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角車斃驍騎取勝蜂房卵毀屯積成功
這回單說童體仁差喜達報捷去後,同石犴等率領軍土到柘藤林。鐵鷂奏道:“木石叢雜,難於力攻。”
童體仁道:“既來此間,斷無罷理。果不利於騎,何妨步戰?”
說畢下馬,當先殺進,鐵鷂帶眾盡行跟隨。隻見一將緩轡徐來,卻係茅遊領著兵卒,挺鞭叫罵。童體仁、鐵鷂迎上,茅遊漸退。童體仁加緊向前,茅遊棄騎誘陷重地,暗號照應,埋伏四起掩截。石犴在外鳴金,童體仁殺回,鐵鷂緊緊保護。無奈柘藤枝條礙手絆腳,鉤袖挽袍,雖然潰出,各人俱受有傷,領來將士,隻逃脫十餘名。童體仁懊極,與鐵鷂道:“不聽卿言,致遭敗陣。”
鐵鷂道:“明晨全軍俱人,分布各方,然後逐殺。”
石犴道:“終是彼熟我生,有損無益。”
鐵鷂道:“然則何從取勝?”
石犴道:“豈未聞夫深林茂草,火而伺攻乎?此已葉落汁枯,焚之甚便。待風生發,由上燃燒,可不費力而破塞。”
童體仁、鐵鷂大喜,安排硝磺物料以待。
自晚至早,又係薄暮,偏偏無風,童體仁急得暴跳。及更鼓時,忽聽樹杪有交擊之聲,出帳審視。石犴道:“勢可候矣,請命定奪。”
童體仁道“賢卿速為調度。”
石犴令三百軍士持具趨北,分頭放火,使鐵鷂領兵五百名保護。須臾間,風力緊急,烈勢猖狂,光明照耀,枝柯皆似珊瑚,西南半壁滿空煙焰。到天大亮,風聲更猛,火勢反衰。卻因林木自北而起,複折向西,將自北而南的毀盡;折過西邊的,因風反背,便即滅熄。童體仁猶欲令軍士複往燃燒,石犴道:“火焚藤柘,原為礙路,今已去了十有餘裏,速治餘樁,盡夠馳逐。”
童體仁依允,使鐵鷂另帶二千軍士前往平治燼根,令石犴仍回巡視所得諸城,令諸將士準備收拾馬匹,以便攻取。再說茅遊知雙龍縱火,連忙率軍士撲救,奈已通天,萬難遏止,因退出,屯於炎威不到之地。天明欲仍依林而守,忽見將官飛馬持著刻箭道:“奉王鎮軍將軍之命,昨望半壁通紅,定係敵人焚破柘藤,形勢既失,可徐退歸,毋得違誤!”
茅遊遵令回烏楓嶺。行近石子岡,見王之華列陣於頂,慌著營前請罪。之華道:“非汝之過,乃我欺童體仁恃勇不知謀略所致。若先以精兵暗於上風旋轉保護,有寇近林,即出而旋夾衝殺之,彼安能得誌?今令蔚然、饒拱備辦要件,汝所領之卒勞矣,不必候戰,付晁照帶往後邊差使可也。”
不說諸將遵奉,密地安排,卻說鐵鷂整整費了一天氣力,方將焦根除盡,開出道路。童體仁令諸將次早拔寨都起,鐵鷂在前為先鋒,自己押後為應援。鐵鷂馳進,見當道石子平岡,約高五七丈,上有軍馬屯紮。來到下麵呼道:“柘藤林險隘尚為我奪,今這低坡何能拒守?莫若速速歸降,斷不薄待。”
當有犀利攜槍策馬應道:“汝等遠離巢穴,如魚遊釜中,猶敢出此大言麼?今拿住汝這狂妄鱗畜,碎屍萬段!”
