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詩》雲:“古公亶父,來朝走馬。”古者馬以駕車,不可言走,“曰走者,單騎之稱,古公之國鄰於戎翟,其習尚有相同者;然則騎射之法不始於趙武靈王也。
《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左師展將以公乘馬而歸。”正義曰:“古者服牛乘馬,馬以駕車,不單騎也。”至六國之時始有單騎,蘇秦所雲:“車千乘,騎萬匹”是也。《曲禮》雲:“前有車騎者。”《禮記》,漢世書耳,經典無“騎”字也,劉炫謂此左師展將以公乘馬而歸,欲共公單騎而歸,此騎馬之漸也。春秋之世,戎翟之雜居於中夏者,大抵皆在山穀之間,兵車之所不至。齊桓、晉文僅攘而卻之,不能深入其地者,用車故也。中行穆子之敗翟於大鹵,得之毀車崇卒;而智伯欲代仇猶;遺之大鍾,以開其道,其不利於車可知矣。勢不得不變而為騎,騎射所以便山穀也。胡服所以便騎射也,是以公子成之徒,諫胡服而不諫騎射。意騎射之法必有先武靈而用之者矣。
騎利攻,車利守,故衛將軍之遇虜,以武剛車自環為營。
《史記·項羽本紀》敘鴻門之會曰:“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上言“車騎”,則車駕之馬,來時所乘也。下言“獨騎”,則單行之馬,去時所跨也。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四人,則皆步走也。《樊噲傳》曰:“沛公留車騎,獨騎馬,噲等四人步從”是也。
○驛《漢書·高帝紀》:“乘傳詣雒陽。”師古曰:“傳若今之驛。古者以車,謂之傳車,其後又單置馬,謂之驛騎。”竊疑此法春秋時當已有之。如楚子乘馹,會師於臨品。祁奚乘馹而見範宣子。楚子以馹至於羅。子木使馹謁諸王,楚人謂遊吉曰:“吾將使馹奔問諸晉,而以告。”《國語》:“晉文公乘馹,自下脫會秦伯於王城。”《呂氏春秋》:“齊君乘馹而自追晏子,及之國效。”皆事急不暇駕車,或是單乘驛馬。而注疏家未之及也。
謝在杭《五雜俎》曰:“古者乘傳皆驛車也。《史記》:‘田橫與客二人乘傳詣雒陽’注:‘四馬高足為置傳,四馬中足為馳傳,四馬下足為乘傳。’然《左傳》言鄭子產乘速而至,則似單馬騎矣。釋文:‘以車曰傳,以馬曰遽。’子產時相鄭國,豈乏車乎?懼不及,故乘遽,其為驛馬無疑矣。漢初尚乘傳車,如鄭當時、王溫舒皆私具驛馬,後患其不速,一概乘馬矣。”
○騾自秦以上,傳記無言驢者,意其雖有,非人家所常畜也。《逸周書》:“伊尹為獻令,正北空同、大夏、莎車、匈奴、樓煩、月氏諸國,以橐駝、野馬、餘、是為獻。”
《呂氏春秋》:“趙簡子有兩白騾,甚愛之。”李斯上秦王書言:“駿良是。”鄒陽上梁王書亦雲:“燕王按劍而怒,食以是。”是以為貴重難得之物也。司馬相如《上林賦》:“餘橐駝,蛩蛩單奚,是驢騾。”王褒《憧約》:“調治馬驢,兼落三重。”其名始見於文。而賈誼《吊屈原賦》:“騰駕罷牛兮驂蹇驢。”《日者列傳》:“騏驥不能與罷驢為駟。”東方朔《七諫》:“要奔亡兮騰駕橐駝。”劉向《九歎》:“卻騏驥以轉運兮,騰驢騾以馳逐。”楊雄《反離騷》:“騁嘩騾以曲〈喜〉兮,驢騾連蹇而齊足。”則又賤之為不堪用也。嚐考驢之為物,至漢而名,至孝武而得充上林,至孝靈而貴幸。然其種大抵出於塞外,自趙武靈王騎射之後,漸資中國之用。《鹽鐵論》:“騾驢駱駝,銜尾入塞;脾奚原馬,盡為我畜。”杜篤《論都賦》:“虜數亻辰,驅騾驢,馭宛馬,鞭是。”《霍去病傳》:“單於遂乘六騾。”《匈奴傳》:“其奇畜則橐駝、驢騾、是、餘、單奚。”《西域傳》:“鄯善國有驢馬,多橐它,烏乇國有驢,無牛。”而龜茲王學漢家儀,外國人皆曰:“驢非驢,馬非馬。若龜茲王所謂騾也,”可見外國之多產此種,而漢人則以為奇畜耳。人亦有以父母異種為名者,《魏書·鐵弗劉虎傳》:“北人謂胡父鮮卑母為鐵弗。”
