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量三代以來,權量之製,自隋文帝一變。杜氏《通典》言:“六朝量三升當今一升,稱三兩當今一兩,尺一尺二寸當今一尺。”《左傳·定公八年》正義曰:“魏、齊鬥稱於古二而為一,周、隋鬥稱於古三而為一。”《隋書·律曆誌》言:“梁、陳依古鬥,齊以古升五升為一鬥,周以玉升一升當官鬥一升三合四勺,開皇以古鬥三升為一升,大業初依複古鬥。梁、陳依古稱,齊以古稱一斤八兩為一斤,周玉稱四兩當古稱四兩半,開皇以古稱三斤為一斤,大業初依複古稱。”令考之傳記,如《孟子》以舉百鈞為有力人;三十斤為鈞,百鈞則三千斤。《晉書·成帝紀》:“令諸郡舉力人能舉千五百斤以上者。”《史記·秦始皇紀》。“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宮廷中。”百二十斤為石,千石則十二萬斤。《漢舊儀·祭天》:“養牛五歲,至二千斤。”《晉書·南陽王保傳》:“自稱重八百斤。”不應若此之重!《考工記》曰:“爵一升,觚三升。獻以爵而酬以觚,一獻而三酬,則一豆矣。”《禮記》“宗廟之祭,貴者獻以爵,賤者獻以散。尊者舉觶,卑者舉角。五獻之尊,門外缶,門內壺,君尊瓦甒。”注:“凡觴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觶,四升曰角,壺大一石,五升曰散,瓦甒五鬥。《詩》曰:“無姑酌彼金。”毛說:“人君以黃金飾尊,大一碩,每食四簋。”正義:“簋,瓦器,容鬥二升。”不應若此之巨!《周禮·舍人》:“喪紀共飯米。”注:“飯,所以實口。君用梁,大夫用稷,士用稻,皆四升。”《管子》:“凡食鹽之數,一月丈夫五升少半,婦人三升少半,嬰兒二升少半。”《史記·廉頗傳》:“一飯鬥米。”《漢書·食貨誌》:“食人月一石半。”《趙充國傳》:“以一馬自佗,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斛四鬥,麥八斛。”《匈奴傳》:“計一人三百日食,用備十八斛。”不應若此之多!《史記·河渠書》:“可令畝十石。”嵇康《養生論》:“夫田種者,一畝十斛,謂之良田。”《晉書·傅玄傳》:“白田收至十餘斛,水田至數十斛。”今之收獲最多亦不及此數。《靈樞經》:“人食一日中五升。”《既夕禮》:“朝一溢米,莫一溢米。”注:“二十兩曰溢,為米一升二十四分升之一。”《晉書·宣帝紀》:“問諸葛公:‘食可幾何?’對曰:‘三四升。’”《會稽王道子傳》:“國用虛謁,自司徒以下,日廩七升。”本皆言少,而反得多。是知古之權量比之於今,大抵皆三而當一也。《史記·孔子世家》:“孔子居魯,奉粟六萬。”索隱曰:“當是六萬鬥。”正義曰:“六萬小鬥,當今二千石也。”此唐人所言三而當一之驗。蓋自三代以後,取民無製,權量之屬,每代遞增。至魏孝文太和十九年,詔改長尺、大鬥,依周禮製度,班之天下。隋煬帝大業三年四月壬辰,改度量權衡並依兩、小兩之名,而後代則不複言矣。
《山堂考索》:“斛之為製,方尺而深尺。《班誌》乃雲其中容十鬥,蓋古用之鬥小。”
歐陽公《集古錄》有穀口銅甬,始元四年左馮翊造,其銘曰:“穀口銅甬容十鬥,重四十斤。”以今權量校之,容三鬥,重十五斤。鬥則三而有餘,斤則三而不足。呂氏《考古圖》漢好官廚鼎刻曰:“重九斤一兩。”今重三斤六兩,今六兩當漢之一斤。又曰:“軹家釜三鬥弱,軹家甑三鬥一升。”當漢之一石,大抵是三而當一也。
古以二十四銖為兩。五銖錢十枚,計重二兩二銖。今稱得十枚,當今之一兩弱。又《漢書·王莽傳》言:“天鳳元年,改作貨布,長二寸五分,廣一寸,首長八分有奇,廣八分,其圜好徑二分半,足枝長八分,間廣二分。其文右曰‘貨’,左曰‘布’,重二十五銖。”頃富平民掊地,得貨布一罌。所謂長二寸五分者,今鈔尺之一寸六分有奇;廣一寸者,今之六分有半;八分者,今之五分。而二十五銖者,今稱得百分兩之四十二。是則今代之大於古者,量為最,權次之,度又次之矣。
《晉書·摯虞傳》:“將作大匠陳勰,掘地得古尺。尚書奏:‘今尺長於古尺,宜以古為正。’潘嶽以為習用已久,不宜複改。虞駁曰:‘昔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其形容,象物製器,以存時用。故參天兩地,以正算數之紀;依律計分,以定長短之度。其作之也有則,故用之也有征。考步兩儀,則天地無所隱其情;準正三辰,是懸象無所容其謬。施步兩儀,則天地無所隱其情;準正三辰,則懸象無所容其謬。施之金石,則音韻和諧;措之規矩,則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萬物皆正。及其差也,事皆反是。今尺長於古尺幾於半寸,樂府用之,律呂不合。史官用之,曆象失占。醫署用之,孔穴乖錯。此三者,度量之所由生,得失之所取征,皆糸圭閡而不得通,故宜改今而從古也。唐虞之製,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訓,謹權審度。今兩尺並用,不可謂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謂之謹。不同不謹,是謂謬法,非所以軌物垂則,示人之極。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難變。有改而致煩,亦有變而之簡。度量是人所常用,而長短非人所戀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失於得,反邪於正,一時之變,永世無二,是變而之簡者也。憲章成式,不失其舊物。季末苟合之製,異端雜亂之用,宜以時厘改,貞夫一者也。臣以為宜如所奏。’”
