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也。曾祖父龔,祖父暢,皆為漢三公。父謙,為大將軍何進長史。進以謙名公之胄,欲與為婚,見其二子,使擇焉。謙弗許。以疾免,卒於家。
王粲,字仲宣,山陽郡高平縣人。曾祖父王龔,祖父王暢,都是漢朝時候的三公。父親王謙,是大將軍何進的長史。何進因為王謙是名臣的後代,想要和他結為兒女親家,將自己的兩個兒子叫來見他,讓他選擇一個。王謙沒有答應。後來因病免官,在家中去世。
獻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年十七,司徒辟,詔除黃門侍郎,以西京擾亂,皆不就。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表卒,粲勸表子琮,令歸太祖。太祖辟為丞相掾,賜爵關內侯。太祖置酒漢濱,粲奉觴賀曰:“方今袁紹起河北,仗大眾,誌兼天下,然好賢而不能用,故奇士去之。劉表雍容荊楚,坐觀時變,自以為西伯可規。士之避亂荊州者,皆海內之俊傑也;表不知所任,故國危而無輔。明公定冀州之日,下車即繕其甲卒,收其豪傑而用之,以橫行天下;及平江、漢,引其賢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內回心,望風而願治,文武並用,英雄畢力,此三王之舉也。”後遷軍謀祭酒。魏國既建,拜侍中。博物多識,問無不對。時舊儀廢弛,興造製度,粲恒典之。
漢獻帝遷到西麵,王璨遷移到長安,左中郎將蔡邕看到他就認為很驚異。當時蔡邕文才學問都很著名,在朝廷中身份貴重,家門前經常來滿了車駕,賓客滿門。得知王璨在門口,急忙出迎,把鞋子都穿倒了。王璨來到,年紀還小,身材很矮小,在座的人都很吃驚。蔡邕說:“這是王暢的孫子,有奇才,我比不上他。我家中的典籍文章,全部都送給他。”王璨十七歲的時候,被司徒府征召,天子征召他擔任黃門侍郎,因為當時長安動亂,王粲都沒有赴任。隨後王粲到荊州依附劉表。劉表因為王粲相貌醜陋並且身材矮小並且不拘禮節,不是很看重他。劉表去世後,王粲勸說劉表的兒子劉琮,讓他歸附太祖。太祖征召他擔任丞相掾吏,賜封爵位為關內侯。太祖在漢水邊上設置酒席,王粲舉著酒杯祝賀說:“現在袁紹在河北騎兵,倚仗這人數眾多,有兼並天下的誌向,但是喜歡賢人卻不能重用,所以有奇才的人士都離開他。劉表在荊楚之間從容不迫地觀察時勢變化,自認為可以仿效西伯周文王。那些在荊州躲避戰亂的士人,都是天下的英雄豪傑;劉表不知道任用他們,所以國家危難的時候沒有輔佐的人。明公平定冀州的時候,剛下車就修繕加冰,招攬英雄豪傑而重用他們,得以所向披靡;等到平定江漢地區,又招攬這一地區的賢人俊傑並安排好他們的職位,使得天下歸心,都順著時勢而歸附,文治武功並行,豪傑們都竭盡全力,這是夏、商、周三代開國國君才能做到的事情啊!”後來,王粲被調任為參謀軍事的軍謀祭酒。魏國建立之後,王粲被任命為侍中。王粲知識廣博,見識深遠,每次有問題沒有回答不上來的。當時,舊時的禮節都已經荒廢,朝廷要重新製定製度,王粲總是主持這件事。
初,粲與人共行,讀道邊碑,人問曰:“卿能闇誦乎?”曰:“能。”因使背而誦之,不失一字。觀人圍棋,局壞,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蓋局,使更以他局為之。用相比校,不誤一道。其強記默識如此。性善算,作算術,略盡其理。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然正複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著詩、賦、論、議垂六十篇。建安二十一年,從征吳。二十二年春,道病卒,時年四十一。粲二子,為魏諷所引,誅。後絕。
當初,王粲和人同行,閱讀路邊的碑文,有人問說:“您能背誦出來嗎?”王粲說:“能。”於是就讓他背向碑文並背誦出來,沒有遺漏一個字。他觀看人下圍棋,棋盤上的棋被碰亂了,王粲為他們恢複棋局,下棋的人不相信,用手帕蓋在棋盤山,讓他在另外的棋盤山恢複,用兩盤棋相比較,沒有一道是錯的。他的記憶力如此之強。王粲生性善於計算,所算術的時候,能簡單地就得到其中的答案。他善於寫文章,一拿起筆就能完成,沒有需要修改的,當時的人經常認為他是準備了很久的;但是就算反複深入思考,也不能超過他。王粲著寫有詩、賦、論、議近六十篇。建安二十一年(216),王粲跟隨太祖征討吳國。二十二年(217)春,他在路上病逝,當時四十一歲。王粲有兩個兒子,因為魏諷謀反作亂而受牽連被誅殺。王粲的後代就斷絕了。
始文帝為五官將,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學。粲與北海徐幹字偉長、廣陵陳琳字孔璋、陳留阮瑀字元瑜、汝南應瑒字德璉、東平劉楨字公幹並見友善。
當初,文帝曹丕擔任五官中郎將,和弟弟平原侯曹植都很愛好文學。王粲與北海徐幹(字偉長)、廣陵陳琳(字孔璋)、陳留阮蠫(字元瑜)、汝南應蠩(字德璉)、東平劉楨(字公幹)關係都很好。
幹為司空軍謀祭酒掾屬,五官將文學。
徐幹擔任過司空軍師祭酒、司空掾屬,以及五官將文學。
琳前為何進主簿。進欲誅諸宦官,太後不聽,進乃召四方猛將,並使引兵向京城,欲以劫恐太後。琳諫進曰:“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誌,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無異於鼓洪爐以燎毛發。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違經合道,天人順之;而反釋其利器,更徵於他。大兵合聚,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幹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祇為亂階。”進不納其言,竟以取禍。琳避難冀州,袁紹使典文章。袁氏敗,琳歸太祖。太祖謂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太祖愛其才而不咎。
