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字子布,彭城人也。少好學,善隸書,從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博覽眾書,與琅邪趙昱、東海王朗俱發名友善。弱冠察孝廉,不就,與朗共論舊君諱事,州裏才士陳琳等皆稱善之。刺史陶謙舉茂才,不應,謙以為輕己,遂見拘執。昱傾身營救,方以得免。漢末大亂,徐方士民多避難揚土,昭皆南渡江。孫策創業,命昭為長史、撫軍中郎將,升堂拜母,如比肩之舊,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專歸美於昭,昭欲嘿而不宣則懼有私,宣之則恐非宜,進退不安。策聞之,歡笑曰:“昔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張昭,字子布,彭城人。年少時就很好學,擅長隸書,師從白侯子安學習《左氏春秋》,博覽群書,與琅王牙人趙昱、東海人王朗一同顯名,關係友好。成年後被推舉為孝廉,但他沒有就任,和王朗一起討論過去君王避諱之事,州裏的才士陳琳等都很讚賞他。刺史陶謙推舉他為茂才,他推辭不就,陶謙認為張昭輕視自己,於是將他收押起來。趙昱竭盡全力解救,才免於一難。漢末天下動亂,徐州一帶士人百姓大多到揚州避難,張昭也南渡長江。孫策奠定東吳基業,以張昭為長史、撫軍中郎將,和他一起登堂拜見母親,如故交舊友,朝中文武大事,全部托付給張昭。張昭每次得到北方士大夫的書信函件,他們都將功勞歸於張昭一人。張昭想藏而不傳又擔心被人誤認有私情,如果上報又擔心有不妥之處,進退兩難,心中不安。孫策得知這種情況後,高興地笑著說:“古代管仲為齊國國相,人家開口仲父、閉口仲父,而齊桓公被天下稱霸之人所尊崇。現在子布賢能,我能重用,他的功名難道不為我所有嗎?”
策臨亡,以弟權讬昭,昭率群僚立而輔之。上表漢室,下移屬城,中外將校,各令奉職。權悲感未視事,昭謂權曰:“夫為人後者,貴能負荷先軌,克昌堂構,以成勳業也。方今天下鼎沸,群盜滿山,孝廉何得寢伏哀戚,肆匹夫之情哉?”乃身自扶權上馬,陳兵而出,然後眾心知有所歸。昭複為權長史,授任如前。後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昭為軍師。權每田獵,常乘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馬鞍。昭變色而前曰:“將軍何有當爾?夫為人君者,謂能駕禦英雄,驅使群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於猛獸者乎?如有一旦之患,奈天下笑何?”權謝昭曰:“年少慮事不遠,以此慚君。”然猶不能已,乃作射虎車,為方目,間不置蓋,一人為禦,自於中射之。時有逸群之獸,輒複犯車,而權每手擊以為樂。昭雖諫爭,常笑而不答。魏黃初二年,遣使者邢貞拜權為吳王。貞入門,不下車。昭謂貞曰:“夫禮無不敬,故法無不行。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寡弱,無方寸之刃故乎!”貞即遽下車。拜昭為綏遠將軍,封由拳侯。權於武昌,臨釣台,飲酒大醉。權使人以水灑群臣曰:“今日酣飲,惟醉墮台中,乃當止耳。”昭正色不言,出外車中坐。權遣人呼昭還,謂曰:“為共作樂耳,公何為怒乎?”昭對曰:“昔紂為糟丘酒池長夜之飲,當時亦以為樂,不以為惡也。”權默然,有慚色,遂罷酒。初,權當置丞相,眾議歸昭。權曰:“方今多事,職統者責重,非所以優之也。”後孫邵卒,百寮複舉昭,權曰:“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乃用顧雍。
孫策臨終前,把弟弟孫權托付給張昭,張昭率領朝臣擁立孫權並輔佐他。向漢朝呈上奏表,給各屬縣發公文,朝廷內外的官吏將領,則令他們各守其職。孫權因為悲痛沒有主管政事,張昭就對他說:“作為國家繼承人,貴在能繼承先輩基業,讓它興盛強大,以成就偉大的功業。現在天下動蕩不安,盜賊依山作亂,孝廉您怎麼能因悲傷而臥床不起,放縱個人的感情呢?”於是他親自扶著孫權上馬,侍衛隨後列隊而出,這才使眾人心中感覺有所依附。張昭又擔任孫權的長史,與從前接受同樣的職任。後來劉備上表任命孫權代理車騎將軍,張昭做軍師。孫權每次打獵,常乘馬射虎,老虎曾突然前撲抓住他所坐的馬鞍。張昭臉色大變上前對孫權說:“將軍您何須這樣做。為人君主,是說能駕馭英雄,使用賢人,怎麼是在原野奔馳追逐,與猛獸比較勇力呢!如果不慎出現意外,而受天下取笑該怎麼辦?”孫權向張昭道歉說:“我年輕考慮事情不深遠,此事有愧於您。”但孫權依然沒有停止這件事,就做了一輛射虎車,車上開有方孔,孔洞上並沒有板蓋,一人駕車,他自己坐在車中從方孔向外射獵。不時有離群的猛獸,動輒衝犯他的車子,而孫權卻常以用手擊打野獸為樂。張昭雖竭力勸諫,他也隻是笑而不應。魏黃初二年(221),魏國派遣使者邢貞授孫權為吳王。邢貞進入宮門卻沒有下車。張昭對邢貞說:“禮節沒有不講究恭敬的,所以法律也全都施行。而你膽敢妄自尊大,難道是認為江南人寡勢弱,連一把用來執法行刑的小刀子也沒有嗎?”邢貞立即下車。又以張昭擔任綏遠將軍,封由拳侯。孫權到武昌時,登臨釣台,喝醉大醉。他讓人用水潑灑大臣們說:“今日痛飲,隻有醉倒在台上,才能停止。”張昭神色嚴肅沒有說話,到外麵車中坐著。孫權派人喊他回來,對他說:“隻是為了大家共同作樂罷了,您為什麼生氣呢?”張昭回答說:“過去商紂王修建酒糟山、美酒池而徹夜飲酒,當時他也認為是作樂,而不認為這是惡行啊!”孫權默然不語,麵露愧色,就停止宴飲。當初,孫權要設置丞相,大家都推舉張昭。孫權說:“現在天下變故,執掌統管工作的人責任重大,這不是用來優待人的職位。”後來孫邵去世,朝臣又共同推舉張昭,孫權說:“孤人怎麼是對子布吝嗇呢,隻是兼任丞相之職,事務繁多,而他性情剛烈,他的話要是沒有被聽從采納,怨憤詰問就產生了,這對他並無益處。”於是任用顧雍為丞相。
權既稱尊號,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領。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萬戶。在裏宅無事,乃著春秋左氏傳解及論語注。權嚐問衛尉嚴峻:“寧念小時所闇書不?”峻因誦孝經“仲尼居”。昭曰:“嚴畯鄙生,臣請為陛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鹹以昭為知所誦。
孫權登基之後,張昭因為年老多病,將官職及所統的軍隊歸還朝廷。孫權改任他為輔吳將軍,職位僅次於三公,改封為婁侯,食邑一萬戶。張昭在家中無事時,就著寫《春秋左氏傳解》和《論語注》。孫權曾經問衛尉嚴峻說:“你記得幼時熟讀過的書嗎?”嚴峻就背誦了《孝經》中“仲尼居”一節。張昭說:“嚴峻是淺薄書生,我請求為陛下誦讀。”就背誦“君子之事上”一段,大家都認為張昭知道該在皇上麵前背誦什麼。
昭每朝見,辭氣壯厲,義形於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後蜀使來,稱蜀德美,而群臣莫拒,權歎曰:“使張公在坐,彼不折則廢,安複自誇乎?”明日,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避席謝,權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後、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使泯沒之後,有可稱述,而意慮淺短,違逆盛旨,自分幽淪,長棄溝壑,不圖複蒙引見,得奉帷幄。然臣愚心所以事國,誌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權辭謝焉。
張昭每次朝見,言辭氣質雄壯嚴厲,正色凜然,曾經因為直言而違背孫權的意旨,有一段時間未朝見。後來蜀國的使者前來吳國,稱頌蜀國的品德美行,東吳百官無人上前應對,孫權感歎說:“如果張公在坐,此人不需別人使他折服就會喪氣,哪裏還敢自誇呢?”第二天,他就派宮中使臣前去慰問張昭,並乘機召見張昭。張昭離席向孫權謝罪,孫權以下跪阻止了他。張昭坐定後,抬頭說:“昔日太後、桓王不把老臣托付給陛下,而將陛下托付給老臣,所以我希望能盡到臣子的氣節,以回報這深厚恩德,也能讓自己在埋沒以後,有可以稱讚的地方。但我見識思慮短淺,違逆陛下聖明的意旨,自想身後之事,屍骨必會永遠丟棄在溝壑中,不料又蒙召見,得以為陛下朝廷提供建議。但我私心認為,報效國家,誌向應該忠誠懇切,至死不移。假如說要我改變想法,以求得高位和陛下的歡心,這是臣做不到的!”孫權向他深表歉意。
