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會庵中敘舊春秋配敕賜團圓
話說李春發急急行來,將近跟前一看,說:“原來是個廟宇。大門緊閉,卻怎麼處。那邊靠山門有棵柳樹,條枝甚低,不免攀定柳條越牆而過,等到天明,再往前走。”隨即攀定柳枝,蹬著牆頭,飛身往下一跳,落在平地,定了定神,悄悄躲在牆根下。不提。
卻說庵內道姑,聞聽山門前忽有響動,又聞犬吠,一齊執燈出來探視。忽見牆邊有人站立,一齊嚷道:“不好,有賊人進院來了。快喊於鄰人知道,齊來捉拿。”李花慌忙應道:“我非賊盜,卻是避賊盜的。”薑秋蓮向前仔細一看,說:“觀你模樣,莫非是羅郡李相公麼。”李春發道:“我正是李花。”薑秋蓮對老尼道:“師傅,他就是我同郡李秀才。”老尼道:“既是李相公,且請到大殿上說話。”李生向老尼施下禮去說:“請問這小師傅,如何認得小生。”薑秋蓮道:“蘆林坡前,你贈銀子與誰來?”李生猛省道:“你莫非是薑秋蓮麼?”小尼答道:“正是奴家。”李春發道:“你為何私自偷逃?柳道之中,遇盜殺了奶娘,你的母親卻在鄧州將我首告,因此解送南陽,受盡許多磨折,你卻安居此地。”薑秋蓮問道:“你既遭官司,今夜如何到此。”李春發道:“我有盟兄張言行,現在集俠山為王,聞我受屈,特提兵到南陽與耿知府交戰,知府兵敗進城,立刻將我處斬,又虧他劫了殺場,救我出城。但我想賊營豈可安身,因此逃出。他又隨後趕來,望師傅們大發慈悲,遮蓋俺一時,明日再走。”薑秋蓮聽他說了半日,不覺心中痛傷,腮邊流淚,但不好言語。老尼見她這般光景,問道:“賢徒為何落淚,含著無限傷感。”薑秋蓮道:“我想當日蘆林相遇,憫我幼女,慨然贈金,是何等豪俠義氣,況且自始至終並無一言半語,少涉邪淫。哪料回家告訴繼母,她偏疑心起來,猜有私情,就要鳴官,那時恐分不清白,出乖露醜,無奈何和養娘越牆逃走,行至柳道,又遇強人殺了養娘,奪去包袱,又逼奴家同行,幸天賜其便,將賊人推下深澗,方得脫身到此。自己受苦罷了,怎麼連累李相公,遭此冤屈此官司,於心何忍。當日倒不如在家懸梁自縊,倒省惹無限風波。”李花問道:“可知那殺養娘的叫什麼名字?”薑秋蓮道:“那刀上有侯上官三字。”說話之間,那張秋聯也來近前,聽說侯上官三字,便驚道:“侯上官是奴家的義父,如何卻有此事。”李花道:“敢問此位小師傅俗家住在哪裏?”張秋聯道:“奴家也是羅郡人氏。張言行便是我的胞兄。”李花道:“他乃我結義仁兄,如此說你是我的仁妹了。想必張兄臨行,將仁妹寄托侯家莊上麼。”張秋聯道:“正是如此。論親戚侯上官是我姑爹,哥哥把奴家寄於姑娘家為義女,所以說是義父。那日就在侯家莊上兄妹分別,不知哥哥出去,竟做此綠林營生。姑娘待我還有骨肉情意,豈料姑爹不知在何處損壞身體,成了殘疾。又心懷不仁,要賣奴為娼。是我無奈,隻得黑夜逃走,卻遇強人逼我下井,次日有二客撈救出井。他二人之中,又害了一人在井內,這人便逼我上車。卻好路遇按院老爺,行到化俗橋下,是我喊冤,得蒙按台寄我在此,不知將來怎樣結果。”李花道:“石敬坡在南陽擊鼓,說薑秋蓮在侯家莊上,與人做了義女,莫非就是賢妹麼。”張秋聯道:“那夜出莊之時,即遇一人問道:“你是薑秋蓮也不是,我說你問她怎的,想那人便是石敬坡了。”李花道:“正是他。賢妹尊名?”