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膽砧傷唐將紅幔幔痛失摩天
詩曰:
天使山河歸大唐,東洋番將枉猖狂。
征東跨海薛仁貴,保駕功勳萬古揚。
且講那周文、周武對薛仁貴說:“我們保奏你出仕皇家,為官作將,未知你意下如何?”仁貴聽言,滿心歡喜,便說:“二位將軍乃皇家梁棟,小人乃一介細民,怎敢大膽與將軍結拜起來?”周文、周武道:“你休要推辭過謙,這是我來仰攀你。況你本事高強,武藝精通,我弟兄素性最好的是英雄豪傑,韜略精熟,豈嫌你經紀小民出身?快擺香案過來。”兩旁小番擺上香案。仁貴說:“既如此,謹遵兄命。”三人就在大堂拜認弟兄,願結同胞,共母一般,生同一處,死同一埋。若然欺兄滅弟,半路異心,天打雷擊,萬弩穿身。一齊發了千斤重誓,如今弟兄稱呼。隨後吩咐擺宴。小番端正酒筵,三人坐下飲酒談心。言講兵書、陣法、弓馬、開兵,頭頭有路,句句是真。喜得周文、周武拍掌大笑,說:“兄弟之能,愚兄們實不如你。快吃一杯。如今講究日子正長,我與你今夜裏且吃個快活。”仁貴大悅道:“不差,不差。”三人猜拳行令,吃得高興,看看三更時候,仁貴有些醺醺大醉,周文、周武送他到西書房安歇去了。
且說弟兄二人在燈下言談仁貴之能。周武不信仁貴是毛家之子,一定是大唐奸細,故而有這本事。周文也有些將信將疑,其夜二人不睡,坐到鼓打四更。
再講薛仁貴吃醉在書房中睡了,一時醒來,昏昏沉沉,還隻道是在唐營中,口內發燥,枯渴起來,喊叫道:“哪一個兄弟,取杯茶來與本帥吃。”這一句叫響,不覺驚動周文、周武,親聽明白。周武便道:“哥哥,如何!既是毛家兒子,為何稱起本帥來,難道他就是唐朝元帥?”周文方才醒悟道:“兄弟,一些不差。我看他戟法甚好,我聞說大唐穿白用戟小將厲害,近來又聞掌了兵權,敕封天下都招討平遼大元帥,名喚薛仁貴。想他一定就是,故此口稱元帥。”周武說:“哥哥,如此我們先下手為強,快去斬了他,有何不可。”周文說:“兄弟差矣,不可。我們一家總兵職分,與元帥結為兄弟,也算難得的了,且又立了千斤重誓,怕他不來認弟兄。況且我們又不是東遼外邦之人,也是祖貫中原,山西大隋朝百姓,有些武藝,飄洋做客,流落東遼,狼主有屈我們在摩天嶺為將。況發心已久,不願在外邦出仕,情願回到中原,在唐朝為民。奈無機會,難以脫身。今番邦社稷十去其九,難得大唐元帥在山,正合我意,不如與他商議,投順唐朝,反了東遼,取了摩天嶺。一來立了功勞,二來隨駕回中原,怕少了一家總兵爵位,豈不兩全其美?兄弟意下如何?”周武道:“哥哥言之有理,不免靜悄悄進去,與他商議便了。”
兄弟二人移了燈火,走進書房說道:“薛元帥,小將送茶來了。”仁貴在床上聽見,坐起身一看,見了周文、周武,嚇得魂飛魄散。暗想事露機關,我命該死了。心內著了忙,跳下床來,一口寶劍抽在手中,說:“二位哥哥,小弟毛二好好睡在此,未知哥哥進來有何話講?”周文、周武連忙跪下說:“元帥不必隱瞞,小將們盡知。帥爺不是毛家之子,乃大唐平遼大元帥薛仁貴,欲取摩天嶺,冒認上來的。”仁貴說道:“二位哥哥休要亂道,小弟實是毛家之子,蒙二位哥哥抬舉,結為手足,豈是什麼大唐元帥。”周文道:“我看你武藝精通,戟法甚好,方才又聽得自稱元帥,怎說不是起來?若元帥果是唐邦之將,我弟兄二人也不是東遼出身,向是中原山西太原府百姓,後因飄洋為客,流落在此,狼主屈我們為總兵,鎮守摩天嶺的,心向中國己久,奈無機會脫身。今元帥果是唐朝之將,弟兄情願投降唐邦,隨在元帥標下聽用,共取東遼地方,他日班師回家鄉,全了我二人心願。望帥爺說明。”