權以公孫淵稱藩,遣張彌、許晏至遼東拜淵為燕王,昭諫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誌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權與相反覆,昭意彌切。權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嚐恐失計。”昭熟視權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後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權擲刀致地,與昭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權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淵果殺彌、晏。權數慰謝昭,昭固不起,權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權燒其門,欲以恐之,昭更閉戶。權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權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
孫權因為公孫淵派人前來稱藩,就派張彌、許晏前往遼東任命公孫淵為燕王,張昭勸諫說:“公孫淵背叛魏國,擔心魏國討伐,才遠道前來求援,這不是他的本意。如果公孫淵改變想法,想向魏國自表心意,我們的兩位使者就不能回來了,這不是要讓天下人取笑嗎?”孫權與他反複爭辯,但張昭意見更加堅定。孫權無法忍受,手拿著刀大怒說:“吳國的官極士人進宮則向我朝見,出宮就拜謁您。孤人對您的敬重,也是很深了,而您卻多次在眾人麵前反駁孤人,孤人擔心自己會做出失策的事。”張昭定定地注視著孫權說:“臣雖然知道自己的話不會被采納,到總是竭盡愚忠,實在是太後臨終之前,將老臣叫到床前,遺詔顧命的話語仍張在我的耳邊啊!”說著淚流不止。孫權將刀扔在地上,與張昭相對流淚。但是孫權最終還是派張彌、許晏前往遼東。張昭惱怒自己的諫言未被采用,就稱病不再上朝。孫權很是怨恨,用土堵住張昭家的大門,張昭又在裏麵用土把門封死。公孫淵果然殺害了張彌、許晏。孫權多次派人慰問張昭向他致歉,張昭堅決不起,孫權因事路過張昭門口而召見他,張昭以病重堅決推辭。孫權用火燒他家的大門,想借此恐嚇他,而張昭又把內室的門窗關嚴。孫權讓人撲滅火,在門外長久站立,張昭的兒子們一同把張昭攙扶起來,孫權用車把他帶進宮中,做了深切的自我譴責。張昭不得已,又重新上朝。
昭容貌矜嚴,有威風,權常曰:“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舉邦憚之。年八十一,嘉禾五年卒。遺令幅巾素棺,斂以時服。權素服臨吊,諡曰文侯。長子承已自封侯,少子休襲爵。
張昭容貌矜持嚴整,很有威嚴。孫權常說:“我與張公談話,不敢隨口妄言。”舉國上下都敬畏他。他在嘉禾五年(236),八十一歲時去世。遺命要求對他用縑布束發,用不上漆色的棺材,以平常服飾入殮。孫權穿著素服憑吊,追諡他為“文侯”。張昭長子張承已被封侯,所以小兒子張休承襲爵位。
昭弟子奮年二十,造作攻城大攻車,為步騭所薦。昭不願曰:“汝年尚少,何為自委於軍旅乎?”奮對曰:“昔童汪死難,子奇治阿,奮實不才耳,於年不為少也。”遂領兵為將軍,連有功效,至半州都督,封樂鄉亭侯。
張昭弟弟的兒子張奮,二十歲時建造了攻城用的大攻車,被步騭舉薦。張昭不願他就任,說:“你年紀還小,為什麼要委身於軍旅之事呢?”張奮回答說:“過去童汪為國家危難而死,子奇治理阿城,我實在沒有什麼才幹,但年紀上已經不小了。”就率領擔任將軍,接連做出成效,後來官至半州都督,封為樂鄉亭侯。
承字仲嗣,少以才學知名,與諸葛瑾、步騭、嚴畯相友善。權為驃騎將軍,辟西曹掾,出為長沙西部都尉。討平山寇,得精兵萬五千人。後為濡須都督、奮威將軍,封都鄉侯,領部曲五千人,承為人壯毅忠讜,能甄識人物,拔彭城蔡款、南陽謝景於孤微童幼,後並為國士,款至衛尉,景豫章太守。又諸葛恪年少時,眾人奇其英才,承言終敗諸葛氏者元遜也。勤於長進,篤於物類,凡在庶幾之流,無不造門。年六十七,赤烏七年卒,諡曰定侯。子震嗣。初,承喪妻,昭欲為索諸葛瑾女,承以相與有好,難之,權聞而勸焉,遂為婿。生女,權為子和納之。權數令和脩敬於承,執子婿之禮。震諸葛恪誅時亦死。
張承,字仲嗣,年少時就因才學出名,和諸葛亮、步騭、嚴畯關係友善。孫權為驃騎將軍時,征召他為西曹掾,又出任長沙西部都尉。征討平山一帶的賊寇,收編了精兵一萬五千人。後來擔任濡須都督、奮威將軍,封為都鄉侯,率領部眾五千人。張承為人壯烈果敢、忠誠正直,能賞識人才,在彭城人蔡款、南陽人謝景還年輕時就舉薦了他們,他們後來都成為了國士,蔡款官至衛尉,謝景官至豫章太守。又有諸葛恪年少時,眾人都因他的英才而驚奇,張承說最終使諸葛氏覆敗的就是諸葛恪。他勤學上進,處事堅定,凡是未得賞識的人才,都登門造訪。張承享年六十七歲,在赤烏七年去世,諡號為定侯。他的兒子張震繼承爵位。當初,張承喪妻,張昭想為他求娶諸葛瑾的女兒,張承因為關係友好而難以抉擇,孫權得知後就勸解他,他就做了諸葛瑾的女婿。生下一女,孫權為兒子孫和納娶了她。孫權多次令孫和對張承恭敬和善,行女婿的禮節。張震在諸葛恪被誅殺時也死了。
休字叔嗣,弱冠與諸葛恪、顧譚等俱為太子登僚友,以漢書授登。從中庶子轉為右弼都尉。權常遊獵,迨暮乃歸,休上疏諫戒,權大善之,以示於昭。及登卒後,為侍中,拜羽林都督,平三典軍事,遷揚武將軍。為魯王霸友黨所譖,與顧譚、承俱以芍陂論功事,休、承與典軍陳恂通情,詐增其伐,並徙交州。中書令孫弘佞偽險詖,休素所忿,弘因是譖訴,下詔書賜休死,時年四十一。
張休,字叔嗣,二十歲時和諸葛恪、顧譚等人一同是太子孫登的同僚,並將漢書教授給孫登。他從中庶子的職位轉為右弼都尉。孫權經常外出打獵,一直到日暮時分才回來,孫休上疏勸諫,孫權很是高興,將奏表拿給孫登看。孫登去世後,張休擔任侍中,為羽林都尉,平三典農事,升為揚武將軍。他被魯王孫霸的同黨陷害,和顧譚、張承都因為芍陂記述功勞,張休、張承和典軍陳恂往來,詐稱增加軍隊,一同被流放到交州。中書令孫弘奸佞偽詐,張休向來憤恨他,孫弘因此砌詞陷害,皇帝下詔賜死張休,張休死時四十一歲。
顧雍字元歎,吳郡吳人也。蔡伯喈從朔方還,嚐避怨於吳,雍從學琴書。州郡表薦,弱冠為合肥長,後轉在婁、曲阿、上虞,皆有治跡。孫權領會稽太守,不之郡,以雍為丞,行太守事,討除寇賊,郡界寧靜,吏民歸服。數年,入為左司馬。權為吳王,累遷大理奉常,領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寺,而家人不知,後聞乃驚。
顧雍,字元歎,吳郡吳縣人。蔡伯喈從朔方回來後,曾到吳縣躲避仇家,顧雍向他學習琴粵書籍。州郡上表推舉他,二十歲時就任合肥縣縣長,後轉任婁縣、曲阿、上虞,任所都有政績。孫權兼任會稽太守,不到郡府任職,就讓顧雍做郡丞,代理太守職任,征討消除賊寇,郡內安定下來,官民都順服他。幾年後,他入朝任左司馬。孫權做吳王時,顧雍漸漸升任為大理奉常,兼任尚書令,封為陽遂鄉侯,後回到府衙。而家中人都不知道他被封侯,得知後才感到驚奇。
黃武四年,迎母於吳。既至,權臨賀之,親拜其母於庭,公卿大臣畢會,後太子又往慶焉。雍為人不飲酒,寡言語,舉動時當。權嚐歎曰:“顧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飲宴歡樂之際,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見之,是以不敢肆情。權亦曰:“顧公在坐,使人不樂。”其見憚如此。是歲,改為太常,進封醴陵侯,代孫邵為丞相,平尚書事。其所選用文武將吏各隨能所任,心無適莫。時訪逮民間,及政職所宜,輒密以聞。若見納用,則歸之於上,不用,終不宣泄。權以此重之。然於公朝有所陳及,辭色雖順而所執者正。權嚐谘問得失,張昭因陳聽采聞,頗以法令太稠,刑罰微重,宜有所蠲損。權默然,顧問雍曰:“君以為何如?”雍對曰:“臣之所聞,亦如昭所陳。”於是權乃議獄輕刑。久之,呂壹、秦博為中書,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等因此漸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舉罪糾奸,纖介必聞,重以深案醜誣,毀短大臣,排陷無辜,雍等皆見舉白,用被譴讓。後壹奸罪發露,收係廷尉。雍往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懷敘麵詈辱壹,雍責敘曰:“官有正法,何至於此!”