陳琳之前是何進的主簿。何進打算誅殺宦官們,太後沒有允許,何進就召集各地的勇猛將士,讓他們一起率軍向京城進發,想要以此挾持恐嚇太後。徐琳勸諫何進說:“《易經》中說‘沒有虞官相助,即使深入山林,也得不到鹿’。諺語也說‘遮住眼睛捕獵麻雀’。那些微小的事物尚且不能欺壓他們以滿足自己,更何況是國家的大事,難道可以靠欺詐獲得成功嗎?現在將軍您總攬朝政,掌握軍事大權,氣勢雄壯,隨心行事。按照現在的權勢做事,跟燒起大火爐以燒掉頭發沒有什麼不同。隻應該迅速行動,行使權力,當機立斷,雖然違背法則但合乎道義,上天和百姓都會順應;但您卻放棄了手中的有利武器,反而從其他地方征召士兵前來。大軍聚集,強大的人稱雄,這就是所說的倒拿著武器,將武器的的手柄交到別人手裏;這樣功業一定不會成功,隻會成為禍亂的開端。”何進沒有采納他的建議,最後招致殺身之禍。陳琳到冀州躲避禍亂,袁紹讓他主管文章書籍。袁氏落敗後,陳琳歸附太祖。太祖對他說:“你過去為袁本初起草文書,隻要查明我的罪過就可以,將罪過在我身上停止,怎麼還要往上涉及到我的父親先祖呢?”陳琳為此謝罪,太祖愛惜他的才幹而沒有追責。
瑀少受學於蔡邕。建安中都護曹洪欲使掌書記,瑀終不為屈。太祖並以琳、瑀為司空軍謀祭酒,管記室,軍國書檄,多琳、瑀所作也。琳徙門下督,瑀為倉曹掾屬。
阮瑀年少時向蔡邕求學。建安中都護曹洪打算讓他主管文書工作,他一直都沒有屈從。太祖讓徐琳、阮瑀共同做為司空軍謀祭酒,主管書記檄文。軍事上或國家的文書,大多是徐琳、阮瑀所寫的。後來徐琳轉任門下督,阮瑀做了倉曹掾屬。
瑒、楨各被太祖辟為丞相掾屬。瑒轉為平原侯庶子,後為五官將文學。楨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鹹著文賦數十篇。
應瑒、劉楨各自被太祖征召為丞相掾屬。後來應瑒轉而做為平原侯庶子,後來擔任五官將文學。劉楨因為“不敬”的罪行被處以刑罰,刑罰結束後做了小官。兩人都著寫了數十篇文賦。
瑀以十七年卒。幹、琳、瑒、楨二十二年卒。文帝書與元城令吳質曰:“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誌,可謂彬彬君子矣。著中論二十餘篇,辭義典雅,足傳於後。德璉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誌不遂,良可痛惜!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也。昔伯牙絕弦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也。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俊也。”
阮瑀在建安十七年(212)去世。徐幹、陳琳、應瑒、劉楨在建安二十二年(217)去世。文帝寫信給元城縣令吳質說:“過去出現疫病,親人朋友大多都遭遇了這場災禍,徐幹、陳琳、應瑒、劉楨都在那時候一同去世。看古今的文人,大多不拘小節,很少有人因為名譽節操而立身在世上的。而隻有徐幹能胸懷文才,心存質樸,少欲無求,有像許由隱居箕山一樣的誌向,真可以說是文質兼備的君子。撰寫了《中論》二十多篇,文辭雅致,足以流傳後世。應瑒經常有很好的創作想法,他的才幹學問也足以撰寫文章,但這美好的誌向沒有成功,實在是很痛惜啊!陳琳的奏章寫得很剛健有力,隻是文辭有些繁瑣。劉楨的文章有飄逸的感覺,但還不夠遒勁。阮瑀的文書寫的灑脫靈敏,讀起來讓人心情愉悅。王粲自己擅長於辭賦自寫作,隻是文章氣勢微弱,不能撐起他的文章;至於他所擅長的,那古人也不會超過他太多。過去俞伯牙因為鍾子期去世而摔斷琴,仲尼因為子路去世而倒掉肉醬,是因為痛惜知音難以遇到,感傷弟子難以得到。這幾位隻是比不上古人,但也是一時的俊傑了。”
自潁川邯鄲淳、繁欽、陳留路粹、沛國丁儀、丁廙、弘農楊脩、河內荀緯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例。
還有潁川的邯鄲淳、繁欽,陳留的路粹,沛國的丁儀、丁廙、弘農的楊脩,河內的荀緯等人,也是有文采的,隻是不再這七個人中。
瑒弟璩,璩子貞,鹹以文章顯。璩官至侍中。貞鹹熙中參相國軍事。
應瑒的弟弟應璩,應璩的兒子應貞,都因為文章寫得好而聞名。應璩做官到侍中。應貞在鹹熙年間擔任過參相國軍事
瑀子籍,才藻豔逸,而倜儻放蕩,行己寡欲,以莊周為模則。官至步兵校尉。
阮瑀的兒子阮籍,文采辭藻華麗飄逸,但他灑脫放蕩,立身處世沒有什麼欲望,將莊周作為榜樣。做官到步兵校尉。
時又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至景元中,坐事誅。
當時還有譙郡的嵇康,文章辭藻雄壯華麗,喜歡談論老莊,並且崇尚俠氣,樂於助人。到景元年間,因事獲罪,被殺。
景初中,下邳桓威出自孤微,年十八而著渾輿經,依道以見意。從齊國門下書佐、司徒署吏,後為安成令。
景初年間,下邳縣桓威出身低微,十八歲的時候就撰寫了《渾輿經》,按照道家的思想,但也有自己的見解。曾做過魏王時齊國的門下書佐、司徒署吏,後來擔任過安成縣令。