○大鬥大兩《漢書·貸殖傳》:“黍千大鬥。”師古曰:“大鬥者,異於量米粟之鬥也。”是漢時己有大鬥,但用之量粗貨耳。
《唐六典》:“凡度,以北方黍中者一黍之廣為分,十分為寸,十寸為尺,一尺二寸為大尺,十尺為丈。凡量,以黍中者容一千二百黍為龠,二龠為合,十合為升,十升為鬥,三鬥為大鬥,十鬥為斛。凡權衡,以黍中者百黍之重為銖,二十四銖為兩,三兩為大兩,十六兩為斤。凡積黍為度量權衡者,調鍾律,測晷景,合湯藥及冠冕之製則用之,內外官司悉用大者。”按唐時權量,是古今、小大並行,太史、太常、太醫用古,他有司皆用今。久則其今者通行,而古者廢矣。
宋沈括《筆談》曰:“予受詔考鍾律及鑄渾儀,求秦漢以來度量,計六鬥當今之一鬥七升九合,稱三斤當今十三兩。”是宋時權量又大於唐也。
《元史》言:“至元二十年,頒行宋文思院小口斛。”又言:“世祖取江南,命輸米者止用宋鬥斛,以宋一石當今七鬥故也。”是則元之鬥斛又大於宋也。○漢祿言石古時製祿之數,皆用鬥斛。《左傳》言:“豆、區、釜、鍾,各自其四,以登於釜。”《論語》:“與之釜,與之庾。”《孟子》:“養弟子以萬鍾。”皆量也。漢承秦製,始以石為名。故有中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千石、比千石,六百石、比六百石,四百石、比四百石,三百石、比三百石,二百石、比二百石,百石,而三公號萬石。百二十斤為石,是以權代量。然考《續漢·百官誌》所載月奉之數,則大將軍、三公奉月三百五十斛,以至鬥食奉月十一斛,又未嚐不用斛。所謂二千石以至百石者,但以為品級之差而已。今人以十鬥為石,本於此。不知秦時所為“金人十二,重各千石”,“撞萬石之鍾”,“縣石鑄鍾虡”,“衡石程書”之類,皆權也,非量也。惟《白圭傳》“穀長石鬥”,《淳於髡傳》“一鬥亦醉,一石亦醉”,對鬥言之,是移權之名於量爾。
葉夢得《岩下放言》:“名生於實,凡物皆然。以斛為石,不知起何時,自漢以來始見之。石本五權之名,漢製重百二十斤為石,非量名也。以之取名賦祿,如二千石之類,以穀百二十斤為斛,猶之可也。若酒言石,酒之多少本不係穀數,從其取之醇醨。以今準之,酒之醇者,斛止取七鬥或六鬥;而醨者,多至於十五六鬥。若以穀百二十斤為斛,酒從其權名,則當為酒十五六鬥;從其量名,則斛當穀百八九十斤,進退兩無所合。是漢酒言石者,未嚐有定數也。至於麵言斛石,麵亦未必正為麥百二十斤,而麥之實又有大小虛實。然沿襲至今,莫知為非。及弓弩較力,言鬥言石,此乃古法。打錘以斤為別,而世反疑之。乃知名實何常之有。
《史記·貨殖傳》:“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變“皮”言“石”,亦互文也。凡細而輕者則以皮計,粗而重者則以石計。
○以錢代銖古算法,二十四銖為兩。漢軹家釜銘:“重十斤九銖”,軹家甑銘:“重四斤廿銖”是也。近代算家不便,乃十分其兩,而有“錢”之名。此字本是借用“錢幣”之錢,非數家之正名,簿領用之可耳,今人以入文字,可笑。《唐書》:“武德四年,鑄開通元寶,徑八分,重二銖四縈。”積十錢重一兩,得輕重大小之中。所謂二銖四縈者,今一錢之重也。後人以其繁而難曉,故代以錢字。度量皆以十起數,惟權則以一龠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銖,兩之為兩,十六兩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今人改銖為錢,而自兩以上則縈百、縈千以至於萬,而權之數亦以十起矣。漢製,錢言銖,金言斤,其名近古。
《宋史·律曆誌》:大宗淳化三年三月,詔曰:“《書》雲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所以建國經而立民極也。國家萬邦鹹義,九賦是均。顧出納於有司,係權衡之定式。如聞黍之製。或差毫厘,錘鉤為奸,害及黎庶,宜令詳定稱法,著為通規。”事下有司。監內藏庫崇儀使劉蒙、劉承:“太府寺舊銅式,自一錢至十斤,凡五十一,輕重無準。外府藏受黃金,必自毫厘計之。或自錢始,則傷於重。”遂尋本末,別製法物。至景德中,承加參定,而權衡之製益為精備。其法蓋取《漢誌》子穀為則,廣十黍以為寸,從其大樂之尺就成二術。因度尺而求犛,自積黍而取縈以犛、縈一錢半及一兩等二稱。各懸三毫,以星準之。等一錢半者,以取一稱之法。其衡合樂尺一尺二寸,重一錢,錘重六分,盤重五分。初毫星準半錢,至梢總一錢半,析成十五分,分列十犛;中毫至梢一錢,析成十分,分列十犛;末毫至梢半錢,析成五分,分列十犛。等一兩者亦為一稱之則,其衡合樂尺一尺四寸,重一錢半,錘重六錢,盤重四錢。初毫至梢布二十四銖,下別出一星,星等五縈中毫至梢五錢,布十二銖,銖列五星,星等二縈。末毫至梢六銖,銖列十星,星等一縈。以禦書真、草、行三體。淳化錢較定,實重二銖四縈,為一錢者。