原來雙龍島人最惱的係罵他鱗畜,鐵鷂聞得二字,咬鋼牙舉抓狠擊。犀利挺槍戰過五合,抵當慌忙,茅遊舞鞭相助,方才敵住。又鬥十餘合,犀利發槍,中鐵鷂左腿。鐵鷂左抓架開鞭,右手飛抓擊到,犀利用槍隔落。抓力凶猛,打碎馬頭,一齊倒地。犀利左腿為傷馬壓住,急拔出來,不妨鐵鷂坐騎近前張口咬住腳肚,犀利收槍狠刺,那馬閉目弭耳,皮如鋼鐵,槍無人處,擺項搖頭,將肉連靴咬下,犀利痛得拚命亂爬,幸虧鐵鷂單抓不便,且為茅遊纏住,犀利因而得脫。王之華望見童體仁又到,鳴金收兵,芽遊回岡。
童體仁見鐵鷂腿上著傷,又失去金抓,大怒,當先上嶺,王之華使錘迎敵。二十餘合,童體仁轉顧,人馬俱倒在岡麓,跌的跌,爬的爬,不敢戀戰,旋騎下岡。王之華令勾槍隊奮勇捉拿。原來此馬雖渾身生成鐵甲,喉下蹄中卻係軟肉,淺草平沙馳逐比風更快。今石子岡俱係大小磊磊石子、石塊,小者碰得腳痛,尖者戳入肉裏,所以盡倒。童體仁騎的,乃係龍種,身強力大,四蹄用金裹鋅,馳驅無異。群馬力小,裹釘即不能行。當時,童體仁見捉拿兵士,複上岡趕殺,將士卒盡行救回。勾槍隊護馬三十餘匹繳令,王之華見與本國產者微異,又反複細看,蹄形似鵝鴨掌而厚,當中肉白如脂,項下瑩潤如玉,二處俱綿軟,渾身鱗甲堅似金鋼,大小齒牙利如錐刃。之華道:“果與誌冊相符,沿邊居民每年受害頗眾。此種惡類,宜盡除之。”
令茅遊領軍士搬往後山熬油,收貯備用。
這邊童體仁無法過岡,飛召石犴來計議,自領兵將在平地誘敵。上邊軍士排列坐著不動,百般笑罵。童體仁大怒,令諸將步行登陸。浮石軍士隨取石子亂擊,百發百中,打得血流肢痛,莫能向前。童體仁憤極,加鞭奮衝數次,俱為飛石擊回,無法可作。氣懣了兩日,石犴方到。原來石犴巡視城邑,一麵差使回島收馬,聞召趕奔營前,恰好馬已盡行帶到,共八千餘匹。
童體仁將不能過岡的話與之商議,石犴跨騎左右看過,命軍士各具布袋,盛沙土五鬥,即刻交割。軍士得令,紛紛將糧餉囊橐,撬掘沙土,裝滿交割。石犴使搬至岡邊,解袋傾出,自下漫上,填造大路,須臾便成。如何並無阻攔?卻是先時,王之華見有將官,看過去後,敵軍攜囊取土,早知係為填岡而設。因令軍士退後,離嶺五十裏下寨。蔚然、饒拱、晁照、茅遊俱來參見,王之華問道:“二事俱齊全備?”
蔚然等道:“今日方了。”
之華道:“蔚然、饒拱各須騎兵五百,分伏嶺前,聞炮齊起趕逐掩殺;茅遊、晁照各領巨斧兵五百,退於嶺下二裏外紅葉林左右,結成方陣。”
四將去訖,自領五百騎兵屯於營內養息。
果然,童體仁等將路填平,長驅而至。王之華棄營往後退避。童體仁騎快,當先趕著。之華舞錘回鬥數合,得空便走。童體仁追及,旋鬥五六合又逃。如此數次,加鞭馳驟,入於兩方陣之間。鐵鷂、石犴領騎兵如潮湧到,奮勇摧打。忽聞子母炮聲,地下呼呼隆隆,一片響動,馬俱不行,兩邊山塢內,盡係歡呼之聲,那知多少人眾抄出趕來。石犴恐怕中計,慌令鳴金,大隊轉騎,齊聲發喊。
石犴倒栽地下,軍士走的走,爬的爬。再看馬時,或左或右,一蹄陷於土中,攙扶不起。鐵鷂與兵將俱係徒步奔出,童體仁攔殺抄來的騎兵。鐵鷂見失卻石犴,複衝人陣,極力救得,命健卒抬行,自己跟隨保護。不防茅遊、晁照兩旁掩來,俱係巨斧,凶猛莫當。鐵鷂喊道:“諸將速石奪路,有我斷後。”
且戰且走,遇得童體仁,合著惡殺突圍。雖然出陣,奈軍士失去三千有零,逃得命者,又俱受重傷。人陣五千鐵甲驍騎,遭陷無半匹得返,石犴跌傷右臂,回過石子岡頭,坐下歇息。童體仁歎道:“王之華是何等人,這般狠毒,拿住他時,定行碎剁報仇。”
石犴取丹敷臂道:“勝敗軍家之常,毋得自亂,猶存未傷壯士六千,鐵甲萬騎,尚堪大戰。惟令步軍居前,挑地覓空,凡低凹之處,掘土隨而填之。
且探彼原兵隻餘三千,近日死傷亦必不少。雖聞接應,尚未曾到。我有精兵六千,此嶺之勢又非如我島之東西口,雙爪、雙毫等處十分危峻,今令眾分途而上,彼豈能當?再訪得逾嶺無多路程即係上石林穀,過去直行二百餘裏均係坦途,袤延二千餘裏沃壤,惟平岡小阜,浮金進兵,亦由其中而行。是我得嶺得穀,則與浮金氣通勢連矣。”
童體仁正在商議,忽聞石子岡後有風吹旗角響聲。童體仁慌忙跨馬上巔觀看,卻係王之華結陣在下。童體仁大怒道:“王之華,汝欺人大甚!”