黃武四年(公元225年),顧雍到吳郡迎接母親。母親到達後,孫權前往慶賀,親自在庭中向他母親行拜禮。公卿大臣們都參與聚會,後來太子又前往慶賀。顧雍為人從不飲酒,寡言少語,舉止得當。孫權曾感歎地說:“顧君不說話,一旦說話必在理。”到宴飲歡樂之時,身邊的人都擔心酒後言行有失而顧雍見怪,所以不敢縱情任性。孫權又說:“顧公在這裏,大家不敢作樂。”他讓人敬畏到此地步。這一年,顧雍改任太常,晉封醴陵侯,代替孫邵擔任丞相,兼管尚書事。他所選擇任用的文武官午安都能盡忠職守,心中沒有不滿之情。他常到民間探查,如有政事上應施行的地方,就當即秘密上報。如意見被采納施行,就說是君主的功勞,如果未被采納,也始終不表露其中情況。孫權因此很是敬重他。凡他在朝堂中有所陳述建議,言辭神色雖然恭順,但堅守己見。孫權曾谘詢朝政得失,張昭趁機將自己收集到的意見陳述出來,有認為法令太嚴,刑罰過重,應該有所免除降低的意味。孫權默然不應。他回頭問顧雍:“您認為怎樣?”顧雍回答說:“我所聽到的情況,也像張昭說的那樣。”由此孫權才討論案件減輕刑罰。過了一段時間,呂壹、秦博擔任中書,主管審核各官府和州郡上報的文書。呂壹等因此逐漸作威作福,於是開始設置機構賣酒、修建關隘征稅牟取暴利,檢舉罪過糾發奸邪,細微小事也上報朝廷,又加重案情加以誣陷,詆毀大臣,排斥陷害無辜之人,顧雍等人都曾被舉報,並因此被譴責。後來呂壹奸邪之罪暴露,收押在廷尉府中。顧雍前往審理此案,呂壹以囚犯身份見顧雍,顧雍神色寬和,問他言辭情狀。臨走時,又對呂壹說:“你沒有什麼想說的了嗎?”呂壹磕頭不興。當時尚書郎懷敘當麵辱罵呂壹,顧雍責備他說:“官府明文法令,何必如此呢?”
雍為相十九年,年七十六,赤烏六年卒。初疾微時,權令醫趙泉視之,拜其少子濟為騎都尉。雍聞,悲曰:“泉善別死生,吾必不起,故上欲及吾目見濟拜也。”權素服臨吊,諡曰肅侯。長子邵早卒,次子裕有篤疾,少子濟嗣,無後,絕。永安元年,詔曰:“故丞相雍,至德忠賢,輔國以禮,而侯統廢絕,朕甚湣之。其以雍次子裕襲爵為醴陵侯,以明著舊勳。”
顧雍做丞相十九年,享年七十六歲,赤烏六年(243)去世。起初病情輕微時,孫權命令醫官趙泉前去診視,又以他的小兒子顧濟為騎都尉。顧雍得知這個任命,悲傷地說:“趙泉善於診別生死,我必會一病不起,所以皇上想讓我親眼看到顧濟被任命。”孫權身穿素服親自吊唁,諡號為“肅侯”。顧雍長子顧邵早亡,次子顧裕身患頑疾,少子顧濟繼承爵位。顧濟無後,所以爵位斷絕。永安元年(258),孫休下詔說:“已故丞相顧雍,品德至高,忠誠賢明,以禮儀輔佐國事。但他的爵位後繼無人,朕非常痛惜,現以他的次子顧裕繼承爵位,為醴陵侯,以表彰顧雍過去的功勳。”
邵字孝則,博覽書傳,好樂人倫。少與舅陸績齊名,而陸遜、張敦、卜靜等皆亞焉。自州郡庶幾及四方人士,往來相見,或言議而去,或結厚而別,風聲流聞,遠近稱之。權妻以策女。年二十七,起家為豫章太守。下車祀先賢徐孺子之墓,優待其後;禁其淫祀非禮之祭者。小吏資質佳者,輒令就學,擇其先進,擢置右職,舉善以教,風化大行。初,錢唐丁諝出於役伍,陽羨張秉生於庶民,烏程吳粲、雲陽殷禮起乎微賤,邵皆拔而友之,為立聲譽。秉遭大喪,親為製服結絰。邵當之豫章,發在近路,值秉疾病,時送者百數,邵辭賓客曰:“張仲節有疾,苦不能來別,恨不見之,暫還與訣,諸君少時相待。”其留心下士,惟善所在,皆此類也。諝至典軍中郎,秉雲陽太守,禮零陵太守,粲太子少傅。世以邵為知人。在郡五年,卒官,子譚、承雲。
顧邵,字孝則,博覽群書,喜好品評人物。他年少時與舅舅陸績齊名,而陸遜、張敦、卜靜等都在他們之下。從州郡賢士到四方俊傑,都與他相見來往,有的與他交談議論就離開,有的與他結交深厚才分別,他聲名願播,遠近稱頌。孫權將孫策的女兒嫁給他為妻。顧邵二十七歲時,離家擔任豫章郡太守。他到豫章,剛下車就去祭祀前代賢士徐孺子的墳墓,優待他的後人;同時禁止那些不合禮儀過分祭祀的祭奠。部下吏役中資質良好的,就令他們去讀書,選取先進優異你,提拔他們的職位,以此崇尚推廣教化,使當地風俗大為改善。當初,錢塘人丁訁胥出身於軍旅,陽羨人張秉出身於普通百姓,烏程人吳粲、雲陽人殷禮來自低賤家庭,顧邵都提拔他們並與他們親近,為他們樹立聲名。張秉遇到父母大喪,顧邵親自穿著喪服束上麻帶去吊唁。顧邵當前往豫章,臨行前,適逢張秉生病,當時送行的有上百人,顧邵向賓客道歉說:“張仲節生病,苦於不能來與我告別,我也遺憾不能見到他,暫且讓我回去與他辭行,各位稍待片刻。”他留心下層賢士,以善相待,就像如此。丁訁胥官至典軍中郎,張秉官至雲陽太守,殷禮官為零陵太守,吳粲官任太子少傅。世人都認為顧邵能鑒別人才。他在郡任職五年,於官任上去世,他的兒子顧譚、顧承。
譚字子默,弱冠與諸葛恪等為太子四友,從中庶子轉輔正都尉。赤烏中,代恪為左節度。每省簿書,未嚐下籌,徒屈指心計,盡發疑謬,下吏以此服之。加奉車都尉。薛綜為選曹尚書,固讓譚曰:“譚心精體密,貫道達微,才照人物,德允眾望,誠非愚臣所可越先。”後遂代綜。祖父雍卒數月,拜太常,代雍平尚書事。是時魯王霸有盛寵,與太子和齊衡,譚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階級逾邈,如此則骨肉之恩生,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後同席,袁盎退夫人之座,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儀,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霸與譚有隙。時長公主婿衛將軍全琮子寄為霸賓客,寄素傾邪,譚所不納。先是,譚弟承與張休俱北征壽春,全琮時為大都督,與魏將王淩戰於芍陂,軍不利,魏兵乘勝陷沒五營將秦晃軍,休、承奮擊之。遂駐魏師。時琮群子緒、端亦並為將,因敵既住,乃進擊之,淩軍用退。時論功行賞,以為駐敵之功大,退敵之功小,休、承並為雜號將軍,緒、端偏裨而已。寄父子益恨,共構會譚。譚坐徙交州,幽而發憤,著新言二十篇。其知難篇蓋以自悼傷也。見流二年,年四十二,卒於交阯。