以二千四百得十有五斤,為一稱之則。其法初以績黍為準,然後以分而推忽,為定數之端。故自忽、絲、毫、厘、黍、縈、銖,各定一錢之則。毫則百,犛則十。轉以十倍倍之,則為一錢。黍以二千四百杖為一兩,縈以二百四十,銖以二十四,遂成其稱。稱合黍數,則一錢半者,計三百六十黍之重,列為五分,則每分計二十四黍。又每分析為一十犛,則每犛計二黍十分黍之四,每四毫一線六忽有差為一黍,則犛、縈之數極矣。一兩者,合二十四銖,為二千四百黍之重。每百黍為銖,二百四十黍為二銖四縈,二銖四縈為錢,二縈四黍為分,一縈二黍重五犛,六黍重二犛五毫,三黍重一犛二毫五絲,則黍縈之數成矣。先是,守藏吏受天下歲輸金幣,而太府權衡舊式失準,得因之為奸,故諸道主者坐逋負而破產者甚眾。又守藏更代,校計爭訟,動必數載。至是新製既定,奸弊無所措,中外以為便。是則今日以十分為錢,十錢為兩,皆始於宋初所謂新製者也。○十分為錢古時分乃度之名,非權之名。《說文》:“寸,十分也。”《隋書·律曆誌》引《易緯通卦驗》:“十馬尾為一分。”《說苑》:“度、量、權、衡以粟生。十粟為一分,十分為一寸。”《孫子算術》:“蠶所吐絲為忽,十忽為秒,十秒為毫,十毫為犛為分,十分為寸。”《漢書·律曆誌》:“本起黃鍾之長,以子穀黍中者一黍之廣度之,九十黍為黃鍾之長,一黍為一分,十分為一寸。”此皆度之名。《淮南子》:“十二{艸票}當一粟,十二粟而當一分,十二分而當一銖,十二銖而當半兩,二十四銖為一兩,十六兩為一斤,三十斤為一鈞,四鈞為石。”此則權之名。然以十二分為一銖,二十四銖為一兩,則小於今之為分者多矣。
陶隱居《名醫別錄》曰:“古稱惟有銖、兩,而無分名。今則以十黍為一銖,六銖為一分,四分為一兩,十六兩為一斤。”李杲曰:“六銖為一分,即今之二錢半也。”此又以二錢半為分,則隨人所命而無定名也。
○黃金漢時黃金上下通行。故文帝賜周勃至五千斤;宣帝賜霍光至七千斤;而武帝以公主妻欒大,至齎金萬斤;衛青出塞,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梁孝王薨,藏府餘黃金四十餘萬斤;館陶公主近幸董偃,令中府曰:“董君所發,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區,乃白之。”王莽禁列侯以下,不得挾黃金,輸禦府受直。至其將敗,省中黃金萬斤者為一匱,尚有六十匱;黃門鉤盾藏府中尚方處,處各有數匱。而《後漢·光武紀》言:“王莽末,天下旱蝗,黃金一斤易粟一斛。”是民間亦未嚐無黃金也。董卓死,塢中有金二三萬斤,銀八九萬斤。昭烈得益州,賜諸葛亮、法正、關羽、張飛金各五百斤,銀千斤。《南齊書·蕭穎胄傳》:“長沙寺僧業富沃,鑄黃金為龍數千兩,埋土中,曆相傳付,稱為下方黃鐵,莫有見者。潁胄起兵,乃取此龍以充軍實。”《梁書·武陵王紀傳》:“黃金一斤為餅,百餅為,至有百。銀五倍之。”自此以後,則罕見於史。《尚書》疏:“漢魏贖罪,皆用黃金。後魏以金難得,令金一兩收絹十匹。今律乃贖銅。”
宋太宗問學士杜鎬曰:“兩漢賜予多用黃金,而後代遂為難得之貨,何也?”對曰:“當時佛事未興,故金價甚賤。”今以目所睹記及《會典》所載國初金價推之,亦大略可考。《會典·鈔法卷》內雲:“洪武八年,造大明寶鈔,每鈔一貫,折銀一兩;每鈔四貫,易赤金一兩。”是金一兩當銀四兩也。《征收卷》內雲:“洪武貫,易赤金一兩。”是金一兩當銀四兩也。《征收卷》內雲:“洪武十八年,令凡折收稅糧,金每兩準米十石,銀每兩準米二石。”是金一兩當銀五兩也。三十年,上曰:“折收逋賦,欲以蘇民困也。今如此其重,將愈困民。”更令金每兩準米二十石,銀每兩準米四石。然亦是金一兩當銀五兩也。永樂十一年,令金每兩準米三十石,則當銀七兩五錢矣。又令交址召商中鹽,金一兩,給鹽三十引,則當銀十兩矣。豈非承平以後,日事侈靡,上自宮掖,下逮勳貴,用過乎物之故與?幼時見萬曆中赤金止七八換,崇禎中十換,江左至十三換矣。投珠抵璧之風,將何時而見與?
《漢書·食貨誌》:“黃金重一斤,直錢萬。朱提銀重八兩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他銀一流,直千。”是金價亦四五倍於銀也。《元史》:“至大銀鈔一兩,準至元鈔五貫,白銀一兩,赤金一錢。”是金價十倍於銀也。
《史記·平準書》:“一黃金一斤。”臣瓚曰:“秦以一鎰為一金,漢以一斤為一金。”是漢之金已減於秦矣。《漢書·食貨誌》:“黃金重一斤,直錢萬。”《惠帝紀》注:“師古曰:“諸賜金不言黃者,一斤與萬錢。”
古來用金之費,如《吳誌·劉繇傳》:“笮融大起浮圖祠,以銅為人,黃金塗身,衣以錦采,垂銅盤九重。”《何姬傳》注引《江表傳》:“孫皓使尚方以金作華燧、步搖、假髻以千數,令宮人著以相撲,朝成夕敗,輒出更作。”《魏書·釋老誌》:“興光元年,敕有司,於五緞大寺內為大祖已下五帝,鑄釋迦立像五,各長一丈六尺,都用赤金二萬五千斤。天安中,於天宮寺造釋迦立像,高四十三尺,用赤金十萬斤,黃金六百斤。”《齊書·東昏侯本紀》:“後宮服禦,極選珍奇,府庫舊物不複周用,貴市民間金銀寶物,價皆數倍京邑。酒租皆折使輸金,以為金塗,猶不能足。”《唐書·敬宗紀》:“詔度支進銅三千斤,金薄十萬,翻修清思院新殿及升陽殿圖障。”《五代史·閩世家》:“王昶起三清台三層,以黃金數千斤鑄寶皇及元始天尊、大上老君像。”