加鞭揮斧殺來。鐵鷂等隻得起身同趕過岡。聞得鼓聲大震,兩旁擁出騎兵,圈裹攏合。童體仁戰住王之華,鐵鷂領著殘兵突陣,三番五次,哪裏衝得開去。甩抓打一騎兵下地,翻身跨上,又搶匹馬與石犴乘坐破圍。童體仁始終勇猛,撇掉王之華,引領敗卒奮勇砍殺,數出數人,隻救得石犴、鐵鷂,餘兵盡被傷倒。三人狼狽奔歸古岸。
王之華回嶺,諸將各報獲功,所得軍裝器械無算。王之華道:“敵人雖敗,尤有軍馬,定然隻行前來報複。”
辛熬道:“又是竹筒內送命也。”
之華道:“不可。先因其初至而用之,今彼已知;豈可複恃?須另易他法,始能濟事。聞說烏楓嶺之旁有二穀:右名蔭穀,穀內廣產大竹;左名腸穀,穀內廣產鹿角木。之華早令饒拱取木造車,蔚然截竹為筒。車係四枝交搭,簡係五個攢成。削竹為簽,煮以麻藥,安置筒中,於嶺前多方挖土埋好,上用硝磺拌煮細索,十字牽連捆紮,覆筒口上。複將速藥走線纏繞。諸索結總於藥匣之中,上蓋大竹葉,微加浮土,人馬往來無損,惟誘敵騎入於圈內,掣動機括,總結匣內鐵輪行轉,觸石出火,藥燃結焚,走線散開,頃刻通盤俱到,筒口硝磺線索毀去,筒上空虛,馬足易陷,遭簽尖刺著,藥性竄行於筋絡,自不能動。所以童體仁領進陣之五千騎無有脫者。”
當下李熬道:“用何法敗他?”
之華令蔚然將演車軍士召來。隻見推出小車五百輛,俱係兩竿單輪。兩竿前端橫釘孔木,中豎短竿,上係布囊。兩竿上交叉堅釘鹿角木四枝,鋸開木梢,各用銀藤鋒鏃嵌合紮緊,短竿囊內便貯香料。令二士為正副持貓竹弩,帶短兵,挾竿而前,二士持矛戟隨之,聚散起伏,偏湊斜迎,直逢仰接,無不便利。未出,則士居車前;既陣,則車為士蔽。教習已成,俱依法則。乃令安息養力,所以聞呼立刻齊集。
當下柘藤林探馬報:童體仁大軍已出古岸城。茅遊道:“童寇必盡其精銳,穴巢自虛,可襲而複也。”
之華道:“古岸遭賀德塗炭久矣,今匪眾雖俱來,民畏其法,見我兵弱,必代固守。若密襲之,是我戕民也。況現兵無餘多,多分則此處不足用,少分又不濟事。雖似奇功,有這兩層,不可得而為也。汝今率百騎,各帶枝帚並竹筒兩個,將前所熬馬油拌熟料裝一筒,一筒盛油,封固,繞石子岡柘藤林之南,過西岡之東,到古岸城下寇馬篷內,將料引出,令軍士分拋飼之,用竹枝帚將油細細遍灑於各馬身上,務必均沾,勿誤。”
茅遊得令回去。
石子岡探卒又報:“童體仁大眾已離柘藤林矣。”
之華令將士飽餐畢,徐徐下嶺,令蔚然、饒拱管陣,自帶辛熬、晁照立於軍前。隻見鐵鷂當先領兵撲地,隨後甲馬浩浩漫漫殺來。晁照使兩口寶劍驟出擋住。辛熬見鐵鷂抓法緊密,舞動狼牙棒趕上夾攻。童體仁又到,之華接著。戰過五合,一聲鑼響,陣分兩半。之華架開斧,拍馬同辛熬、晁照奔入陣內。鐵鷂也跟著闖進,隻見兵齊退,卻露有許多枝枝椏椏物件,昂然疾趨。童體仁舉斧狠劈,怎奈此木質柔性堅,遇軟則硬,遇硬返軟。所以隨斧上下,憑抓往來,劈不斷,勾不開。童體仁怒得無法。石犴後隊兵到,使長槍居前,勾車衝陣,令軍趨左右襲嶺,以誘分散。童體仁大喜,命石犴、鐵鷂襲嶺!自提長柄利斧,領軍攻打。
