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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 作者:班固  

卷六 傳·楚元王傳

楚元王交字遊,高祖同父少弟也。好書,多材藝。少時嚐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於浮丘伯。伯者,孫卿門人也。及秦焚書,各別去。
楚五王交字遊,直擔的同父小弟。喜歡讀書,多才多藝。小時候曾和魯穆生、白生、申公、浮丘伯一起跟涅丘垣學習《詩》。浮丘伯,是瑟卿的門人。到台焚書時,各自散去了。

高祖兄弟四人,長兄伯,次仲,伯蚤卒。高祖既為沛公,景駒自立為楚王。高祖使仲與審食其留侍太上皇,交與蕭、曹等俱從高祖見景駒,遇項梁,共立楚懷王。因西攻南陽,入武關,與秦戰於藍田。至霸上,封交為文信君,從入蜀漢,還定三秦,誅項籍。即帝位,交與盧綰常侍上,出入臥內,傳言語諸內事隱謀。而上從父兄劉賈數別將。
高祖兄弟四人,長兄劉伯,老二劉仲,劉伯死得早。高祖做了沛公,景駒自立為楚王。高祖叫劉仲和審食其留下侍奉太上皇,劉交和蕭何、曹參等一起跟高祖去見景駒,遇到項梁,一起擁立楚懷王。於是向西攻南陽,進武關,和秦在藍田開戰。到霸上,封劉交做文信君,跟著進入蜀漢,回去乎定三秦,殺項籍。登上帝位,劉交和盧綰經常侍奉皇上,出入於臥室內,向外傳達各種內事密謀。而皇上的堂兄劉賈多次帶兵配合主力部隊作戰。

漢六年,既廢楚王信,分其地為二國,立賈為荊王,交為楚王,王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先有功也。後封次兄仲為代王,長子肥為齊王。
漢六年,已廢了楚王信,把他的地盤分成兩個國,立劉賈為荊王,劉交為楚王,統治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個縣,因為他們以前有功的原因。後來封次兄劉仲做代王,長子劉肥做齊王。

初,高祖微時,常避事,時時與賓客過其丘嫂食。嫂厭叔與客來,陽為羹盡,轑釜,客以故去。已而視鑒中有羹,繇是怨嫂。及立齊、代王,而伯子獨不得侯。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某非敢忘封之也,為其母不長者。”七年十月,封其子信為羹頡侯。
起初,高祖微賤時,經常避難,時時和賓客們一起到大嫂家吃飯。嫂子討厭小叔和客人來,假裝羹湯吃完了,用勺刮鍋,客人於是都走了。高祖隨後看鍋裹有羹湯,因此怨恨嫂子。等立了齊、代王,衹有劉伯的兒子未得侯位。太上皇為他說話,高祖說:“某不敢忘了封他,是因為他母親不慈厚。”七年十月,封劉伯的兒子劉信做羹頡侯。

元王既至楚,以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高後時,浮丘伯在長安,元王遣於郢客與申公俱卒業。文帝時,聞申公為《詩》最精,以為博士。元王好《詩》,諸子皆讀《詩》,申公始為《詩》傳,號《魯詩》。元王亦次之《詩》傳,號曰《元王詩》,世或有之。
元王到了楚,封穆生、白生、申公做中大夫。高後時,浮丘伯在長安,元王派兒子郢客和申公一起完成學業。文帝時,聽說申公研究《詩》最精通,立為博士。元王喜歡《詩》,兒子們都讀《詩》,申公開始做《詩》傳,稱為《魯詩》。元王也編集《詩》傳,稱做《元王詩》,世上或許還存有其詩。

高後時,以元王子郢客為宗正,封上邳侯。元王立二十三年薨,太子辟非先卒,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是為夷王。申公為博士,失官,隨郢客歸,複以為中大夫。立四年薨,子戊嗣。文帝尊寵元王,子生,爵比皇子。景帝即位,以親親封元王寵子五人:子禮為平陸侯,富為休侯,歲為沈猶侯,執為宛朐侯,調為棘樂侯。
高後時,令元王兒子郢客為宗正,封上邳侯。元王在位二十三年薨,太子辟非先死,文帝便令宗正上邳侯郢客繼位,這是夷王。申公做博士,免了官,跟郢客回去,又任命為中大夫。在位四年薨,兒子劉戊繼位。文帝尊寵元王,生了兒子,封爵比同皇子。景帝即位,以親親名義封元王寵愛的兒子五人:兒子劉禮為平陸侯,劉富為休侯,劉歲為沈猶侯,劉執為宛朐侯,劉調為棘樂侯。

初,元王敬禮申公等,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為穆生設醴。及王戊即位,常設,後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不去,焚人將鉗我於市。”稱疾臥。申公、白生強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與?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之所以禮吾三人者,為道之存故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與久處!豈為區區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
起初,元王敬重申公等,穆生不喜歡喝酒,元王每次擺酒,常常為穆生準備甜酒。到王劉戊即位,經常準備,後來忘了擺甜酒。穆生回去說:“可以走了!不擺甜酒,王的意思怠慢,不走,楚人將把我鉗在市上。”稱病臥床。申公、白生勉強讓他起來說:“難道就不想想先王的恩德嗎?現在王一旦失於小禮,怎至於這樣!”穆生說:“《易》說‘知道征兆的大概是神吧!征兆是行動的隱微之象,吉凶的預先表現。君子見到征兆就行動,不等到最後時刻。’先王之所以禮遇我們三人,是因為大道還存在;現在忽視它,是忘了道。忘了道的人,怎麼可以與他久處!難道是為區區小禮嗎?”於是稱病辭歸。衹有申公、白生留下。

王戊稍淫暴,二十年,為薄太後服私奸,削東海、薛郡,乃與吳通謀。二人諫,不聽,胥靡之,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於市。休侯使人諫王,王曰:“季父不吾與,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懼,乃與母太夫人奔京師。二十一年春,景帝之三年也,削書到,遂應吳王反。其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不聽。遂殺尚、夷吾,起兵會吳西攻梁,破棘壁,至昌邑南,與漢將周亞夫戰。漢絕吳、楚糧道,士饑,吳王走,戊自殺,軍遂降漢。
王劉戊逐漸淫暴,二十年,因為在給薄太後服喪期間私下通奸。削減束海、薛郡,於是和吳暗通。二人勸諫,不聽,受胥靡之刑,讓他們穿著赭衣,舉著杵在市上正身舂臼。休侯派人勸諫王,王說:“季父不跟我一致,我起事後,先捉住季父。”休侯害怕,便和母親大夫人逃至京城。二十一年春,即景帝三年,削減封地的文書一到,便響應昱王謀反。他的國相堂適、太傅趟童吾勸諫,不聽。便殺了遲尚、裹吾,起兵會合星軍向西攻鑿,攻占夔壁,到旦旦南,和連將旦堊去開戰。選阻絕縣楚的糧道,士兵饑餓,呈王逃跑,睾嘔自殺,軍隊於是投降墜。