宋真宗作玉清昭應宮,甍栱欒楹,全以金飾,所費钜億萬,雖用金之數亦不能全計。《金史·海陵本紀》:“宮殿之飾遍傅黃金,而後間以五采。金屑飛空,如落雪。”《元史·世祖本紀》:“建大聖壽萬安寺,佛像及窗壁皆金飾之,凡費金五百四十兩有奇,水銀二百四十斤。”又言:“繕寫金字藏經,凡糜金三千二百四十四兩。”此皆耗金之由也。杜鎬之言,頗為不妄。草木子雲:“金一為箔,無複再還元矣。”故《南齊書·武帝紀》:“禁不得以金銀為箔。”而《太祖實錄》言:“上出黃金一錠,示近臣曰:‘此表箋袱盤龍金也。令宮人洗滌銷熔得之。’”嗚呼,儉德之風遠矣!○銀唐宋以前,上下能行之貨一皆以錢而已,未嚐用銀。《漢書·食貨誌》言:秦並天下,幣為二等。而珠玉、龜貝、銀錫之屬為器飾寶藏,不為幣。孝武始造白金三品,尋廢不行。《舊唐書》:憲宗元和三年六月,詔曰:“天下有銀之山,必有銅礦。銅者,可資於鼓鑄;銀者,無益於生人。其天下自五嶺以北,見采銀坑,並宜禁斷。”然考之《通典》,謂梁初唯京師及三吳、荊郢、江湘、梁益用錢,其餘州郡則雜以穀帛交易,交廣之域則全以金銀為貨。而唐韓愈奏狀亦言,五嶺買賣一以銀。元稹奏狀言,自嶺已南,以金銀為貨幣。自巴已外,以鹽帛為交易。黔巫溪峽用水銀、朱砂、繒彩、巾帽以相市。《宋史·仁宗紀》:“景二年,詔諸路歲輸緡錢。福建、二廣易以銀,江東以帛。”於是有以銀當緡錢者矣。《金史·食貨誌》:“舊例銀每鋌五十兩,其直百貫。民間或有截鑿之者,其價亦隨低昂。遂改鑄銀,名承安寶貨,一兩至十兩分五等,每兩折錢二貫,公私同見錢用。”又:“更造興定寶泉,每貫當通寶五十。又以綾印製元光珍貨,同銀鈔及餘鈔行之。行之未久,銀價日貴,寶泉日賤,民但以銀論價。至元光二年,寶泉幾於不用。哀宗正大間,民間但以銀市易。”此今日上下用銀之始。今民間輸官之物皆用銀,而猶謂之錢糧。蓋承宋代之名,當時上下皆用錢也。國初所收天下田賦,未嚐用銀,惟坑冶之課有銀。《實錄》於每年之終記所入之數,而洪武二十四年,但有銀二萬四千七百四十兩;至宣德五年,則三十二萬二百九十七兩。歲辦視此為率,當日國家固不恃銀以為用也。至正統三年,以采辦擾民,始罷銀課,封閉坑穴,而歲入之數不過五千有餘。九年閏七月戊寅朔,複開福建、浙江銀場,乃倉米折輸變賣,無不以銀。後遂以為常貨,蓋市舶之來多矣。
《太祖實錄》:“洪武八年三月辛酉朔,禁民間不得以金銀為貨交易,違者治其罪。有告發者,就以其物給之。”其立法若是之嚴也。“九年四月己醜,許民以銀鈔錢絹代輸今年租稅。”“十九年三月己巳,詔歲解稅課錢鈔,有道裏險遠難致者,許易金銀以進。”“五月己未,詔戶部,以今年秋糧及在倉所儲,通會其數,除存留外,悉折收金銀布絹鈔,定輸京師。”此其折變之法雖暫行,而交易之禁亦少弛矣。
“正統元年八月庚辰,命江南租稅折收金帛。先是,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周銓奏:‘行在各衛官員俸糧,在南京者,差官支給,本為便利。但差來者,將各官俸米貿易物貨,貴買賤酬,十不及一,朝廷虛費廩祿,各官不得實惠。請令該部會議歲祿之數,於浙江、江西、湖廣、南直隸不通舟楫之處,各隨土產折收布絹、白金,赴京充俸。’巡撫江西侍郎趙新亦言:‘江西屬縣有僻居深山,不通舟楫者,歲齎金帛於通津之處易米,上納南京。設遇米貴,其費不貲。今行在官員俸祿於南京支給,往返勞費,不得實用。請令江西屬縣量收布絹或白金,類銷成錠,運赴京師,以準官員俸祿。’少保兼戶部尚書黃福亦有是請。至是行在戶部複申前議,上曰:‘祖宗嚐行之否?’尚書胡氵熒等對曰:‘太祖皇帝嚐行於陝西,每鈔二貫五百文折米一石,黃金一兩折二十石,白金一兩折四石,絹一匹折一石二鬥,布一匹折一石,各隨所產,民以為便。後又行於浙江,民亦便之。’上遂從所請,遠近稱便。然自是倉廩之積少矣。”
二年二月甲戌,命兩廣、福建當輸南京稅糧,悉納白金,有願納布絹者聽。於是巡撫南直隸、行在工部侍郎周忱奏:官倉儲積有餘。其年十月壬午,遣行在能政司右通政李畛,往蘇、常、鬆三府,將存留倉糧七十二萬九千三百石有奇,賣銀準折官軍俸糧。三年四月甲寅,命糶廣西、雲南、四川、浙江陳積倉糧。遂令軍民無挽運之勞,而庾免陳紅之患,誠一時之便計也。
自折銀之後,不二三年,頻有水旱之災,而設法勸借至千石以上以賑凶荒者謂之“義民”,詔複其家。至景泰間,納粟之例紛紛四出,相傳至今,而國家所收之銀不複知其為米矣。
《唐書》言:“天寶中,海內豐熾,州縣粟帛舉巨萬。楊國忠判度支,因言:古者二十七年耕,餘九年食。今天下太平,請在所出滯積,變輕齎,內富京師。又悉天下義倉及丁租地課,易布帛以充天子禁藏。”當日諸臣之議,有類於此,踵事而行,不免太過。相沿日久,內實外虛。至祟禎十三年,郡國大,倉無見粟,民思從亂,遂以亡國。
宣德中,以邊儲不給,而定為納米贖罪之令,其例不一。正統三年八月,從陝西按察使陳正倫之請,改於本處納銀,解邊易米。雜犯死罪者,納銀三十六兩,三流二十四兩,徒五等視流遞減三兩,杖五等一百者六兩,九十以下及笞五等俱遞減五錢。此今日贖鍰之例所由始也。
正統十一年九月壬午,巡撫直隸工部左侍郎周忱言:“各處被災,恐預備倉儲賑濟不敷,請以折銀糧稅悉征本色,於各倉收貯。俟青黃不接之際,出糶於民。以所得銀上納京庫,則官既不損,民亦得濟。”從之。此文襄權宜變通之法,所以為一代能臣也。