吳質,濟陰人,以文才為文帝所善,官至振威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封列侯。
吳質,濟陰人,因為文學才幹被文帝賞識,做官到振威將軍,被授予符節督領河北地區各項軍事事務,封為列侯。
衛覬字伯儒,河東安邑人也。少夙成,以才學稱。太祖辟為司空掾屬,除茂陵令、尚書郎。太祖征袁紹,而劉表為紹援,關中諸將又中立。益州牧劉璋與表有隙,覬以治書侍禦史使益州,令璋下兵以綴表軍。至長安,道路不通,覬不得進,遂留鎮關中。時四方大有還民,關中諸將多引為部曲,覬書與荀彧曰:“關中膏腴之地,頃遭荒亂,人民流入荊州者十萬餘家,聞本土安寧,皆企望思歸。而歸者無以自業,諸將各競招懷,以為部曲。郡縣貧弱,不能與爭,兵家遂強。一旦變動,必有後憂。夫鹽,國之大寶也,自亂來散放,宜如舊置使者監賣,以其直益巿犁牛。若有歸民,以供給之。勤耕積粟,以豐殖關中。遠民聞之,必日夜競還。又使司隸校尉留治關中以為之主,則諸將日削,官民日盛,此強本弱敵之利也。”彧以白太祖。太祖從之,始遣謁者仆射監鹽官,司隸校尉治弘農。關中服從,乃白召覬還,稍遷尚書。魏國既建,拜侍中,與王粲並典製度。文帝即王位,徙為尚書。頃之,還漢朝為侍郎,勸讚禪代之義,為文誥之詔。文帝踐阼,複為尚書,封陽吉亭侯。
衛覬,字伯儒,河東郡安邑縣人。年少時候就稱名,以文學才能聞名。太祖征召他為司空掾屬,擔任茂陵縣令、尚書郎。太祖討伐袁紹,而劉表做為袁紹的援助,關中地區的將領又保持中立。益州牧劉璋和劉表又嫌隙,衛覬以治書侍禦史的身份出使益州,讓劉璋不要出兵以牽製劉表。到了長安,道路隔絕不通,衛覬不能前行,就留下鎮守關中。當時各地有很多流亡在外的百姓返回,關中的將領們大多招攬做為自己的部下,衛覬寫信給荀彧說:“關中地區富庶,一下子遭遇饑荒動亂,百姓流亡到荊州的有十萬多戶,得知故土已經安定,都盼望著能夠回來。但回來的人不能自謀生計,將領們各自競相招攬做為自己的部下。郡縣實力弱小,不能和他們競爭,所以將領們的勢力更加強大。一旦發生變故,一定會有後患。鹽,是國家重要的寶藏,自從動亂以來,管理散漫,應該像過去一樣安排使者監管買賣,用獲得的利益買耕牛。如果有回來的百姓,就供應給他們。讓他們努力耕種,積累糧食,以使關中富足起來。遠處的百姓聽說後,一定會日夜爭相趕著回來。又派司隸校尉留下治理關中,主持各項事務,那將領們就會漸漸被削弱,官府百姓漸漸興盛,這是使自己強大使敵人弱小的好處啊。”荀彧將這些話告訴太祖。太祖聽從了他,才開始派遣謁者仆射監督鹽官,派司隸校尉治理弘農郡。關中地區都順服,太祖就召衛覬回來,逐漸提升他為尚書。魏國建立以後,衛覬擔任侍中,和王粲一起主持製度的修訂。文帝繼位魏王後,他被任命為尚書。不久,他返回漢朝擔任侍郎,宣揚帝位禪讓交替的大義,並擬寫詔書。文帝登基後,衛覬又擔任尚書,被封為陽吉亭侯。
明帝即位,進封閺鄉侯,三百戶。覬奏曰:“九章之律,自古所傳,斷定刑罪,其意微妙。百裏長吏,皆宜知律。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縣命,而選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弊,未必不由此也。請置律博士,轉相教授。“事遂施行。時百姓凋匱而役務方殷,覬上疏曰:“夫變情厲性,強所不能,人臣言之既不易,人主受之又艱難。且人之所樂者富貴顯榮也,所惡者貧賤死亡也,然此四者,君上之所製也,君愛之則富貴顯榮,君惡之則貧賤死亡;順指者愛所由來,逆意者惡所從至也。故人臣皆爭順指而避逆意,非破家為國,殺身成君者,誰能犯顏色,觸忌諱,建一言,開一說哉?陛下留意察之,則臣下之情可見矣。今議者多好悅耳,其言政治則比陛下於堯舜,其言征伐則比二虜於貍鼠。臣以為不然。昔漢文之時,諸侯強大,賈誼累息以為至危。況今四海之內,分而為三,群士陳力,各為其主。其來降者,未肯言舍邪就正,鹹稱迫於困急,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為異也。當今千裏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弊不可複振。禮,天子之器必有金玉之飾,飲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至於凶荒,則徹膳降服。然則奢儉之節,必視世之豐約也。武皇帝之時,後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緣飾,器物無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子孫。此皆陛下之所親覽也。當今之務,宜君臣上下,並用籌策,計校府庫,量入為出。深思句踐滋民之術,由恐不及,而尚方所造金銀之物,漸更增廣,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漢武信求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漢武有求於露,而由尚見非,陛下無求於露而空設之;不益於好而糜費功夫,誠皆聖慮所宜裁製也。”覬曆漢、魏,時獻忠言,率如此。