顧譚,字子默,二十歲時和諸葛恪等同為太子四友,從中庶子轉任輔正都尉。赤烏年間,他替代諸葛恪擔任左節度。每次次次閱賬簿,還未下籌計算,隻是屈指心算,就能將其中錯謬之處全部找出,手下官員們因此很佩服他。他被加任奉車都尉。薛綜做選曹尚書時,堅持讓位給顧譚,說:“顧譚心思細膩行事慎密,通曉道義,明析微情,才華過人,德行合於眾望,這些實在不是我可以相比的。”後來顧譚還是替代了薛綜。祖父顧雍去世幾個月後,顧譚擔任太常,接替顧雍兼理尚書事。當時魯王孫霸深受恩寵,與太子孫和抗衡,顧譚上疏說:“為臣聽說有國有家者,必須明確嫡庶的區分,區別尊卑的禮節,使高下有別,等級不能逾越。這樣則骨肉之間的恩情才能產生,斷絕非分的念想。過去賈誼陳數治國理政的大計,評論諸侯的勢力,認為他們勢力過大,即使是親屬也一定有逆犯名節的弊端;勢力弱小,雖是疏遠之人也一定有保全自身的福祚。所以淮南王是漢文帝的親弟,不能永享封國,就因為權勢過重;吳芮是外臣,卻將長沙王位流傳後代,就得在權勢微小。過去漢文帝讓慎夫人和皇後同席,袁盎撤去慎夫人座位,文帝臉帶怒色,等到袁盎辨析上下尊卑的禮儀,陳述戚夫人成為‘人彘’的教訓,文帝怒氣消減,慎夫人也醒悟過來。現在為臣陳述這些,並不是有所偏私,實在是想讓太子安定而使魯王受益!”因此孫霸與顧譚生了嫌隙。當時長公主的丈夫衛將軍全琮之子全寄是孫霸的賓客,全寄向來行為偏斜,顧譚不能容納他。之前,顧譚的弟弟顧承與張休一同北征壽春,全琮當時是大都督,和魏國將領王淩在芍陂交戰,戰事失利,魏兵乘勝攻陷了五營將秦晃的部隊,張休、顧承奮力抵禦,終於阻擋了魏軍的攻勢。當時全琮的兒子們全緒、全端都是軍中將領,他們乘敵軍被阻擋之機就出兵進攻,王淩軍隊就退卻了。當時論功行賞,認為阻擋敵軍攻勢的功勞大,使敵軍撤退的功勞小,所以張休、顧承都升為雜號將軍,全緒、全端隻升為偏將而已。全寄父子更為怨恨,一起構陷顧譚。顧譚因此獲罪被流放到交州,他幽居發憤,著寫了《新言》二十篇。其中《知難篇》大概是感傷自身的。他被流放兩年,四十二歲時在交阯去世。
承字子直,嘉禾中與舅陸瑁俱以禮徵。權賜丞相雍書曰:“貴孫子直,令問休休,至與相見,過於所聞,為君嘉之。”拜騎都尉,領羽林兵。後為吳郡西部都尉,與諸葛恪等共平山越,別得精兵八千人,還屯軍章坑,拜昭義中郎將,入為侍中。芍陂之役,拜奮威將軍,出領京下督。數年,與兄譚、張休等俱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顧承,字子直。嘉禾年間與舅舅陸瑁都被已禮征召。孫權賜予顧雍丞相信中說:“您的孫兒顧子直,有美好正直的名聲,等到和他相見,才知道還有超過傳聞,我為您嘉賞。”就任命他為騎都尉,統領羽林軍。後來顧承擔任吳郡西部都尉,與諸葛恪等一起平定山越,各率精兵八千人,回軍據守享坑,被任為昭義中郎將,又入朝擔任侍中。芍陂之戰,他升任奮威將軍,出京兼任京下督。過了幾年,和哥哥顧譚、張休等一同被流放交州,三十七歲時去世。
諸葛瑾字子瑜,琅邪陽都人也。漢末避亂江東。值孫策卒,孫權姊婿曲阿弘谘見而異之,薦之於權,與魯肅等並見賓待,後為權長史,轉中司馬。建安二十年,權遣瑾使蜀通好劉備,與其弟亮俱公會相見,退無私麵。
諸葛瑾,字子瑜,琅邪郡陽都人。漢朝末年他到江東避難。適逢孫策去世,孫權的姐夫曲阿人弘谘認為諸葛瑾有奇才,將他舉薦給孫權,和魯肅等一同被作賓客禮待,諸葛瑾後來是孫權的長史,轉任中司馬。建安二十年(215),孫權派遣諸葛瑾出使蜀國與劉備交好,和他的弟弟諸葛亮都因公事才見麵,此外沒有任何私人的會見。
與權談說諫喻,未嚐切愕,微見風彩,粗陳指歸,如有未合,則舍而及他,徐複讬事造端,以物類相求,於是權意往往而釋。吳郡太守朱治,權舉將也,權曾有以望之,而素加敬,難自詰讓,忿忿不解。瑾揣知其故,而不敢顯陳,乃乞以意私自問,遂於權前為書,泛論物理,因以己心遙往忖度之。畢,以呈權,權喜,笑曰:“孤意解矣。顏氏之德,使人加親,豈謂此邪?”權又怪校尉殷模,罪至不測。群下多為之言,權怒益甚,與相反覆,惟瑾默然,權曰:“子瑜何獨不言?”瑾避席曰:“瑾與殷模等遭本州傾覆,生類殄盡。棄墳墓,攜老弱,披草萊,歸聖化,在流隸之中,蒙生成之福,不能躬相督厲,陳答萬一,至令模孤負恩惠,自陷罪戾。臣謝過不暇,誠不敢有言。”權聞之愴然,乃曰:“特為君赦之。”
諸葛瑾同孫權談論進諫,不曾急切慌張,隻是稍微表示出自己的傾向,大略表達自己的想法。如有兩人意見不合,他便放棄正在進行的內容轉談其他話題,慢慢再由其他事情從頭開始,以對相似事情的看法以求和孫權相合,所以孫權的想法也往往能表達清晰。吳郡太守朱治,是推舉孫權為孝廉的將領,孫權曾怨憤他,但素來敬重他,難於親自啟齒責備他,所以心中憤懣無法疏解。諸葛瑾揣摩到其中緣故,又不敢直接表達。就請求用孫權的意思來自問,就在孫權麵前寫信,廣泛地闡明萬物的道理,趁機用自己的想法推測分析孫權的思想。寫完後,他將信呈交孫權,孫權大喜,笑著說:“我的鬱悶解開了。顏淵的德行,是要人更為親愛,難道就是這個意思吧!”孫權又責備過校尉殷模,所定罪名難以預料。朝臣們多為殷模求情,孫權更加憤怒,與求情大臣反複論爭,隻有諸葛瑾默然不語。孫權說:“怎麼隻有子瑜不說話?”諸葛瑾離開座席說:“臣下與殷模等因遭受故土淪陷,百姓流離,生靈塗炭。離棄祖墳,帶著家中老小,披荊斬棘,前來歸順聖明的教化,在流亡低賤之人中,蒙主公活命之福,不能自我互相督促勉勵,以報答萬分之一的恩德,以至於殷模辜負聖上的恩惠,將自己陷入罪惡之中。為臣認罪尚來不及,實在不敢多言。”孫權聽後心中愴然,就說:“我特為您而寬赦他。”
後從討關羽,封宣城侯,以綏南將軍代呂蒙領南郡太守,住公安。劉備東伐吳,吳王求和,瑾與備箋曰:“奄聞旗鼓來至白帝,或恐議臣以吳王侵取此州,危害關羽,怨深禍大,不宜答和,此用心於小,未留意於大者也。試為陛下論其輕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損忿,蹔省瑾言者,計可立決,不複谘之於群後也。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備相聞,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黃武元年,遷左將軍,督公安,假節,封宛陵侯。
後來諸葛瑾跟隨孫權征討關羽,被封為宣城侯,以綏南將軍的身份接替呂蒙兼任南郡太守,駐守公安。劉備東征吳國,吳王孫權請求議和,諸葛瑾給劉備寫信說:“突然得知您的大軍從白帝城出軍,有人擔心您的議事大臣會認為吳王侵奪此州,殺害關羽,怨恨深厚,事關重大禍大,不應同意和解,這種思想認識隻是從小處用心,沒有留意大的方麵。我嚐試為陛下分析其中輕重利害。陛下如能抑製威勢,消減憤怒,姑且審查一下我的意見,計謀就能隨即確定,不需向朝臣們谘詢。陛下和關羽的親義能比上同漢朝先皇之親嗎?荊州的大小和天下相比,哪個大呢?對曹操和孫權都應仇恨,誰先誰後呢?如果思量權衡這些,作出決定就易於反掌。”當時有人說諸葛瑾另派親信和劉備來往,孫權說:“孤人與子瑜有生死不改的誓言,子瑜不會辜負我,就像我不會辜負他一樣。”黃武元年(222),諸葛瑾升任左將軍,督守公安,持節,封為宛陵侯。