○軍行遲速魏明帝遣司馬懿征遼東,其時自雒陽出軍不過三千餘裏,而帝問往返幾日?懿對以“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此猶是古人師行日三十裏之遺意。夏侯淵為將,赴急疾,常出敵之不意,軍中為之語曰:“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此可偶用之於二三百裏之近,不然百裏而趨利者蹶上將,固兵家所忌也。
○木罌〈缶瓦〉渡軍《史記·淮陰侯傳》:“從夏陽以木罌〈缶瓦〉渡軍。”服虔曰:“以木押縛罌〈缶瓦〉以渡是也。古文簡,不言縛爾。”《吳誌·孫靜傳》:“策詐令軍中,促具罌缶數百口分軍,夜投查瀆。”亦此法也。其狀圖於喻龍德《兵衡》,謂之甕筏。
○海師海道用師,古人蓋屢行之矣。吳徐承率舟師自海入齊:此蘇州下海至山東之路。越王勾踐命範蠡、舌庸率師沿海溯淮,以絕吳路,此浙東下海至淮上之路。唐太宗遣強偉於劍南伐木造舟艦,自巫峽抵江、揚,趨萊州,此廣陵下海至山東之路。漢武帝遣樓船將軍楊仆從齊浮渤海,擊朝鮮;魏明帝遣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討公孫淵;秦苻堅遣石越率騎一萬,自東萊出右徑襲和龍;唐太宗伐高麗,命張亮率舟師自東萊渡海趨平壤;薛萬徹率甲士三萬,自東萊渡海人鴨綠水:此山東下海至遼東之路。漢武帝遣中大夫嚴助,發會稽兵浮海救東甌;橫海將軍韓說自句章浮海擊東越:此浙江下海至福建之路。劉裕遣孫處、沈田於自海道襲番禺,此京口下海至廣東之路。隋伐陳,吳州刺史蕭遣燕榮以舟師自東海至吳,此又淮北下海而至蘇州也。公孫度越海攻東萊諸縣,侯希逸自平盧浮海據青州,此又遼東下海而至山東也。宋李寶自江陰率舟師敗金兵於膠西之石臼島,此又江南下海而至山東也。此皆古人海道用師之效。
○海運唐時海運之事不詳於史。蓋柳城陷沒之後,至開元之初,新立治所,乃轉東南之粟以餉之耳,及其樹藝已成,則不複資於轉運,非若元時以此為恒製也。《舊唐書·宋慶禮傳》:張九齡駁諡議曰:“營州鎮彼戎夷,扼喉斷臂,逆則製其死命,順則為其主人,是稱樂都,其來尚矣。往緣趙作牧,馭之非才。自經隳廢,便長寇孽。大明臨下,聖謀獨斷,恢祖宗之舊,複大禹之跡,以數千之役徒,無甲兵之強衛,指期遂往,稟命而行,於是量畚築,執鼓,親總其役,不愆所慮,俾柳城為金湯之險,林胡生腹心之疾。尋而罷海運,收歲儲,邊庭晏然,河朔無擾,與夫興師之費、轉輸之勞,較其優劣,孰為利害?”此罷海運之一證。《舊唐書·懿宗紀》:鹹通三年,南蠻陷交恥,征諸道兵赴嶺南。時湘、淳溯運,功役艱難,軍屯廣州乏食。潤州人陳石詣闕上書言:“江西、湖南溯流運浪,不濟軍師,士卒食盡則散,此宜深慮。臣有奇計以饋南軍。”天子召見,石因奏:“臣弟聽思曾任雷州刺史,家人隨海船至福建。往來大船一隻,可致千石。自福建裝船,不一月至廣州。得船數十艘,便可臻三萬石至廣府。”又引劉海路進軍破盧循故事。掃政是之,以石為鹽鐵巡官,往所子院專督海運,於是康承訓之軍皆不闕供。
○燒荒守邊將士,每至秋月草枯,出塞縱火,謂之燒荒,《唐書》:“契丹每入寇幽、薊,劉仁恭歲燎塞下草,使不得留牧,馬多死,契丹乃乞盟”是也,其法自七國時已有之。蛐國策》:“公孫衍謂義渠君曰:‘中國無事於秦,則秦且燒芮,獲君之國。’”
《英宗實錄》:“正統七年十一月,錦衣衛指揮僉事王瑛言:‘禦鹵莫善於燒荒,蓋鹵之恃者馬,馬之所恃者草。近來燒荒,遠者不過百裏,近者五六十裏,鹵馬來侵,半日可至,乞敕邊將,遇秋深,率兵約日同出,數百裏外縱火焚燒,使鹵馬無水草可恃,如此則在我雖有一時之勞,而一冬坐臣可安矣。’”翰林院編修徐呈亦請每年九月,盡敕坐營將官巡邊,分為三路:一出宣府抵赤城獨石,一出大同抵萬全,一出山海抵遼東。備出塞三五百裏,燒荒“哨了。如遇邊寇出沒,即相機剿殺。此先朝燒荒舊製,誠守邊之良法也。