仁貴聽他陳說投降之意,料想瞞不過,隻得開言叫聲:“二位哥哥請起,本帥與你們今已結拜為生死弟兄,患難相扶到底,並無異心。難得二位心願投降唐朝,我也不得不講明,本帥果是大唐朝薛仁貴,叨蒙聖恩,加封招討大元帥,食君之祿,理當報君之恩,故領兵十萬,驍將千員,奉旨來取摩天嶺。現今紮營在山下,不道此山高大,實難破取,故本帥閑步散悶,偶遇毛子貞解弓上山,隻得將計就計,冒名上山。誰道二位哥哥眼法甚高,識出其情。不如同反摩天嶺,幫助本帥立功,到中原出仕,豈不顯宗耀祖。”周文、周武道:“元帥肯收留,末將情願在山接應。元帥快去,領人馬殺上山來,共擒五將,略立頭功,好在帳下聽令。”
說話之間,東方發白。仁貴道:“我下去領兵上山,倘小番不知,打下滾木來,如何抵擋。”周文說:“這滾木是小將叫他打,他們才敢打下山來;若不叫他打,他們就不敢打。元帥放心,正好衝殺上來,決無大事。”薛仁貴滿心歡喜,閑話到了天明,薛仁貴仍扮做毛家之子,出了總府衙門。周文、周武送到後寨,仁貴徑下山去了,此言慢表。
且講周總兵回衙,吩咐偏正牙將小番等說:“東遼地方,十去其九,不久就要降順大唐了。方才下去這解弓之人,乃天邦招討元帥薛仁貴冒名上來的,我總爺本事平常,唐將十分驍勇,諒不能保守此山,故今投順大唐。與他商議,今日領兵殺上山來,我們接應,直上山頂,保全汝等性命,如肯投唐,在中原做官出仕;不肯降順,盡作刀頭之鬼。未知眾等心下如何?”那些偏正將官小番等,見主子已經投順,誰敢不遵,都願心投順。大家結束起來,端正槍刀馬匹,候大唐人馬上山,共殺上山頂。周文、周武也打扮起來,頭上大紅飛翠紮巾,金紮額;二翅衝天陰陽帶,左右雙分。身穿大紅繡蟒袍,外罩絛鏈赤銅甲。上馬提刀,在總府衙門等候。
再講薛仁貴下山,來到自己營中。周青與眾兄弟接見,滿心歡喜,說:“元帥哥哥回來了麼?”仁貴道:“正是。”進入中營,周青問道:“事情怎麼樣了,可有機會?這兩句天書,應得來麼?”仁貴說:“眾兄弟,玄女娘娘之言,不可不信。如今有了機會,你等快快端正,即速興兵,殺上摩天嶺,自有降將在上麵救應。”周青道:“元帥,到底怎樣應了天書上的兩句說話,且講與小將們得知,好放心殺上去。”仁貴就把頂冒毛子貞賣弓,混上後山,如此這般,降順了周文、周武弟兄,豈不是又得擎天柱二根。周青與眾弟兄聽見,心中不勝之喜。大家各自端正,通身結束,上馬提兵。薛仁貴頭頂將盔,身上貫甲,跨了賽風駒,端了畫杆方天戟,領了十萬雄兵,先上摩天嶺,後麵眾弟兄排列隊伍,隨後上山。一到寨口,周文、周武接住道:“元帥,待末將二人詐敗在你馬前,跑上山峰。你帶眾將隨後趕上山來,使他措手不及,就好成事了。”仁貴道:“不差,不差,二位兄長快走。”周文、周武帶轉絲韁,倒拖大砍刀,望山頂上亂跑。薛仁貴一條戟逼住,在後追上山峰。後麵七員總兵,帶領人馬,齊聲呐喊,鼓嘯如雷,炮聲不絕,一齊擁上山去。
