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開誠感賀拔虛無作法病高王
話說宇文泰屏去左右,將王思政邀入密室,問其來意。思政曰:“我今至此,特為國事起見。”泰曰:“自渤海王當國,寇亂已平,天下安冶,國家尚有何事煩公遠出?”思政曰:“左丞以渤海王為何如人?”泰曰:“高王滅爾朱,扶帝室,大魏之功臣也。”思政曰:“吾亦意其如此。孰知滅一爾朱,複生一爾朱。今歡身居並州,遙執朝權,形勢之地皆其私人所據,天子孤立於上,國勢日危。近歡又納孝莊後為妾,敗常亂紀,於斯為極,寧肯終守臣節哉?帝素知行台與左丞忠義自矢,士馬足以敵歡,故特遣我來密相盟約,為異日長城之靠,所以敢布腹心。”泰曰:“高歡之心路人皆知,吾元帥豈肯與之同逆。直以勢大難敵,故陽為結好耳。請即同往,與賀拔公議之。”思政大喜,便與泰同來見嶽。嶽知思政至,忙即請入,下階相迎。坐定,略敘寒溫,思政便以告泰之言告嶽,出帝密詔付之。嶽再拜而受,因曰:“國步將危,正人臣捐軀效節之日,況有帝命乎?嶽敬聞命,不敢有二。”
留入後堂,設宴相待。宴罷,思政不敢久留,起身辭去。嶽曰:“歸奏天子,歡若有變,嶽必盡死以報。倘有見聞,當使宇文左丞到京麵陳。”思政既結好關西,星夜趕回京師,奏知孝武。孝武曰:“賀拔嶽諒無他意。但恐歡終難製,奈何?”斛斯椿曰:“陛下勿憂,臣更有一計,足以除歡。”帝問:“何計?”椿密語帝曰:“有嵩山道士黃平信、潘有璋善行符魘之法,與臣往來親善,臣嚐試其法有驗。據雲能攝人生魂,用伏屍術,埋而壓之,其人必死。隻要本人生年月日,貼肉衣服,法無不靈。臣欲害歡,已托其行事。歡之年月日時已有,所少者貼肉衣服耳。又有一術士李虛無,自言能往並州盜之。臣俱留在家中,法物一備,便可動手。可安坐而製其命也。”帝曰:“此法若靈,勝於用兵數倍矣。卿善為之,勿使作事無成,徒人笑。”椿受命而退。
且說高乾與帝立盟之後,絕不知帝有他意,後見帝增加部曲,心甚疑之,私謂所親曰:“主上不親勳賢,而招集群小,數遣近臣往來關西,與賀拔嶽計議。又出賀拔勝為荊州刺史,外示疏忌,實欲樹黨。禍難將作,必及於我。”乃密啟歡。先是封隆之、孫騰皆有書報高王,言朝廷聽任匪人,暗招刺客,潛入晉陽,欲害大王,宜謹防之。歡得書大怒,曰:“帝即忌我,其奈我何?
惟刺客當防之耳。”於是日與爾朱後深居內室,侍側者皆女子,外官非親信不得常見。三五日一出,經理庶務,四方有要緊文書,皆侍女傳遞。十日一宴眾官,亦不出府,自正廳至寢室共門十有八重,每門設監守官二員,查視出入。其堂內門戶,皆婦女關守,莫敢亂行。舊時宴會,非至二更不散,自後日一沉西便即終席。最親愛者惟孝莊後一人,刺客事亦惟後知之,餘無知者。至是又是乾啟,心益大怒,乃召乾至並州,麵論時事。乾見高王,悉陳朝廷所為,不久定有變動,因勸王受禪,以弭其禍。王急以袖掩其口曰:“司空勿妄言。吾今以司空複為侍中,門下之事皆以相委。”言訖,即令記室作啟,奏請乾為侍中。又謂乾曰:“明日是花朝節,當與司空宴於北城府中。”