漢已平吳、楚,景帝乃立宗正平陸侯禮為楚王,奉元王後,是為文王。三年薨,子安王道嗣。二十二年薨,子襄王注嗣。十二年薨,子節王純嗣。十六年薨,子延壽嗣。宣帝即位,延壽以為廣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變必得立,陰欲附倚輔助之,故為其後母弟趙何齊取廣陵王女為妻。與何齊謀曰:“我與廣陵王相結,天下不安,發兵助之,使廣陵王立,何齊尚公主,列侯可得也。”因使何齊奉書遺廣陵王曰:“願長耳目,毋後人有天下。”何齊父長年上書告之。事下有司,考驗辭服,延壽自殺。立三十二年,國除。
漢平定了吳楚,景帝便立宗正平陸侯劉禮為楚王,承續元王,這是文王。四年薨,兒子安王劉道繼位。二十二年薨,兒子襄王劉注繼位。十四年薨,兒子節王劉純繼位。十六年薨,兒子延壽繼位。宣帝即位,延壽認為廣陵王劉胥是武帝的兒子,天下有變動一定能被擁立,暗中想依附輔助他,便為他的王後的同母弟趙何齊娶廣陵王女兒為妻。和何齊謀劃道:“我和廣陵王聯手,天下如有不安定,出兵援助,讓廣陵王登皇位,何齊娶公主,可得到列侯之位。”於是派何齊持信給廣陵王說:“希望您增加耳目,爭有天下不要落在人後。”何齊的父親長年上書告發。此事下到有司,核對口供屬實,延壽自殺。立三十二年,封國廢除。

初,休侯富既奔京師,而王戊反,富等皆坐免侯,削屬籍。後聞其數諫戊,乃更封為紅侯。太夫人與竇太後有親,懲山東之寇,求留京師,詔許之,富子辟強等四人供養,仕於朝。太夫人薨,賜塋,葬靈戶。富傳國至曾孫,無子,絕。
起初,休侯劉富逃到了京師,王劉戊謀反,劉富等都連坐免了侯位,削除屬籍。後來聽說他多次勸諫劉戊,便改封為紅侯。太夫人和竇太後有親戚關係,害怕山東寇賊,請求留住京城,詔令允許。劉富的兒子辟彊等四人供養她,在朝做官。太夫人薨,賜給墳地,葬在靈戶。劉富傳國到曾孫,沒有兒子,封國斷絕。

辟強字少卿,亦好讀《詩》能屬文。武帝時,以宗室子隨二千石論議,冠諸宗室。清靜少欲,常以書自娛,不肯仕。昭帝即位,或說大將軍霍光曰:“將軍不見諸呂之事乎?處伊尹,周公之位,攝政擅權,而背宗室,不與共職,是以天下不信,卒至於滅亡。今將軍當盛位,帝春秋富,宜納宗室,又多與大臣共事,反諸呂道,如是則可以免患。”光然之,乃擇宗室可用者。辟強子德待詔丞相府,年三十餘,欲用之。或言父見在,亦先帝之所寵也。遂拜辟強為光祿大夫,守長樂衛尉,時年已八十矣。徙為宗正,數月卒。
辟彊字少卿,也好讀《詩》,能寫文章。武帝時,以宗室子身份跟著二千石論議,為各宗室之首。清心寡欲,常以書白娛,不肯做官。昭帝即位,有人遊說大將軍霍光說:“將軍沒看見諸呂的事嗎?處在伊尹、周公的地位,攝政專權,卻背離宗室,不和他們一起任職,所以天下不信任,最後到滅亡。現在將軍在權高之位,皇帝很年輕,應多結納宗室,又多和大臣們一起做事,與諸呂之道相反,如此就可以免禍。”霍光覺得對,便選擇宗室中可任用的人。辟彊的兒子劉德在丞相府待韶,三十多歲,想錄用他,有人說他父親還在,也是受先帝寵愛的。於是拜壁彊為光祿大夫,守墾樂衛尉,當時年紀已經八十歲了。升為宗正,幾個月就死了。

德字路叔,修黃、老術,有智略。少時數言事,召見甘泉宮,武帝謂之“千裏駒”。昭帝初,為宗正丞,雜治劉澤詔獄。父為宗正,徙大鴻臚丞,遷太中大夫,後複為宗正,雜案上官氏、蓋主事。德常持《老子》“知足”之計。妻死,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滿也。蓋長公主孫譚遮德自信,德數責以公主起居無狀。侍禦史以為光望不受女,承指劾德誹謗詔獄,免為庶人,屏居山田。光聞而恨之,複白召德守青州刺史。歲餘,複為宗正,與立宣帝,以定策賜爵關內侯。地節中,以親親行謹厚封為陽城侯。子安民為郎中右曹,宗家以德得官宿衛者二十餘人。
劉德字路叔,修習黃老之術,有謀略。年少時多次談論政事,被召見於甘泉宮,武帝稱他為“千裏駒”。昭帝初年,做宗正丞,參與處治劉澤詔獄。因父親任宗正,改為大鴻臚丞,又轉任太中大夫,後來又做宗正,參與拷問上官氏、蓋主的事。劉德常抱著《老子》知足常樂的想法。妻子死後,大將軍霍光想把女兒嫁給他,劉德不敢娶,害怕太榮盛。蓋長公主的孫子譚攔住劉德申述連坐之事,劉德多次用公主Et常起居有失檢點來責備他。侍禦史以為霍光怨恨劉德不接受女兒,猜想他的意思彈劾劉德誹謗詔獄,免作庶人,隱居山野田間。霍光聽說後很痛恨,又稟告皇上召劉德守青州刺史。一年多,又做宗正,參與立宣帝。因擁立皇帝賜爵關內侯。地節中,因親親行為篤厚封為陽城侯。兒子安民做郎中右曹,宗室家族因劉德做官宿衛的有二十多人。

德寬厚,好施生,每行京兆尹事,多所平反罪人。家產過百萬,則以振昆弟賓客食飲,曰:“富,民之怨也。”立十一年,子向坐鑄偽黃金,當伏法,德上書訟罪。會薨,大鴻臚奏德訟子罪,失大臣體,不宜賜諡、置嗣。製曰:“賜諡繆侯,為置嗣。”傳至孫慶忌,複為宗正、太常。薨,子岑嗣,為諸曹中郎將,列校尉,至太常。薨,傳子,至王莽敗,乃絕。
劉德為人寬厚,樂善好施,每次辦理京兆尹的事,常為罪人平反。家產超過百萬,就用來救濟兄弟,供賓客飲食,說:“富有,是百姓怨恨的。”在位十一年,兒子劉向因鑄造假黃金,應當伏法,劉德上書訟罪。趕上他去世,大鴻臚上奏劉德辯解兒子的罪,有失大臣之體,不應賜謐號立後嗣。韶令說:“賜謐號繆侯,為他立後嗣。”傳到孫慶忌,又做宗正太常。薨,兒子劉岑繼位,做諸曹中郎將,位列於校尉。官至太常。薨,傳給兒子,到王莽失敗,便斷絕了。

