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葛莊楊彪陷機關拿惡棍幼德奮神勇
且說張幼德等到三更過後仍不見楊彪回店,心知有異,便帶了三個徒弟,同往朱家莊探看,分四麵翻牆而入。幼德穿過大廳,往後隻見五間內堂,已黑漆無光,隻有東西兩配房燈光明亮,並且有說話的聲音,便翻到簷前,倒掛下來,就窗紙孔中,向內一望,隻見兩人坐在靠後窗的八仙桌上飲酒:一個年約三十左右,微青麵色,一臉殺氣,認得他便是火眼豹馮虎;對麵那人,年紀也不相上下,生就個黑麻臉,細削身裁,正是電光腿褚宗。幼德暗想:這兩個都是漏網的劇盜,因為武藝出眾,官府差役奈何他們不得,故能逍遙法外,今番隻恐難逃法網了。他一邊想,一邊隻聽馮虎說道:“拿下的小子,不知是誰人指使,膽敢前來探莊,真是自尋煩惱!”褚宗說道:“咱新近得到一口鬼頭寶刀,還沒有開過利市,這廝既然來惱人,咱前去告知莊主,然後往馬棚一試這寶刀的鋒利。”說著起身而出。幼德就暗中跟了下來,直到東房跟首,見褚宗進去,再轉到對麵屋上一望,隻見葛大力正在喝酒,傍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妖嬈婦人,執壺勸飲。褚宗入內,將自己的意思說了一遍。
葛大力道:“這種小子,殺也汙了寶刀,不如留著活口,追究出指使之人,然後再作區處。”褚宗唯唯而退,仍回前邊去了。幼德聽得明白,又見葛大力一人在室,暗想此時下手,卻也容易,便輕輕落地躥到門前,抽出練金八寶刀,使個猛虎穿林架勢,直撲到大力身邊,不發一言,揮刀便砍。此時大力手無寸鐵,大吃一驚!虧得他有急智,連忙拖起桌子,向幼德身上一摔。幼德見桌子摔來,即向旁邊一閃,大力趁這當兒,急使個旱地拔蔥飛雲縱,躍出門來,飛步向後奔逃。幼德哪裏肯舍,掄刀緊緊追趕。外邊馮虎、褚宗二人聽得碎碗聲音,情知有事,飛步趕來,向那婦人追問原因,她便說明有一個刺客,追趕老爺向後麵去了。馮、褚二人一聞此語,都覺驚異,連忙各執家夥向後追來,一路喊著有刺客。莊丁們聽了,即行敲鑼集眾,一霎時鑼聲響亮,喊聲四起,鬧得合莊大亂。
再說張幼德追趕惡霸,直到堂樓麵前。惡霸隻一轉彎,便不見了,幼德路徑不熟,正在找尋,不料馮虎自後撲到,急揮三截連環棍,夾背打下。幼德聽得身後有武器舞動之聲,即向旁一躍,轉身揮刀招架。兩人接住廝殺,棍來刀架,刀去棍迎,正殺得難解難分;此時褚宗也帶著一班莊丁,各執燈球家夥;蜂擁而來。褚宗擺動手中鬼頭刀,說道:“馮教師!讓俺來結果他的性命。”說時,照定幼德攔頭就是一刀。幼德眼明手快,急舉刀架過。褚宗收轉刀來,趁勢向後一揮,數十莊丁一聲呐喊,把幼德團團圍住。幼德雖然勇猛,力敵眾人,究竟難於取勝,混戰一會,已漸漸有些力怯。正在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屋上大喝一聲道:“大膽賊人,擅敢拒捕,待我等來拿你。”話聲未絕,從屋上跳下黑虎趙猛、插翅虎裴雄,說聲師傅休得驚慌,徒弟來了。於是趙猛擺動虎頭鉤,裴雄搶著青銅鵝眉刺,突圍而入,真如出山猛虎,入海蛟龍一般,一陣劈刺。早搠倒了七八個莊丁。幼德見有了幫手,精神複振。正在舞刀衝殺,不料一篷風肖仲手執镔鐵棍,轟天雷裘獅手掄牛牙仆風刀,帶著闔院莊丁從月洞門中衝出,齊聲呐喊,把幼德等師徒三人圍住廝殺。馮虎見有多人接應,更加耀武揚威,圍住師徒三人混戰。
