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邪術蠱惑夫人審私情加刑世子
話說世子欲就私情,問計於田敬容。敬容不合說出一人,世子忙問:“何人?”敬容曰:“臣聞通直郎李業興善為魘魅之術,男女苟合,能使仇讎化為親愛,貞潔變而悅從。去年司馬尚書得一美婦,是吳人被擄到此。尚書納之府中屢欲犯之,其婦以死相拒。業興為之施符一道,婦遂順從,大相歡愛。若得其術,世子事不怕不成矣。”世子曰:“業興得寵於王,恐不肯為我用也。”敬容道:“業興近得人金,偷改文書,出人死罪。以此脅之,不怕他不為我用。”世子遂召業興入見,據坐怒色責之曰:“大王何等待你,你擅敢得人金,出人罪。吾方檢點文書,知爾作弊。若稟知大王,隻怕難免一死。”
業興大懼,伏地哀告曰:“世子若饒我罪,定當銜環報德。”世子道:“既要我饒,我有一事托你,你肯依我麼?”業興曰:“世子有事,敢不竭力?”
世子遂攜手入密室中,謂之曰:“聞卿素有靈術,能成人好事。我有一心愛人,近之不得,煩卿為我圖之。”業興曰:“圖之甚易。但必得其姓名居止,然後可以行法。”世子沉吟曰:“既要爾行事,不得不與爾說。我所心愛者,乃楚國夫人鄭娥也。”業興聞之,懼不敢答。世子曰:“今日言出我口,入於爾耳。事在必成,否則殺爾以滅口。”業興怕死,便道:“世子休慌,但須近其入處,於密室行法,三日後有驗。”世子曰:“飛仙院外深密處甚多,卿可安心居之。但院中尚有二郡主在內同宿,奈何?”業興曰:“無妨,包管三日後郡主自去。”世子大喜,遂引之入宮,暗中行術。
且說鄭娥自高王去後,甘心獨守,雖世子屢次勾挑,毫無動念。自業興行術後,頓起懷春之意。良宵漏永,又有一世子往來於中,轉輾不寐。郡主連夜睡去,夢一猙獰猛虎前來撲噬,才得驚醒,略一合眼,猛虎複來相擾,懼不敢寐,起身謂夫人曰:“兄被母責,決不敢再行無禮。奴欲還宮,數日再來。”夫人也不堅留,竟聽其去。世子聞知術有效驗,大喜,乃招慶雲於僻處問之曰:“近日夫人光景若何?”慶雲曰:“夫人連日懨懨困倦,若有所思。”世子喜極,遂告之故,因曰:“吾計已成。今夜入宮,夫人必不拒我。但囑咐諸婢臨時各退,你獨在門口相候,勿負吾托。”慶雲受命而去。
是夜月色微明,世子托故宿於外軒。人靜後,潛至飛仙院叩門。慶雲即忙啟入。問:“夫人睡否?”慶雲曰:“睡已半晌。”遂引世子入房,報雲:“大王回來。”娥聞王回大喜,忙披衣而起,隻見世子立在床前,驚曰:“君來何為?”連呼侍女不應。世子笑顏相向曰:“我慕夫人而來,今夜生死當在一處。”便挨身坐下。斯時夫人神迷意亂,如在夢中,見世子眉目如畫,肌膚若雪,儀容秀麗,態度風流,不覺動情。於是世子就之,娥遂不複堅拒,而共赴陽台之夢矣。漏交五下,慶雲報道:“天將曉,世子起身罷。”二人並起。娥謂世子曰:“妾以陋質,過蒙大王寵愛,滿擬潔身以報大德,憐君一點深情,遂至失身非義。幸君慎之,萬勿泄漏。”世子曰:“感卿不棄,密相往來,無慮人知也。”遂起身珍重而別。自後鄭娥不複來請郡主,而世子竟得朝夕出入。後人有詩譏之曰:
占得人間第一芳,遊蜂堂下已偷香。
廣寒宮裏倫常亂,此日飛仙亂更狂。
廣寒指爾朱後事,飛仙指鄭娥也。今且按下不表。再說高王兵到石州,時已冬底。正值劉蠡升手下大將劉涉同番僧二人領兵攻打石州。番僧播弄妖法,或黑霧迷天,或黃沙括地,守城者皆懼。高王兵到,賊將退下十餘裏,以備征戰。高王紮營城外,謂眾將曰:“我軍方至,賊即退下,有懼我心。今後出戰隻許敗,不許勝,吾自有處。”次日,段韶領兵出馬,劉涉敵住。戰了數合,韶詐敗而回。賊軍掩殺過來,兵眾盡逃。