明帝登基後,衛覬被進封爵位為閺鄉侯,食邑三百戶。衛覬上奏說:“九章的刑律,是古代就流傳下來的,判斷刑罰罪名,標準很細致。因此主管一方的官吏,應該都通曉刑律。刑罰律法,是國家最重要的製度,卻在私下的議論中被輕視;斷決判案的官吏,是百姓的性命寄托的,但選拔任用的人卻是比較低微的官職。國家政治的弊端,不一定不是從這裏開始。希望能設置刑律博士,讓他們向有關的官員教授刑律方麵的知識。”這件事被執行了。當時百姓生活困苦,但各種徭役很多,衛覬上疏說:“改變一個人的性情,靠強迫是辦不到的。做為臣子,要提出意見已經不容易了,做為君主,要接受意見也很艱難。況且人所喜歡的,就是富貴顯達,所厭惡的就是貧賤死亡,但這四種情況,是由君主所控製的,君主寵愛,就能享受榮名富貴,君主厭惡,就會陷入貧賤或死亡;順從君主的想法,是得到恩寵的原因,違背君主的想法,是君主厭惡的原因。所以做為臣子,都爭相順從您的心意而避開會違背您想法的事情,不是那些為國家家破人亡,犧牲自己成全君主的人,誰能冒犯天威,觸犯忌諱,提出建議,闡述自己的想法呢?”陛下如果能留心觀察這些情況,那我的心意就能了解了。現在商議朝政的人大多喜歡好聽的話,他們說到政治,就將陛下比作堯舜,說到軍事征伐,就將吳國、蜀國比喻成貍鼠。臣認為不是這樣。過去漢文帝時期,諸侯王勢力強盛,賈誼擔憂驚恐,認為國家情況危急。況且現在天下的形勢,分成三部分,士人們竭盡全力,各自為自己的主君效力。那些前來投降的人,也不肯說是棄暗投明,都說是被緊急情況逼迫,這種情況,跟六國劃分勢力統治,沒有什麼區別。現在國家人煙稀少,留下的百姓困苦不堪,陛下沒有多加留心,國家就會凋敝,不能再振興。按照禮節,天子所用的器物一定有金玉的裝飾,飲食的菜肴一定要有八珍等佳味。遇上饑荒戰亂,就應減去佳肴和裝飾。但是奢侈還是節儉的程度,一定要看時代的富饒或貧困。武皇帝的時代,後宮妃嬪每餐隻能有一樣肉食,服飾上沒有錦繡,褥墊不加花邊,器物不塗丹漆,因此能夠平定天下,將福氣留給子孫後代。這些都是陛下親眼所見的。現在的要事,應該是君臣上下,一起謀劃,計算國庫中的物資,根據收入來支出。深入思考越王勾踐增長百姓的方法,尚且擔心比不上,而尚方所製造的金銀器物,數量和範圍漸漸擴大增長,工人們的工作沒有停止,奢侈的風氣越來越興盛,國庫日漸空虛。過去漢武帝相信並尋求成仙的方法,說是應該得到雲上的露水,以能食用天上飲食的碎屑,所以建立高高的手掌以承接露水。陛下您通達聖明,經常嘲笑這件事。漢武帝對甘露有所指求,尚且被人指責,陛下對這些沒有請求卻白白建造這個;不能增加好處,反而花費很多功夫,實在是您應該好好考慮再決定的。”衛覬經曆了漢魏兩朝,經常進獻忠言,大概都是這樣的。
受詔典著作,又為魏官儀,凡所撰述數十篇。好古文、鳥篆、隸草,無所不善。建安末,尚書右丞河南潘勖,黃初時,散騎常侍河內王象,亦與覬並以文章顯。覬薨,諡曰敬侯。子瓘嗣。瓘鹹熙中為鎮西將軍。
衛覬接受詔令主持整理文章典籍,又撰寫了《魏官儀》,所撰寫的文章共有幾十篇。他喜好古文、鳥篆、隸草,沒有不擅長的。建安末年,尚書右丞,河南人潘勖,黃初年間的散騎常使,河內人王象,也和衛覬一樣因為文章而聞名。衛覬去世後,諡號為敬侯。他的兒子衛瓘承襲爵位。衛瓘在鹹熙年間擔任過鎮西將軍。
劉廙字恭嗣,南陽安眾人也。年十歲,戲於講堂上,潁川司馬德操拊其頭曰:“孺子,孺子,'黃中通理',寧自知不?”廙兄望之,有名於世,荊州牧劉表辟為從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讒毀,為表所誅。望之又以正諫不合,投傳告歸。廙謂望之曰:“趙殺鳴、犢,仲尼回輪。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塵於內,則宜模範蠡遷化於外。坐而自絕於時,殆不可也!”望之不從,尋複見害。廙懼,奔揚州,遂歸太祖。太祖辟為丞相掾屬,轉五官將文學。文帝器之,命廙通草書。廙答書曰:“初以尊卑有逾,禮之常分也。是以貪守區區之節,不敢脩草。必如嚴命,誠知勞謙之素,不貴殊異若彼之高,而惇白屋如斯之好,苟使郭隗不輕於燕,九九不忽於齊,樂毅自至,霸業以隆。虧匹夫之節,成巍巍之美,雖愚不敏,何敢以辭?”魏國初建,為黃門侍郎。
劉廙字恭嗣,南陽郡安眾縣人。十歲的時候,在課堂上遊戲,潁川的名士司馬德操摸著他的頭說:“小孩子,小孩子,‘通曉事物的道理’,你難道不知道嗎?”劉廙的兄長劉望之,在當時很有名望,荊州牧劉表征召他擔任從事。但他的兩個友人,都因為他人的讒言詆毀,被劉表誅殺。劉望之又因為直言規勸,和劉表不和,就棄官回家了。劉廙對劉望之說:“從前趙簡子殺犢準、鐸鳴,孔子駕車返回。現在兄長既然不能效法柳下惠的和光同塵,那就應該模仿範蠡遷居到遠的地方。坐在這裏等待死亡的時間,實在不可以啊!”劉望之沒有聽從,不久就被劉表殺害。劉廙心中恐懼,就逃奔向揚州投靠太祖。太祖征召他為丞相掾屬,後轉任五官將文學。文帝很器重他,讓他交接、起草文書。劉廙上疏回答說:“臣剛開始身份尊卑之間界限,是禮節的規定。所以一味固守小小的禮節,不敢草草下筆。一定都像接受到嚴肅的任命,了解辛勞謙和的本意,而不看重出身的高低貴賤,而看重雖然清貧但正直的士人,如果能像郭隗不為燕昭王所輕視,獻九九小術的人不被齊桓公忽略,那像樂毅這樣的人就會自己來到,霸業也會因此興盛。損失一個普通人的節操,成就宏大的基業,我雖然愚陋不機敏,又怎麼敢推辭呢?”魏國剛建立的時候,劉廙擔任黃門侍郎。
太祖在長安,欲親征蜀,廙上疏曰:“聖人不以智輕俗,王者不以人廢言。故能成功於千載者,必以近察遠,智周於獨斷者,不恥於下問,亦欲博采必盡於眾也。且韋弦非能言之物,而聖賢引以自匡。臣才智闇淺,願自比於韋弦。昔樂毅能以弱燕破大齊,而不能以輕兵定即墨者,夫自為計者雖弱必固,欲自潰者雖強必敗也。自殿下起軍以來,三十餘年,敵無不破,強無不服。今以海內之兵,百勝之威,而孫權負險於吳,劉備不賓於蜀。夫夷狄之臣,不當冀州之卒,權、備之籍,不比袁紹之業,然本初以亡,而二寇未捷,非闇弱於今而智武於昔也。斯自為計者,與欲自潰者異勢耳。故文王伐崇,三駕不下,歸而脩德,然後服之。秦為諸侯,所征必服,及兼天下,東向稱帝,匹夫大呼而社稷用隳。是力斃於外,而不恤民於內也。臣恐邊寇非六國之敵,而世不乏才,土崩之勢,此不可不察也。天下有重得,有重失:勢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得也;勢不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失也。於今之計,莫若料四方之險,擇要害之處而守之,選天下之甲卒,隨方麵而歲更焉。殿下可高枕於廣夏,潛思於治國;廣農桑,事從節約,脩之旬年,則國富民安矣。”太祖遂進前而報廙曰:“非但君當知臣,臣亦當知君。今欲使吾坐行西伯之德,恐非其人也。”