此時,任你幼德師徒本領通天,也休想占到便宜,殺得三人汗流脊背,漸漸不敵,欲待走時,又不能脫身。正在危急之際,隻聽得號頭起處,早有數十名官兵,從前後門衝入接應。原來虧得賴恩爵早已稟明林公,帶著部司濮成章,和三十名親兵前來接應。林公自有紅娥保護。一幹人來到莊前,聽得莊中敲亂鑼,忙打開前後門,分兩路衝入,瞧見幼德等正被眾莊丁重重圍住。恩爵高聲說道:“師傅休慌,徒弟帶大隊官兵前來接應了。”說罷,官兵發一聲喊,各仗手中家夥殺入人叢,端的人人奮勇,猶如虎落羊群,一陣砍瓜切菜般的亂殺,莊丁受傷的,已不計其數,紛紛逃遁。那火眼豹馮虎聽說大隊官兵殺入莊中,頓吃一驚,知道今番事情鬧大了,及見莊丁們有的受傷逃散,大勢已難對敵,若再戀戰,勢必遭擒,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打定主意,便向同黨打個暗號,手中棍緊一緊,架開家夥,急使個流星襲月的招數,托地跳出圈子,一蹬腳躍登屋麵。同時肖、裘、褚三人,也各擋開官兵們的武器,各自縱身躍上屋麵;肖仲腳步稍遲,被恩爵一刀砍去,正中右腳踝,狂叫一聲,翻身落地,被官兵們生擒活捉。趙猛還想上屋追趕,恩爵說道:“窮寇莫追,此時捉拿首惡葛大力要緊。”說罷,大家正想分頭向園中搜導,正遇周培、楊彪把葛大力反縛著兩手,半推半拖地一路擁將過來。大家相見,會合一處,二人便將前後之事,細說一番,眾人歡喜異常。
你道那葛大力如何被二人擒住?原來周培從葛莊後界牆躍入,四麵找尋楊彪不見,隻道已經遇害,正在納悶,恰好園中打更的自遠而來,急閃身暗處,待更夫走到麵前,一把擒住,喝問道:“夜間來探莊的那一個公差,藏在哪裏?殺害了沒有?照實說來!”更夫已嚇得兩眼發直,愣著答道:“沒有殺害,現在吊在後麵馬棚裏。”周培叫他指明方向,然後飛步趕到馬棚裏,見楊彪吊在空中,便說道:“師弟!我來救你了。”說時,把他繩索割斷,楊彪站到地上,舒了舒筋骨,問起原因,周培向他說明一切,二人便向前麵奔來接應,正遇葛大力被幼德追急從岔路向後園逃來,瞧見周、楊二人,誤認是莊丁,便道:“前麵有刺客,快去捉拿。”楊彪認得是葛大力,便向周培使個暗號,直撲上前,出其不意,毫不費力地將惡霸葛大力拿住,解下他的腰帶,把他兩手綁住,一直擁向前邊而來,正遇張幼德、賴恩爵一幹人。於是把葛大力、肖仲與一幹被擒莊丁,各各捆縛結實。
此時早已天色大明,紅日高升,幼德等將莊中搜尋一周,惡霸的妻妾婢仆已經在雜亂中逃了。當下便將葛莊內室封閉,著地保看管,然後押著一幹人犯回衙銷差。林公向一班出力人員獎勵一番,成章自帶兵勇,回轉衙門。林公發放過眾人,更換衣冠,升堂提訊葛大力。大力自稱安分良民,不曾犯法,何故派兵拿我?詢問他各種劣跡,哪裏肯直供,又因他所犯之罪與盜匪有別,不便濫施刑訊,權且將他收押,一麵又將肖仲與被捕莊丁個別提訊,先與他們說明,如把葛大力平日行為照實供明,立即開脫。再說那肖仲本是保鏢出身,受了葛大力重金聘請,做個護院師爺,原不想他另有用意,及見大力收容劇盜,坐地分贓,心中十分不自在,早想脫離葛莊另謀生計,令番走得慢了些,致被生擒,心中十分悔恨!如今聽了林公的話,許他們悔罪自新,就照實供稱,葛大力怎樣收留漏網劇盜,坐地分贓;怎樣硬奪沙田,強搶婦女,細細供明,當堂畫了供。又提各莊丁詢問,莊丁本多是無知之輩,大家都怕官司連累,也都照直供語,所供與肖仲完全相符。林公得了實供以後,再提大力到案嚴訊,依舊狡賴,立即取出肖仲及眾壓丁到堂質訊。大力見他們多已招認,心中甚是懷恨,但仍自強辯道:“五木之下,何求不得,這顯見你濫用刑訊,肖仲等受刑不起,隻好誣服。”林公勃然大怒道:“你且問肖仲受過何刑?事到如今,還敢巧言欺人!”說著把收下的一疊狀紙,擲到他麵前道:“肖仲的供詞,是本司用嚴刑逼出來的,這許多狀子,難道也是本司用嚴刑逼出來的?”大力到此,也弄得啞口無言。肖仲在旁勸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你還是照實供認了罷!”大力道:“好!都是你們這班無用的東西,壞了我的事,還叫我供些什麼?”林公就命將肖仲供詞照錄一紙,提給大力畫供。大力隻好撳了手印。