傳令百官,明日皆集相府伺候。乾乃拜辭而出。次日,司馬子如來見,便與子如偕往北府。正行之次,見一蓬頭道人手持團扇,上寫善觀氣色,預識吉凶。高王頭踏到來,全不退避。軍人拿住,送到馬前,道人叩首道:“不知王到,誤犯虎威,伏乞釋罪。”高王吩咐放去,道人立起身來,隻把高王細看。一到北府,眾官分班迎接。王入西園,宴已擺設。王坐南麵,乾與百官依次坐下。笙歌迭奏,女伶樂妓紛紛進酒。斯時婁妃亦同眾夫人在景春園中百嬌亭上飲酒賞花,聽得樂聲嘹亮,問宮人:“何處奏樂?”宮人稟道:“大王在西園宴客。”婁妃暗忖:“高王一月不見,宴罷之後,自然進宮。”便同諸夫人各歸內閣。那知高王一心隻在西府,階前方報未時,便即起身,謂高乾曰:“司空早轉朝去,今當複為侍中,諸事留心。明日我來餞送。”乾拜謝,王即去。婁妃聞之不悅。子如送王歸府,行至中途,複見蓬頭道人立在街旁,注視高王。子如心疑,遂命從人帶道人歸府,問他何以兩次衝道。這人曰:“貧道深通相術,今觀大王氣色,主在今夜即有急病纏身,欲為大王尋一解救之術,故在旁偷視。”子如曰:“你不可亂說,言若不驗,定加重責。”吩咐左右將他鎖在書房,不許放去。
且說高王回到西府,時已傍晚,便與爾朱後在春風亭上開筵對飲,宮女輪流斟酒,花香人美,十分快意,不覺沉醉。將近二更,月明如晝,思欲下階閑步。袖拂金杯於地,親自俯拾。忽一股黑氣從地而起,直衝王麵,回避不及,覺氣冷如冰。後見王色異,慌問:“何故?”王不應,遂與後聯坐。
再命進酒,連飲數杯,身漸不快,攜後手同歸寢室。坐方定,垂首大吐,乃就榻以寢,後侍坐榻旁。三更時候,大聲呼痛,後急問之,謂後曰:“我太陽如斧劈,痛不可忍。”言未絕,又曰:“我右脅左膝亦發奇痛,未識何故。”
後即命宮女執燭,親自看之。王體素白,是時三處皆青。後驚曰:“乍痛乍青,症甚奇異,當召醫者入視。”王曰:“且待天明。”後曰:“王舊日曾有是症否?”王忍痛言曰:“吾自幼多疾,飲食少進,不能受勞。至十歲即能飲酒,賴尉氏姊調護,不至沉醉過傷。年二十始無病,然三十之內體尚瘦弱,不得豐厚。雖居高位,精神未能全美。一到晉陽,肌豐神壯,體日以強,雖應務紛繁,終夕不倦。自此五六年來,疾病全無,故敢恣情酒色,朝夕自娛。舊有值宿醫官,吾以無病故,皆令去之。今於半夜出召醫者,人必驚疑,故待天明不安,然後去召。”後見王愁眉蹙額,似有不勝痛楚之狀,心甚惶急,巴不得天就明亮。一到五鼓,忙即傳諭出宮,宣召醫官二人。醫者入視,診過脈息,再看痛處,茫無治法。出外擬方,私語侍者曰:”今按大王之脈,別無甚病,三處奇痛莫識所由。恐遇妖魅之物,以致此禍。當啟妃主,問明大王,再商所以治之。”內侍曰:“昨夜在後花園飲酒,皆宮女承應,歸寢大吐,我問宮女方知。妃主之前不敢稟也。”看官,你道高王此症何來?緣道人即李虛無,欲識高王形像,故兩次詳視,當街不避,被子如鎖在書齋。
宿至二鼓,人皆熟寢,乃悄然而起,點燈焚香,念誦秘咒,將黃絹畫成高王形像,以法針三隻,刺其太陽、右脅、左膝三處,咒畢,藏於鞋履之中,凝神以坐。此處作法,高王三處就痛起來。醫者那裏識得,雖擬一方,服之其痛不止。
卻說司馬子如絕早起身就往西府,一來謝酒,二來要驗道人之言真假。
斯時百官懼集,忽有內侍傳令出來,大王昨夜中酒,不能勞動,著刺史尉景餞高司空入京,百官免見。子如心疑,留身入內,問門使曰:“王在裏麵有何動靜?”門使雲:“五更即傳醫官進去診視大王,未識何病。醫官雲:“大王脈象無甚大疾,但太陽、脅、膝三處青腫,奇痛異常,疑為邪氣所侵。得術士救解才可,恐非藥石所能效。’”子如聽了,暗想道人之言有驗,遂令內侍請見。王召入,直至床前,見王有忍痛狀,因問曰:“王疾從何而起?”