○以錢為賦《周官·太宰》:“以九賦斂財賄。”注:“財,泉穀也。”又曰:“賦口率出泉也。”《荀子》言:“厚刀布之斂,以奪之財。”而漢律有口算。此則以錢為賦,自古有之,而不出於田畝也。唐初,租出穀,庸出絹,調出繒布,未用錢。自兩稅法行,遂以錢為惟正之供矣。
《孟子》有言:“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使餘糧棲畝,鬥米三錢,而輸將不辦,婦子不寧,民財終不可得,而阜民德終不可得而正,何者?國家之賦不用粟而用銀,舍所有鴯贈所無故也。夫田野之氓,不為商賈,不為官,不為盜賊,銀奚自而來哉!此唐宋諸臣每致歎於錢荒之害,而今又甚焉。非任土以成賦,重穡以帥民,而欲望教化之行,風俗之美,無是理矣。
《白氏長慶集》策曰:“夫賦斂之本者,量桑地以出租,計夫家以出庸。租庸者,穀帛而已。今則穀帛之外,又責之以錢。錢者,桑地不生銅,私家不敢鑄,業於農者何從得之?至乃吏胥追征,官限迫蹙,則易其所有以赴公程。當豐歲則賤糶半價,不足以充緡錢。遇凶年則息利倍稱,不足以償逋債。豐凶既若此,為農者何所望焉?是以商賈大族乘時射利者,日以富豪;田壟罷人望歲勤力者,日以貧困。勞逸既懸,利病相誘,則農夫之心盡思釋耒而倚市,織婦之手皆欲投杼而刺文。至使田卒汙萊,室如懸罄。人力罕施,而地利多鬱;天時虛運,而歲功不成。臣嚐反覆思之,實由穀帛輕而錢刀重也。夫糴甚貴,錢甚輕,則傷人;糴甚賤,錢甚重,則傷農。農傷則生業不專,人傷則財用不足。故王者平均其貴賤,調節其重輕,使百貨通流,四人交利,然後上無乏用,而下亦阜安。方今天下之錢日以減耗,或積於國或滯於私家。若複日月征取,歲時輸納,臣恐穀帛之價轉賤,農桑之業轉傷,十年以後,其弊必更甚於今日矣。今若量夫家之桑地,計穀帛為租庸,以石鬥登降為差,以匹丈多少為等,但書估致力,利興則趨末者回心。遊手於道塗市肆者,可易業於西成;托跡於軍籍、釋流者,可返躬於東作。所謂下令如流水之原,係人於包桑之本者矣。”
《贈友詩》曰:“私家無錢爐,平地無銅山,胡為秋夏稅,歲歲輸銅錢!錢力日已重,農力日已殫。賤糶粟與麥,賤貿絲與綿,歲暮衣食盡,焉得無饑寒?吾聞國之初,有製垂不刊:庸必算丁口,租必計桑田。不求土所無,不強人所難,量入以為出,上足下亦安。兵興一變法,兵息遂不還。使我農桑人,憔悴畎畝間。誰能革此弊,待君秉利權。複彼租庸法,令如貞觀年。”
《李翱集》有《疏改稅法》一篇,言:“錢者,官司所鑄;粟帛者,農之所出。今乃使農人賤賣帛,易錢入官,是豈非顛倒而取其無者邪?由是豪家大商皆多積錢,以逐輕重,故農人日困,末業日增。請一切不督見錢,皆納布帛。”宋時歲賦亦止是穀帛,其入有常物,而一時所需則變而取之,使其直輕重相當,謂之折變。熙寧中,張方平上疏言:“比年公私上下,並苦乏錢。又緣青苗、助役之法,農民皆變轉穀帛,輸納見錢。錢既難得,穀帛益賤。人情窘迫,謂之錢荒。”紹熙元年,臣僚言:“古者賦出於民之所有,不強其所無。今之為絹者,一倍折而為錢,再倍折而為銀。銀愈貴,錢愈難得,穀愈不可售。使民賤糶而貴折,則大熟之歲反為民害。願詔州郡,凡多取而多折者,重置於罰。民有糶不售者,令常平就糴,異時歲歉,平價以糶。庶於民無傷,於國有補。”從之。而真宗時,知袁州何蒙請以金折本州二稅,上曰:“若是將盡廢耕農矣。”不許。是宋時之弊亦與唐同,而折銀之見於史者,自南渡後始也。
解縉《太平十策》言:“及今豐歲,宜於天下要害之處,每歲積糧若幹。民樂近輸,而國受長久之利,計之善者也。”愚以為天下稅糧,當一切盡征本色。除漕運京倉之外,其餘則儲之於通都大邑。而使司計之臣略仿劉晏之遺意,量其歲之豐凶,稽其價之高下,糶銀解京,以資國用。一年計之不足,十年計之有餘。小民免稱貸之苦,官府省敲撲之煩,郡國有凶荒之備,一舉而三善隨之矣。先生《錢糧論》略曰:古天下之所為富者,菽粟而已。為其交易也,不得已而以錢權之。然自三代以至於唐,所取於民者,粟帛而已。自楊炎兩稅之法行,始改而征錢,而未有銀也。《漢誌》言秦幣二等,而銀錫之屬施於器飾,不為幣。自梁時始有交廣以金銀為貨之說。宋仁宗景二年,始詔諸路歲收緡錢,福建、二廣易以銀,江東以帛。所以取之福建、二廣者,以坑冶多,而海舶利也。至金章宗,始鑄銀,名之曰承安寶貨,公私同見錢用。哀宗正大間,民但以銀市易,而不用鑄。至於今日,上下通行,而忘其所自。然而考之《元史》,歲課之數為銀至少。然則國賦之用銀,蓋不過二三百年間耳。今之言賦,必曰錢糧。夫錢,錢也;糧,糧也。亦烏有所謂銀哉?且天地間銀不益增,而賦則加倍,此必不供之數也。昔者唐穆宗時,物輕錢重,用戶部尚書楊於陵之議,令兩稅等錢皆易以布帛絲纊,而民便之。吳徐知誥從宋齊邱言,以為錢非耕桑所得,使民輸錢,是教之棄本逐末也,於是是諸稅悉收、帛、細絹。是則昔人之論取民者,且以錢為難得也,以民之求錢為不務本也,而況於銀乎?右度土地之宜,權歲入之數,酌轉般之法,而通融乎其間,凡州縣之不通商者,令盡納本色,不得已以其什之三征錢。錢自下而上,則監惡無所容,而錢價貴,是一舉而兩利焉。無蠲賦之虧,而有活民之實;無督責之難,而有完逋之漸。今日之計莫便乎此。夫樹穀而征銀,是畜羊而求馬也;倚銀而富國,吳倚酒而充饑也。以此自愚,而其敝至於國與民交盡,是其計出唐、宋之季諸臣之下也。