隻見對陣亦解釋開來,或十或五,屯聚為隊,或前遮或後趕,或橫截或斜迎,如群鴉弄風,浮萍逐浪。童體仁鳴金,石犴、鐵鷂回軍,東追西逐,引得人饑馬餓。車複合攏,車在兵後,兵隨將擊。童體仁等三麵攻取,又聞鑼聲,陣便排列,兵退入內,將亦奔回。忽有陣陣香氣撲鼻,引得鐵騎舉頭張嘴,不肯馳驟,卻係輪前竿上囊內貯著熟料。群馬仰望著竿,騰奔想吃,多有將兵掀翻跌下者。忽然炮響,弩箭如蝗,箭身細微,遮隔不及,透甲洞背,中者立死。群馬奔食,自將項下軟肉露張,車兵即使鹿角鋒梢迎刺,猶如穿絮,立即倒地。士遭弩斃,馬受鋒亡,片刻之間,數千精卒鐵騎縱橫盡喪,隻剩得童體仁、石犴、鐵鷂三匹退走。之華領將驅逐,石犴先奔。
童體仁恨極,揮斧惡鬥之華,辛熬、晁照雙戰鐵鷂。殺到酣處,辛熬猛棒蓋下,鐵鷂仰閃,打中鞍鞽,力重釘深入木,急切撥不得出。鐵鷂一抓擊到,辛熬急躲,雙手搖脫棒來,借勢自下挑上。鐵鷂右抓方掃晁照雙劍,左膊為狼牙棒勾住,慌收右抓打來,擊個正著,辛熬腦裂而死。晁照雙劍並下,鐵鷂右膊亦為砍斷,負痛而逃,馬忽陷入索圈,絆倒在地,軍士齊上擒回。童體仁見鐵鷂遭縛,難於救護,隻得敗走。之華也不追趕,收兵回嶺。茅遊繳令稟稱飼灑已遍,晁照綁得鐵鷂報功,之華令用檻車檻好,具文申報,解往雲平嶺。查點折了辛熬,嗟谘不已,令將士殮埋,然後休息,以便收城。
再說童體仁趕上石犴,回到古岸,見群馬在坡上打滾,童體仁道:“居篷內的這多兵卒將士為何不來接應?”
石犴道:“莫非兵敗逃散了。”
正在疑惑,已到居篷,但見屍橫滿地,一人全無。體仁大驚道:“旗角已無,諒難久停。”
忽探子報道:“浮石之兵來圍古岸,隻不過六十裏了。”
石犴道:“臣早知浮石之兵必來。今此城兵少,實難久守。不如棄城回雙龍。”
體仁道:“費去若幹錢糧兵馬取得此城。”
石犴道:“兵糧不足,萬不能守。若待兵臨城下,雖欲去不可得也。且彈丸小城,棄之亦不足為吾輕重,又何必念念於此哉!且雙龍乃根本之地,萬一有變,則無家可歸,而貽笑於天下矣。”
體仁道:“卿言亦是,我當思之。”
次日平明,即召石犴問道:“浮石之兵若何?”
石犴道:“探馬報,隻隔卅裏了。古雲:當結而不結者,愚人也。今事在燃眉,而優柔不結,此取敗之道也。況雙龍,根本之地,島高城固,糧草豐足,兵民用命,內修政治,外結鄰國,即世仇可複矣。”
體仁聞言,一躍而起曰:“卿言是也,吾心已結。”
遂下令:“雙龍人馬一齊起行。”
複問道:“我此行,心實不定而難安,卿將何以告我?”
石犴道:“而今急也無用,隻有歸國招募兵將,結約諸島,令現在各城頭目速回雙龍,臣往浮金營前報訊,說彼分兵,取嶺複仇。”
童體仁道:“惟有如此。將所存糧散給百姓,使傳令於各城。”
石犴道:“我們在這裏有威無恩,不可久留,恐遭暗算。”
童體仁大慟。石犴自炊進膳,君臣飽餐,痛哭分別。
莫表童體仁惶惶歸島,再說石犴次日至大樹穀,聞得前麵音聲繁雜,便勒住馬,意欲潛避,已為來眾看見,發喊跑到拿住。問道:“你實說,係哪裏逃脫的?”