太祖在長安,想要親自率軍征討蜀國,劉廙上疏說:“聖賢之人不會因為自己的智慧而看輕普通人,成就王業的人不會因為一個人而不聽取建議。所以能成就流傳千古基業的人,一定是從眼前的事物觀察之後的事情,比獨斷專行的人考慮得更全麵,向不如自己的人詢問也不感到羞恥,也想要能廣泛吸收他們的長處。況且,皮帶、弓弦雖然不是能說話的物品,但聖賢門都用這些來自比。臣的才學智謀都很粗淺,希望能比作皮帶、弓弦。過去樂毅能依靠弱小的燕國戰勝強大的齊國,卻不能依靠精簡的士兵平定即墨的原因,就是在於為自己謀劃的,即使人弱小但也堅固,認為要潰敗的,即使強大也會失敗。自從殿下出兵以來,已經三十多年,沒有敵軍不被攻破,沒有強敵最後不服從。現在憑借天下的眾多的士兵,百戰百勝的威勢,而孫權在吳國倚仗險要地勢,劉備在蜀地仍舊不服從。外族之臣,比不上冀州的一個小兵,孫權、劉備的身份,也比不上袁紹當時的基業,但袁紹已經消亡,而孫權、劉備還沒有戰勝,不是因為我們現在力量弱小且智謀比以前武斷。隻是因為自強者和自潰者的形勢地位轉換了罷了。所以周文王征討崇侯虎,三次都沒有能攻克,就回來修養自身德行,然後降服了崇侯虎。秦國做為諸侯的時候,所征討的地方一定都會降服,等到他兼並填寫,登上帝位,百姓們的喊聲卻導致國家傾頹。這是將力量施加在外部,對內卻不體恤百姓的原因。臣擔心吳蜀兩國雖然沒有當時六國的實力,但是也不缺乏賢才,萬一進攻會導致秦朝那樣土崩瓦解的形勢,這不能不深入思考啊。天下之事,有重大的收獲,也會有重大的損失:觀察形勢對我有利而我把握機會,這就是重大的收獲;形勢對我不利也要去做,就會有重大損失。現在的計策,沒有比觀察各地的險要地勢,選擇一個要害之處固守,精選天下的士兵,隨著情況每年更換更好的了。這樣,殿下就能在宮中高枕無憂,專心於治國理政;推廣農桑,推崇節儉,這樣整治十年之後,就會國家富裕,百姓安樂了。”太祖就走到劉廙前麵回答說:“不隻是君主應該了解臣下,臣子也應該了解君主。現在你想讓我作者推行周文王那樣的德政,恐怕我不是這樣的人。”
魏諷反,廙弟偉為諷所引,當相坐誅。太祖令曰:“叔向不坐弟虎,古之製也。”特原不問,徙署丞相倉曹屬。廙上疏謝曰:“臣罪應傾宗,禍應覆族。遭乾坤之靈,值時來之運,揚湯止沸,使不燋爛;起煙於寒灰之上,生華於已枯之木。物不答施於天地,子不謝生於父母,可以死效,難用筆陳。”廙著書數十篇,及與丁儀共論刑禮,皆傳於世。文帝即王位,為侍中,賜爵關內侯。黃初二年卒。無子。帝以弟子阜嗣。
魏諷反叛,劉廙的弟弟劉偉被魏諷牽連,應該一同被誅殺。太祖下令說:“叔向沒有因為弟弟羊舌虎犯罪而受牽連,這是古時的製度。”就破例寬宥他,沒有追責,還提升他為丞相倉曹屬。劉廙上疏謝罪說:“臣所犯的罪,應該夷滅宗族。但遇上天地英靈,碰上時氣帶來的好運,用不成功的方法來補救,使得宗族不至於滅亡;在冷掉的灰燼上生起煙火,枯死的樹上生長出鮮花。萬物不向天地表示回報,孩子不向父母表示生養的感謝,因為這些隻能用生命證明,很那用筆陳述出來。”劉廙撰寫了數十篇文章,還有他和丁儀共同討論刑罰禮節,都流傳到後世。文帝繼位魏王,他擔任侍中,賜封爵位為關內侯。黃初二年(221),劉廙去世。沒有子嗣。文帝讓他侄兒劉阜繼承了他的爵位。
劉劭字孔才,廣平邯鄲人也。建安中,為計吏,詣許。太史上言:“正旦當日蝕。“劭時在尚書令荀彧所,坐者數十人,或雲當廢朝,或雲宜卻會。劭曰:“梓慎、裨灶,古之良史,猶占水火,錯失天時。禮記曰諸侯旅見天子,及門不得終禮者四,日蝕在一。然則聖人垂製,不為變異豫廢朝禮者,或災消異伏,或推術謬誤也。”彧善其言。敕朝會如舊,日亦不蝕。
劉劭,字孔才,廣平邯鄲人。建安時擔任過計吏,到了許都。太史上奏說:“正月初一將有日蝕。”劉劭當時在尚書令荀彧的居所,在座的有幾十人,有的人說應該停止朝會,有人說應該推辭機會。劉劭說:“梓慎、裨灶都是古代優秀的太史,但他們在占卜吉凶時,也會錯過天時。《禮記》中說諸侯一同覲見天子,到了宮門卻不能完成朝見的禮節,有四個原因,日蝕就是一個。但是聖人製定法規,不因為異象而廢止朝禮的,要麼因為災禍消除、轉移,要麼因為推測不正確。”荀彧認為他說得對。下令照舊朝會,也沒有出現日蝕。
禦史大夫郗慮辟劭,會慮免,拜太子舍人,遷秘書郎。黃初中,為尚書郎、散騎侍郎。受詔集五經群書,以類相從,作皇覽。明帝即位,出為陳留太守,敦崇教化,百姓稱之。徵拜騎都尉,與議郎庾嶷、荀詵等定科令,作新律十八篇,著律略論。遷散騎常侍。時聞公孫淵受孫權燕王之號,議者欲留淵計吏,遣兵討之,劭以為“昔袁尚兄弟歸淵父康,康斬送其首,是淵先世之效忠也。又所聞虛實,未可審知。古者要荒未服,脩德而不征,重勞民也。宜加寬貸,使有以自新。”後淵果斬送權使張彌等首。劭嚐作趙都賦,明帝美之,詔劭作許都、洛都賦。時外興軍旅,內營宮室,劭作二賦,皆諷諫焉。