虞翻以狂直流徙,惟瑾屢為之說。翻與所親書曰:“諸葛敦仁,則天活物,比蒙清論,有以保分。惡積罪深,見忌殷重,雖有祁老之救,德無羊舌,解釋難冀也。”
虞翻因為狂放耿直被流放,隻有諸葛瑾多次為他說情。虞翻在給親友的信中說:“諸葛瑾敦厚仁義,效法上天使生靈活命,最近承蒙他直言勸諫,我才得以保全名分。但我積怨很多犯罪過深,陛下怨恨得很嚴重,雖有祁奚之類的人相救,但我德行不能比擬羊舌氏,是沒有什麼希望被釋放了。”
瑾為人有容貌思度,於時服其弘雅。權亦重之,大事谘訪。又別谘瑾曰:“近得伯言表,以為曹丕已死,毒亂之民,當望旌瓦解,而更靜然。聞皆選用忠良,寬刑罰,布恩惠,薄賦省役,以悅民心,其患更深於操時。孤以為不然。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間人骨肉,以為酷耳。至於禦將,自古少有。丕之於操,萬不及也。今叡之不如丕,猶丕不如操也。其所以務崇小惠,必以其父新死,自度衰微,恐困苦之民一朝崩沮,故強屈曲以求民心,欲以自安住耳,寧是興隆之漸邪!聞任陳長文、曹子丹輩,或文人諸生,或宗室戚臣,寧能禦雄才虎將以製天下乎?夫威柄不專,則其事乖錯,如昔張耳、陳餘,非不敦睦,至於秉勢,自還相賊,乃事理使然也。又長文之徒,昔所以能守善者,以操笮其頭,畏操威嚴,故竭心盡意,不敢為非耳。逮丕繼業,年已長大,承操之後,以恩情加之,用能感義。今叡幼弱,隨人東西,此曹等輩,必當因此弄巧行態,阿黨比周,各助所附。如此之日,奸讒並起,更相陷懟,轉成嫌貳。一爾已往,群下爭利,主幼不禦,其為敗也焉得久乎?所以知其然者,自古至今,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而不離刺轉相蹄齧者也!強當陵弱,弱當求援,此亂亡之道也。子瑜,卿但側耳聽之,伯言常長於計校,恐此一事小短也。”
諸葛瑾為人雍容大度長於思慮,當時的人們都佩服他的弘大雅量。孫權很看重他,凡有大事都要谘詢他的意見。他又另外征詢諸葛瑾說:“近來收到陸伯言的上表,認為曹丕已死,遭受禍亂的北方百姓,應當一見到我們的旌旗就會瓦解,但他們反而很平靜。得知朝廷全都任用忠良之臣,寬恕刑罰,施以恩惠,減輕賦稅徭役,以使百姓愉悅,其中的禍患比曹操時期更為深重。孤人認為不是這樣。曹操的行為,恐怕隻有殺戮征戰是小過失,談到他離間他人骨肉,隻是殘酷而已。至於任用能人,是自古少有的。曹丕與曹操比,是遠遠不及的。現在曹睿比不上曹丕,正像曹丕比不上曹操一樣。他之所以努力施行小恩小惠,一定是因為他父親剛去世,自己考慮到能力衰弱,擔心困苦的百姓有朝一朝使他勢力崩潰,所以勉強委屈自己來求得民心,想要借此來安穩自己的地位,哪裏是走向興盛的趨勢呢?聽說他任用陳長文、曹子丹這類人,這些人有的是文弱書生,有的是皇親國戚,哪能駕馭威猛的將領以製服天下啊!威勢權柄不集中,那朝政就會錯亂背離,就像過去張耳、陳餘,他們並非不想和睦,隻是涉及到權勢,就自相殘害,是事理發展導致這種情況。況且陳長文這類人,以前之所以能堅守善道,是因為曹操控製了他們的頭,畏懼曹操的威勢,所以盡心竭力,不敢做惡事罷了。等到曹丕繼承父位,年歲已經很大,他延續曹操的步伐,用恩惠網羅他們,所以他們心中感念。現在曹睿年幼勢弱,隻能任人擺布,這類人必然趁機而巧做姿態,結黨營私,扶助自己依附的勢力。這樣的狀況,奸邪小人必然並起,互相陷害仇視,轉而彼此嫌惡對立。長此以往,在下的大臣爭權謀利,在上的君主年幼不能控禦,他們的失敗還要等很久嗎?所以知道他們必定失敗的緣故,是因為從古至今,哪有四五人把持國家刑罰權柄,而不離心離德轉相互相撕咬的爭鬥呢?強者會欺淩弱者,弱者會尋求援助,這確是國家亂亡的道理啊!子瑜,你隻需用心聽著,伯言平日能善於從長遠之處分析問題,恐怕在這件事上的認識有些短淺吧。”
權稱尊號,拜大將軍、左都護,領豫州牧。及呂壹誅,權又有詔切磋瑾等,語在權傳。瑾輒因事以答,辭順理正。瑾子恪,名盛當世,權深器異之;然瑾常嫌之,謂非保家之子,每以憂戚。赤烏四年,年六十八卒,遺命令素棺斂以時服,事從省約。恪已自封侯,故弟融襲爵,攝兵業駐公安,部曲吏士親附之。疆外無事,秋冬則射獵講武,春夏則延賓高會,休吏假卒,或不遠千裏而造焉。每會輒曆問賓客,各言其能,乃合榻促席,量敵選對,或有博弈,或有摴蒱,投壺弓彈,部別類分,於是甘果繼進,清酒徐行,融周流觀覽,終日不倦。融父兄質素,雖在軍旅,身無采飾;而融錦罽文繡,獨為奢綺。孫權薨,徙奮威將軍。後恪征淮南,假融節,令引軍入沔,以擊西兵。恪既誅,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全熙等取融。融卒聞兵士至,惶懼猶豫,不能決計,兵到圍城,飲藥而死,三子皆伏誅。
孫權登基稱帝後,任命諸葛瑾為大將軍、左都護,兼任豫州牧。等到呂壹被誅殺,孫權又有詔書責備諸葛瑾等,這些事記載在《孫權傳》裏。諸葛瑾隨即根據事情作了答複,言辭恭順而事理明確。諸葛瑾的兒子諸葛恪名盛一時,孫權對他很是器重,但是諸葛瑾常常嫌棄他,認為他不是個保全家業的兒子,經常因此憂慮。赤烏四年(241),諸葛瑾在六十八歲去世,遺命要求用不上漆色的棺材,穿上平日的衣服裝殮他,喪事從簡。諸葛恪已經被封了侯,所以他的弟弟諸葛融承襲父親的爵位,並代理軍職領兵駐守公安,部眾將領士兵都親近依附他。邊境上如果沒有戰事,諸葛融就在秋、冬之日狩獵,講習武事,春夏時節邀請朋友聚會,並招待休假的官兵,有人不遠千裏趕來參加。每次設宴聚會諸葛融總是遍問賓客,讓他們各自言明自己的技能,就合並榻床連接座席,衡量能力,擇選對手,有的人喜歡下棋,有的人喜歡摴蒱,投壺弓彈,分門別類。這時鮮甜水果相繼送來,清甜美酒緩緩斟酒,諸葛融本人在其中來往瀏覽,終日不倦。諸葛融的父親和哥哥都穿著樸素,即使在軍旅之中,服飾上也沒有華麗配飾,而諸葛融則服飾錦繡,偏愛追求奢麗綺麗。孫權去世後,他升任為奮威將軍。後來諸葛恪征討淮南時,授予諸葛融符節,令他率軍進入沔水一帶,攻打西部敵軍。諸葛恪被誅殺,孫峻派無難督施寬召集將軍施績、孫壹、全熙等前去攻取諸葛融。諸葛融突然得知大軍前來,惶恐猶豫,不能定計。大軍來到包圍城池,他飲藥酒自殺,三個兒子都被誅殺。