石犴見有三百餘人,都戴浮金章號,便放下心,答道:“我乃雙龍島將官,隻緣兵敗,住浮金請救,未識諸位將軍駕過,觸冒罪甚!”
那為頭的笑道:“你無庸徒勞罷,我們都屬浮金將士,因為邪臣謗殺大將,是以思想:便血戰成功,俱係奸黨受賞,有奉承未到之處,立至死亡,莫若哲身遠禍,五千餘人一時同散。浮金將士自顧不暇,安能救汝?”
石犴道:“既到這裏,也須前往,方能複命。”
為首的道:“你必要去,但恐有傷性命。今索性相贈小旗一麵,遇似我們形狀者,即持交驗,彼自寬釋勿害也。”
石犴受旗拜謝,南行兩日,到獨鎖渡東岸,言明來曆,將士押送過河,進營朝見。浮金主問清事體,籲嗟不已。石犴退出。
忽有國內急報,浮石通明關龍遜父子襲人丹鳳,欲計取龜息,為相國所覺,獲得敵將。浮金主大驚,視郎福厚道:“浮石用兵,可謂神速而兼鬼蜮。前時截劫冠軍,梟我白額虎,隨襲品字左城,窺探百結關,今又暗人丹鳳。南邊地方城池尚不知如何。前營羅多材眾散,為民擄降,鍾受祿之兵回複叛走,鍾受祿又為盜所殺。若冠軍在,何至於此?今雙龍全師盡喪,天印雖屢勝,然亦安能獨存?往日功勞俱成灰燼。應即召子直等早同歸國。若百結關為敵人所奪,我國君臣士卒皆無生路矣!”
道猶未了,又有雙敖穀緊報,浮金主驚道:“噫!糧草休矣。可取報文進覽。”
且說這雙敖穀在金蟹山前,兩山交抱峙立,如二敖之狀,故名雙敖穀。中間寬敞可以堆積。因其山勢險峻,包藏周密,前有曲港通洋,便於搬運,故將糧草屯在其內,令正副將官三員守之,防備嚴緊,並非懈擔無如神算出奇,超乎意料之外。所以遭焚,乃不知火自敵縱。且聽從頭敘來。
山盈當日在雲平嶺受客卿吩咐,於後帳櫃內領得包裹,見封條寫道:“付山盈到思神港開視。”
想道:“雖聞有此地名,猶不知在南在北。”
暗令家丁訪清了,收拾幹糧,單身趕奔。
次日,將晚行到住下,將包裹取出,揭去封條,打開看時,有個油紙包、四個雞卵、一枝銀藤杖——約長二尺四寸,梢上生成小眼,又有無柄斧頭一件,卻有縱橫二孔,一個鐵鏈扣釘。
細想不解其意。將其裝試,可以為鋤,可以為斧。再將油紙包拆破,卻係衣褲,首套上麵,俱係彩畫神紋,裏麵係浮金的字號。尋思道:“這係水具,又有斧頭,定係因我善泅,使往獨鎖渡、交渡津二處劈船。其雞卵何所用處?”
委決不下,複將包裹等件細檢,於首套內抖出單子,寫道:水衣全製、銀頭斧一柄、蜂房自燃卵四枚,藏固小心,往雙敖穀焚燒糧草,毋忽!
看畢道:“我說此卵必有所用。但雙敖穀在黃花洲對岸,乃浮金邊界屯糧重地,勢必嚴兵把守,如何焚燒得來?好難題目也!”
又想道:“客卿算無遺策,斷不致送我於死地。且毀去單子,收好各件,明晨前進,看事而行。”
次日,路上卻絕攔阻,惟見紛紛逃難百姓自北而過,俱稱島寇勝於惡神,放火搶擄,馬要吃人,凶殘莫當。山盈驚道:“雙龍兵勢如此橫暴,自然占去多少城邑。”
一麵走一麵想,忽有人搶上抓住胸脯道:“拿著你了!”
山盈看時,十餘兵士皆浮金裝束,著實駭慌,連話也說不出。眾軍將包裹打開翻看,問道:“爾係甚生涯?”
山盈見翻落號衣,陡然生計道:“實不相瞞,吾乃奉龜息城燭相國令,往黃雲城雲平嶺窺探。”
眾軍聽見燭相國三字,便叫放手。又問道:“令幹何事?”
山盈道:“小於善放火,善沒水。相國密令潛入浮石,得便逢庫燒庫,逢糧燒糧,逢草燒草。”
問道:“燒得哪些地方?”