向字子政,本名更生。年十二,以父德任為輦郎。既冠,以行修飭擢為諫大夫。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選名儒俊材置左右。更生以通達能屬文辭,與王褒、張子僑等並進對,獻賦頌凡數十篇。上複興神仙方術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鴻寶苑秘書》。書言神仙使鬼物為金之術,及鄒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見,而更生父德武帝時治淮南獄得其書。更生幼而讀誦,以為奇,獻之,言黃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鑄作事,費甚多,方不驗。上乃下更生吏,吏劾更生鑄偽黃金,係當死。更生兄陽城侯安民上書,入國戶半,贖更生罪。上亦奇其材,得逾冬減死論。會初立《穀梁春秋》,征更生受《穀梁》,講論《五經》於石渠。複拜為郎中給事黃門,遷散騎、諫大夫、給事中。
劉向字子政,本名更生。十二歲時,因父親劉德恩蔭為輦郎。行冠禮後,因行為修飭升為諫大夫。這時,宣帝按武帝過去的做法,招選名儒俊才配備左右。更生因通達能連綴文辭,和王裹、張子僑等一起進見應對,獻上賦頌共幾十篇。皇上又開始信奉神仙方術,而淮南有《枕中鴻寶苑秘書》。書上講神仙指使鬼怪鑄造金子的辦法,以及鄒衍的重道延命方,世上沒人得見,而更生的父親劉德在武帝時辦理淮南案時得到了它。更生從小讀它,覺得奇妙,獻上去,說可製成黃金。皇上命令他主管尚方鑄造之事,花費很多,方子不靈驗。皇上便把更生下交官吏,官吏彈劾更生鑄假黃金,下獄當死。更生的哥哥陽城侯安民上書,願意交納國內一半的戶VI,來贖更生的罪。皇上也認為他是奇才,以逾冬減死論處。趕上剛把《穀梁春秋》立於學官,征更生學習《穀梁》,在石渠講論《五經》。又拜為郎中、給事黃門,升任散騎、諫大夫、給事中。

元帝初即位,太傅蕭望之為前將軍,少傅周堪為諸吏光祿大夫,皆領尚書事,甚見尊任,更生年少於望之、堪,然二人重之,薦更生宗室忠直,明經有行,擢為散騎、宗正給事中,與侍中金敞拾遺於左右。四人同心輔政,患苦外戚許、史在位放縱,而中書宦官弘恭、石顯弄權。望之、堪、更生議,欲白罷退之。未白而語泄,遂為許、史及恭、顯所譖訴,堪、更生下獄,及望之皆免官。語在《望之傳》。其春地震,夏,客星見昴、卷舌間。上感悟,下詔賜望之爵關內侯,奉朝請。秋,征堪、向,欲以為諫大夫,恭、顯白皆為中郎。冬,地複震。時恭、顯、許、史子弟侍中諸曹,皆側目於望之等,更生懼焉,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
元帝剛即位,太傅蕭望之做前將軍,少傅周堪做諸吏光祿大夫,都領尚書事,很受尊重信任。更生年紀比望之、周堪小,然而二人器重他,推薦更生宗室忠直,明經有行,升為散騎宗正給事中,和侍中金敞做左、右拾遣。四人同心輔佐政事,苦於外戚許、史在位放縱,而中書宦官弘恭、石顯弄權。望之、周堪、更生商議,打算稟告皇上罷免他們。沒有稟告話就泄露了,被許、史及弘恭、石顯誣告,周堪、更生下到監獄,和望之都被免了官。事在《望之傳》。那個春天發生地震,夏天,客星出現在昴、卷舌之間。皇上有所感悟,下詔賜望之爵關內侯,奉朝請。秋天,征召周堪、劉向,想任命為諫大夫,弘恭、石顯稟告,都做了中郎。冬天,地又震。當時弘恭、石顯、許、史的子弟侍中諸曹,都對望之等側目而視,更生害怕,就叫他的外親上書非常之事,說:

竊聞故前將軍蕭望之等,皆忠正無私,欲致大治,忤於貴戚尚書。今道路人聞望之等複進,以為且複見毀讒,必曰嚐有過之臣不宜複用,是大不然。臣聞春秋地震,為在位執政太盛也,不為三獨夫動,亦已明矣。且往者高皇帝時,季布有罪,至於夷滅,後赦以為將軍,高後、孝文之間卒為名臣。孝武帝時,皃寬有重罪係,按道侯韓說諫曰:“前吾丘壽王死,陛下至今恨之;今殺寬,後將複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貰寬,複用之,位至禦史大夫,禦史大夫未有及寬者也。又董仲舒坐私為災異書,主父偃取奏之,下吏,罪至不道,幸蒙不誅,複為太中大夫、膠西相,以老病免歸。漢有所欲興,常有詔問。仲舒為世儒宗,定議有益天下。孝宣皇帝時,夏侯勝坐誹謗係獄三年,免為庶人。宣帝複用勝,至長信少府、太子太傅,名敢直言,天下美之。若乃群臣,多此比類,難一二記。有過之臣,無負國家,有益天下,此四臣者,足以觀矣。
我私下聽說以前的前將軍蕭望之等。都忠正無私,想達到天下大治,得罪了貴戚尚書。現在道路上的人聽說望之等又做官,認為將又被誣陷,一定會說曾有過失的臣子不應再用,這是很不對的。臣聽說春秋地震,是因為在位執政的人太強盛,不是因三個匹夫地震,也已經很明白了。並且從前高皇帝時,季布有罪,至於滅族,後來赦免任命為將軍,終於在高後、孝文之間成為名臣。孝武帝時,倪寬有重罪下獄,按道侯韓說諫道:“以前吾丘壽王死了,陛下至今後悔;現在殺了倪寬,以後又要大大地後悔了!”皇上被他的話感動,便赦免了倪寬,又錄用他,位至禦史大夫,禦史大夫沒有比得上倪寬的。又董仲舒因私作災異書犯罪,主父偃上奏此事,下交官吏審訊,罪名至於不道,幸而蒙恩未殺,又做了太中大夫,膠西相,因年老有病免職回家。漢有改作憲章製度的事,經常下詔詢問他。仲舒是世上儒學宗師,他參與審定議論有利於天下。孝宣皇帝時,夏侯勝因誹謗罪下獄三年,免為庶人。宣帝又任用夏侯勝,官至長信少府,太子太傅,以敢直言出名,天下讚美他。像這樣的一些臣子,大多與此相類似,難以一一記述。有過失的臣子,不辜負國家,對天下有利,從這四名臣子,就足以看到了。

前弘恭奏望之等獄決,三月,地大震。恭移病出,後複視事,天陰雨雪。由是言之,地動殆為恭等。
以前弘恭上奏望之等案件判決,三月,大地震。弘恭移書稱病離官,後來又任職,天陰下雪,由此來說,地震大概是因為弘恭等。

臣愚以為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如此,太平之門開,災異之原塞矣。
臣愚認為應斥退弘恭、石顯以表明掩蓋善德的懲罰,進用望之等來通達賢者之路。這樣便太平之Lr大開,災異之源閉塞了。