又差劉貴接戰,正遇番僧二人,左右夾攻,貴亦敗走。三日連戰七陣,高兵皆敗,於是盡收軍馬入城。寨中遺下軍糧皆被搶去。賊兵笑以為怯。除夜,賊將開懷暢飲,又恃有妖法利害,全不防備。王至二鼓,乃下令賀拔仁、劉貴引兵抄出賊後,截其歸路。親自帶領勇將十員、輕騎一萬,前去劫寨。及到賊營,正值半夜,賊兵盡在醉夢之中。官軍齊聲呐喊,四麵殺入,渾如砍瓜切菜,個個束手受死。劉涉在中軍帳中聽見兵至,忙欲起敵,兵已殺到帳外,隻得從帳後雜在亂軍中逃命。番僧等醉不能起,皆被殺死。及至天明,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逃去者又被劉貴、賀拔仁引兵截殺,斬首無數。劉涉被擒,解至軍前,王命斬之。
於是乘勝而前,大兵直抵雲陽穀下。把守穀口者,乃蠡升弟劉信明及大將萬安,聞前軍盡沒,高兵已至,慌急報知蠡升,求請添兵。一麵堅守關口,以防攻入。蠡升聞報大驚,謂其女九華曰:“穀口若破,吾都城亦不可保。汝素通法術,可去協力守護。”九華引兵來至穀口,謂眾將曰:“吾兵新敗,不可與戰。”命軍士各抬亂石,堆積關前,以便臨敵施用。蓋穀口壁立萬仞,隻有一路可上,真是一夫當關,萬人莫敵所在。高兵初至,乘其銳氣,鼓勇而登。九華作起法來,一陣狂風吹得亂石如雨點打下,逢著的頭破腦裂,人人受傷,不能進步,隻得退至山下。王欲誘之出戰,賊將堅守不出。屢次進兵,反傷無數軍士。教人四麵尋路,皆高峰峻嶺,無別徑可入。又降下一天大雪,彌滿山穀。相守半月,計無所出。忽一夕風雪飄揚,春寒殊甚。王獨寢帳中,清懷落寞,遙聞更漏之聲,歸心頓起。三更睡去,夢一美人倚帳而立,吟詩曰:
君去期花時,花時君不至。簷前雙飛燕,動妾相思淚。
細視之,乃鄭夫人也。王喜不自勝,問曰:“卿從何來,乃至於此?”美人不答,又吟詩曰:
秋風一夜至,零落後庭花。
莫作經時別,風流有宋家。
王起就之,恍然驚醒,大以為異,轉輾思之,達旦不寐。次日召眾將,謂之曰:“今天寒地凍,風雪不止,久留於此,徒勞軍士。我欲暫且班師,待三月之後再圖進取。”諸將皆曰:“善。”乃命賀拔仁、康德二將領兵數千,屯於石州要處,遂回晉陽。
世子聞王班師,帶領府中文武出郊遠迎,婁妃率領諸夫人、大小兒女在宮相接。王入宮一一見過,命眾皆坐,便將殺退賊兵、全軍大勝備說一遍。
妃與諸夫人皆賀。俄而諸夫人退,王獨與婁妃語曰:“宮中無事否?”妃曰:“無事。”又問:“飛仙院無甚事否?”妃曰:“無甚事。”王曰:“我不放心者,以其年幼耳。”妃曰:“妾承王托,早晚留意。元宵之夜,鄭夫人因抱微恙,不能赴宴。次日妾自往看之,不過以王不在宮,自傷孤寂,欲請端愛作伴,妾即許之。端愛與之同床共宿,情若姊妹,起居遂安。”王聞妃言大喜。至晚,王至飛仙院,問娥別後之事,言與妃同。因念夢中詩句與聽,娥曰:“此大王心不忘妾故耳。”王由是寵愛益甚。一日午後,王聽政回來,行至玩芳亭,見奇葩異卉開放一庭,因召鄭夫人同玩。夫人聞召,即帶宮女徐步而來。世子在凝遠樓上望見鄭娥繞欄而行,飄若神仙,不知何往,便下樓攔住曰:“夫人何往?”娥曰:“赴大王之召。”世子曰:“夫人能少留片刻乎?”娥曰:“不可。”世子乃前執其手,夫人灑脫急走。王已在前,世子望外急避。王謂娥曰:“世子與爾何語?”娥曰:“妾不顧而走,未識何語。”王雖不疑鄭娥,而甚怒世子。