各犯仍舊還監收押。林公曉得這件案子必有反複,當即擬定罪名,疊成文案,申詳刑部。此時京中葛大椿早已得知此事。原來大力妻子王氏自從出事之後,即派心腹家人星夜投奔京中,求大椿設法。大椿仔細一籌思,欲救大力,惟有用釜底抽薪之計,將林某調任,才可保全。自己避嫌,不便出麵,即托同寅朱禦史,上疏揭參江蘇按察使林則徐誣陷良民,越俎理政等罪狀。同時還有個江禦史也受了賴英的賄賂,亦然揭參林公誣良邀功,希圖考績等罪。道光皇帝素知林公賢明,正思畀以封疆大任,今見朱、江兩禦史先後遞疏揭參,不免懷疑!便將二疏交給大學士潘世恩閱看,並問道:“卿家住在姑蘇城內,消息必然靈通,可知林某為官,究竟如何?”世恩奏道:“林某為人耿直,忠正不阿,他在蘇州平反冤獄,嚴拿勢惡,口碑載道,百姓都稱為林青天,可見深得人民愛戴。朱、江兩禦史傳聞失實,所參皆非事實。”道光皇帝遂深信潘公,故將二疏擱起不提。葛大椿一聽得這個消息,不免失望,正想再欲與穆彰阿商量,另行設法陷害林公,恰巧這當兒林太夫人在籍壽終,林公丁憂回籍。代理臬司蘇子青原與葛大椿有些瓜葛,因此將大力從輕發落,表過不提。
且說林公辦過交代,即行動身,因想起上次刺客之事,路上卻也不可不防,便將張幼德師徒六人一起留住,隨從護送,鄭氏夫人自有紅娥隨身作伴,決定由陸路回閩。當下林公帶了家眷及張幼德、賴恩爵、周培、楊彪等一幹人,取道浙江,出金華道,由仙霞關入閩;那一天行抵龍遊縣屬雙溪鎮,忽然天降大雨,不能登程,隻好投寓暫歇,直到傍晚時節,方才雨過天晴。林公正橫在榻上休息,那楊彪生性好動,不耐枯坐,便去街頭閑遊,隔了許久,帶著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婦女,回到寓中。林公問道:“你帶此婦人同來做什麼?”楊彪答道:“說也可憐!這個史大娘的當家,名喚史金鏢,原籍丹陽,本是走鏢出身,遂昌縣李太爺和他是同鄉,素知他精通武藝,去年因該縣土匪猖獗,特聘金鏢去擔任團防教練。不料今秋得病,十分沉重,金鏢自知病入膏盲,無藥可救,還是趁早回家,免作異鄉之鬼。那史大娘同一七歲男孩,伴著病人,由遂昌動身,不料恰到此間,金鏢的病益發加重,不能上路,隻好投店住下,延醫服藥,可是毫無效驗,直到如今隻剩一口遊絲氣,看來是不中用了。大娘因為所有的錢,都在病中用盡,他一旦咽了氣,棺殮無資,不得已拿出一柄家傳寶刀,在客寓門前插標求售,要賣一百兩銀子。那口刀委實是件寶物,爭奈有錢的人用它不著,用著它的人又短少銀子,大娘又犯了緊急的事,若終沒人買她此刀,丈夫咽下氣時,叫她如何發付?我身旁又沒有多少銀子,故帶他來見老相公,還望老相公行個方便,周濟了她,也是一件好事。”
林公聞說,即走到房外,見大娘兀立在那裏,雙淚盈盈,端的可憐,就向她問了幾句,便說道:“你這口刀是家傳珍寶,豈可輕易賣與他人,不必出售了,你先回寓,等一會我叫楊彪送一百兩銀子給你就是了。”大娘聽說,暗想:這樣的大善士,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受恩深處終須報,怎好不知姓名住址呢?
便向林公請問姓名籍貫。林公答道:“些微小事,何必問名,你趕快回去,照顧病人吧。”大娘拜謝而去。林公當即吩咐周培開箱取銀。周培開箱一看,不覺失驚,原來箱中銀子已完全失去,忙告知林公,林公道:“失去銀子,倒算不得什麼;不過許了史大娘一百兩銀子,豈可失信?隻好將我的狐皮袍褂質錢送去。至於旅費,再行設法。”楊彪說道:“此時典當已收市,隻好待來朝去質錢。”林公道:“既如此,你先去關切史大娘一聲,銀子準定明天早上送去,免得她盼望!”楊彪應聲出門,即往福興客寓而來。
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