山盈道:“各處守備嚴緊,限又逼迫,無便可乘。還要受責哩!”
眾軍道:“燭相國最體量人情,真是十分提防!責卻可免。”
山盈道:“果如所言,受賜厚矣。”
眾軍道:“今日聞得韓冠軍回國,為人劫去,爾曾曉得麼?”
山盈道:“隻聞羅多材被百姓所擄,卻未聞冠軍被劫。”
眾軍慌問道:“羅多材怎樣被百姓所擄?”
山盈道:“昨於途間聽得底裏,尚須探訪。”
眾軍道:“惜乎不知其詳。若說與我們明白,也係快事。索性告訴足下:我等皆因冠軍遭讒激死,忿怒而散。若相國為將,我們俱歸出力也。”
山盈道:“眾位正好同回歸息。”
眾軍道:“若是這般,不如不散了。”
山盈道:“然則何以為生?”
眾軍道:“既莫能服邪臣,又莫可降敵國,惟有分棲岩穴,彩草苗木實射獵以為生耳。主上省破,誅滅群奸,我等即歸自首請罪。”
山盈道:“諸公忠於王室,君相哪裏得知!小人到都,遇便即將原委細稟相國,或者即召諸公,共禦強敵。”
眾軍道:“辜負盛情!相國雖深信於主上,冠軍尚遭讒死,何況我等!佞幸在朝,寧終老於山林,斷不出也”
山盈道:“相國常恨此輩。今謗殺大將,兵豈能勝?主上悔悟,鄙夫定正典刑,自可相聚。”
眾軍舉手道:“但願,但願!”欣然拱別。
山盈由青錢山這條路又行了天半,方到黃花洲邊。遠望茫茫,不知何處是岸。天色已晚,並無船隻往來,乃將衣褲,首套穿齊,各物藏好,插著銀藤斧,泳入洋底,直行前去,由淺漸深,半天時候,複自底而上。遇著堅壁礙路,冒仰細視,一帶都如這般模樣,想必是靠邊了。便爬登岸,將衣褲穿好,再看時,卻係個懸岩大石山,全無路徑、隻得坐下打盹。醒來天亮,往上望去,愈遠愈高。坐的所在卻係懸岩大石盡頭,兩邊青草沙洲,並不見人,好生煩惱。忽聞隱隱有低昂歌聲,觀沙洲左右,俱無形影,抑揚漸近,轉麵看時,有數隻大船連幫放將過來。山盈見景生計,招手高呼救人,船上隻作不曾聽著。
山盈望得漸到坡岸,慌起身趕奔大嚎,那船始停住,問道:“爾係何處軍士?”
山盈道:“俺乃巡兵,因渡洋失足,泅到這裏,不知屬何地方。雖未喪命,腹餒欲死,乞諸位拯救,借渡過去。”
梢公使水手搖過腳艇來笑道:“爾不小心,致墜水內,今遇我們,便是造化。各人俱奉有令,誰能此刻渡爾?好冒失鬼的話!須待公事辦齊,順帶過去。”
山盈道:“諸位辦甚的事?”
水手道:“爾有眼無珠麼?今往雙敖穀裝運糧草,可速上罷!”
山盈聽得“雙敖穀”三字,便如搔著癢處,喜得說不出來,忙跳落腳艇,爬登大船道:“蒙諸位救援,恩德必定負鞍以報。”
水手道:“俱屬本國同胞,哪個望報?爾可會唱麼?”
山盈道:“略知幾何,恐不中聽。”
眾人喜道:“逢場作戲,以消長日,哪個係徘優呢?你且吃飯,我們開行輪唱哩。”
乃起錨拽篷,圈圍坐下,指點板腳作句,你唱我和,此歇彼起。
不覺沿洲放下三十餘裏,轉彎又五十餘裏,方才來到港口,兩旁各有營寨,中設截流鐵網。運草軍士持符進營,驗訖,將官各出,向網邊並港前後細看水花,方令鬆網。軍士將絞關鬆下,鈴鈴當當,音聲紛亂。那網俱係五寸長的鐵條,兩頭扭轉煆結,間安金鈴,凡物觸著即響,所以略加鬆動,鈴當不止。各船過盡,仍舊絞起。又人二裏多路,看兩岸俱有木欄,空處隻得四寸寬,其外帳篷牽聯,又有木關截在港中,上麵複掛鐵網。見有船隻,將木欄上鎖開開,去管,去關門,放下鐵網,各草船魚貫進畢,即絞網上關上管。再看兩邊欄外,帳篷直到山腳。望見一條懸岩大青石嶺,山盈道:“好條大怪嶺!”
