言行領著眾人,早已走出他們營盤齊楚,不敢再追。哪料王海埋伏之兵一直殺來,官軍看得明白,不肯迎敵,暫且退回入城去了。王海也不追趕,竟自回營。
卻說李花,一經捆綁,早已魂飛天外,昏昏迷迷,架到街心,又不知人從何來,忽然解縛繩背負而逃。隻覺虛飄飄昏沉沉,也不曉得身首在一處,不在一處。蕩蕩悠悠滿耳風生,一霎之間,攜到一個所在,才覺有人與他披上衣服,心神稍覺安穩,隻是有話說不出來。停了一會,耳中猛聽有人喚他:“賢弟醒來。”又聽得說:“相公醒來。”又蘇醒了半時,猛睜開眼,見張言行身披甲冑,麵前站立,又見李翼也在旁邊,擦眼抹淚的哭,不知是何來曆,才開口問道:“張仁兄,這是什麼所在?”張言行道:“賢弟我為救你,領人馬下山到此,與耿知府交戰,那耿仲被我殺敗,我便假做百姓,混進城去。不料賢弟正綁法場出斬,是為兄劫了法場,救了賢弟出城。這便是愚兄的營盤了。”李花道:“原來如此,但我犯罪,自有一身承當。如今仁兄舍著性命把我救出固好,但隻是劫了法場,非同兒戲。城中官員豈肯罷休,卻怎麼了得。再者我在鄧州遭難,是何人傳信,怎麼得知的?”張言行道:“我在集俠山,何等自在。你家李翼來說,我方領人馬到此,受了多少勞碌,反惹你致怨。”李花聞聽,向著李翼道:“老奴才,我死自死,誰叫你來。你主人是朝廷俊秀,雖然犯法,想是前生冤業。如今做出這事,連累我的香名,反遺臭萬年了。可惱可惱。”張言行聞聽,含嗔道:“這才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賢弟休生埋怨,不必如此。到明日,再重新商議罷。”李花道:“非是致怨仁兄,水火中救人,真是天高地厚之德,碎身難報。但人各有性情,不能相強。甘心就死,不肯為逆。倘朝廷不容,定來剿滅,仁兄設有疏失,豈不是小弟連累哥哥。於心何忍,實是不安,並非致怨。”張言行聞言,又轉喜色道:“愚兄豈不知此,但我兩人,相交甚厚,所以輕生重義,哪有別心。”遂吩咐王海,令小卒打綁提鑼,營外巡視,恐有劫寨之兵。急速擺上筵席,與李賢弟壓驚。王海應聲辦理去了。張言行讓李生上坐,自己下陪。眾卒斟上酒來,隨後大盤肉食,並山中野味,甚是豐盛。勸李花飲酒,李花不好卻情,隻得勉強應酬,說些得罪情由,感激話頭。天已二更時分,李花辭醉不飲。張言行也覺身體困乏,說:“賢弟也得將息將息,安歇一夜,明朝再講,愚兄告別罷。”李花道:“小弟困乏,也就去睡。”打發張言行安寢,自己心中有事,哪裏睡得著,悄悄起來,看桌上現有令箭,我且拿去逃出營盤,再作道理。又聽了一聽,聞得張言行鼾聲如雷,說:“張兄既已睡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咳,雖是朋友好意,不肯忘舊,但是非之地,難以久留。趁著月色明亮,正好走路。”急急忙忙,正往前行,巡更的遇見,問道:“什麼人?”李花道:“我是查夜的。”更夫問道:“可有令箭?”李花道:“這不是令箭。”更夫道:“既有令箭,過去罷。”這李花逃出營來,無人查問,急往前去不提。
去說張言行醒來,不見李春發,遂問王海道:“我李仁弟哪裏去了?”王海應道:“三更時候,更夫報道,有人拿著令箭,口稱查夜,出營去了。”張言行道:“想必逃走了,快備馬來,待我追趕。傳與三軍,各執火把,快忙前去,趕他回來。”又讚歎道:“我那仁弟,為人至誠忠厚。既做漏網之魚,怎麼又去吞釣。須要追趕回來,再勸他回頭入夥方是。眾小卒急急前追,不得遲延。”且不說他們簇簇擁擁,急急追趕。說李花出得營來,不顧高低,哪管深淺,行了多時。說:“你看夜沉露冷,戴月披星,又兼朔風陣陣侵骨,如今也顧不得了。隻是張仁兄情意親切,叫人難忘。但我的心腸堅如鐵石,哪能移挪得動。”正思量著,見後麵火光照耀,料想追趕來了,一時無處躲避,四下一望,見前麵一片樹林,不知是何所在,急急前去躲藏。不知李花可得了避身之處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