又曰:自古以來,有國者之取於民為已悉矣,然不聞有火耗之說。火耗之所由名,其起於征銀之代乎?原夫耗之所生,以一州縣之賦繁矣,戶戶而收之,銖銖而納之,不可以瑣細而上諸司府,是不得不資於火。有火則必有耗,所謂耗者,特百之一二而已。有賤丈夫焉,以為額外之征,不免幹於吏議。擇人而食,未足厭其貪忄林,於是藉火耗之名,為巧取之術。蓋不知起於何年,而此法相傳,代增一代,官重一官,以至於今。於是官取其贏十二三,而民以十三輸國之十;裏胥又取其贏十一二,而民以十五輸國之十。其取則薄於兩而厚於銖,其征收這數,者,必其地多而豪有力可以持吾之短長者也;銖者,必其窮下戶也。雖多取之,不敢言也。於是兩之加焉十二三,而銖之加焉十五六矣。薄於正賦而厚於雜賦,正賦耳目之所先也,雜賦其所後也。於是正賦之加焉十二三,而雜賦之加焉十七八矣。解之藩司,謂之羨餘;貢諸節使,謂之常例。責之以不得不為,護之以不可破,而生民之困未有甚於此時者矣。愚嚐久於山東,山東之民無不疾首蹙額,而訴火耗之為虐者。獨德州則不然,問其故,則曰:州之賦二萬九千,二為銀,八為錢也。錢則無火耗之加,故民力紓於他邑也。非德州之官皆賢,裏胥皆善人也,勢使之然也。又聞長者言:近代之貪吏倍甚於唐宋之時,所以然者,錢重而難運,銀輕而易齎,難運則少取之而以為多,易齎則多取之而猶以為少。非唐宋之吏多廉而今之吏貪也,勢使之然也。然則銀之通,錢之滯;吏之寶,民之賊也!在有明之初,嚐禁民不得行使金銀,犯者準奸惡論。夫用金銀,何奸之有?有重為之禁者,蓋逆知其弊之必至此也。當時市肆所用皆唐宋錢,而製錢則偶一鑄造,以助其不足耳。今也泉貨弱而害金興,市道窮而偽物作,國幣奪於上,民力殫於下。使陸贄、白居易、李翱之流而生今日,其谘嗟太息必有甚於唐之中葉者矣。曰:子以火耗為病於民也,使改而征粟米,其無淋尖、踢斛,巧取於民之術乎?曰:吾未見罷任之倉官,寧家這鬥級,負米而行者也,必鬻銀而後去。有兩車行於道,前為錢,後為銀,則大盜之所睨常在其後車焉。然則豈獨今之貪吏倍甚於唐宋之時;河朔這間所名為響馬者,亦當倍甚於唐宋之時矣。
○五銖錢今世所傳五銖錢,皆雲漢物,非也。南北朝皆鑄五銖錢,《魏書》言:“武定之初,私鑄濫惡,齊文襄王以錢文五銖名須稱實,宜稱錢一文重五銖者聽入市用,計百錢重一斤四兩二十銖,自餘皆準此為數。其京邑二市、天下州鎮郡縣之市各置二稱,懸於市門,民間所用之稱皆準市稱以定輕重。若重不五銖,或雖重五銖而多雜鉛錯,並不聽用。然竟未施行。”《隋書》:“高祖既受周禪,以天下錢貨輕重不等,乃更鑄新錢,背麵肉好皆有周郭,文曰‘五銖’,而重如其文,每錢一千重四斤二兩,悉禁古錢及私錢。置樣於關,不如樣者沒官銷毀之。自是錢幣始台,百姓便之。”是則改幣之議,始於齊文襄,至隋文帝乃行之,而今之五銖亦大抵皆隋物也。按四斤二兩是六十六兩,每一枚當重六分六厘,今五銖錢正符此數,不知漢製如何。
古錢惟五銖及開元通寶最多。五銖,隋開皇元年鑄;開元,唐武德四年鑄。○開元錢自宋以後,皆先有年號,而後有錢文。唐之開元,則先有錢文而後有年號。《舊唐書·食貨誌》曰:“武德四年,鑄開元通寶,錢徑八分,重二銖四縈,積十錢重一兩。”又曰:“開元錢之文,給事中歐陽詢製詞及書,時稱其工。其字含八分及隸體,其詞先上後下,次左後右,讀之自上及左;回環讀之,其義亦通。流俗謂之開通元寶錢。”馬永卿曰:“開元通寶,蓋唐二百八十九年獨鑄此錢,洛、並、幽、桂等處皆置監,故開元錢如此之多,而明皇紀號偶相合耳。”《舊唐書》:“高宗乾封元年四月庚寅,改鑄乾封泉寶錢。二年正月,罷乾封錢,複行開元通寶錢。”
○錢法之變《太祖實錄》:“歲辛醜二月,置寶元局於應天府,鑄大中通寶錢,與曆代之錢相兼行使。”至嘉靖,所鑄之錢最為精工。隆慶、萬曆加重半銖,而前代之錢通行不廢。予幼時見市錢多南宋年號,後至北方,見多汴宋年號,真行草字體皆備,間有一二唐錢。自天啟、崇禎廣置錢局,括古錢以充廢銅,於是市人皆擯古錢不用。而新鑄之錢彌多彌惡,旋鑄旋銷,寶源、寶泉二局隻為奸蠹之窟。故嚐論古來之錢凡兩大變:隋時盡銷古錢,一大變;天啟以來,一大變也。昔時錢法之弊,至於鵝眼、糸延環之類,無代不有。然曆代之錢尚存,旬日之間便可澄汰。今則舊錢已盡,即使良工更鑄,而海內之廣一時難遍,欲一市價而裕民財,其必用開皇之法乎?
自漢五銖以來,為曆代通行之貨。未有廢古而專用今者,唯王莽一行之耳。考之於史,魏熙平初,尚收令任城王澄上言:“請下諸州方鎮,其太和及新鑄五銖並古錢內外全好者,不限大小,悉聽行之。”梁敬帝太平元年,詔雜用古今錢。《宋史》言:“自五代以來,相承用唐舊錢。”至如宋明帝泰始二年,則斷新錢,專用古錢矣。金世宗大定十九年,則以宋大觀錢一當五用矣。昔之貴古錢如此。近年聽爐頭之說,官吏、工徒無一不衣食其中,而古錢銷盡,新錢愈雜。地既愛寶,火常克金,遂有乏銅之患。自非如隋文別鑄五銖,盡變天下之錢,古製不可得而複矣。
錢者,曆代通行之貨,雖易姓改命,而不得變古。後之人主不知此義,而以年號鑄之錢文,於是易代之君,遂以為勝國之物而銷毀之,自錢文之有年號始也。嚐考之於史,年號之興,皆自季世。宋考武帝孝建初,鑄四銖,文曰“孝建”,一邊為“四銖”。其後稍去“四銖”,專為“考建”。廢帝景和二年,鑄二銖錢,文曰“景和”。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更鑄錢,文曰“太和”、“五銖”。孝莊帝永安二年,更鑄永安五銖。此非永世流通之術,而高道穆乃以為:“論今據古,宜載年號。”何其愚也!