張秋聯道:“我是秋聯。”李生道:“是了。張與薑同韻,蓮與聯同音,也休怪他說錯了。他如今也在獄中,誰知你二人皆在這裏。他為我尋秋蓮,不分晝夜,因錯名字擊鼓鳴官,遣他撈屍,勾引出許多口舌,現在獄中,秋後處決,可憐可憐。”這老尼聽他們告訴情由,說得可傷,不覺流下淚來。道:“你聽他三人說得悲悲切切,來來往往,前前後後。有許多情節,巡按老爺竟把好人無故牽扯,我出家人聽到此處,也替你們酸楚。都不必再言了,李相公且在這裏宿歇,等到天明我領你兩個同李相公,到按台老爺那裏訴明就裏,辨明冤枉便了。”李花與秋蓮兩人同道:“全仗老師傅法力協助協助,感激不盡。我們等候天明以便前去罷。”
卻說張言行率領眾人,追趕數裏,不見蹤影,又恐營盤有失,隻得悵悵而歸,這且不表。到了次日,老尼領著李花等,一齊進城,同到巡按衙前,適遇按院升堂。李花竟直奔上堂去,雙膝跪倒,說:“老爺冤枉。”按院問:“是什麼人?”眾役稟道:“就是張言行劫去的李花,又來喊冤。”適耿知府也在堂邊,說:“必有詭計,快拿去斬了。”按院道:“不可。他必有話說,待我問他,李花再向前來。”李花聞聽,又爬幾步,按院道:“李花你既被劫去,為何又來喊冤。”李花稟道:“老爺,小人雖與張言行幼年同學,實長而各別。他今造逆為叛,雖救我出去,但小人曾讀詩書,祖宗清白傳家,豈肯隨他為逆。故此特來受死。”又將逃避庵中,遇著道姑,把冤枉對證明白的話,申明一番。按院聞聽大喜道:“為人誰不怕死,難得你誠厚如此。如今又證出殺人,是冤屈你。我即還你衣衿,卻說張言行投降。本院代你啟奏,加你官爵何如?”李花聞言歡喜,換了衣衿,拜謝道:“蒙大人天恩,即往張言行營去,仗三寸不爛之舌,勸他歸順,即來複命。”遂出按院去了。
那薑秋蓮、張秋聯在外喊聲冤枉,眾役稟過,按院吩咐喚她進來。衙役領著她二人跪倒堂下。按院問道:“那道姑有什麼冤枉,叫什麼名字?”薑姑道:“俗名薑秋蓮。”張姑道:“俗名張秋聯。”按院笑道:“怎麼一時出來兩個秋連,住在哪裏?”二人道:“全是羅郡人氏。”按院又問:“薑女有什麼冤枉訴上來。”薑秋蓮道:“民女蘆林拾柴蒙李花周濟銀兩,及到家中,繼母疑心,欲要送官究處,民女無奈,遂同養娘偷逃走至柳道,不料遇著歹人,奪了包袱,養娘喊叫被他傷害,又要奸騙民女,民女那時誘他在青蛇澗邊折取梅花,就空推他跌死澗中。”巡按道:“你可知那人姓名麼?”薑秋蓮道:“就是張秋聯的父親。”按院問道:“何以知道?”薑秋蓮道:“刀上現有侯上官三字。”巡按看是果然,吩咐將刀寄庫。又問張女:“你有何冤枉。”張秋聯道:“爺爺聽稟,我養父賣我入娼,夜間逃出,不料冤業相隨,叫聲秋蓮同我與李相公伸冤,嚇得我投入井中。次日有二人將我救撈出井,又被匪人相欺,將一個同行的害於井裏。救了我命,害了他身。後民女遇一官員喊冤,蒙恩送入庵去。今到台下,隻得直陳。”巡按又問:“你可是本院寄在青蓮庵的麼?”張秋聯道:“原來就是大老爺。”巡按道:“這件事,本院已經明白,那老兒是徐黑虎害的。但逼你投井的卻是何人?”耿知府道:“那就是石敬坡。”巡按想了一想說:“是了,他誤以秋聯為秋蓮,卻與威逼人命不同。喚石敬坡上來。”石敬坡跪於堂下。巡按問道:“你可認得薑秋蓮麼?”石敬坡道:“若會麵也還認得。”何巡按道:“這兩個道姑你下去看來。”石敬坡道:“此位好像是她。”