王以後園飲酒,黑氣相觸告之。子如曰:“昨日送王回府,見那蓬頭道人屢次顧王,我帶歸問之,據雲觀大王氣色主在半夜發疾,我疑其謊,故禁之在室。今言黑氣相犯,或有妖孽作祟,何不召之來治?”高王點頭,子如遂出召之。未幾,道人至,同入內宮。王努力坐起。道人見王再拜,請視痛處。
王示之,道人曰:“此無他故,蓋中鬼毒也。請以神針,針其患處。”王不許,曰:“吾痛尚不能忍,況又加針乎?且太陽、脅、膝等處,皆非可針之地。汝可別以良法治之。”道人曰:“法雖有,但能暫止其痛,而疾不能除。”
王命試之,道人討淨水一杯,畫符念咒,以水噴於三處,痛果頓減,便命留之外閣。子如告退。其夜道人獨宿閣中,將過半夜,複行邪法。高王痛又大作,倍加於前。後大驚,著令內侍問之,道人曰:“此大王不許用針,故複發耳。”後又令內侍問曰:“除用針而外,可有解救之術否?”道人答曰:“王必不肯用針,尚有一術,但須明夜為之。”內侍問:“何術?”道人曰:“須得大王貼身衣服數件,在東南方撿一僻靜之處,待貧道作法,則鬼毒可解,大王便得安寧。”內侍進述於後。後見王閉目忍痛,不去告知,便喚宮女將王換下貼身衣服數件,放一匣內,付與內侍。便命明日與道人同往,撿一僻處,在內作法,不許放去。內侍領命,將衣服交與道人,道人大喜。次日,謂內侍曰:“我旅店正在東南方,與汝同去。”至店,內侍緊緊守定。是日,子如到府問候,知疾複作,大為憂疑。後亦時刻不安。那道人到夜托言作法,雲:“外人不可窺伺。”令內侍宿在外邊,閉戶獨處。半夜時候,將高王衣服藏起,取破衣數件放在匣內,書符數道,封固匣口。乃將高王所畫形像拔去三針,取像焚之。天明,出謂內侍曰:“我法已施,大王自然安矣。”與內侍同到府中,交還衣服。果然王到三更其疾若失,痛患盡除,起身謂後曰:“此病速來速去,甚為可怪。”後乃以道人作法解救告之,王曰:“若是有驗,道人之功不小。吾今日且出理政務,以解內外之惑。”梳洗方畢,內侍捧匣以進,言道人叮囑,此匣不可輕開,開則恐疾複發。王命謹而藏之,因問:“道人何在?”內侍曰:“在外。”王命厚賞之,送往清霄宮居住。清霄宮者,晉陽第一道觀也。道人辭曰:“我為解大王之厄而來,非貪賞也。吾事已畢,便渡江去矣。”內侍挽之不住,進報王,王益重之。
時段韶從京師回,到府求見。王命召入,細問朝事。韶言:“帝以斛斯椿為心腹,出賀拔勝為荊州,遣王思政到關西,皆為王故。其深謀密計,不能盡知。臣因定省久虛,上表回來。”王歎曰:“我不負帝,帝今負我。古人雲‘功高震主者身危’,正我之謂矣。”又謂段韶曰:“汝在此受職,不必再往京師了。”段韶受命而退。次日,接得肆州文書,報有阿至羅引兵十萬,來攻肆州,所過殘破,乞發兵救援。諸將皆言宜救。王曰:“朝廷自有良謀,何煩我去征討?”兵不發。餓而,朝廷亦有詔至,催王發兵,王故遲之。司馬子如諫曰:“肆州與晉陽連界,肆州危,晉陽亦不得安。”王曰:“我豈不知,特恨朝廷急則用我,緩則忌我耳。至羅雖強,聞吾兵發,其心必怯,遣使諭以威福,可以不戰而屈也。”乃發書於至羅,勸其歸順。至羅親見使者,曰:“高王有命,我不敢抗。”引兵退歸舊境,此話不表。且說李虛無已回洛陽,備訴騙取衣服之事。斛斯椿及有璋、平信皆大喜,共入密室,推算年命,其年高王正三十八歲。平信曰:“歡今年別無大悔,三月春殘,主有小悔,可以助成吾術。過此則皆吉星臨命,不可複製矣。”
遂縛一草人,穿其衣服,又畫一人形,壓在草人身上,共埋地下。日夕書符作法,招其魂魄,相戒:“不可亂動,到三月十五子時三刻其命自絕。此伏屍之術,未有能免者。”正是:擎天手段難逃死,蓋世英雄即日休。
未識高王性命若何,且聽下回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