近日河南、陝西各自行錢,不相流通,既非與民同利之術,而市肆之猾乘此以欺愚人,窘行旅。《鹽鐵論》言:“幣數變而民滋偽。”亮哉,斯言矣!○銅乏銅之患,前代已言之。江淹謂古劍多用銅,如昆吾、歐冶之類皆銅也。楚子賜鄭伯金,盟曰:“無以鑄兵,故以鑄三鍾。”古金三品:黑金是鐵,赤金是銅,黃金是金。夏後之時,九牧貢金,乃鑄鼎於荊山之下。董安於之治晉陽公宮,令舍之堂皆以煉銅為柱質。荊軻之擊秦王,中銅柱。而始皇收天下之兵,鑄金人十二,即銅人也。闔閭塚銅槨三重,秦始皇塚亦以銅為槨。戰國至秦,攻爭紛亂,銅不充用,故以鐵足之。鑄銅既難,求鐵甚易,是故銅兵轉少,鐵兵轉多。年甚一年,歲甚一歲,漸染流遷,遂成風俗。所以鐵工比肩,而銅工稍絕。二漢之世,愈見其微。建安二十四年,魏太子鑄三寶刀、二匕首。天下百煉之精利,而悉是鑄鐵,不能複鑄銅矣。考之於史,自漢以後,銅器絕少,惟魏明帝鑄銅人二,號曰翁仲;又鑄黃龍、鳳凰各一。而武後鑄銅為九州鼎,用銅五十六萬七百一十二斤。自此之外,寂爾無聞,止有銅馬、銅駝、銅匭之屬。昭烈入蜀,僅鑄鐵錢。而見存於今者,如真定之佛,蒲州之牛,滄州之獅,無非黑金者矣。
○銅乏銅之患,前代已言之。江淹謂古劍多用銅,如昆吾、歐冶之類皆銅也。楚子賜鄭伯金,盟曰:“無以鑄兵,故以鑄三鍾。”古金三品:黑金是鐵,赤金是銅,黃金是金。夏後之時,九牧貢金,乃鑄鼎於荊山之下。董安於之治晉陽公宮,令舍之堂皆以煉銅為柱質。荊軻之擊秦王,中銅柱。而始皇收天下之兵,鑄金人十二,即銅人也。闔閭塚銅槨三重,秦始皇塚亦以銅為槨。戰國至秦,攻爭紛亂,銅不充用,故以鐵足之。鑄銅既難,求鐵甚易,是故銅兵轉少,鐵兵轉年甚一年,歲甚一歲,漸染流遷,遂成風俗。所以鐵工比肩,而銅工稍絕。二漢之世,愈見其微。建安二十四年,魏太子鑄三寶刀、二匕首。天下百煉之精利,而悉是鑄鐵,不能複鑄銅矣。考之於史,自漢以後,銅器絕少,惟魏明帝鑄銅人二,號曰翁仲;又鑄黃龍、鳳凰各一。而武後鑄銅為九州鼎,用銅五十六萬七百一十二斤。自此之外,寂爾無聞,止有銅馬、銅駝、銅匭之屬。昭烈入屬,僅鑄鐵錢。而見存於今者,如真定之佛,蒲州之牛,滄州之獅,無非黑金者矣。
唐開元中,劉秩上議曰:“夫鑄錢用不贍者,在乎銅貴,銅貴則采用者眾。夫銅以為兵,則不如鐵;以為器,則不如漆。禁之無害,陛下何不禁於人?禁於人則銅無所用,銅益賤,則錢之用給矣。”文宗禦紫宸殿,謂宰臣曰:“物輕錢重,如何?”楊嗣複對以當禁銅器。考禁銅之令,古人有行之者。宋孝武帝孝建三年四月甲子,禁人車及酒肆器用銅。唐玄宗開元十七年八月辛巳,禁私賣銅鉛錫及以銅為器。代宗大曆七年十二月壬子,禁鑄銅器。德宗貞元九年正月甲辰,禁賣劍銅器。天下有銅山,任人采取,其銅官買。除鑄鏡外,不得造鑄。憲宗元和元年二月甲辰,禁用銅器。晉高祖天福三年三月丁醜,禁民作銅器。宋高宗紹興二十八年七月己卯,命取公私銅器,悉付鑄錢司,民間不輸者罪之。然今日行之,不免更為罔民之事。惟有銷錢、鑄錢,上下相蒙,而此日之錢固無長存之術矣。
《南齊書·劉悛傳》:“永明八年,悛啟世祖曰:‘南廣郡界蒙山下有城,名蒙城,可二頃也,有燒爐四所。從蒙城渡水南百許步,平地掘土,深二尺,得銅,有古掘銅坑井,居宅處猶存。鄧通,南安人,漢文帝賜通嚴道縣銅山鑄錢。今蒙山在青衣水南,故秦之嚴道也。蒙山去南安二百裏,此必是通所鑄,甚可經略。’並獻蒙山銅一片,又銅石一片,平州鑄鐵刀一口。上從之,遣使入蜀鑄錢。”《魏書·食貨誌》:“熙平二年,尚書崔亮奏:‘恒農郡銅青穀有銅礦,計一鬥得銅五兩四銖;葦池穀礦,計一鬥得銅五兩;鸞帳山礦,計一鬥得銅四兩。河南郡王屋山礦,計一鬥得銅八兩。南青州苑燭山、齊州商山,並是往者銅官舊跡。既有冶利,所宜開鑄。’從之。”《舊唐書·韓洄傳》:“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上言:‘商州有紅崖冶出銅,又有洛源監久廢不理,請鑿山取銅,置十爐鑄錢,而罷江淮七監。’從之。”《冊府元龜》:“元和初,監鐵使李巽上言:‘郴州平陽、高亭兩縣界有平陽冶,及馬跡、曲木等古銅坑,約二百八十餘,並請於郴州、舊桂陽監置爐兩所,采銅鑄錢。’”《宋史·食貨誌》:“舊饒州永平監歲鑄錢六萬貫,平江南,增為七萬貫,而銅、鉛、錫常不給。轉運使張齊賢訪求,得南唐承旨丁釗,能知饒、信等州山穀產銅、鉛、錫,乃便宜調民采取。且詢舊鑄法,惟永平用唐開元錢料最善。即詣闕麵陳,詔增市鉛、錫、炭價,於是得銅八十一萬斤,鉛二十六萬斤,錫十六萬斤,歲鑄錢三十萬貫。”此皆前代開采之跡。
《通監》:“周世宗顯德元年九月丙寅朔,敕立監采銅鑄錢,自非縣官法物、軍器及寺觀鍾磬、鈸鐸之類聽留外,其餘民間銅器、佛像,五十日內悉令輸官,給其直。過期隱匿不輸,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論刑有差。上謂侍臣曰:‘卿輩勿以毀佛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誌於善,斯奉佛矣。彼銅像豈所謂佛邪?且吾聞佛在利人,雖頭目猶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濟民,亦非所惜也。”《五代史》:“高麗地產銅銀。周世宗時,遣尚書水部員外郎韓彥卿以帛數千匹市銅於高麗,以鑄錢。顯德六年,高麗王昭遣使者貢黃銅五萬斤。”○錢麵自古鑄錢,若漢五銖,唐開元,宋以後各年號錢,皆一麵有字,一麵無字。儲泳曰:“自昔以錢之有字處為陰,無字處為陽。古者鑄金為貨,其陰則紀國號,如鏡陰之有款識也。”凡器物之識,必書於其底,與此同義。沿襲既久,遂以漫處為背。近年乃有別鑄字於漫處者。天啟大氏始鑄一‘兩’字,崇禎錢有‘戶’、‘工’等字。錢品益雜,而天下亦亂。”按唐會昌中,淮南節度使李紳,請天下以州名鑄錢,京師為京錢。未幾,武宗崩,宣宗立,遂廢之。