巡按道:“你且下去聽審。喚人將徐黑虎提來。”不時提到。巡按道:“此女你可認得?”徐黑虎向秋聯道:“我將你從井中救出,也要知恩報恩。”巡按道:“救她之人,卻被你害死井內,她卻報誰的恩呢。且下去聽審。喚侯上官。”侯上官上得堂來,巡按問道:“張秋聯在此,你認得麼?”侯上官望了一望,說:“是我女兒。”巡按又問道:“那一個你認得麼?”侯上官道:“小人知罪,不必說了,小人成招罷。”巡按道:“帶他下去聽審。”又將賈氏喚來,巡按問道:“你可認得這道姑麼?”賈氏道:“是我女兒。”巡按大怒道:“她是你女兒,一十六歲,還叫她去荒郊野外拾柴。你的丈夫是徐黑虎所害,你家養娘是侯上官所殺,你誣告李花,該當何罪?”賈氏道:“爺爺,我家的包袱現在他家,不是他殺害,如何到他家?”石敬坡道:“大老爺,那包袱小人倒曉得。”巡按問道:“你怎麼知道?”石敬坡道:“小人那日到羅郡買貨,起程早些。行到烏龍岡,見一漢子腰藏包裹,料想來曆不明的,是小人搶了他的。小人往日曾受這李花恩惠,無物可報,就將那包裹撩在他家院內,不想反害了他。”巡按道:“所遇漢子卻是何人?”侯上官道:“是小人。”石敬坡一看說:“就是此人。”巡按道:“這就是了。喚眾犯聽審:薑秋蓮越牆逃走,乃繼母所逼,與私奔不同。侯上官奪物殺人,心蓄奸淫,實為罪魁惡首,定了剮罪。張秋聯懼賣為娼,夜逃遇盜,因而投井,是所當也。石敬坡雖逼女投井,乃無心之失。南陽擊鼓鳴冤,慷慨可嘉。填入刺史麾下聽用,以為進身之階。徐黑虎慕色殺人,定了斬罪。賈氏嫉妒前妻之女,心如蛇蠍,發本州島三拶,領夫屍埋葬。李花陷不白之冤,受無限之苦,不肯同友造逆,甘心投轅受死,本院斷薑女與之為妻。淑女宜配君子,薑秋蓮下去更衣。眾犯畫供押出行刑。賈氏發回本州島。張秋聯且回庵內,以便另尋配偶。”吩咐已完,隻見李花前來稟道:“啟大老爺,罪人已說張言行自來投降。”巡按道:“你今又有說寇之功,本院即上本保你,且自更衣。著張言行進來。”眾役傳呼。張言行跪倒,說:“罪人該死,求大人饒恕。”巡按道:“看你氣象果然英雄,且起來,既已改邪歸正,本院自當保奏朝廷,你今且領你妹到庵去候旨。”張言行道:“求大老爺就將李花也成就妹子之婚,便是莫大之恩。”巡按道:“這也說得是,你既與李花有朋友之誼,又可結郎舅之好。令妹何妨與薑女同配李生。且二女名皆秋字,李生名有春字,則春秋二字,暗中奏合,乃天生奇緣,諒非人力所成,可喜可賀。耿刺史為媒,本院主婚,就此同拜花燭。”耿知府道:“大人處分真乃天造地設,分毫不爽。人役速喚鼓樂伺候。花紅齊全,著賓相讚禮,即在大堂同拜了天地。”李花同薑張二女拜跪起來,又謝了巡按與知府。正在熱鬧之際,忽眾役稟道:“聖旨下。”巡按吩咐,快排香案。隻見內使已到堂上,說:“聖旨已到,跪聽宣讀。皇帝詔曰:何卿奏言李花甘死投轅,不肯順逆。又有說冠之功,免群黎之難,誠為可嘉。特欽賜爾為翰林學士。張言行輸心投誠,改過自新,不愧壯士,封為平順將軍。薑秋蓮、張秋聯名節不汙,同受花封,為貞烈夫人。石敬坡勇於改過,不沒人恩,鳴冤報德,真有豪俠之情,著巡撫麾下聽用。欽此。”何巡撫接旨後,眾人無不欣喜。這時廳上早已鼓樂齊鳴。李春發同著雙秋進了洞房,自是歡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