○家兵古之為將者必有素豫之卒。《春秋傳》:“冉求以武城人三百為己徒卒。”《後漢書·朱亻雋傳》:“交恥賊反,拜亻雋刺史,令過本郡簡募家兵,張燕寇河內,逼近京師,出亻雋為河內太守,將家兵擊卻之。”《三國誌·呂虔傳》:“領泰山太守,將家兵到郡。郭祖、公孫犢等皆降。”《晉書·王渾傳》:“為司徒,楚王瑋將害汝南王亮,渾辭疾歸,第以家兵千餘人閉門距瑋,瑋不敢逼。”
○少林僧兵少林寺中有唐太宗為秦王時《賜寺僧教》,其辭曰:“王世充叨竊非據,敢違天常。法師等並能深悟幾變,早識妙因,擒彼凶孽,廓茲淨土。聞以欣尚,不可思議。今東都危急,旦夕殄除。並宜勉終茂功,以垂令範。”是時立功十有三人,裴催《少林寺碑》所稱誌操、惠場、曇宗等,惟曇宗拜大將軍,餘不受官,賜地四十頃,此少林僧兵所起。考之《魏書》:孝武帝西奔,以五千騎宿於厘西揚王別舍。沙門都維那、惠臻負璽持千牛刀以從。《舊唐書》:元和十年,嵩山僧圓淨與淄青節度使李師道謀反,結勇士數百人,伏於東都進奏院。乘洛城無兵,欲竊發焚燒宮殿。小將楊進、李再興告變,留守呂元膺乃出兵圍之,賊突圍而出,入嵩嶽山棚,盡擒之。《宋史》:範致虛以僧趙宗印充宣巡司參議官,兼節製軍馬。宗印以僧為一軍,號尊勝隊。童子行為一軍,號淨勝隊。然則嵩洛之間,固世有異僧矣。
嘉靖中,少林憎月空受都督萬表檄,禦倭於鬆江,其徒三十餘人,自為部伍,持鐵棒擊殺倭甚眾,皆戰死。嗟乎,能執幹戈以捍疆場,則不得以其髡徒而外之矣。宋靖康時,有五台僧真寶,與其徒習武事於山中。欽宗召對便殿,命之還山,聚兵拒金。晝夜苦戰,寺舍盡焚,為金所得,誘勸百方,終不顧,曰:“吾法中有口回之罪,吾既許宋皇帝以死,豈當妄言也!”怡然受戮。而德佑之末,常州有萬安僧起義者,作詩曰:“時危聊作將,事定複為僧。”其亦有屠羊說之遺意者哉。
○毛葫蘆兵《元史·順帝紀》:“至正十三年,立南陽、鄧州等處毛葫蘆義兵萬戶府,募土人為軍,免其差役,令防城自效。因其鄉人自相團結,號毛葫蘆軍,故以名之。”《朵爾直班傳》:“金商義兵以獸皮為矢房如瓠,號毛葫蘆軍,甚精銳。”《大學衍義補》:“今唐、鄧山居者,以毒藥漬矢以射獸,應弦而倒,謂之毛葫蘆。”
成化三年,國子監學錄黃明義言:“宋時多剛縣夷為冠,用白{艸刀}子兵破之。”白{艸刀}子者,即今之民壯也。
○方音五方之語雖各不同,然使友天下之十而操一鄉之音,亦君子之所不取也。故仲由之彥,夫子病之;鴻舌之人,盂於所斥。而《宋書》謂高祖雖“累葉江南,楚言未變,雅道風流無聞焉爾”。又謂長沙王道憐“素無才能,言音甚楚,舉止施為,多諸鄙拙”。《世說》言:“劉真長見王丞相,既出,人問見王公雲何?答曰:‘未見他異,惟聞作吳語耳。’”又言:“王大將軍年少時,舊有田舍名,語音亦楚。”又言:“支道林人東,見王於猷兄弟還,人間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群白項鳥,但聞喚啞啞聲。’”《北史》謂丹楊王劉昶嗬罵僮仆,音雜夷夏。雖在公坐,諸王每侮弄之。夫以創業之君,中興之相,不免時人之議,而況於士大夫乎。北齊楊忄音稱裴讞之曰:“河東士族,京官不少,惟此家兄弟全無鄉音。”其所賤可知矣。至於著書作文,尤忌俚俗。《公羊》多齊言,《淮南》多楚語,若《易》傳、《論語》何嚐有一字哉。若乃講經授學,彌重文言,是以孫詳、蔣顯曾習《周官》,而音乖楚夏,則學徒不至;李業興學問深博,而舊音不改,則為梁人所笑。郵下人士音辭鄙陋,風操蚩量拙,則顏之推不願以為兒師。是則惟君於為能通天下之誌,蓋必自其發言始也。