步騭字子山,臨淮淮陰人也。世亂,避難江東,單身窮困,與廣陵衛旌同年相善,俱以種瓜自給,晝勤四體,夜誦經傳。
步騭,字子山,臨淮郡淮陰人。因天下動亂,他到江東避難到,隻身一人窮困潦倒,和廣陵人衛旌同歲,關係友好,都靠種瓜養活自己,白天勤奮勞作,夜間誦讀經傳。
會稽焦征羌,郡之豪族,人客放縱。騭與旌求食其地,懼為所侵,乃共脩刺奉瓜,以獻征羌。征羌方在內臥,駐之移時,旌欲委去,騭止之曰:“本所以來,畏其強也;而今舍去,欲以為高,祗結怨耳。“良久,征羌開牖見之,身隱幾坐帳中,設席致地,坐騭、旌於牖外,旌愈恥之,騭辭色自若。征羌作食,身享大案,殽膳重遝,以小盤飯與騭、旌,惟菜茹而已。旌不能食,騭極飯致飽乃辭出。旌怒騭曰:“何能忍此?”騭曰:“吾等貧賤,是以主人以貧賤遇之,固其宜也,當何所恥?”
會稽人焦征羌,是郡中的豪門大族,他的門客行事放縱。步騭和衛旌在當地謀生,擔心受到他們的侵擾,就一道寫好名帖帶著瓜果,來獻給焦征羌。征羌當時在在內屋睡覺,步騭和衛旌在外等候很久,衛旌想放下瓜離開,步騭阻止他說:“我們之所以來,是畏懼他的強橫,現在放下刮離開,想借以顯示清高,隻會和他結下怨仇。”過了很久,焦征羌開窗看到他們,他自己靠在案幾坐在帷帳內,在地上鋪席,讓步騭、衛旌坐在窗外。衛旌更加感到恥辱,而步騭言談神色自若。焦征羌吃飯,自己獨享大桌案,上麵堆滿了美食,而用小盤盛飯給步騭、衛旌,隻有蔬菜而已。衛旌吃不下去,步騭卻極力吃飯直至吃飽才告辭離開。衛旌憤怒地對步騭說:“你怎能忍受這樣的侮辱?”步騭說:“我們是低賤之人,所以主人以貧賤的禮節對待我們,本來是應該的,有什麼可恥辱的呢?”
孫權為討虜將軍,召騭為主記,除海鹽長,還辟車騎將軍東曹掾。建安十五年,出領鄱陽太守。歲中,徙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領武射吏千人,便道南行。明年,追拜使持節、征南中郎將。劉表所置蒼梧太守吳巨陰懷異心,外附內違。騭降意懷誘,請與相見,因斬徇之,威聲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賓,自此始也。益州大姓雍闓等殺蜀所署太守正昂,與燮相聞,求欲內附。騭因承製遣使宣恩撫納,由是加拜平戎將軍,封廣信侯。
孫權擔任討虜將軍時,征召步騭為主記,讓他擔任海鹽縣縣長,後又召還他任命為車騎將軍東曹掾。建安十五年(210),步騭出京兼任鄱陽太守。同年,又改任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統管武射吏一千人,又取道南行。第二年,追授為使持節、征南中郎將。劉表任命的蒼梧太守吳巨暗中懷有二心,表麵歸附內心背離。步騭假意招撫吳巨,請吳巨前來相見,趁機將他斬首示眾,步騭聲名大震。士燮兄弟相繼接受王命,南方歸順東吳,就是從此時開始。益州豪族雍闓等殺害蜀國所設置的太守正昂,與士燮聯絡,請求歸順東吳。步騭奉命派遣使者宣示恩典,招攬安撫,從此步騭被加官平戎將軍,封為廣信侯。
延康元年,權遣呂岱代騭,騭將交州義士萬人出長沙。會劉備東下,武陵蠻夷蠢動,權遂命騭上益陽。備既敗績,而零、桂諸郡猶相驚擾,處處阻兵;騭周旋征討,皆平之。黃武二年,遷右將軍左護軍,改封臨湘侯。五年,假節,徙屯漚口。
延康元年(220),孫權派遣呂岱替代步騭,步騭率領交州一萬義士抵達長沙。正值劉備東下,武陵的少數民族蠢蠢欲動,孫權就下令步騭北上益陽。劉備潰敗後,零陵、桂陽等郡仍然擾動不安,處處行軍遇阻,步騭輾轉征討,都平定了。黃武二年(223),他升任右將軍左護軍,改封為臨湘侯。黃武五年(226),持節,移倫駐紮漚口。
權稱尊號,拜驃騎將軍,領冀州牧。是歲,都督西陵,代陸遜撫二境,頃以冀州在蜀分,解牧職。時權太子登駐武昌,愛人好善,與騭書曰:“夫賢人君子,所以興隆大化,佐理時務者也。受性闇蔽,不達道數,雖實區區欲盡心於明德,歸分於君子,至於遠近士人,先後之宜,猶或緬焉,未之能詳。傳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斯其義也,豈非所望於君子哉!”騭於是條於時事業在荊州界者,諸葛瑾、陸遜、朱然、程普、潘濬、裴玄、夏侯承、衛旌、李肅、周條、石幹十一人,甄別行狀,因上疏獎勸曰:“臣聞人君不親小事,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彈五弦之琴,詠南風之詩,不下堂廟而天下治也。齊桓用管仲,被發載車,齊國既治,又致匡合。近漢高祖攬三傑以興帝業,西楚失雄俊以喪成功。汲黯在朝,淮南寢謀;郅都守邊,匈奴竄跡。故賢人所在,折衝萬裏,信國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方今王化未被於漢北,河、洛之濱尚有僣逆之醜,誠攬英雄拔俊任賢之時也。願明太子重以輕意,則天下幸甚。”
孫權登基後,步騭擔任驃騎將軍,兼任冀州牧。同年,都督西陵,接替陸遜安撫南北邊境,不久因冀州劃在蜀國名分下,所以解除州牧之職。當時孫權的太子孫登駐守武昌,待人友好好行善事,他給步騭的信說:“賢人君子,就是要興盛教化,輔佐治理時務之人。我生來昏庸,不通曉道義,雖然確實想在完美的德行努力踐行,向賢明的君子表達敬意,至於遠近的士人,其先後名位如何相宜,恐怕我的想法與實際不合,未能詳察他們的情況。《易傳》有言:‘愛惜他能不使他勞苦嗎?忠誠之人能不加以教誨嗎?’其中的意味,難道不是對君子所寄予的希望嗎?”步騭就把當時在荊州境內任職的人,如諸葛瑾、陸遜、朱然、程普、潘氵睿、裴玄、夏侯承、衛旌、李肅、周條、石幹十一人羅列了出來,甄別他們的言行情狀,趁機上書進行勸說鼓勵孫登說:“為臣聽說君主不親自處理小事,朝中百官各司其職。所以大舜任用九位小人,自己就無需操心,隻是彈五弦琴,詠南風詩,不用下廟堂而天下治理好了。齊桓公任用管仲,自己披散頭發乘車出遊,齊國既得到治理,還能匡合天下、多次聚集諸侯。近代漢高祖任用三傑而使大業興盛,西楚霸王失去英雄俊傑而使功業衰亡。汲黯在朝時,淮南王擱置叛亂陰謀;郅都守衛邊境,匈奴人遠離當地。所以賢人所在的地方,可以防禦於千裏之外,實在為保衛國家的利器,也是王朝興替的緣由。現在朝廷教化還未覆蓋漢江以北,黃河、洛水之濱還有僭位叛亂的奸醜之人,這確實是一個招攬英雄選拔俊傑任用賢能的時代。希望太子加以留意重視,那天下人就相當幸運!”