梢公道:“這名金蟹山,那兩座小山,名左敖、右敖,其內係雙敖穀。爾先喊救處,即在此穀之後。”
山盈道:“旋過來若幹路?”
梢公道:“後麵轉到前麵,足足九十裏。”
山盈細看形勢,果然似蟹。
船到小山下,複斜入內,停泊坡前。兩山各有石嘴,真似敖像。中間一片蓬鬆白土,儼如噴的浮沫。山盈隨眾登岸,到小山頂營內投呈文書。立時撥發糧袋草束,俱用穀內軍士搬出,交與外營軍士送至船邊。山盈看那白土西,亦到高水閘欄,欄上接著鐵網,左右敖頂各立有寨,中間山巔又係一個大營,四圍俱係攔網。想道:“這般嚴緊,不趁此刻混進,卻待何時!”
便隨眾趨近寨門,再往裏走,隻見門內坐著兩位將官,叱道:“拿下!”
內外齊聲發喊,數十把索柄撓勾齊乘搭住拖翻,山盈駭得魂飛魄散。幸虧軍士認得,代稟道:“這係運船上的。”
將官道:“如何藐玩法令?”
山盈慌磕頭道:“初次當差,望將軍寬恕!”
將官道:“爾不見告示字麼?”
山盈仰見門邊懸著木榜寫道:非本穀將土,過此限者,以奸細論。山盈方知原委,連忙搶地呼天,血流額破。將官道:“幸而足未逾戶,不然,莫能原也。”
叱鞭四十,逐出。兩旁軍士放下軟鉤捆起,責訖,推上草船。水手抱怨道:“爾如何亂走?若再進數步,連我們都不得幹淨了。”
山盈渾身痛楚,倒在艙裏,隻是哼。
痛定了爬到後梢,拿隻碗,暗將防身護命的靈丹取置碗內,用杓柄搗碎,尿尿和勻吞下,鑽入草中睡去。及至醒覺,全無痛楚。退出看時,船在洋中放行。眾人正唱得熱鬧,見山盈,笑道:“打也打得凶,睡也睡得足。昨日晚膳,今早仍四處搜尋,想也餓夠了。快來吃碗午飯好唱哩。”
山盈答應,向前飽餐,又隨眾胡亂唱過幾曲,已到品字城,停泊下來,尋思道:“從這條路回國要過各處關隘,倘或盤詰敗露,豈非離虎穴入狼窠?不如仍轉舊路。”
見眾人紛紛搬草,堆垛岸邊,便向艄公道:“奉令機密,另由他途有事。重生之德,容緩圖報。”
艄公道:“已係下午,可再草榻一宵。”
山盈道:“恐誤限期。”
拱手謝別,複往上行。天色將晚,想道:“奉令辦公,微勞未著。庶長客宥官各處失城之罪,諸將皆建功績,我獨全無。歸家既難對庶長客卿,更有何顏近同列,回鄉裏?索性複往,不幸死於敵人之手,也博個為國捐軀的芳名。幸而如願,這件勳勞,誰人比得?”
意思決了,就地趺坐,吃些幹糧,連夜趲奔百十餘裏,又到黃花洲。四顧無人,將衣褲穿好,帶緊首套,插著鋤斧,看定東北,沒人洋中。底下如晝,踴身觀望,天卻漆黑。乃浮臥,隨潮順淌。始信傳說,凡是海底,天愈昏暗反加雪亮。今見光明,所以放心,仰麵露身。又經多時,審視蟹山隱隱,卻在背後,知係行過了,複審定泅回。忽然震動非常,沉落視去,乃係兩個巨黿,鬥得波翻浪沸。遠望有一死屍橫在洋底,料道黿因食競,心中老大不忍。潛走近前,帶住屍腳,輕輕拖向港口。又見蕩漾洶湧,回看那黿,爭奔趕來,便將屍推往東行,揮鋤以拒。
隻見鐵網已在咫內。正想經過之策,不知那網大半豎立,有小半橫鋪水底,手忙腳亂,正跳得橫鋪的邊索,覺得響動,鐵網漸高,慌將屍首丟棄。跳出看時,那兩隻大黿飛速追搶死屍,齊奔入內,網俱絞起。便乘空由下直向裏行。又見網欄在前,腳下步步擔心。此網卻不比口頭的止到底就罷了,無有一半平鋪,卻近貼於檻上,關欄大木,根根深釘入泥。空縫隻有三寸寬細。看中間雖有關門,上下左右嵌定,莫能移動。聽得說道:“網上拿得好大兩個水老虎,可去看來。”
山盈伏住。及至耳內無聲,再靠岸畔摸時,豎木緊緊排著,毫無空處。摸捏那岸,卻係堅土,想道有理,乃於欄根外旁用鋤斧輕挖。土堅鋤利,大塊小塊墜落壘壘。約可容身,便輕輕爬過。往前進到小山嘴下,猶聞稱說:“洲邊大網獲住兩個水老虎,看看來!”