《金史·國語解》序曰:“今文《尚書》辭多奇澀,蓋亦當世之方音也。”荀子每言:“案《楚辭》每言‘羌’,皆方音。”劉勰《文心雕龍》雲:“張華論韻,謂士衡多楚,可謂銜靈均之聲餘,失黃鍾之正響也。”
○國語後魏初定中原,軍容號令皆本國語。後染華俗,多不能通,故錄其本言相傳教習,謂之國語。孝文帝命侯伏、侯可、悉陵以國語譯《孝經》之旨,教於國人,謂之《國語孝經》。而曆考《後魏》、《北齊》二書,若盂威以明解北人語,敕在著作,以備推訪;孫搴以通鮮卑語,宣傳號令;祖以解卑語免罪,複參相府;劉世清以能通四裔語,為當時第一,後主命作突厥語翻《涅經》,以遺突厥可汗。並見遇時主,寵絕群僚。然其官名製度無一不用漢語。而魏孝文太和十九年六月己亥詔:“不得以北俗之語言於朝廷,違者免所居官。”北齊書·高昂傳》:“於時鮮卑共輕中華朝士,唯憚服於昂。高祖每申令三軍,常鮮卑語;昂若在列,則為華言。”孝文用夏變夷之主,齊神武亦英雄有大略者也。契丹偏居北陲,始以本國之言為官名號令,而《遼史》創立《國語解》一篇,自是金元亦多循之,而北俗之語遂載之史書,傳於後代矣。
後魏《平陽公丕傳》:“丕雅愛本風,不達新式。至於變俗遷灘,改官製服,禁絕舊言,皆所不願。帝亦不逼之,但誘示大理,令其不生同異。”變俗之難如此。今則拓跋宇文之語不傳於史冊者已蕩然無餘,一時眾楚之淋固不能勝三紀遷殷之化也。
後唐康福善諸蕃語。明宗聽政之暇,每召入便殿,谘訪時事,福即以著語奏之。樞密使安重誨惡焉,嚐麵戒之曰:“康福但亂奏事,有日斬之!”
○外國風俗曆九州之風俗,考前代之史書,中國之不如外國者有之矣。《遼史》言:“契丹部族生生之資仰給畜牧,績毛飲湩,以為衣食。各安舊風,狃習勞事,不見紛華異物而遷故。家給人足,戎備整完,卒之虎視四方,強朝弱附。”《金史》:“世宗嚐謂宰臣曰:‘朕見女直風俗,迄今不忘。今之燕飲音樂皆習漢風,非朕心所好,東宮不知女直風俗,第以朕故,猶尚存之,恐異日一變此風,非長久之計。’”他日與臣下論及古今,又曰:“‘女直舊風,雖不知書,然其祭天地,敬親戚,尊耆老,接賓客,信朋友,禮意款曲,皆出自然,其善與古書所載無異。汝輩不可忘也。’乃禁女直人不得改稱漢姓,學南人衣裝,犯者抵罪。”又曰:“女直舊風,凡酒食會聚,以騎射為樂,今則奕棋、雙陸,宜悉禁止,令習騎射,”又曰:“遼不忘舊俗,朕以為是。海陵習學漢人風俗,是忘本也。若依國家舊風,四境可以無虞,此長久之計也。”《邵氏聞見錄》言:“回紇風俗樸厚,君臣之等不甚異,故眾誌專一,勁健無敵。自有功於唐,賜遺豐腴。登裏可汗始自尊大,築宮室以居,婦人有粉黛文繡之飾。中國為之虛耗,而其俗亦壞。昔者祭公謀父之言:“犬戎樹,能帥舊德,而守終純固。’由餘之對穆公言:‘戎夷之俗,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懷忠信,以事其上。’一國之政猶一身之治,其所以有國而長,世用此道也。及乎薦居日久,漸染華風,不務《詩》《書》,唯徵玩好,服飾竟於無等,財賄溢於靡用,驕淫矜侉,浸以成習,於是中行有變俗之譏,賈生有五餌之策。又其末也,則有如張昭遠以皇弟、皇子喜徘優,飾姬妾,而卜沙陀之不永;張舜民見大孫好音樂、美姝、名茶、古畫,而知契丹之將亡。後之君子誠監於斯,則知所以勝之之道矣。”
《史記》言:“匈奴獄久者不過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鹽鐵論》言:“匈奴之俗略於文而敏於事。”宋鄧肅對高宗言:“外國之巧在文書簡,簡故速。中國之患在文書繁,繁故遲。”《遼史》言:“朝廷之上,事簡職專,此遼之所以興也。”
然則外國之能勝於中國者惟其簡易而已,若舍其所長而效人之短,吾見其立弊也。