後中書呂壹典校文書,多所糾舉,騭上疏曰:“伏聞諸典校擿抉細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誣,輒欲陷人以成威福;無罪無辜,橫受大刑,是以使民跼天蹐地,誰不戰栗?昔之獄官,惟賢是任,故皋陶作士,呂侯贖刑,張、於廷尉,民無冤枉,休泰之祚,實由此興。今之小臣,動與古異,獄以賄成,輕忽人命,歸咎於上,為國速怨。夫一人籲嗟,王道為虧,甚可仇疾。明德慎罰,哲人惟刑,書傳所美。自今蔽獄,都下則宜諮顧雍,武昌則陸遜、潘濬,平心專意,務在得情,騭黨神明,受罪何恨?”又曰:“天子父天母地,故宮室百官,動法列宿。若施政令,欽順時節,官得其人,則陰陽和平,七曜循度。至於今日,官寮多闕,雖有大臣,複不信任,如此天地焉得無變?故頻年枯旱,亢陽之應也。又嘉禾六年五月十四日,赤烏二年正月一日及二十七日,地皆震動。地陰類,臣之象,陰氣盛故動,臣下專政之故也。夫天地見異,所以警悟人主,可不深思其意哉!”又曰:“丞相顧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濬,憂深責重,誌在謁誠,夙夜兢兢,寢食不寧,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監其所司,責其成效,課其負殿。此三臣者,思慮不到則已,豈敢專擅威福欺負所天乎?“又曰:“縣賞以顯善,設刑以威奸,任賢而使能,審明於法術,則何功而不成,何事而不辨,何聽而不聞,何視而不睹哉?若今郡守百裏,皆各得其人,共相經緯,如是,庶政豈不康哉?竊聞諸縣並有備吏,吏多民煩,俗以之弊。但小人因緣銜命,不務奉公而作威福,無益視聽,更為民害,愚以為可一切罷省。”權亦覺梧,遂誅呂壹。騭前後薦達屈滯,救解患難,書數十上。權雖不能悉納,然時采其言,多蒙濟賴。
後來中書呂壹主管審查文書,受到他們糾舉的人很多,步騭上疏說:“我聽說各位典校官員挑剔細微,吹毛求疵,加重案情加以誣陷,總想陷害他人以成就自己的威勢,無罪無辜的人,莫名遭受酷刑。因此導致百姓在天地間局促不安,誰人不惶恐戰栗?過去的獄官,都是任人唯賢,所以皋陶主管典獄,呂侯主管贖刑,張釋之、於定國擔任廷尉,則百姓沒有冤屈,國運吉祥太平,實在由此興起。現在的這些小官元,行為與古人背離,判案斷絕看重行賄,輕視人命,又將責任歸於上級,為國家招來怨恨。一人悲歎,則王道受損,實在可恨!有德之人慎重刑罰,賢哲之人判刑公正,這是古籍傳揚的事情。從今以後凡有真相不明的案例,京城之內的則應谘詢顧雍,屬於武昌的則應征詢陸遜、潘氵睿,專心盡意,以求得真相為要務,步騭倘有明見之處,受到懲罰又怨恨什麼呢?”又說:“天子以天為父以地為母,所以宮室百官的設置,都是效法上天星宿的排列。如果施行政令,能順應時節,官職任用賢人,那陰陽之氣調和,七星遵循規律運轉。至於今日,官職有很多缺失,雖有大臣,但未得信任,這樣則天地豈能沒有異變?所以連年幹旱,這是陽氣過盛的感應。又嘉禾六年(237)五月十四日,赤烏二年(239)正月初一及二十七日,都發生地震。地屬陰,是臣子的象征,陰氣過強故有此震動,這是為臣的人專擅朝政的緣故。天地出現異象,都是警告人間君主,怎麼能不仔細考慮其中用意?”又說:“丞相顧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氵睿,他們憂慮深遠責任重大,誌在精誠報國,日夜勤勉,寢食不安,心中憂及政事百姓有利之事,謀劃長治久安的大計,可說是心腹股肱、社稷重臣。應當各自委以重任,不讓其他官員監督他們管理的部門,責令他們有所見效,考察他們工作優劣。這三位大臣,隻是有考慮不周的地方,怎麼敢獨攬大權仗勢欺人辜負陛下呢?”又說:“懸賞是為了表彰善行,設置刑罰是為了威懾奸佞,選賢任能,明確律令,則什麼功業不能成就,什麼事理不能明析,什麼言語不能聽聞,什麼現象不能認清呢?假若今日郡守縣令,都有合適人選,共同協助治理國家,這樣,各種政事怎麼會不順遂呢?我私下聽說各縣都有備用官員,官吏多了民眾就受煩擾,當地風氣因此敗壞。而小人們趁機奉命做事,不已奉行公務為要務卻作威作福,於君主的視聽無益,卻成為百姓的禍害,我認為這類官員可全部罷免。”孫權閱讀奏章後也醒悟過來,就殺了呂壹。步騭先後推舉被埋沒的人才,解救遭逢禍患的蒙冤之人,上奏幾十次。孫權雖沒有全都采納,但還是經常接受他的意見,也從中得到很多益處。
赤烏九年,代陸遜為丞相,猶誨育門生,手不釋書,被服居處有如儒生。然門內妻妾服飾奢綺,頗以此見譏。在西陵二十年,鄰敵敬其威信。性寬弘得眾,喜怒不形於聲色,而外內肅然。
赤烏九年(246),步騭接任陸遜為丞相,他依然教誨門生,手不釋書,服飾居所都像儒生。但他家中妻妾服飾奢侈華麗,因此多被人譏諷。他在西陵任官二十年,鄰近的敵人都敬畏他的威勢誠信。步騭性情寬宏,得眾人之心,喜怒不形於聲色,內外人士對他肅然起敬。
十年卒,子協嗣,統騭所領,加撫軍將軍。協卒,子璣嗣侯。協弟闡,繼業為西陵督,加昭武將軍,封西亭侯。鳳皇元年,召為繞帳督。闡累世在西陵,卒被徵命,自以失職,又懼有讒禍,於是據城降晉。遣璣與弟璿詣洛陽為任,晉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儀同三司,加侍中,假節領交州牧,封宜都公;璣監江陵諸軍事、左將軍,加散騎常侍,領廬陵太守,改封江陵侯;璿給事中、宣威將軍,封都鄉侯。命車騎將軍羊祜、荊州刺史楊肇往赴救闡。孫皓使陸抗西行,祜等遁退。抗陷城,斬闡等,步氏泯滅,惟璿紹祀。
赤烏十年(247),步騭去世。他的兒子步協承襲爵位,統率步騭統領部隊,加授撫軍將軍。步協去世後,他的兒子步璣繼承爵位。步協的弟弟步闡,繼承父業擔任西陵督,加官昭武將軍,封為西亭侯。鳳凰元年(272),朝廷征召他為繞帳督。步闡家幾代都在西陵,突然受到征召,自覺失職,又擔心有讒言之禍,就據守西陵投降晉國。他遣送步璣和弟弟步王睿到洛陽任職,晉朝廷任命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儀同三司,加官侍中,持節兼任交州牧,封為宜都公;任命步璣監管江陵各軍事、左將軍,加官散騎常侍,兼任廬陵太守,改封為江陵侯;任命步王睿為給事中、宣威將軍,封為都鄉侯。命令車騎將軍羊祜、荊州刺史楊肇趕赴援救步闡。孫皓派陸抗出兵向西,羊祜等撤退。陸抗攻占西陵城,斬殺步闡等人。步氏家族覆滅,隻有步王睿延續宗祠。