書奏,恭、顯疑其更生所為,白請考奸詐。辭果服,遂逮更生係獄,下太傅韋玄成、諫大夫貢禹,與廷尉雜考。劾更生前為九卿,坐與望之、堪謀排車騎將軍高、許、史氏侍中者,毀離親戚,欲退去之,而獨專權。為臣不忠,幸不伏誅,複蒙恩征用,不悔前過,而教令人言變事,誣罔不道。更生坐免為庶人。而望之亦坐使子上書自冤前事,恭、顯白令詣獄置對。望之自殺。天子甚悼恨之,乃擢周堪為光祿勳,堪弟子張猛光祿大夫、給事中,大見信任。恭、顯憚之,數譖毀焉。更生見堪、猛在位,幾已得複進,懼其傾危,乃上封事諫曰:
書上奏後,弘恭、石顯懷疑是更生做的,奏請拷問奸詐。果然招認,於是逮捕更生下獄,下交太傅韋玄成、諫大夫貢禹,與廷尉拷問。彈劾更生以前任九卿時,因和望之、周堪謀劃排斥車騎將軍高、許、史氏侍中者獲罪,毀謗離間親戚,要斥退他們而獨自專權。為臣不忠,僥幸不被殺,又蒙恩被征用,不悔改以前的過失,卻教人上言非常之事,誣陷毀謗大逆不道。更生因罪免為庶人。而望之也因讓兒子上書伸冤前事獲罪,弘恭、石顯稟告讓他到獄中對辭。望之自殺。天子很悔恨,便提升周勘做光祿勳,周堪的弟子張猛做光祿大夫給事中,很受信任。弘恭、石顯害怕,數次毀謗;更生見周堪、張猛在位,希望自己能再進用,害怕他們傾覆,便上封事諫說:

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奉法不謹,乃複蒙恩。竊見災異並起,天地失常,征表為國。欲終不言,念忠臣雖在甽畝,猶不忘君,忄卷々之義也。況重以骨肉之親,又加以舊恩未報乎!欲竭愚誠,又恐越職,然惟二恩未報,忠臣之義,一杼愚意,退就農畝,死無所恨。
臣以前有幸因骨肉之親官為九卿,執法不謹慎,於是又蒙受恩典。私下見災異疊起,天地失常,表象是因為國家。想最終不講,又想到忠臣即使在家務農,仍不忘國君,是忠謹的大義。況且又加上骨肉親情,再加上未報舊恩!想竭盡愚誠,又怕超越職守,然而想到兩重恩情未報,忠臣大義,引發愚意,退身到農田,死了也沒有悔恨了。

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眾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而鳳皇來儀;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四海之內,靡不和定。及至周文,開墓西郊,雜遝眾賢,罔不肅和,崇推讓之風,以銷分爭之訟。文王既沒,周公思慕,歌詠文王之德,其《詩》曰:“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當此之時,武王、周公繼政,朝臣和於內,萬國歡於外,故盡得其歡心,以事其先祖。其《詩》曰:“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言四方皆以和來也。諸侯和於下,天應報於上,故《周頌》曰“降福穰穰”,又曰“飴我釐麰”,釐麰,大麥也,始自天降。此皆以和致和,獲天助也。
臣聽說舜任命九官,眾官互相推讓,和睦之至。眾賢人在朝廷和睦,那麼萬物便在原野上和睦。所以簫管九次奏《韶》,鳳凰飛來;擊鍾鳴磬,百獸相率來舞。四海之內,沒有不和寧的。到了周文,在西郊開辟基礎,眾賢聚集,沒有不肅敬和諧的,崇尚推讓的風氣,消除紛爭訴訟。文王去世,周公懷念他,歌詠文王的德行,《詩》中說:“美好的清廟肅敬和諧,有名望的公卿大夫都來參加助祭;眾多的士人,執行文王的美德。”此時,武王、周公繼承政事,在內朝臣和睦,在外萬國歡樂,所以能都得到他們的歡心,來事奉先祖。《詩》說:“賓客以和而來,至而肅敬助祭,諸侯相連不斷,天子端莊盛美。”說四方都以和而來。諸侯在下和睦,天在上應報,所以《周頌》說“降福很多”,又說“給我厘蛑。”厘蛑,就是麥子,開始是從天上降下的。這都是用和達到和,獲得了天的佑助。

下至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詩人疾而憂之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眾小在位而從邪議,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詩》曰“歙歙訿々,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君子獨處守正,不橈眾枉,勉強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讒訴,故其《詩》曰:“密勿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嗷嗷!”當是之時,日月薄蝕而無光,其《詩》曰:“朔日辛卯,日有蝕之,亦孔之醜!”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天變見於上,地變動於下,水泉沸騰,山穀易處。其《詩》曰:“百川沸騰,山塚卒崩,高岸為穀,深穀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霜降失節,不以其時,其《詩》曰:“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言民以是為非,甚眾大也。此皆不和,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
往後到幽、厲之際,朝廷不和,互相非怨,詩人痛心並擔憂地說:“人們不做善事,自守一方,互相怨恨。”眾小人在位順從邪議,朋比為奸,背離君子,所以《詩》說:“朋比為奸,互相詆毀,多麼悲哀!謀劃善事,便違背它,謀劃不善的事,就依從它!”君子獨處堅守正義,不為眾曲而自屈,勉力從事王事卻被憎恨誣諂,所以《詩》說:“醒勉行事,不敢自告勞苦,沒有罪過,卻被眾[21誣諂!”此時,曰月相掩蝕而無光,《詩》說:“朔日辛卯,發生Et食,多麼醜惡!”又說:“那月亮微暗了,這太陽微暗了,現在這些百姓,多麼悲哀廠又說:“月告凶,不行常道;四方之國政治舉措失當,是因為不能用善人!”天的變異顯現在上,地的變異運行在下,水泉沸騰,山穀變位。《詩》說:“百川沸騰,山頂崩裂,高岸成為低穀,深穀成為山陵。哀痛現在的人,何曾不受懲戒!”霜降失去節製,不按時節,《詩》說:“正月多霜,我心憂傷;人們的假話,也太厲害了!”說人們以對為錯,為數眾多。這都是不和,賢和不肖變位所導致的。

自此之後,天下大亂,篡殺殃禍並作,厲王奔彘,幽王見殺。至乎平王末年,魯隱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離不和,出奔於魯,而《春秋》為諱,不言來奔,傷其禍殃自此始也。是後尹氏世卿而專恣,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三見,夜常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一,火災十四。長狄入三國,五石隕墜,六<皃鳥>退飛,多麋,有蜮、蜚,鴝鵒來巢者,皆一見。晝冥晦。雨木冰。李梅冬實。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殺菽。大雨雹。雨雪雷霆失序相乘。水、旱、饑、蝝、螽、螟蜂午並起。當是時,禍亂輒應,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也。周室多禍:晉敗其師於貿戎;伐其郊;鄭傷桓王;戎執其使;衛侯朔召不住,齊逆命而助朔;五大夫爭權,三君更立,莫能正理。遂至陵夷不能複興。
從此以後,天下大亂,篡位謀殺之禍一起發生,厲王逃亡彘,幽王被殺,到了平王末年,魯隱剛即位,周大夫祭伯乖離不和,出奔到魯,而《春秋》為他避諱,不說來奔,這是傷心禍患從此開始了。此後尹氏世代公卿專權恣肆,諸侯背叛周而不朝拜,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食三十六次,地震五次,山陵崩倒兩次,彗星出現三次,夜裹恒星沒有出現,夜中星星隕落如雨一次,火災十四次。長狄進入三個國家,五塊隕石墜落,六隻鵾倒飛,麋很多,有蜮、蜚,鷗鵠來築巢,都出現了一次。白Et天黑,冰封樹木。李、梅冬天結果。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凍死豆子。下大雹子。雨雪雷霆交加沒有次序。水、旱、饑、蟓、螽、螟等災害雜遝紛起。此時,禍亂便相應出現,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逃亡,不能保住社稷的,不能盡數。周室多有災禍:晉在貿戎打敗它的軍隊;攻打它的郊城;鄭傷害了桓王;戎拘捕它的使者;衛侯朔征召不來,齊違背王命幫助朔;五大夫爭權,三個國君輪換登位,沒人能夠整治。便至於衰落不能複興。