《金史·食貨誌》言:“金起東海,其俗純實,可與返占。初人中夏,民多流亡,土多曠閑。兵威所加,遺黎惴惴,何求不獲?於斯時縱不能複井地溝洫之製,若用唐之永業口分以製民產,放其租庸調之法以足國計,何至百年之內,所為經畫紛紛然與其國相終始邪?其弊在於急一時之利,踵久壞之法。及其中葉,鄙遼儉樸,襲宋繁縟之文;懲宋寬柔,加遼操切之政。是棄二國之所長,而並用其所短也。繁縟勝必至於傷財,操切勝必至於害民。訖金之世,國用易匱,民心易離,豈不繇是與?作法不慎厥初,變法以救其弊,祗益甚焉耳。”其論金時之弊至為明切。
魏太武始製反逆、殺人、好盜之法,號令明白,政事清簡,尼係訊連逮之煩;百姓安之。宋餘靖言:“燕薊之地,陷入契丹且萬年,而民亡南顧心者,以契丹之法簡易,鹽麥俱賤,科役不煩故也。”是則省刑薄斂之效無所分於中外矣。
○徙戎武後時,外國多遣子入侍,其論欽陵、阿史德、元珍、孫萬榮等,皆因充侍子,得遍觀中國形勢,其後競為邊害。先是,天授三年左補闕薛謙光上疏曰:“臣聞戎夏不雜,自古所誡。蠻貊無信,易動難安,故斥居塞外,不邇中國。前史所稱,其來久矣。然而帝德廣被,有時朝謁,願受向化之誠,請納梯山之禮,貢事畢則歸其父母之國,導以指南之車,此三王之盛典也,自漢魏以後,遂革其風,務飾虛名,微求侍子。諭令解辮,使襲衣冠,築室京師,不令歸國,此又中葉之故事也。較其利害,則三王是而漢魏非;論其得矢,則距邊長而微質短。殷鑒在昔,豈可不慮。昔郭欽獻策於武皇,江統納諫於惠主,鹹以戎翟人居,必生事變。晉帝不用二臣之遠策,好慕向化之虛名,縱其習《史》、《漢》等書,言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計之失也。竊惟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侍,並叨殊獎。或執敦丹墀,策名戎秩;或曳裾癢序,高步璺門。服改氈裘,語兼中夏,明習漢法,睹衣冠之儀;目覽朝章,知經國之要。窺成敗於圖史,察安危於古今,識邊塞之盈虛,知山川之險易,或委以經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誌,放使歸蕃。於國家雖有冠帶之名,在戎人廣其縱橫之智。雖有慕化之美,苟悅於當時;而狼子野心,旋生於異日。及歸部落,鮮不稱兵。邊鄙罹災,實繇於此。故老子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在於齊人,猶不可以示之,況於寇戎乎?謹按楚申公巫臣奔晉,而使於吳,使其子狐庸為吳行人,教吳戰陳,使之叛楚。吳於是伐楚,取巢,取駕,克棘,入州來,子反一歲七奔命。其所以能謀楚,良以此也。又按《漢書》:桓帝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其後卒有劉、石之難。向使五部不徙,則晉祚猶未可量也,鮮卑不遷幽州,則慕容無中原之僭。又按《漢書》:陳湯雲:‘夫匈奴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彎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繇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使敵人得法,況處之中國而使之習見哉,昔漢東平王請《太史公書》,朝臣以為《太史公書》有戰國從橫之說,不可以與諸侯。此則本朝諸王尚不可與,況外國乎!臣竊計秦井天下,及劉、項之際,累載用兵,人戶調散,以晉惠方之,八王之喪師輕於楚漢之割地,冒頓之全實過於五部之微弱。當曩時,冒頓之強盛,乘中國之虛弊,高祖餒厄平城。