再講周文、周武跑上山,相近寨口,呼聲大叫:“我命休矣!快來救我,休待來追。”這番驚動上麵小番們聽見,望下一看,連忙報進銀安殿去了。這座殿中有位呼哪大王,生來麵青紅點,眉若丹朱,鳳眼分開,鼻如獅子,兜風大耳,腮下一派連鬢胡須,身長一丈,頂平額闊。兩位副將生得麵容惡相,掃帚烏眉,高顴骨,古怪腮,銅鈴圓眼,腮下一派短短燒紅竹根胡,身長九尺餘外。駙馬紅幔幔,麵如重棗,兩道濃眉,一雙圓眼,口似血盆,頷下無須,鋼牙闊齒,長有一丈一尺,平頂闊額。其人力大無窮,本事高強,元帥猩猩膽生得麵如雷公相似,四個獠牙呲出唇外,脅生二翅,身長五尺,厲害不過。這五人正在銀安殿上講兵法,正說到大唐人馬勢如破竹,大元帥屢次損兵折將,狼主銀殿尚被唐王奪去,為今之計怎麼辦。呼哪大王說:“今聞唐朝穿白將掌了帥印,統兵來取摩天嶺。我不是笑他,若要破此山,除非日落東山。千難萬難,斷斷不能的了。”眾人說:“這個何消說得,憑他起了妖兵神將,也是難破。”這裏口還不曾閉,小番報進來報道:“啟上大王、駙馬、元帥爺,不好了。”眾人連忙問道:“為何大驚小怪起來,什麼事?”小番道:“唐朝大隊人馬殺上山來。二位周總兵被殺得大敗,被追上山來了。”
五人聽見此言,定心一聽,不好了!隻聞得山下喊殺連天,鼓炮如雷,說:“為何不打滾木,快傳令打滾木下去。”說道:“滾木打不得,二位周總兵也在半山中,恐傷了自家人馬。”急得五將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披掛也來不及了,喝叫帶馬抬刀拿槍來。元帥猩猩膽連忙取了銅錘鐵砧,飛在半空中去了。這裏上馬的上馬,舉刀的舉刀,提槍的提槍,離了殿廷,來到山寨口,呼哪大王衝先,後麵就是雅裏托金、雅裏托銀,劈頭撞著周文、周武假敗上山來,說:“大唐將驍勇,須要小心。且讓他上山鬥戰罷。”兩人說了這一句,就溜在呼哪大王背後去了,倒抵住雅裏弟兄,不放他倆到寨口接應,不由分說,兩口刀照住托銀托金亂斬亂剁。這二人不防備,說道:“周總兵,怎麼樣殺起自家來了,敢是殺昏了。”連忙把槍招架,四人殺在一堆。後麵駙馬舉起忽扇板門刀,一騎馬衝上前來喝道:“周文、周武,你敢是反了,為什麼把自家人馬亂殺?”二人應道:“正是反了,我弟兄領唐兵來,生擒活拿你們。”駙馬聽言,心中大怒,說:“把你這奸賊碎屍萬段。狼主有何虧負於你,怎麼一旦背主忘恩,暗保大唐,誘引人馬殺上山來。”說罷,一馬衝上前來,不戰而自心虛。
呼哪大王見周文、周武反了,就要取他性命。正欲回身,薛仁貴來到寨口,說:“你往哪裏去,照戟罷。”插一戟,直望呼哪大王麵門上刺將過去。他喊聲:“不好!”把手中槍噶啷一架,這馬都退後十數步,雕鞍上坐立不牢。仁貴又一戟刺來,這位大王招架已來不及,貼身刺中咽喉,陰陽手一泛,這位呼哪大王被挑到山下去了,差不多跌得醬糟一般。仁貴又衝上一步,直撞著駙馬紅幔幔。“穿白將不要走,照刀罷。”量起手中板門刀,望仁貴頂粱上砍將下來。薛仁貴說聲:“來得好。”把手中方天戟望刀上噶啷一聲響,架在旁首。兩膊子一振,原來得厲害,衝過去,圈得馬轉,薛仁貴手中方天戟緊一緊,喝聲:“照戟罷。”插一戟,直望駙馬前心刺將過去。紅幔幔說聲:“來得好。”把刀噶啷一聲響,梟在旁邊,全然不放在心上。二人殺個平手。半空中元帥見駙馬與仁貴殺個對手,不能取勝,飛下來助戰。