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遊寬容,使得並進。今賢不肖渾殽,白黑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進。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膠戾乖刺,更相讒訴,轉相是非。傅授增加,交書紛糾,前後錯繆,毀與渾亂。所以營感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分曹為黨,往往群朋,將同心以陷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乘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權借勢之人,子弟鱗集於朝,羽翼陰附者眾,輻湊於前,毀與將必用,以終乖離之咎。是以日月無光,雪霜夏隕,海水沸出,陵穀易處,列星失行,皆怨氣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軌跡,循詩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頌,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來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夫有《春秋》之異,無孔子之救,猶不能解紛,況甚於《春秋》乎?
由此看來,和氣導致吉祥;乖氣導致災異;吉祥多的國家安寧,災異多的國家危難,是天地的常理,古今的通義。現在陛下開創三代的業績,招攬文學之士,寬容待人,使他們能一起進用。現在賢和不肖混淆,黑白不分,正邪雜糅,忠言讒言一起進用。章奏交呈公車,犯人充滿北軍。朝臣誌意不和,各相違背,互相誣陷非難。傳授增加,文書糾紛,前後錯繆,毀譽混雜。用來迷惑耳目,轉移心意之事,不可勝數。分班結黨,處處依附結為黨與,要同心陷害止直之臣。正臣得到進用,是治理的表現;正臣遭受陷害,是敗亂的征兆。趁此治亂之時,不知任用誰,而災異多次出現,這是臣所寒心的。倚權仗勢的人,子弟像魚鱗一樣列於朝廷,左右攀附的人很多,聚集在跟前,毀譽一定會被采用,最後因背離產生災禍。所以曰月無光,霜雪夏天降落,海水沸騰而出,山穀變位,眾星運行失常,都是怨氣導致的。沿著衰亡的周朝的軌跡,按照詩人所譏刺的來行事,卻想成就太平,達到雅頌,造就好似退著走卻想走在別人前麵。初元以來六年了,考察《春秋》六年之中,沒有像現在災異這樣稠密的。有《春秋》的災異,沒有孔子的救助,還不能解難,何況更甚於《春秋》呢?

原其所以然者,讒邪並進也。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群枉之門。義邪進則眾賢退,群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則政日亂,故為“否”。否者,閉而亂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故為“泰”。泰者,通而治也。《詩》又雲“雨雪麃麃,見晛聿消”,與《易》同義。昔者鯀、共工、驩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並居周位,當是時,迭進相毀,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偕仕於魚,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汙辱至今。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論語》曰:“見不善如探湯。”今二府奏佞諂不當在位,曆年而不去。做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拔山,如此望陰陽之調,不亦難乎!
究其所以如此的原因,是因為讒邪一起進用。讒邪之所以一起進用,是因皇上多疑心,已用賢人執行善政,如有人誣告,則賢人斥退善政收還。有狐疑之心,便招徠讒賊之VI;有不果斷的意誌,便開啟群邪之門。讒邪進用眾賢斥退,群邪增加正直之士便消減。所以《易》有《否》《泰》。小人之道滋長,君子之道消減,君子之道消減,政治便曰益混亂,所以是否。否,是閉塞而混亂。君子之道滋長,小人之道消減,政治便日益安定,所以是泰。泰,是通達而安定。《詩》又說“雨雪紛紛,到了無雲日出之時,便都消釋了”,和《易》同義。從前、共工、驥兜和舜、禹共同處於堯的朝廷,周公和管、蔡一起在周供職,此時,輪番進言互相詆毀,流言誹謗,哪裹可以說得完!帝堯、成王能進用舜、禹、周公而排斥共工、管、蔡,所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和季、孟都在魯做官,李斯和叔孫都在秦做官,定公、始皇任用季、孟、李斯而排斥孔子、叔孫,所以大亂,至今蒙受恥辱。所以治亂榮辱的開端,在於所信任的人;信任的既已是賢才,就在於堅固不移。《詩》說“我的心不是石頭,不可任人轉移”。是說守善篤誠。《易》說“像出汗一樣渙然大發號令”。是說號令像汗,汗出而不能返回。現在發出了善令,沒過三個月又收回了,這是收回已出之汗;用賢臣不到三旬便斥退,這是轉動石頭。《論語》說:“看到不善如同試探沸水。”現在二府上奏諂佞之人不應在位,曆經幾年而不排斥。因此發布命令就像收回汗水,任用賢人便像轉動石頭,排斥奸佞就像拔除大山,像這樣而希望陰陽調順,不是很難嗎!

是以群小窺見間隙,緣飾文字,巧言醜詆,流言飛文,嘩於民間。故《詩》雲:“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誠足慍也。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傳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故賢人在上位,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易》曰“飛龍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則思與其類俱進,《易》曰“拔茅茹以其彙,征吉”。在上則引其類,在下則推其類,故湯用伊尹,不仁者遠,而眾賢至,類相致也。今佞邪與賢臣並在交戟之內,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々,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
所以眾小人窺見間隙,修飾文字,巧言詆毀,製造流言,做匿名文書誣謗他人,喧嘩於民間。所以《詩》說:“心中擔憂,惱恨眾多的小人。”小人成群,確實可恨。從前孔子和顏淵、子貢互相稱譽,不結成朋黨;禹、稷和皋陶互相引薦,不結夥營私。為什麼?是因為他們忠心為國,沒有邪心。所以賢人在上位,便引薦他的同類聚於朝廷,《易》說“飛龍在天,大人聚集”;在下位,便想著和他的同類一起進用,《易》說“拔茅牽連著它的同類,做事吉利”。在上便引薦其同類,在下便推舉他的同類,所以湯任用伊尹,不仁者遠離,而眾賢人來到,這是因為同類而互相招致。現在佞邪和賢臣同在宮廷之內,聚黨共謀,違善依惡,結黨詆毀,多次危言聳聽,想促使主上俯從其意願,如果不經意地任用他們,造就是天地所以先行告誡,災異所以迭相到來的原因。

自古明聖,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而孔子有兩觀之誅,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跡察兩觀之誅,覽“否”、“泰”之卦,觀雨雪之詩,曆周、唐之所進以為法,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考祥應之福,省災異之禍,以揆當世之變,放遠佞邪之黨,壞散險詖之聚,杜閉群枉之門,廣開眾正之路,決斷狐疑,分別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
自古的明聖之君,沒有不殺好人而達安定的,所以舜有放逐四凶的刑罰,孔子有在兩觀施行的誅殺,然後聖德教化得以施行。現在依靠陛下的明智,誠懇地深思天地之心,循兩觀之殺的餘跡而考察它,看《否》《泰》之卦,察雨雪之詩,選擇周、唐如何進用人才作為成法,思考秦、魯如何檳棄人才作為警戒,考察吉兆之福,反思災異之禍,來測度當今的變故,放逐佞邪之黨,拆散險僻之聚,閉塞群邪之門,廣開眾正之路,決斷狐疑,分辨猶豫,讓是非明白可知,便可消除諸多災異,而各種祥瑞一起到來,這是太平的基礎,萬代的福利。