而冒頓不能入中國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諸夏,力不足以破汾晉。其所以解圍而縱高祖者,為不習中土之風,不安中國之美。生長磧漠之北,以穹廬勝於城邑,以氈美於章紱。既安其所習而樂其所生,是以無窺中國之心者,為生不習漢故也。豈有心不樂漢而欲深入者乎?劉元海五部離散之餘,而卒能自振於中國者,為少居內地,明習漢法,非但元海悅漢,而漢亦悅之。一朝背誕,四人響應,遂鄙單於之號,竊帝王之名,賤沙漠而不居,擁平陽而鼎峙者,為居漢故也。向使元海不曾內徙,正當劫邊人繒彩曲蘖,以歸陰山之北,安能使倡亂邪?當今皇風遐覃,含識革麵,凡在虺性,莫不懷馴,方使由餘效忠,日盡節。以臣愚慮者,國家方傳無窮之祚於後,脫備守不謹,邊臣失圖,則狡寇稱兵,不在方外,非所以肥中國,削外蕃,經營萬乘之業,貽厥孫謀之道也。臣愚以為願充侍子者一皆禁絕,必若先在中國者亦不可更使歸蕃,則戎人保疆,邊邑無事矣。”
明永樂、宣德間,韃靼來降,多乞留居京師,授以指揮、千百戶之職,賜之俸祿及銀鈔、衣服、房屋、什器,安插居住,名曰降人。正統元年十二月,行在吏部主事李賢言:“臣聞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而禽獸蠻貊。待黎民如赤子,親之也;待蠻貊如禽獸,疏之也。雖聖人一視同仁,其施也必自親以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施惠於禽獸,況奪赤子之食以養禽獸,聖人忍為之哉?竊見京師降人不下萬餘,較之畿民三分之一;其月支俸米,較之在朝官員亦三分之一,而實支之數或全或半,又倍蓰矣。且以米俸言之,在京指揮使正三品該俸三十五石,實支一石,而達官則實支十七石五鬥,是贍京官十七員半矣。夫以有限之糧而資無限之費,欲百姓富庶而倉廩充實,未之有也。近者連年荒旱,五穀不登,而國家之用則不可缺。是以天下米粟水陸並進,歲入京師數百萬石,而軍民竭財殫力,涉寒暑,冒風霜,苦不勝言,然後一夫得數斛米至京師者,幸也。若其運至中途,食不足,衣不贍,而有司督責之愈急,是以不暇救死、往往枕籍而亡者不可勝計。其降人坐享俸祿,施施自得。嗚呼!既奪赤子之食以養禽獸,而又驅其力使饋之,赤子卒至於饑困以死,而禽獸則充實厭足,仁人君子所宜痛心者。若夫俸祿,所以養廉也。今在朝官員皆實關俸米一石,以一身計之,其日用之費不過十日,況其父母妻子乎?臣以為,欲其無貪,不可得也。備邊,所以禦侮也。今邊軍長住苦寒之地,其所以保妻子、禦饑寒者,月糧而已。糧不足以贍其所需,欲其守死不可得也,今若去此降人,臣愚以為除一害而得三利焉。何則?計降人一歲之俸不下數十萬,省之可以全生民之命,可以贍邊軍之給,可以足京官之俸。全生民之命則本固而邦寧也,贍邊軍之給則效死而守職也,足京官之俸則知恥而守廉也。得此三者,利莫大焉。臣又聞聖王之道,貴乎消患於未萌。《易》曰:‘履霜堅冰至。’臣窺見達人來降,絡繹不絕,朝廷授以官職,足其俸祿,使之久處不去,腥膻畿內,無益之費尚不足惜,又有甚焉者,夫蕾人貪而好利,乍臣乍叛,荒忽無常。彼來降者,非心悅而誠服也,實慕中國之利也,且降人在彼,未必不自種而食,自織而衣。今在中國,則不勞力而坐享其有。是故其來之不絕者,中國誘之也。誘之不衰,則來之愈廣。一旦邊方有警,其勢必不自安矣。前世劉、石之亂,可不鑒哉!是故聖人以禽獸畜之。其來也,懲而禦之,不使之久處;其去也,守而備之,不誘其複來。其為社稷生民之慮,至深遠也。近日邊塵數警,而降人群聚京師,臣嚐恐懼而不安寢。伏願陛下斷自哀衷,為萬世長久之計,乞敕兵部,將降人漸次調除天下各都司衛所,彼勢既分,必能各安其生,不惟省國家萬萬無益之費,而又消其未萌之患矣。”上是其言。