周文曉得猩猩膽會飛,一頭戰,一頭照顧上麵,見飛到薛仁貴那邊,遂叫:“元帥防備上麵此人,要小心。”仁貴應道:“不妨。”左手扯起白虎鞭,往上麵架開,即要打,猩猩膽又飛開去了,望周文、周武頂梁打下去。周氏弟兄躲過,猩猩膽又往薛仁貴這裏飛來。仁貴如今抵住紅幔幔這口刀,哪裏還有空工夫去架上麵,倒弄得膽脫心虛。且講周青、王新鶴七人,領兵到得山上,把這些番邦人馬圍在居中好殺。王新溪一條槍使動,殺往南山。李慶先一口刀舞起亂斬亂剁,竟望東首殺去。薛賢徒掄動射苗槍,催馬殺往西山。薑興霸在北營殺得番兵番將死者不計其數,哭聲大震。周青兩條鐧好不厲害,看見仁貴殺得氣喘籲籲,連忙上前說:“元帥,我來助戰了。”把馬催到駙馬馬前,提起雙鐧就打。紅幔幔好不了當,把手中刀急架忙還。一人戰一個,紅幔幔原不放在心上。仁貴說:“周兄弟,你與我照顧上麵猩猩膽的砧錘,本帥就好取勝了。”周青答應,正仰麵在此,專等猩猩膽飛來,提鐧就打。如今這猩猩膽在上,見周青在那裏招架,倒不下來了,即往周文、周武那邊去渾打了。周氏弟兄與托銀、托金殺了四十餘合,槍法越來越高強,刀法漸漸鬆散下來。那一首李慶紅、王新鶴見周文、周武刀法漸漸亂了,帶馬上前相幫,提刀就砍。托金、托銀忙架相還,四口大刀逼住兩條槍,不管好歹,插插插亂斬下去。這番將哪裏招架得及,說聲:“啊唷,不好,我死矣!”噶啷叮當,叮當噶啷,前遮後攔,左鉤右掠,上護其身,下護其馬。又戰了二十衝鋒,番將汗流浹背,籲籲喘氣,要敗下來了。上麵猩猩膽見托金、托銀力怯,就轉身飛下來,照李慶紅頂梁上當一錘砧。慶紅說聲:“不好。”要架已來不及了,挨了一個大窟窿,腦漿衝出,墜騎身亡。王新鶴見慶紅被打死,眼上落淚,隻好留心在此招架上麵那猩猩膽。周文、周武兩口刀原不能取勝雅裏弟兄,那一首仁貴、周青與紅幔幔殺到一百回合,總難取勝,又聞猩猩膽傷了李慶紅兄弟,心中苦之百倍,眼中流淚,手中戟法漸漸鬆下來。又聽見滿山炮火驚天,天昏地暗,刀斬斧劈,嚇得神鬼皆驚,滾滾頭顱襯馬足,疊疊屍骸堆積糟,四麵殺將攏來。番邦人馬有時運的逃了性命,沒時運的槍挑鐧打而亡,差不多摩天嶺上番兵都死盡了,有些投順大唐,反殺自家人馬。薑興霸、李慶先、薛賢徒、王新溪舉起刀,提著槍,四人擁上來幫助仁貴,共殺駙馬。把一個紅幔幔圍繞當中,槍望咽喉就刺,刀往頂梁就砍,戟望分心就挑。那駙馬好不厲害,這一把板門刀掄在手中,前遮後攔,左鉤右掠。薛仁貴叫聲:“眾兄弟,你們小心,我去幫助周兄弟,挑了兩員將,再來取這狗番兒性命!”
仁貴把戟探下,往東首退去。停住了馬,左手取弓,右手拿取一條穿雲箭,搭在弓上,照定上麵猩猩膽的咽喉嗖的射將上去。猩猩膽喊聲:“不好。”把頭一偏,左翅一遮,傷了膊子:“阿喲,這是什麼箭,竟能傷得本帥。憑你上好神箭,除了咽喉要道,餘外箭頭都是射不中的。今日卻被大唐蠻子射傷我左膊,摩天嶺上料不能成事,本帥去也。”帶了這支穿雲箭,望正西上拍翅就飛。後來此人少不得征西裏邊,還要出戰。仁貴一見寶箭穿牢猩猩膽左膊,被他連箭帶去,心內暗想,可惜一條神箭送掉了。隨又催馬上前,把戟一起,接戰駙馬。正是:摩天嶺上諸英士,一旦雄名喪海幫。
畢竟薛仁貴怎生取勝。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