潁川周昭著書稱步騭及嚴畯等曰:“古今賢士大夫所以失名喪身傾家害國者,其由非一也,然要其大歸,總其常患,四者而已。急論議一也,爭名勢二也,重朋黨三也,務欲速四也。急論議則傷人,爭名勢則敗友,重朋黨則蔽主,務欲速則失德,此四者不除,未有能全也。當世君子能不然者,亦比有之,豈獨古人乎!然論其絕異,未若顧豫章、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張奮威之為美也。論語言'夫子恂恂然善誘人',又曰'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豫章有之矣。'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使君體之矣。'恭而安,威而不猛',丞相履之矣。學不求祿,心無苟得,衛尉、奮威蹈之矣。此五君者,雖德實有差,輕重不同,至於趣舍大檢,不犯四者,俱一揆也。昔丁諝出於孤家,吾粲由於牧豎,豫章揚其善,以並陸、全之列,是以人無幽滯而風俗厚焉。使君、丞相、衛尉三君,昔以布衣俱相友善,諸論者因各敘其優劣。初,先衛尉,次丞相,而後有使君也;其後並事明主,經營世務,出處之才有不同,先後之名須反其初,此世常人決勤薄也。至於三君分好,卒無虧損,豈非古人交哉!又魯橫江昔杖萬兵,屯據陸口,當世之美業也,能與不能,孰不願焉?而橫江既亡,衛尉應其選,自以才非將帥,深辭固讓,終於不就。後徙九列,遷典八座,榮不足以自曜,祿不足以自奉。至於二君,皆位為上將,窮富極貴。衛尉既無求欲,二君又不稱薦,各守所誌,保其名好。孔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斯有風矣。又奮威之名,亦三君之次也,當一方之戍,受上將之任,與使君、丞相不異也。然曆國事,論功勞,實有先後,故爵位之榮殊焉。而奮威將處此,決能明其部分,心無失道之欲,事無充詘之求,每升朝堂,循禮而動,辭氣謇謇,罔不惟忠。叔嗣雖親貴,言憂其敗,蔡文至雖疏賤,談稱其賢。女配太子,受禮若吊,慷愾之趨,惟篤人物,成敗得失,皆如所慮,可謂守道見機,好古之士也。若乃經國家,當軍旅,於馳騖之際,立霸王之功,此五者未為過人。至其純粹履道,求不苟得,升降當世,保全名行,邈然絕俗,實有所師。故粗論其事,以示後之君子。”周昭者字恭遠,與韋曜、薛瑩、華覈並述吳書,後為中書郎,坐事下獄,覈表救之,孫休不聽,遂伏法雲。
潁川人周昭撰文稱讚步騭及嚴畯等人說:“古往今來賢明的士大夫之所以會失掉名節自己喪命,危害家庭國家,其中原因不止一個,然而歸納其中大致規律,總結其中常有的憂患,也就四種原因原因。一是急於議論,二是爭名逐利,三是結成朋黨,四是追求速效。急於議論就會傷害他人,追名逐利就損害朋友,結交朋黨就會蒙蔽君主,追求速效就會失去德行。這四個原因不消除,沒有過能保全自己的人。現在君子也常有人能做到不這樣,哪裏隻是古人這樣呢?然而要評論其中最為有才的者,就無人向顧豫章、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張奮威表現得如此完美了。《論語》中說‘夫子恂恂善誘他人’,又說‘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顧豫章有這樣的德行。‘望去莊嚴可畏,接近則溫和可親,聽其言嚴厲可警’,諸葛使君體現出了這種特質。‘莊嚴安靜,威嚴不凶’,步丞相踐行了這種原則。學習不是為了追求名利,心中沒有非分貪念,嚴衛尉、張奮威履行了這種品德。這五個人,雖說德行品格上有所差異,地位輕重不同,但在舉止進退的節操上,沒有涉及這四種弊病,這一點他們是一致的。過去丁訁胥出身孤貧之家,吾粲來自牧童中,顧豫章發揚他們的優勢,使他們得以和陸、全同列,所以人才沒有受到幽閉阻塞,社會風氣淳厚。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三人,過去還是布衣時就交好,許多議論者依此品評他們的優劣。起初,先是嚴衛尉,再是步丞相,再是諸葛使君。後來他們共同侍奉明主,管理國家大事,出世處事的才幹有所不同,所以他們的名次先後和當初相反。這是世俗人依據他們職位高低來評定的。至於他們三人關係友好,友情一直沒有消減,這難道不是古人交友的作風嗎?又有過去魯橫江(肅)率領一萬兵馬,局守陸口,這是當時的美事,能或不能,誰不願意擔任這樣的職位呢?而魯肅死後,嚴衛尉應朝廷挑選繼承魯肅,但他自認並非將帥之才,堅決推辭,終於沒有就任。後來他升至九卿、職典八座,榮耀不足以自誇,俸祿不足以自給。至於其他兩位君子,都位居上將,盡享富貴。嚴衛尉既沒有世俗貪欲,諸葛使君、步丞相二位也沒有自誇舉薦,各人堅守自己誌向,保全自己的名聲。孔子有言:‘君子莊重而不爭誇,合群而不結黨’。這三人都有這種風範。還有張奮威的聲名,也和三位同列,承擔戍守一方的職責,接受上將職任,和使君、丞相沒有不同。但是各項國事,論述功勞,確實有先後區別,所以他們的爵位榮耀有所不同。而張奮威身處職位,作出決定能明白自己的不同,心中沒有不合道義的欲念,處事沒有自大失控的要求,每次上朝,言談舉止遵循禮節,言辭懇切,都表示出忠誠。張叔嗣雖是親貴大臣,言談中憂慮他的失敗;蔡文至雖然卑賤,言談中稱讚他的賢明。他的女兒嫁予太子,接受聘禮像接受吊唁,慷慨奔赴君命,確是忠厚篤實之人,他的成敗得失,都像他所思慮的,可說是堅守道義見機行事,喜好古風的賢士。至於管理國家,統管軍隊,在馳騁沙場之時,建立霸王功業,這五個人都沒有超過常人之處。至於忠誠純粹,堅守道義,不貪圖私欲,處事有所進退,都能保全名節,超塵脫俗,確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