無字謂之陽,有字謂之陰。《儀禮疏》:“筮法,古用木畫地,今則用錢,以三少為重錢,重錢則九也。三多為交錢,交錢則六也。兩多一少為單錢,單錢則七也。兩少一多為折錢,折錢則八也。”今人以錢筮者猶如此。錢以有字處為陰,是知字乃錢之背也,碑之背亦名為陰。
○短陌《隋書·食貨誌》曰:“梁大同後,自破嶺以東,錢以八十為百,名曰‘東錢’。江郢以上,七十為百,名曰‘西錢’。京師以九十為百,名曰‘長錢’。中大同元年,乃詔通用足陌。詔下,而人不從,錢陌益少。至於末年,遂以三十五為百。”唐憲宗元和中,京師用錢,每貫頭除二十文。穆宗長慶元年,以所在用錢墊陌不一,敕內外公私給用錢宜每貫一例,除墊八十,以九百二十文成貫。至昭宗末,京師以八百五十為貫,每陌才八十五。河南府以八十為陌。漢隱帝時,王章為三司使,聚斂刻急。舊製,錢出入,皆以八十為陌。章始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謂之“省陌”。《宋史》言:“宋初,凡輸官者,亦用八十或八十五為百。諸州私用,則各隨其俗,至有以四十八為百者。太平興國中,詔所在以七十七為百。”《金史》言:“大定中,民間以八十為陌,謂之‘短錢’。官用足陌,謂之‘長錢’。大名男子斡魯補者上言,謂官司所用錢皆當以八十為陌,遂為定製。”衰季之朝與亂同事,大抵如此。而《抱樸子》雲:“取人長錢,還人短陌。”則是晉時已有之,不始於梁也。今京師錢以三十為陌,亦宜禁止。○鈔鈔法之興,因於前代未以銀為幣,而患錢之重,乃立此法。唐憲宗之飛錢,即如今之會票也。宋張詠鎮蜀,以鐵錢重,不便貿易,於是設質劑之法。一交一緡,以三年為一界而換之。天聖間,遂置交子務。然宋人已嚐論之,謂無錢為本,亦不能以空文行。今日上下皆銀,輕裝易致,而楮幣自無所用。故洪武初欲行鈔法,至禁民間行使金銀,以奸惡論,而卒不能行。及乎後代,銀日盛而鈔日微,勢不兩行,灼然易見。乃崇禎之末,倪公元璐掌戶部,必欲行之,其亦未察乎古今之變矣。
議者但言,洪武間鈔法通行,二十七年八月丙戌,禁用銅錢矣。三十年三月甲子,禁用金銀矣。三十五年十二月甲寅,命俸米折支鈔者,每石增五貫為十貫。是國初造妙之後,不過數年,而其法已漸壞不行。於是有奸惡之條,充賞之格,而卒亦不能行也。蓋昏爛倒換,出入之弊必至於此。乃以鈔之不利而並錢禁之,廢堅剛可久之貨,而行軟熟易敗之物,宜其弗順於人情,而卒至於滯閣。後世興利之臣,慎無言此可矣。
自鈔法行而獄訟滋多,於是有江夏縣民,父死以銀營葬具,而坐以徙邊者矣;有給事中丁環,奉使至四川,遣親吏以銀誘民交易,而執之者矣。舍烹鮮之理,就揚沸之威;去冬日之溫,用秋茶之密。天子亦知其拂於人情,而為之戒飭;然其不達於天聽,不登於史書者,又不知凡幾也。《孟子》曰:“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若鈔法者,其不為罔民之一事乎?
《元史》:“世祖至元十七年,中書省議流通鈔法,凡賞賜宜多給幣帛,課程宜多收錢。於是陳瑛祖之,請通計戶口食鹽納鈔。又詔令課程、贓罰等物悉輸鈔。又詔令笞杖定等,輸鈔贖罪。又令權增市肆門攤,課程收鈔。又令倒死虧欠馬駝等畜並輸鈔。又令各欠羊皮、魚鰾、翎毛等物並輸鈔。又令塌坊、果園、舟車、裝載並納鈔。欲以重鈔而鈔不行,於是製為阻滯鈔法之罪:有不用鈔一貫者,罰納千貫:親鄰、裏老、旗甲知情不首,依犯者一貫罰百貫;其關閉鋪店,潛自貿易及抬高物價之人,罰鈔萬貫,知情不首罰千貫。有阻滯鈔法者,令有司於所犯人每貫追一萬貫入官,全家發戍邊遠,而愈不可行矣。
宣德三年六月己酉,詔停造新鈔,已造完者悉收庫,不許放支。其在庫舊鈔,委官選揀,堪用者備賞賚,不堪者燒毀。天子不能與萬物爭權,信夫。
《大明會典》:“國初止有商稅,未嚐有船鈔。至宣德間,始設鈔關。”夫鈔關之設,本藉以收鈔而通鈔法也。鈔既停,則關宜罷矣。乃猶以為利國之一孔,而因仍不革,豈非戴盈之所謂以待來年者乎?
宣德中,浙江按察使林碩、江西副使石璞累奏:“洪武初,鈔重物輕,所以當時定律,官吏受髒枉法八十貫律絞。方今物重鈔輕,苟非更革,刑必失重,乞以銀米為準。”未行。至正統五年十一月,行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議:“今後文職官吏人等,受枉法贓比律該絞者,有祿人估鈔八百貫之上,無祿人估鈔一千二百貫之上,俱發北方邊衛充軍。”亦可以見鈔直之低昂矣。
○偽銀今日上下皆用銀,而民間巧詐滋甚,非直紿市人,且或用以欺官長。濟南人家專造此種偽物,至累十累百用之,殆所謂“為盜不操矛弧”者也。律:凡偽造金銀者,杖一百,徒三年。為從及知情買使者,各減一等。其法既輕,而又不必行,故民易犯。夫刑罰,世輕世重,視其敝何如爾。漢時用黃金,孝景中六年十二月,定鑄錢、偽黃金棄市律,造偽黃金與私鑄錢者,同棄市。武帝元鼎五年,欽酎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餘人。如淳曰:“《漢儀注》金少不如斤兩及色惡,王削縣,侯免國。”宋太祖開寶四年十月己巳,詔偽作黃金者棄市。而唐文宗太和三年六月,依中書門下奏,以鉛、錫錢交易者,過十貫以上,所在集眾決殺。今偽銀之罪不下於偽黃金,而重於以鉛、錫錢交易,宜比前代這法,置之重辟,庶可以革奸而反樸也。
漢既以錢為貨,而銅之為品不齊,故水衡都尉其屬有辨銅令、丞,此亦《周官》“職金”之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