蹌蹌踉踉過去了。山盈轉入到白沙坡底,聽不著人聲,始敢伸頭出水。旋望天色昏暗,再看雙敖營內,燈仍未息,網邊半壁火光,關欄兩旁亦俱雪亮。輕輕伏爬土坡到木寨腳,探探鐵網亦安響鈴,慌縮回手。計算白沫土色,不像堅硬,因用鋤耙,頗覺輕鬆,俱被成片成塊的耙起推開。欄下尺許,亦有木管,管下無物阻礙,便弗深挖。轉將管底取空,曲體仰入,大喜。進到欄裏,伸手哪裏見掌,又愁起來。挨著平地一步一步往前而走。忽然,光明照耀,望去,卻係二人。提亮子的先行,擔木棍的在後,自草嶺邊旋出。山盈無可躲避,因斜回原路,見有毛廁篷,連忙蹲伏。隻聞說道:“偏是我們局氣醜,派在今日夜巡內,黿肉莫能分得,黿湯亦無口嚐。明日隻好看他們吃。”
又問答道:“爭死屍的黿未免有毒,沒得也罷。”
說著走著,燈亮漸入左邊草堆旁去。山盈認定大堆,便直走到跟前,將鋤斧插於腰間,懷內取出雞卵,記起道:“聞得火藥以蜂房灰為最,修合須在地穴內,遇有微風,即便燃著,惟用雞卵殼收藏封固,始免誤事,故名蜂房自燃卵,但未知靈驗否?”
乃往高爬。
這堆係中間四頭腳凸,爬到半腰,卻難再上。坐下將卵封口拆開,抽草成窩,用藥撒入。奈無風,想道:“或者嶺峻遮住,且旋過一麵看。”
就平行彎轉,置藥也不見燃;又往前去,亦複如舊。著急道:“腿都走軟了,如何是好?”
隻得撥開草,將卵傾盡,伏下屏氣用力吹去。忽然,火焰滿麵燔來,連胡須眉毛都焦了。急滾下地揉擦眼皮,看時已係紅光照亮,金聲驟起,人聲嘈嚷。欲由舊路逃命,望見欄外已有行者,無處閃匿,隻得仍到原蹲處躲避。風勢驟猛,火漸通天,也難遮掩。
幸喜紛紛人眾隻奔大嶺。慌將衣褲反穿,藏斧棄卵,大著膽混入軍士內撲救。隻見數堆皆著,連糧屯上苫蓋的蘆席亦都生焰,輝耀如同晝日。近處,煙塵滾滾,反看不清。眾軍手慌腳亂,連洲上各營將士俱到。山盈乘空接過擔水桶,意欲徑出。
隻見關門旁邊站著兩員將官,吩咐道:“必有奸細,飛速捉拿,毋使逃脫!”
山盈聽了,弄得進不能,退不可。事急計生,恐怕稍遲查看明白,因將桶底踏下,放膽直行。將官叱道:“往哪裏去?”
山盈腳下走,口裏說道:“桶漏了,往前麵換。”
將官道:“毋得遲延!”
山盈答道:“遵令!”
將桶挑下坡,視諸帳內並無人影,到網營邊,見灶上氣騰騰的,哪有兵士!便徑進揭開,卻係滿鍋香羹。肚中正肌,取碗盛吃,燙得嘴痛,又恐人來,想道:“呆了!”
乃將羹舀二三十杓人桶,帶著杓子,走近洋邊,將水具穿好,坐著盡吃,看火勢時,滿天通紅。待煙衰焰低,漸漸有兵士回帳。便棄餘羹沉沒水底,認不清方向,隨潮倘行。抵著涯岸,翻身上坡,換轉衣裳。通夜驚慌辛苦,好生困倦。天猶未明,地上莎草茸茸,綿軟如絮,便倒下睡去。忽有鉤搭紛紛鉤住,掙紮不脫。聽得道:“拿住了!”
正係:功成未受封候賞,因臥先遭麻索殃。
不知捉住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