有宮女穆容娥者,娥之從嫁婢也,素與慶雲不睦。一日,在後閣與婢趙良霄下棋,夫人至,坐而不避。夫人怒,命知院慶雲責之。容娥曰:“我雖無禮,不敢與人私通。”慶雲怒,遂痛責之。容娥抱恨切齒,因思欲報此仇,不如將他勾引世子事訴知大王,教他死在目前。暗暗做就首狀,潛至德陽堂,見王坐觀文書,便上階首告。王取視之。狀雲:飛仙院宮女穆容娥為首明事:今年正月初六日,夫人遣知院李慶雲往世子府送金櫻於公主,世子遂與之通,代送私書於夫人,夫人欲稟內主,慶雲勸住。元宵夜與世子同宿於重林堂軒下,一夜不歸。自後每引世子調戲夫人,遂成私合。婢欲進諫,苦被禁止。夫人失節,罪在慶雲。
黨惡者良霄、定紅。有謝玉瑞、孟秀昭為證。婢恐日後事露累及無辜,先行首告。唯大王鑒之。
王看罷大怒,問穆容娥道:“汝言皆實否?倘有一字虛誑,立即處死。”穆容娥道:“如虛,願甘治罪。”便叫內侍召出良霄四人等。四人至,王分別勘問。先問孟秀昭,秀昭曰:“正月初六日世子以私書相送,夫人怒,命慶雲還之。後在飛仙院門口,世子攔住夫人不放,夫人欲撞死階前,世子方去。
夫人怕世子擅入院中,請二郡主來陪伴。後慶雲以世子命,將金珠分給諸婢,婢等懼不敢違。二月初八日,郡主歸去。初十夜,世子來叩門,說:“大王回來。’慶雲開門,引世子到夫人臥房。夫人連呼侍女,慶雲禁止婢等不許答應。世子遂宿於宮中,至曉方去。”再問良霄、定紅、謝玉瑞,所供皆同。
王怒曰:“慶雲可殺!”即召之來。慶雲知事已敗露,隻得盡吐實情,但雲:“穆容娥無禮,夫人命我責之,故懷恨出首。”高王吩咐左右,盡行剝去衣服,赤體受杖。慶雲打荊條一百,良霄等打荊條五十,穆容娥亦打二十。個個血流滿地,苦楚不堪。打罷,皆上刑具,收入冷監。
然後走入飛仙院來。鄭娥見宮女召去,尚不知所由來,隻見高王怒容滿麵,上坐喝道:“我待你不薄,我去後,擅敢與逆子私通。你且從實說來,一言隱瞞,教你立死!”鄭娥又驚又羞,呆立半晌,乃訴出世子相逼之狀,且曰:“吾身邊人皆與他一心,教我如何拒得?”王曰:“何以不稟內主?”
娥曰:“吾同二郡主當麵哭訴,娘娘不為奴作主,奈何?”說罷,淚如雨下。
高王聽見訴過婁妃,婁妃不管,因想:“我出門時,何等托付,竟置漠然,使娥孤立無援,陷於奸計,致我受逆子之辱。”不勝大怒。又見娥悲啼婉轉,反生憐惜,乃曰:“逆子難饒,我不罪你便了。”立起走出,忙召世子。世子不知事露,挺身入見。王見之,怒氣頓加,喝令跪下,以穆容娥之狀示之。
世子一看,驚得麵如土色,啞口無言。王亦不複再問,令左右牽下,去其衣冠,痛杖一百,囚之內監,欲置之死。斯時世子打得皮開肉爛,滿身血染,死去數次。田敬容以湯灌之方醒。泣謂敬容曰:“我囚於此,未識內主娘娘知否?”敬容曰:“大王吩咐,不許一人傳說,內宮誰敢去報?”世子道:“你去傳與公主,叫他速求內主救我。”敬容便去,報知公主。公主大驚,忙即來見婁妃。那知世子事婁妃尚未知之,聞公主來,忙即召入,見其憂愁滿麵,因問曰:“公主何事不樂?”公主便將世子私通楚國、穆容娥首告、大王加責世子說了一遍,泣告道:“娘娘須念母子之情,救他一命。”婁妃大驚失色道:“我曾再四叮嚀,彼依然不改。今深觸父怒,如何解救?由他自作自受罷。”蓋婁妃曾受王托,鄭娥又來訴過,不能全他名節,知王必移怒於己,說也無益,故推辭不管。公主含淚回宮,以內主之言報知世子。世子見父母恩義俱絕,即偷得殘生,必遭廢棄,傷心一回,便起身懸梁自縊。正是:一生事業由今盡,數夜風流把命傾。未識有人救他還魂否,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