禦史大夫郗慮征召劉劭,經過郗慮的舉薦,劉劭被任命為太子舍人,後來調任秘書郎。黃初年間,他擔任過尚書令、散騎侍郎。劉劭接受詔令彙集五經書籍,按照類別排序,編纂成《皇覽》。明帝登基後,劉劭出京擔任陳留太守,在當地推崇教化,百姓都稱讚他。朝廷又征召他擔任騎都尉,與議郎庾嶷、荀詵等製定法令條規,編寫《新律》十八篇,撰寫了《律略論》。後來升任散騎常侍。當時聽說公孫淵接受了孫權賜封的燕王稱號,商議的人想要將公孫淵的計吏扣留下來,並出兵討伐他,劉劭認為“過去袁尚兄弟歸附公孫淵的父親公孫康,公孫康將他們斬了並將首級送給朝廷,是公孫淵的先祖對朝廷的中心。另外,傳言的真假,還不能斷定。古時聖賢求取處女之地,隻修德政而不事征伐,是擔心勞民傷財。應該對公孫淵表示寬宥,讓他得以改過自新。”後來公孫淵果然斬殺了孫權的使者張彌等人並將首級送來。劉劭曾經撰寫《趙都賦》,明帝很讚賞,下詔讓他再寫《許都賦》、《洛都賦》。當時魏國對外大興軍事,在內營造宮殿,劉劭做的兩篇賦,都是譏諷勸諫這些情況的,
青龍中,吳圍合肥,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征東將軍滿寵表請中軍兵,並召休將士,須集擊之。劭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戰其地,若便進擊,不必能製。寵求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賊矣。”帝從之。兵比至合肥,賊果退還。
青龍年間,吳國包圍了合肥,當時魏國將士都在分批休假,征東將軍滿寵上表請求中軍派出援兵,並召集休假的將士,以集中兵力抵禦吳軍。劉劭在商議中認為“敵軍剛來到,心誌轉移,士氣旺盛。滿寵帶著較少的士兵在地區作戰,如果立即進攻,不一定能取勝。滿寵隻要等待援兵,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我認為可以先派五千步兵,三千精銳騎兵,在大軍之前出發,一邊宣揚氣勢一邊前進,展現我軍氣勢。等騎兵到了合肥,就疏散隊列,多加旌旗戰鼓,在合肥城下展示兵力,將敵軍引出來後,就斷絕他們返回和運輸糧食的道路。敵軍得知大軍前來,又有騎兵截斷他們的後路,一定震驚恐懼而逃走,那就不需要交戰也能攻破敵軍了。”明帝聽從了他的意見。大軍到合肥的時候,賊軍果然撤退回去了。
時詔書博求眾賢。散騎侍郎夏侯惠薦劭曰:“伏見常侍劉劭,深忠篤思,體周於數,凡所錯綜,源流弘遠,是以群才大小,鹹取所同而斟酌焉。故性實之士服其平和良正,清靜之人慕其玄虛退讓,文學之士嘉其推步詳密,法理之士明其分數精比,意思之士知其沈深篤固,文章之士愛其著論屬辭,製度之士貴其化略較要,策謀之士讚其明思通微,凡此諸論,皆取適己所長而舉其支流者也。臣數聽其清談,覽其篤論,漸漬曆年,服膺彌久,實為朝廷奇其器量。以為若此人者,宜輔翼機事,納謀幃幄,當與國道俱隆,非世俗所常有也。惟陛下垂優遊之聽,使劭承清閑之歡,得自盡於前,則德音上通,輝耀日新矣。”
當時明帝下詔,廣泛地招攬眾多賢人。散騎侍郎夏侯惠推薦劉劭說:“我見常侍劉劭,為人忠厚,思慮周全,做事情禮儀周全,凡是有各種行為,都是有根有據,所以官員們無論職位高低,他都能找出相似的地方自己加以斟酌學習。所以性情樸實的人佩服他的平和正直,內心清淨的人敬慕他的淡薄謙讓,精通文史的人讚賞他推測周祥,思想深刻的人知道他的思想嚴密,講求道義的人了解他的深沉堅定,文才出眾的人喜歡他的辭論文章,精通法度的人看重他刪繁就簡,善於謀劃的人讚賞他思想明白細致,這些評價,都是因為他能選取適合自己所擅長的和他的某些才能相比較。臣多次聽到他清談,閱讀他的著述,慢慢被他感染,佩服之情漸漸增長,實在是朝廷重要的人才啊。我認為像這樣的人,應該輔佐機要大事,出謀劃策,應該和國家的運勢一起興盛,這不是平常能見到的啊。希望陛下采納下層意見,讓劉劭能得到您的歡心,在您麵前展示他的才幹,那麼您的賢德之聲就會上達上天,您的光輝也會更加耀眼。”
景初中,受詔作都官考課。劭上疏曰:“百官考課,王政之大較,然而曆代弗務,是以治典闕而未補,能否混而相蒙。陛下以上聖之宏略,湣王綱之弛頹,神慮內鑒,明詔外發。臣奉恩曠然,得以啟蒙,輒作都官考課七十二條,又作說略一篇。臣學寡識淺,誠不足以宣暢聖旨,著定典製。”又以為宜製禮作樂,以移風俗,著樂論十四篇,事成未上,會明帝崩,不施行。正始中,執經講學,賜爵關內侯。凡所撰述,法論、人物誌之類百餘篇。卒,追贈光祿勳。子琳嗣。
景初年間(237~239),劉劭接受詔令製定《都官考課》。劉劭上疏說:“官員們的考核,是國家重要的事情,但曆代以來都不看重,所以國家法典有缺漏卻沒有彌補,因此官員的好壞和能力高低都混合在一起。陛下以才智出眾的宏偉謀略,感傷國家法度的廢弛,心中思索,對外明發詔令。臣深受浩蕩皇恩,得以開始這項工作,製定了《都官考課》七十二條,又撰寫了一篇《說略》。臣才疏學淺,實在不足以明白地宣揚陛下旨意,編定這樣的典章製度。”他又認為應該製定禮樂製度,以改變不好的風俗,並撰寫了《樂論》十四篇,寫完了還沒來得及上呈,正趕上明帝駕崩,沒有實行。正始年間,劉劭講解經典,被賜爵位關內侯。他所撰寫的《法論》、《人物誌》之類的,共有一百多篇。劉劭去世後,朝廷追贈他為光祿勳。兒子劉琳繼承了爵位。
劭同時東海繆襲亦有才學,多所述敘,官至尚書、光祿勳。
跟劉劭同時期的東海郡的繆襲也很有才學,撰寫了很多文章,做官到尚書、光祿勳。
襲友人山陽仲長統,漢末為尚書郎,早卒。著昌言,詞佳可觀省。
繆襲的朋友,山陽郡的仲長統,漢朝末年擔任過尚書郎,很早就去世了。著寫了《昌言》,作詞很好,可以反複閱讀。
散騎常侍陳留蘇林、光祿大夫京兆韋誕、陳郡太守任城孫該、郎中令河東杜摯等亦著文賦,頗傳於世。
散騎常侍,陳留人蘇林、光祿大夫,京兆人韋誕、陳郡太守,任城人孫該、郎中令,河東郡的杜摯等人也著寫了文章辭賦,有很多流傳後世。