土木之變,達官達軍之編置近畿者,一時蠢動,肆掠村莊,至有驅迫漢人以歸寇者。戶科給事中王、翰林院侍講劉定之並言:“宜設法遷徙,伸居南土,”於是命左都督毛福壽充左副總兵,選領河間、東昌達軍,往湖廣辰州等處征苗,巡撫江西。刑部右侍郎楊寧奏請賊平之後,就分布彼處各衛所守禦,然其去者無多。而天順初,兵部尚書陳汝言,阿附權宦,盡令取回,遂令曹欽得結其驍豪,與之同反。而河間、東昌之間,至今響馬不絕,亦自達軍倡之也。
明初,安置土達於寧夏甘、涼等處。承平日久,種類蕃息,至成化四年遂有滿四之變。
○樓煩樓煩乃趙西北邊之國,其人強悍,習騎射。《史記·趙世家》:“武靈王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樓煩王於西河,而致其兵。致雲者,致其人而用之也。是以楚漢之際,多用樓煩人別為一軍。《高祖功臣侯年表》:“陽都候丁複,以趙將從起鄴,至霸上,為樓煩將。”而《項羽本紀》:“漢有善騎射者樓煩,”則漢有樓煩之兵矣。《灌嬰傳》:擊破拓公王武,斬樓煩將五人,攻龍且,生得樓煩將十人。擊項籍軍陳下,斬樓煩將二人。攻黥布別將於相、斬樓煩將三人。《功臣表》:“平定侯齊受,以驍騎都尉擊項籍,得樓煩將。”則項王及布亦各有樓煩之兵矣。蓋自古用蠻夷攻中國者,始自周武上,牧野之師有庸、蜀、羌、茅、微、盧、彭、濮。而晉襄公敗秦於肴,實用薑戎為犄角之勢。大者王,小者霸,於是武靈王踵此用以謀秦,而鮮卑、突厥、回紇、沙陀自此不絕於中國矣。
○吐蕃回紇大抵外國之音皆無正字,唐之吐蕃即今之土蕃是也,唐之回紇即今之回回是也。《唐書》回紇一名“回鶻”。《元史》有“畏兀兒”部,畏即回,兀即鶻也,其曰回回者,亦回鶻之轉聲也。其曰畏吾兒者,又畏兀兒之轉聲也。《大明會典》:“哈密,古伊吾盧地,在敦煌北大磧外,為西域諸番往來要路。其國部落與回回、畏兀兒三種雜居。”則回回與畏兀兒又為二種矣自唐會昌中回紇衰弱,降幽州者前後三萬餘人,皆散隸諸道,始雜居於中華而不變其本俗。杜子美《留花門詩》:“連雲屯左輔,百裏見積雪。”李衛公《上尊號玉冊文》:“種類磐互,縞衣如茶。挾邪作蠱,浸淫宇內。”今之遺風亦未衰於昔日也。
《舊唐書·憲宗紀》:“元和二年正月庚子,回絕請於河南府、太原府,置摩尼寺。許之。”此即今禮拜寺之所從立也。
《新唐書·常克傳》言:“始,回紇有戰功者得留京師。戎性易驕,後乃創邸第、佛祠,或伏甲其間。數出中渭橋,與軍人格鬥,奪含光門魚契走城外。”然則自肅、代以來,回紇固已有居京師者矣。
《實錄》:“正統元年六月乙卯,徙甘州、涼州寄居回回於江南各衛,凡四百三十六戶,一千七百四十九口。”其時西陲有警,不得已,為徙戎之策,然其種類遂善於江左矣。
明初,於其來降者待之雖優,而防之未嚐不至。福建漳州衛指揮金事楊榮因進表至京,為回回之編置漳州者寄書於其同類,奉旨坐以交通外夷,黜為為事官於大同立功。
其後文教涵儒,戎心漸革,而蠻貂之裔遂有登科第襲冠裳者。惟回回自守其國俗,終不肯變,結成黨夥,為暴閭閻。以累朝之德化,而不能訓其頑獷之習,所謂食桑葚而懷好音,固難言之矣。
天子無故不殺牛,而今之回子終日殺牛為膳,宜先禁此,則夷風可以漸革。唐時赦文每曰:“十惡五逆,火光行劫,持刃殺人,官典犯贓,屠牛鑄鐵,合造毒藥,不在原赦之限。”可見古法以屠牛為重也。若韓之治江東,以賊非牛酒不嘯結,乃禁屠牛,以絕其謀。此又明識之士所宜豫防者矣。
○西域天文西域人善天文,自古已然。《唐書》:泥婆羅國,頗解推測盈虛,兼通曆術事。天竺國,善天文曆算之術。賓國,遣使進天文經。拂[B13N]國,其王城門樓中懸一大金稱,以金丸十二枚屬於衡端,以候日之十二時。為一金人,其大如人,立於側,每至一時,其金丸輒落,鏗然發聲引唱,以紀日時,毫厘無失。蓋不始於回回、西洋也。