臣幸得托肺附,誠見陰陽不調,不敢不通所聞。竊推《春秋》災異,以救今事一二,條其所以,不宜宣泄。臣謹重封昧死上。
臣有幸能托身於皇上之親,確實見到陰陽不調順,不敢不把聽到的通報皇上。私下推察《春秋》災異,來救助現今之事的十之一二,分條列舉原因,不適於泄露。

恭、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堪性公方,自見孤立,遂直道而不曲。是歲夏寒,日青無光,恭、顯及許、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內重堪,又患眾口之浸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見問興:“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勳,何邪?”興者,傾巧士,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裏亦不可也。臣見眾人聞堪前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言堪不可誅傷,為國養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誅?今宜奈何?”興曰:“臣愚以為可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師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於是疑。會城門校尉諸葛豐亦言堪、猛短,上因發怒免豐。語在其傳。又曰:“豐言堪、猛貞信不立,聯閔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遷堪為河東太守,猛槐裏令。”
臣謹密封冒死呈上。弘恭、石顯見了他的上書,更加和許、史勾結而怨恨更生等。周堪性情公正方直,看到自己孤立,便按照正道行事而不曲迎。這年夏天寒冷,太陽青色無光,弘恭、石顯和許、史都說周堪、張猛執政的過失。皇上內心器重周堪,又苦於眾口滲透,無所適從。當時長安令楊興因才能受寵,常稱讚周堪。皇上想讓他幫助,便召見楊興間道:“朝臣忿忿不容光祿勳,為什麼呢?”楊興是個狡詐的人,認為皇上懷疑周堪,於是順隨旨意道:“周堪不衹不容於朝廷,從州裏也不容他。臣看見眾人聽說周堪以前和劉更生等謀陷骨肉,認為該殺,所以臣以前說周堪不可以誅殺,是為國家養恩。”皇上說:“然而這是犯了什麼罪而要誅殺?現在該怎麼辦?”楊興說:“臣愚認為可以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不讓他管事。明主不喪失師傅的恩情,這是最合適的計策。”皇上於是有了疑心。趕上城門校尉諸葛豐也說周堪、張猛的壞話,皇上於是發怒免了諸葛豐的官。事在他的傳裹。又說:“諸葛豐說周堪、張沒有正直誠實的表現,朕憐恤不究,又可惜他們的才能不能發揮作用,周堪降職為河東太守,張猛為槐裏令。”

顯等專權日甚。後三歲餘,孝宣廟闕災,其晦,日有蝕之。於是上召諸前言日變在堪、猛者責問,皆稽首謝。乃因下詔曰:“河東太守堪,先帝賢之,命而傅聯。資質淑茂,道術通明,論議正直,秉心有常,發憤悃愊,信有憂國之心。以不能阿尊事貴,孤特寡助,抑厭遂退,卒不克明。往者眾臣見異,不務自修,深惟其故,而反晻昧說天,托咎此人。聯不得已,出而試之,以彰其材。堪出之後,大變仍臻,眾亦嘿然。堪治未期年,而三老官屬有識之士詠頌其美,使者過郡,靡人不稱。此固足以彰先帝之知人,而聯有以自明也。俗人乃造端作基,非議詆欺,或引幽隱,非所宜明,意疑以類,欲以陷之,聯亦不取也。聯迫於俗,不得專心,乃者天著大異,聯甚懼焉。今堪年衰歲幕,恐不得自信,排於異人,將安究之哉?其征堪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複為太中大夫給事中。顯幹尚書事,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瘖,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更生傷之,乃著《疾讒》、《擿要》、《救危》及《世頌》,凡八篇,依興古事,悼己及同類也。遂廢十餘年。
石顯等專權更加厲害。以後三年多,孝宣廟闕發生火災,這個月最後一天,日食。於是皂上召從前說太陽變故在於周堪、張猛的幾個人責問,都稽首謝罪。於是下韶說:“河東太守周堪,先帝尊崇他,賜命他做朕的師傅。品質美好,精通道術,論議正直,持有恒心,至誠發憤,確有憂國之心。因不能阿諛權貴,孤單無助,進退壓抑,終不能昌明。以前眾臣見到災異,不致力於自我修養,深思原因,反而昏昧地談論天災,推咎於這個人。朕不得已,貶出朝廷試驗他,來表現他的才能。周堪出去後,大變故仍來,大家也沉默了。周堪治理不滿一年,三老官屬有識之士歌頌他的美德,使者經過其郡,沒人不稱讚,這本足以表明先帝了解人才,而朕自己也明白。俗人於是製造事端,非議詆毀,有的曲折隱晦,不能明議,又懷疑其同類,想要害他,朕也未采取。朕迫於世俗,不能專心。先前天顯災異,朕很恐懼。現在周堪年紀衰老,恐怕不能自己說明,被他人排擠,將怎麼辦呢?征召周堪到朝廷來。”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張猛又做了太中大夫給事中。石顯主管尚書事,尚書五人,都是他的黨羽。周堪很少能見到皇上,常通過石顯奏事,事務都經石顯之口決定。趕上周堪得啞病,不能說話便死了。亙題誣陷亟猛,令他在公車自殺。更生很傷痛,便作了《疾讒》、《撾要》、《救危》和《世頌》,共八篇,以古事比喻,哀悼自己和同類。於是被廢棄了十多年。

成帝即位,顯等伏辜,更生乃複進用,更名向。向以故九卿召拜為中郎,使領護三輔都水。數奏封事,遷光祿大夫。是時,帝元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軍,秉政,倚太後,專國權,兄弟七人皆封為列侯。時數有大異,向以為外戚貴盛,鳳兄弟用事之咎。而上方精於《詩》、《書》,觀古文,詔向領校中《五經》秘書。向見《尚書·洪範》,箕子為武王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向乃集合上古以來曆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成帝即位,石顯等伏罪,更生於是又進用,改名向。劉向以故九卿身份召拜為中郎,叫他領護三輔都水。多次上奏密封的章疏,升為光祿大夫。這時皇帝的大舅陽平侯王鳳做大將軍秉政,倚仗太後,專擅國權,兄弟七人都封作列侯。當時多次有大災異,劉向認為是外戚貴盛,王鳳兄弟掌權的罪過。而皇上正精心於《詩》《書》,板讀古文,詔令劉向領校中《五經》秘書。劉向昆《尚書》《洪範》,箕子為武王陳述五行陰陽福禍的應驗。劉向便集合上古以來經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的記載,推究事情的經過,加上對禍福的解釋,寫出占卜的應驗,按類排列,各有條目,共十一篇,號為《洪範五行傳論》,上奏給皇帝。天子心裹知道劉向忠貞精誠,本是因王鳳兄弟而發此議論的,但到底不能奪去王氏的權力。

久之,營起昌陵,數年不成,複還歸延陵,製度泰奢。向上蔬諫曰:
過了很久營建昌陵,好多年完不成,又回歸到延陵,製度奢侈。劉向上疏諫道:

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故賢聖之君,博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統,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孔子論《詩》,至於“殷士膚敏,裸將於京”,喟然歎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於子孫,是以富貴無常;不如是,則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勸勉?”蓋傷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雖有堯、舜之聖,不能化丹朱之子;雖有禹、湯之德,不能訓未孫之桀、紂。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昔高皇帝既滅秦,將都雒陽,感寤劉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賢於秦,遂徙都關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長短,以德為效,故常戰粟,不敢諱亡。孔子所謂“富貴無常”,蓋謂此也。
臣聽到《易》說:“安全不忘危險,生存不忘滅亡,因此自身安寧國家可保。”所以賢聖的君主,廣泛觀察結局和開始,透徹地了解事理,而做到是非分明。王者一定要通曉三統,明白天命所授廣博,不衹是一姓。孔子講《詩》,到“殷的卿士美好敏捷,在周京舉行灌酒助祭”,喟然歎道:“天命真偉大啊!善不可以不傳給子孫,這是因為富貴無常;不如此,那麼王公為什麼要警戒謹慎,百姓為什麼要勸導勉勵?”大概是傷感微子事奉周朝,而痛惜殷的滅亡。即使有堯舜的聖明,不能教化丹朱這樣的兒子;即使有禹湯的美德,不能教訓作為末代子孫的桀紂。從古到今,沒有不亡的國家。以前高祖滅了秦,將建都於雒陽,感悟劉敬的話,自以為德不如凰,而比童賢,便遷都撾生,仰仗固的美德,沿用塞的險阻。世道的短長,以德行作為征驗,所以時常戰栗,不敢避諱滅亡。叢王所說的“富貴無常”,大概說的是這個意思。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臨廁,意淒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紵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張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慼焉?”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墳。
孝文皇帝站在霸陵上,北麵臨水,心情悲愴淒切,回頭對群臣說:“啊呀!用北山石做槨,斬斷紆絮放在具間,又上好漆,哪裹能動搖它!”張釋之進言道:“如果裹麵有值得要的東西,即使堅固如南山仍然有縫可鑽;如果裹麵沒有值得要的,即使沒有石槨,又有什麼憂傷的?”死是沒有終極的,但國家有興亡,所以釋之的話,是為無窮的後事打算。孝文感悟,便薄葬,不建山墳。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樹。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棺槨之作,自黃帝始。黃帝葬於橋山,堯葬濟陰,丘壟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蒼梧,二妃不從。禹葬會稽,不改其列。殷湯無葬處。文、武、周公葬於畢,秦穆公葬於雍橐泉宮祈年館下,樗裏子葬於武庫,皆無丘隴之處。此聖帝明王賢君智士遠覽獨慮無窮之計也。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
《易》說:“古代下葬,用薪覆蓋,藏在原野中,不做墳,不種樹。後世聖人變為用棺槨。”製作棺槨,從黃帝開始。黃帝葬在橋山,堯葬在濟陰,墳塚都很小,葬品微薄。舜葬在蒼梧,二妃沒有隨從。禹葬在會稽,不變更原來地上百物的序列。殷湯沒有葬地。文、武、周公葬在畢,秦穆公葬在雍橐泉宮祈年館下,樗裏子葬在武庫,都沒有墳塚。這是聖帝明王賢君智士深思遠慮傳之無窮的打算。他們的賢臣孝子也遵命順從而薄葬,這確是事奉安頓君父,忠誠孝敬的極至。

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子防,稱古墓而不墳,曰:“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識也。”為四尺墳,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聞之,古者不修墓。”蓋非之也。延陵季子適齊而反,其子死,葬於贏、博之間,穿不及泉,斂以時服,封墳掩坎,其高可隱,而號曰:“骨肉歸複於土,命也,魂氣則無不之也。”夫贏、博去吳千有餘裏,季子不歸葬。孔子往觀曰:“延陵季子於禮合矣。”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親骨肉,皆微薄矣;非苟為儉,誠便於體也。宋桓司馬為石槨,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呂不韋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義,皆明於事情者也。
周公,是武王的弟弟,埋葬兄長很微薄。孔子把母親葬在防,稱讚古時修墓不建墳,說:“丘是東西南北四處周遊的人,不可以不做標記。”做了四尺的墳,遇上雨崩毀了。弟子修理,告訴孔子,孔子流淚道:“我聽說,古代不修墓。”大概是批評他們。延陵季子到齊國返回,他的兒子死了,葬在贏、博之間,挖地不到泉水,用當時穿的衣服入殮,做墳掩蓋土坑,高度可以沒肘,哭道:“骨肉回歸土中,這是命啊,魂氣則無處不在。”嬴、博離吳有一千多裏,季子不把他歸葬回家。孔子去看了說:“延陵季子這樣做很合乎禮。”所以仲尼是孝子,延陵是慈父,舜禹是忠臣,周公懂得做弟弟的道理,他們葬君主和至親骨肉,都很微薄;不是苟且節儉,確實是合乎禮。宋桓司馬做石槨,仲尼說“不如早點腐朽。”秦相呂不韋集中智謀之士作《春秋》,也講到薄葬的道理,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逮至吳王闔閭,違禮厚葬,十有餘年,越人發之。及秦惠文、武、昭、孝文、嚴襄五王,皆大作丘隴,多其瘞臧,鹹盡發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於驪山之阿,下錮三泉,上崇山墳,其高五十餘丈,周回五裏有餘;石槨為遊館,人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臧,機械之變,棺槨之麗,宮館之盛,不可勝原。又多殺官人,生薶工匠,計以萬數。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項籍燔其宮室營宇,往者鹹見發掘。其後牧兒亡羊,羊入其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燒其臧槨。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數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災,內離牧豎之禍,豈不哀哉!
到吳王闔間,違禮厚葬,十多年後,越人挖開了他的墓。到秦惠文、武、昭、嚴襄五王,都大作墳塚,多所埋藏,全都被挖掘而暴露屍身,很可悲啊。秦始皇帝葬在驪山山曲,下麵鑄塞三泉,上麵加建山墳,高五十餘丈,周圍五裏多;石槨做成離宮別館,人的膏脂做燈燭,水銀做成江海,黃金做成鳧雁。珍寶的埋藏,機械的巧變,棺槨的富麗,宮館的盛美,不能盡數。又殺了很多宮人,活埋工匠,數以萬計。天下深受其勞役之苦而造**,驪山的建造未完,周章的百萬軍隊已到下麵了。項籍燒了他的宮室建築,到那兒的人都去挖掘。以後牧童丟了羊,羊進入藏室,牧童舉火照明找羊,失火燒了葬槨。從古到今,喪葬沒有比始皇更盛大的,幾年之間,外遭項籍之災,內受牧豎之禍,不是很可悲嗎!