傅嘏字蘭石,北地泥陽人,傅介子之後也。伯父巽,黃初中為侍中尚書。嘏弱冠知名,司空陳群辟為掾。時散騎常侍劉劭作考課法,事下三府。嘏難劭論曰:“蓋聞帝製宏深,聖道奧遠,苟非其才,則道不虛行,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暨乎王略虧頹而曠載罔綴,微言既沒,六籍泯玷。何則?道弘致遠而眾才莫晞也。案劭考課論,雖欲尋前代黜陟之文,然其製度略以闕亡。禮之存者,惟有周典,外建侯伯,藩屏九服,內立列司,筦齊六職,土有恒貢,官有定則,百揆均任,四民殊業,故考績可理而黜陟易通也。大魏繼百王之末,承秦、漢之烈,製度之流,靡所脩采。自建安以來,至於青龍,神武撥亂,肇基皇祚,掃除凶逆,芟夷遺寇,旌旗卷舒,日不暇給。及經邦治戎,權法並用,百官群司,軍國通任,隨時之宜,以應政機。以古施今,事雜義殊,難得而通也。所以然者,製宜經遠,或不切近,法應時務,不足垂後。夫建官均職,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實,糾勵成規,所以治末也。本綱末舉而造製未呈,國略不崇而考課是先,懼不足以料賢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昔先王之擇才,必本行於州閭,講道於庠序,行具而謂之賢,道脩則謂之能。鄉老獻賢能於王,王拜受之,舉其賢者,出使長之,科其能者,入使治之,此先王收才之義也。方今九州之民,爰及京城,未有六鄉之舉,其選才之職,專任吏部。案品狀則實才未必當,任薄伐則德行未為敘,如此則殿最之課,未盡人才。述綜王度,敷讚國式,體深義廣,難得而詳也。”
傅嘏,字蘭石,北地郡泥陽縣人,是傅介子的後代。伯父傅巽,黃初年中任過侍中尚書。傅嘏剛成年的時候就很出名,司空陳群征召他為掾吏。當時散騎常侍劉劭正在製定《都官考課》,將事務布置到三府中。傅嘏質疑劉劭的言論說:“聽說帝王製度廣大深厚,聖賢的道義深奧玄遠,如果不是這方麵的人才,道理也不會無緣無故產生,神明了解這個情況,所以將它托付在人的身上。如果出現國法傾頹並且很多年都沒有恢複,下層民眾的建議被淹沒,經書典籍被損毀。為什麼呢?是因為聖賢知道廣大深遠,而普通人的才能不能達到。劉劭的考核的說法,雖然想要按照前代對官員升降的條文,但這些製度很多已經缺失損毀。留存下來的關於禮儀的記載,隻有周典,裏麵對外封定侯伯,以護衛王室,在朝中設置百官,完善治﹑教﹑禮﹑政﹑刑﹑事六種職事,土地有一定的稅賦,官員有一定的準則,百官各司其職,百姓各安其業,所以考核的成績就能比較,那官員的升降任免也就簡單了。大魏朝延續百王時代,繼承秦朝、漢朝的威烈,各種製度沒有不整理采納的。自從建安年間以來,一直到青龍年間,帝王們撥亂反正,奠定基業,延續國運,掃除奸凶,消滅餘寇,戰旗飄揚,每天都很繁忙。等到治理國家,平定外族,權術和律法一同使用,文武百官,軍國大事的任免不拘小節,按照情況來安排,以符合政務安排。用古代的製度放到現在來實行,事情繁多,內容不同,很難相通。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製度的建立應該考慮長遠,也許並不貼近當前的現實,律法的製定應該符合實際情況,不一定能流傳到後代。設置官職,調整職位,管理百姓,是建立根本;根據實際情況考察官員,糾正舊的規章製度,這是治理末梢。根本還沒有建立卻先治理末梢,製度還沒有修訂,治國政策還沒有完善就先考核官員,擔心不能分辨賢能和愚陋的區別,明確智愚或善惡的道理。過去先王們選拔人才,一定是要品德在州郡間有名,在學校中講解道義,行為正直的稱為賢人,道德修養好的稱為能人。然後百姓們將賢能之人舉薦給先王,先王接納他們,選取賢德的人,讓他出京做官得以成長,選取能人,讓他們入朝處理政事,這是先王招攬賢才的辦法。現在天下的百姓,來到京城,但沒有州郡的舉薦,朝廷選拔人才的職務,專門委任給吏部。按照德行,那不一定具有實際的才幹,授予官職的高低也未必和他的德行相符,這樣的話,那官吏的考核,也不能竭盡人才。縱觀陳述國家律法製度,內容廣,意義深,很難說得詳細。”
正始初,除尚書郎,遷黃門侍郎。時曹爽秉政,何晏為吏部尚書,嘏謂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靜而內銛巧,好利,不念務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將遠,而朝政廢矣。”晏等遂與嘏不平,因微事以免嘏官。起家拜滎陽太守,不行。太傅司馬宣王請為從事中郎。曹爽誅,為河南尹,遷尚書。嘏常以為”秦始罷侯置守,設官分職,不與古同。漢、魏因循,以至於今。然儒生學士,鹹欲錯綜以三代之禮,禮弘致遠,不應時務,事與製違,名實未附,故曆代而不至於治者,蓋由是也。欲大改定官製,依古正本,今遇帝室多難,未能革易”。
正始初年,傅嘏擔任尚書郎,又升任黃門侍郎。當時曹爽主管政事,何晏擔任吏部尚書,傅嘏對曹爽的弟弟曹羲說:“何晏為人表麵清靜,但內心鑽營取巧,貪財好利,不想著致力於根本。我擔心他一定會先迷惑你們星弟,那仁德的人就會遠離,朝政也會被荒廢了。”何晏等人於是就和傅嘏產生了嫌隙,抓住一點小事就罷免了傅嘏的官職。後來傅嘏在家中被起用為滎陽太守,他沒有赴任。太傅司馬宣王延請他擔任從事中郎。曹爽被誅殺後,傅嘏擔任河南尹,又升任為尚書。傅嘏經常認為“秦朝開始廢除諸侯製度,設置太守,按照官位設立職務,和古代不相同、漢朝、魏朝沿襲這一做法,一直到今天。但是儒生學者,都想要把夏商周三代的禮節綜合起來,但是禮節製度宏大深遠,不符合現在的形勢,各種事情也會和製度相違背,名不副實,所以曆代以來之所以沒有能達到盛世的原因,大概就是這樣了。想要大幅度更改官吏製度,應該按照古代的做法從根本上整頓,但現在王室多難,還沒有能改變。”