王忠文偉集有《阿都刺除回回司天少監誥》曰:“天文之學其出於西域者,約而能精,雖其術不與中國古法同,然以其多驗,故近代多用之。別設官署,以掌其職。”
《冊府元龜》載:“開元七年,吐火羅國王上表,獻解天文人大慕暗,智慧幽深,問無不知。伏乞天恩,喚取問諸教法,知其人有如此之藝能,請置一法堂,依本教供養。”此與今之利瑪竇天主堂相似,而不能行於玄宗之世者,豈非其時在朝多學識之人哉。
○三韓今人謂遼東為三韓者,考之《書》序“成王既伐東夷”傳:“海東諸夷駒麗、扶餘、千、貊之屬。”正義:“《漢書》有高駒麗,扶餘、韓。無此千,千即韓也,音同而字異耳。”《後漢·光武紀》:“建武二十年,東夷韓國人率眾詣樂浪內附。”《東夷傳》:“韓有三種,一曰馬韓,二日辰韓,三日弁辰。”《書》作“弁韓”。馬韓在西,有五十四國,其北與樂浪、南與倭接。辰韓在東,十有二國,其北與貊接。並辰在辰韓之南,亦十有二國,其內亦與倭接。凡七十八國,百濟是其一國焉。大者萬餘戶,小者數千家,各在山海間,地合言四千餘裏,東西以海為限,皆占之辰國也。馬韓最大,共立其種為辰王,盡上三韓之地。《三國·魏誌》:“齊王正始七年,幽州刺史毋丘儉破高句驪、貊、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陳留王景元二年,樂浪外夷韓,貊、各率其屬來朝貢。”《晉書·張華傳“:“夷馬韓、新彌諸國,依山帶海,去州四千餘裏,曆世未附者二十餘國並遣使朝獻。”杜氏《通典》:“三韓之地在海島之上,朝鮮之東南。”此其封域與朝貢之本末也。劉熙《釋名》:“韓羊、韓兔、韓雞,本法出韓國所為也。”後魏陽固《演賾賦》:“睹三韓之累累兮,見卉服之悠悠。”此其風土也。《宋史·天文誌》:“狗國四星在建星東南,主三韓、鮮卑、烏桓、犭嚴狁,沃沮之屬。”此其占象也。《宋史·高麗傳》言:“崇寧後始鑄三韓通寶。”而《遼史·外紀》有高麗王子三韓國公勳、三韓國公容、三韓國公誤。其《地理誌》有高州三韓縣,辰韓為扶餘,棄韓為新羅,馬韓為高麗。開泰中,聖宗伐高麗,俘三國之遺人置縣。據此乃俘三國之人置縣於內地,而取三韓之名爾。今人乃謂遼東為三韓,是以內地而目之為外國也。原其故,本於天啟初失遼陽,以後章奏之文遂有謂遼人為三韓者,外之也。今遼人乃以之自稱,夫亦自外也已。《北史》:“新羅者,其先本辰韓種也。地在高麗東南。辰韓亦曰秦韓,相傳言秦世亡人避役來適,馬韓割其東界居之。以秦人故,名之曰秦韓。其言語名物有似中國人。辰韓王常用馬韓人作之,世世相傳。辰韓不得自立王,明其流移之人故也,恒為馬韓所製。辰韓之始,有六國,稍分為十二,新羅則其一也。”此又與前史不同。而《唐書·東夷傳》:“顯慶五年,平百濟,分其地置五都督府,其一曰馬韓。”
○大秦今之佛經皆題雲“大秦鳩摩羅什譯”,謂是姚興國號,非也。大秦乃西域國名。《後漢書·西域傳》言:“大秦國,在海西,地方數千裏,有四百餘城,小國役屬者數十。”又雲:“天竺國,西與大秦通。”此其國名之偶同。而傳以為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固未必然。而《晉書·載記》:“石季龍時,有安定人侯子光,自稱佛太子,謂大秦國來,當王小秦國,”以中國為小秦,則益為誇誕矣。
○於陀利韓文公《廣州記》有“幹陀利”,注家皆闕。按《梁書·海南諸夷傳》:“幹陀利國在南海洲上,其俗與林邑、扶南略同。出斑布、吉貝、檳榔。檳榔特精好,為諸國之最。”《周弘正傳》:“有罪應流徙,敕以賜幹陀利國。”《陳書·世祖紀》:“天嘉四年,幹陀利國遣使獻方物,”惟《宋書·孝武帝紀》:“孝建二年,斤陀利國遣使方物。”為“斤”,疑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