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隴彌高,宮廟甚麗,發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見矣。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賢而中興,更為儉官室,小寢廟。詩人美之,《斯幹》之詩是也,上章道宮室之如製,下章言子孫之眾多也。及魯嚴公刻飾宗廟,多築台囿,後嗣再絕,《春秋》刺焉。周宣如彼而昌,魯、秦如此而絕,是則奢儉之得失也。
所以德行越篤厚的人埋葬越微薄,智慧越深的人埋葬越簡約。沒有德智的,葬得越厚,墳塚越高,宮廟越華麗,被挖掘得越快。由此看來,明暗的征驗,喪葬的吉凶,昭然可見。周德已衰落而且奢侈,宣王賢明而中興,改為節省宮室開支,減小寢廟規模。詩人讚美他,《斯幹》那篇詩便是,上章說宮室按照製度,下章說子孫眾多。到壘嚴公,雕飾宗廟,建了很多台囿,後代兩次絕滅,《春秋》譏刺他。周宣像那樣便昌盛,魯、秦像這樣便滅絕,這就是奢侈和節儉的得失。

陛下即位,躬親節儉,始營初陵,其製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埤為高,積土為山,發民墳墓,積以萬數,營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費大萬百餘。死者恨於下,生者愁於上,怨氣感動陰陽,因之以饑饉,物故流離以十萬數,臣甚惽焉。以死者為有知,發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之;若苟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陛下仁慈篤美甚厚,聰明疏達蓋世,宜弘漢家之德,崇劉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顧與暴秦亂君競為奢侈,比方丘壟,說愚夫之目,隆一時之觀,違賢知之心,亡萬世之安,臣竊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覽明聖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仲尼之製,下觀賢知穆公、延陵、樗裏、張釋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墳薄葬,以儉安神,可以為則;秦昭、始皇增山厚臧,以侈生害,足以為戒。初陵之橅,宜從公卿大臣之議,以息眾庶。
陛下即位,親身從事節儉,開始建第一個陵,形製約小,天下沒人不稱讚賢明。到遷徙昌陵,把低處填高,堆積土成山,打開百姓的墳墓,總共數以萬計,修建城邑,時間緊迫,耗資一億零幾百。死者懷恨於地下,活人在地上憂愁,怨氣感發了陰陽,又加上了饑饉,死去和流亡的人有幾十萬,我十分悲傷。如果死者有靈,打開別人的墓,害處就多了;如果他無靈,又哪裹用得著擴大?和賢智的人商議大家都不高興,讓百姓看到丫便都叫苦;如果僅是取悅愚蠢放縱的人,又何必去做呢!陛下非常仁慈篤厚,聰明通達蓋世,應弘揚漢家美德,發揚劉氏善行,光大五帝、三王,但卻和暴秦亂世的君主競爭奢侈,攀比墳墓,取悅蠢人之目,圖一時美觀,違背賢智者的意願,失去萬世的安寧,我私下替陛下羞愧。請陛下向上觀察聖明的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仲尼的製度,向下體察賢智的穆公、延陵、樗裏、張釋之的心意。孝文皇帝削墳薄葬,用節儉安定神明,可以效仿;秦昭、始皇增山厚葬,因奢侈產生憂患,足以為戒。原陵的規模,應聽從公卿大臣的意見,來安定百姓。

書奏,上甚感向言,而不能從其計。
書上奏後,皇上很為劉向的話感動,但卻不能按他的意見辦。

向睹俗彌奢淫,而趙、衛之屬起微賤,逾禮製。向以為王教由內及外,自近者始。故采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可法則,及孽嬖亂亡者,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數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十上,以助觀覽,補遺闕。上雖不能盡用,然內嘉其言,常嗟歎之。
劉向看到習俗更加奢侈,而趙、衛之流出身微賤,超越禮製。劉向認為王的教化是從裹到外,從近處開始。便摘錄《詩》《書》所載的賢妃貞婦,使國、家興旺可供效法的,以及寵愛出導致亂亡的,編次為《列女傳》,共八篇,以警戒天子。又摘取傳記故事,作《新序》、《說苑》共五十篇上奏。多次上書評說得失,陳述法戒。上書幾十次,以助閱覽,彌補闕失。皇上雖不能都采用,然而心中讚許他的話,經常感歎不已。

時上無繼嗣,政由王氏出,災異浸甚。向雅奇陳湯智謀,與相親友,獨謂湯曰:“災異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漸必危劉氏。吾幸得同姓末屬,累世蒙漢厚恩,身為宗室遺老,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舊臣,每進見常加優禮,吾而不言,孰當言者?”向遂上封事極諫曰:
當時皇上沒有繼承人,政事由王氏掌握,災異逐漸嚴重。劉向很讚賞陳湯的智謀,和他交往親密,單獨對他說:“災異到這種程度,而外戚益強盛,發展下去一定會危及劉氏。我有作為同姓末枝,累世蒙受漠恩,身為宗室遣老,事奉過三朝天子。皇上認為我是先帝的舊臣,每次進見都加以禮遇,我不說,該誰說呢?”劉向便上密封奏章極力諫道:

臣聞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禦臣之術也。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為害者也。昔晉有六卿,齊有田、崔,衛有孫、甯,魯有季、孟,常掌國事,世執朝柄。終後田氏取齊;六卿分晉;崔杼弑其君光;孫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季氏八佾舞於庭,三家者以《雍》徹,並專國政,卒逐昭公。周大夫尹氏管朝事,濁亂王室,子朝、子猛更立,連年乃定。故經曰“王室亂”,又曰“君氏殺王子克”,甚之也。《春秋》舉成敗,錄禍福,如此類甚眾,皆陰盛而陽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故《書》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孔子曰“祿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秦昭王舅穰侯及涇陽、葉陽君專國擅勢,上假太後之威,三人者權重於昭王,家富於秦國,國甚危殆,賴寤範睢之言,而秦複存。二世委任趙高,專權自恣,壅蔽大臣,終有閻樂望夷之禍,秦遂以亡。近事不遠,即漢所代也。
我聽說君主沒有不想安寧的,然而卻常常傾危,沒有不想使國家長存的,然而卻常常滅亡,這是因為喪失了管理臣下的辦法。大臣掌握權柄,主持國政,沒有不成為禍害的。從前晉有六卿,齊有田、崔,衛有孫、寧,魯有季、孟,常年掌握國事,世代把握權柄,以後終於田氏取代了齊;六卿瓜分晉;崔杼弑國君光;孫林父、寧殖驅逐他們的君主衍,弑君主剽;季氏在庭中表演八佾之舞,三家以《雍》樂侑餐,一起壟斷國政,最後驅逐了昭公。周大夫尹氏掌管朝政,使王室混亂,子朝、子猛相繼而立,連續幾年才安定。所以經說“王室亂”,又說“尹氏殺王子克”,真厲害啊。《春秋》例舉成敗,記錄禍福,像這樣的很多,都是陰盛陽衰,在下的失去了為臣之道而招致的。所以《書》說:“有大臣作威作福,便會對你的家族有害,對你的國家不利。”孔子說“俸祿離開公室,政權被大夫掌握”,是危亡的兆頭。秦昭王舅穣侯和涇陽、葉陽君獨攬國政,向上憑藉太後的威勢,三個人權勢比昭王還重,家庭比秦國還富有,國家很危險,因為感悟了範睢的話,秦才能仍舊保全。二世委任趙高,專權放縱,阻絕大臣,終於有閻樂望夷之禍,秦因此滅亡。此是近代的事,距今不遠,就是漠所替代的。

漢興,諸呂無道,擅相尊王。呂產、呂祿席太後之寵,據將相之位,兼南北軍之眾,擁梁、趙王之尊,驕盈無厭,欲危劉氏。賴忠正大臣絳侯、朱虛侯等竭誠盡節以誅滅之,然後劉氏複安。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僣盛,並作威福,擊斷自恣,行汙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東宮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管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遊談者助之說,執政者為之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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