時論者議欲自伐吳,三征獻策各不同。詔以訪嘏,嘏對曰:“昔夫差陵齊勝晉,威行中國,終禍姑蘇;齊閔兼土拓境,辟地千裏,身蹈顛覆。有始不必善終,古之明效也。孫權自破關羽並荊州之後,誌盈欲滿,凶宄以極,是以宣文侯深建宏圖大舉之策。今權以死,讬孤於諸葛恪。若矯權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內齊慮,有同舟之懼,雖不能終自保完,猶足以延期挺命於深江之外矣。而議者或欲汎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四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埸,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為寇,幾六十年矣,君臣偽立,吉凶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惟進軍大佃,最差完牢。兵出民表,寇鈔不犯;坐食積穀,不煩運士;乘釁討襲,無遠勞費:此軍之急務也。昔樊噲願以十萬之眾,橫行匈奴,季布麵折其短。今欲越長江,涉虜庭,亦向時之喻也。未若明法練士,錯計於全勝之地,振長策以禦敵之餘燼,斯必然之數也。”後吳大將諸葛恪新破東關,乘勝揚聲欲向青、徐,朝廷將為之備。嘏議以為”淮海非賊輕行之路,又昔孫權遣兵入海,漂浪沉溺,略無孑遺,恪豈敢傾根竭本,寄命洪流,以徼乾沒乎?恪不過遣偏率小將素習水軍者,乘海溯淮,示動青、徐,恪自並兵來向淮南耳”。後恪果圖新城,不克而歸。
當時有人商議想要征討吳國,幾次征求建言獻策,都不一樣。魏主詔令傅嘏談論,傅嘏回答說:“過去吳王夫差討伐齊國戰勝晉國,威勢橫行中原地區,但最終還是在姑蘇有了災禍;齊閔王兼並土地,拓展疆界,開辟了千裏的國土,但自己也最後身死。所以有開始不一定有善終,是古代的明證。孫權自從攻破關羽兼並荊州,誌向遠大,洋洋自得,窮凶極惡,所以宣文侯努力謀劃宏圖偉業。現在孫權已經死了,將兒子托付給諸葛恪。如果他矯正孫權的保證,廢除他虐害百姓的政策,百姓免於水深火熱,能在新政策之下生活,國內外一同考慮,懷有處在同一條船上的恐懼,即使不能最終保全自己,但也足以讓吳國在長江以南繼續存在了。但商議的人有人想要乘船徑直渡江,在水麵上排列開來;有人想要兵分四路,一起進攻吳國的城池;有人想要大規模屯田,觀察形勢再行動:這些都是攻取敵軍的通常的辦法。但自從我治理軍務以來,也有三年了,我軍不是能趁人不備襲擊的部隊。而賊人做為敵寇,將近六十年了,君臣雖然是偽立的,但患難與共,又損失了將帥,上下都擔憂危急,把戰船排列在重要的渡口,憑借險要堅守城池,我軍想要將戰船排列在江麵上的計策,還是很難成功的。隻有在邊境一邊大規模屯田一邊進軍,使後方穩固。出兵時要先發布告示,表明進攻時不侵犯百姓;能安坐食用儲備的多年的糧食,不需要運輸的將士;抓住機會討伐敵軍,不需要花費原來的時間與精力:這是軍事上的當務之急。過去樊噲希望能帶十萬大軍橫行匈奴,季布當麵指出他的不足。現在我軍想要渡過長江,進入敵軍的地盤,也像那時候一樣。不如先製定法規,操練士兵,在必勝的局麵下製定計策,揮舞長鞭以抗擊敵軍餘黨,這是一定會成功的。”後來吳國的大將諸葛恪破東關後,乘著威勢,宣稱要進軍青州、徐州,朝廷急忙做好準備。傅嘏認為“淮海地區不是敵軍輕易選擇的路線,還有當年孫權派兵出海,遇上大浪,船隻傾覆,幾乎沒有幸存者,諸葛恪怎麼敢傾盡根本,將眾多的將士性命交托在海上,以求僥幸不被淹沒呢?諸葛恪不過是派熟悉水軍的偏將,帶領小部分人馬從海上沿著淮水逆流而上,表示要攻打青州、徐州,諸葛恪自己率軍進攻淮南罷了。”後來諸葛恪果然想要奪取新城,但沒有能攻克,就撤退了。
嘏常論才性同異,鍾會集而論之。嘉平末,賜爵關內侯。高貴鄉公即尊位,進封武鄉亭侯。正元二年春,毌丘儉、文欽作亂。或以司馬景王不宜自行,可遣太尉孚往,惟嘏及王肅勸之。景王遂行。以嘏守尚書仆射,俱東。儉、欽破敗,嘏有謀焉。及景王薨,嘏與司馬文王徑還洛陽,文王遂以輔政。語在鍾會傳。會由是有自矜色,嘏戒之曰:“子誌大其量,而勳業難為也,可不慎哉!”嘏以功進封陽鄉侯,增邑六百戶,並前千二百戶。是歲薨,時年四十七,追贈太常,諡曰元侯。祗嗣。鹹熙中開建五等,以嘏著勳前朝,改封祗涇原子。
傅嘏時常談論才能與性格的關係,鍾會把它們集中起來然後評論。嘉平末年,傅嘏被賜爵關內侯。高貴鄉公曹髦即位,他又被晉封為武鄉亭侯。正元二年(255)春,毋丘儉、文欽作亂。有人認為司馬景王不應該自己率軍征討,可以派太尉曹孚前去,隻有傅嘏和王肅勸說司馬景王。司馬景王就出發了,任命傅嘏為尚書仆射,留守京城。後來毋丘儉、文欽之亂戰敗,傅嘏也有出謀劃策。等到司馬景王去世,傅嘏和司馬文王徑直返回洛陽,司馬文王就讓他輔佐朝政。這件事在《鍾會傳》中另有記載。鍾會因此有自傲的神色,傅嘏告誡他說:“您的誌向大於您的才能,所以功業難以成就,難道能夠不慎重嗎?”傅嘏因為功勞被進封為陽鄉侯,增加食邑六百戶,連帶以前的一共一千二百戶。傅嘏在這一年去世,當時四十七歲,朝廷追贈為太常,諡號為元侯。他的兒子傅祗繼承了他的爵位。鹹熙年間,朝廷開始設立五等爵位製度,因為傅嘏在前朝有很大功勞,改封傅祗為涇原子。
評曰:昔文帝、陳王以公子之尊,博好文采,同聲相應,才士並出,惟粲等六人最見名目。而粲特處常伯之官,興一代之製,然其衝虛德宇,未若徐幹之粹也。衛覬亦以多識典故,相時王之式。劉劭該覽學籍,文質周洽。劉廙以清鑒著,傅嘏用才達顯雲。
評曰:過去文帝、陳思王以公子的尊貴身份,喜好文學,跟他們相似的人都互相呼應,一時有才學的士人都湧現出來,至於王粲等六人最為著名。而王粲處在常伯的官位上,製定一代的規章製度,但他的恬淡虛靜,為人的氣量,還比不上徐幹那樣純粹。衛覬也因為知道很多古代典故,而給當時的君主建立製度規章。劉劭飽覽群書,但文學才能比較普通。劉廙因為能明察事情而出名,傅嘏因為才能顯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