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最(顧存仁高金王納言)馮恩(子行可時可宋邦輔薛宗鎧會翀)楊爵(浦鋐周天佐)周怡劉魁沈束沈煉楊繼盛(何光裕龔愷)楊允繩(馬從謙孫允中狄斯彬)
楊最,字殿之,射洪人。正德十二年(1517)進士。授官工部主事。督收山西的拖欠,憐憫這個地方百姓的貧苦,不等候奏報就返回來。尚書李钅遂彈劾他,有詔令他再前往。楊最向巡按禦史牛天麟極力陳講當年的災害民困的情況,請求對他們進行緩征,皇帝聽從了他們的話。
楊最,字殿之,射洪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工部主事。督逋山西,憫其民貧,不俟奏報輒返。尚書李鐩劾之,有詔複往。最乃與巡按禦史牛天麟極陳歲災民困狀,請緩其徵。從之。
曆官工部郎中,在淮、揚治水。碰上世宗即位的時候,他上奏說:“寶應、汜光湖西南高,東北低,運輸舟船行湖中有三十多裏。東北堤岸不超過三尺,雨霪風厲,很容易就被衝決,阻壞糧船,鹽城、興化、通、泰良田全部遭受其害。應當像往年白圭修築高郵康濟湖一樣,專派大臣加以修理內河,給舊堤培土作為外障,才能百年無患,這是上策。其次在河邊打樹樁數重,稍微阻障風波,而增大舊堤,不要讓它低矮單薄,也足以支持數年。如果隻阻塞縫隙修補豁口,苟且希求無事,一旦遇上大水,成為汪洋那就無計可施了。”部裏討論後用他的中策。
曆郎中,治水淮、揚。值世宗即位,上言:“寶應氾光湖西南高,東北下。運舟行湖中三十餘裏。而東北堤岸不逾三尺,雨霪風厲,輒衝決,陰阻運舟,監城、興化、通、泰良田悉遭其害。宜如往年白圭修築高郵康濟湖,專敕大臣加修內河,培舊堤為外障,可百年無患,是為上策。其次於緣河樹杙數重,稍障風波,而增舊堤,毋使庳薄,亦足支數年。若但窒隙補闕,苟冀無事,一遇霪潦,蕩為巨浸,是為無策。”部議用其中策焉。出為寧波知府。請罷浙東貢幣,詔悉以銀充,民以為便。累遷貴州按察使,入為太仆卿。
他出任寧波知府。請求免去浙東貢幣,皇帝下詔都用銀子充當,百姓認為方便。累遷貴州按察使,調入朝廷任太仆卿。
世宗好神仙。給事中顧存仁、高金、王納言皆以直諫得罪。會方士段朝用者,以所煉白金器百餘因郭勳以進,雲以盛飲食物,供齋醮,即神仙可致也。帝立召與語,大悅。朝用言:帝深居無與外人接,則黃金可成,不死藥可得。帝益悅,諭廷臣令太子監國,“朕少假一二年,親政如初。”舉朝愕不敢言。最抗疏諫曰:“陛下春秋方壯,乃聖諭及此,不過得一方士,欲服食求神仙耳。神仙乃山棲澡練者所為,豈有高居黃屋紫闥,兗衣玉食,而能白日翀舉者?臣雖至愚,不敢奉詔。”帝大怒,立下詔獄,重杖之,杖未畢而死。
世宗喜好神仙,給事中顧存仁、高金、王納言都因直諫而獲罪。正碰上叫段朝用的方士,用他所煉的白金器皿一百多件賃借郭勳來進獻給皇上,說用這些東西來盛飲食之物,供祭齋醮,那麼神仙就能來到。皇帝當即召見他並與他談話,非常愉快。段朝用說,皇帝深居內宮不與外人接觸,那麼黃金可成,不死的藥物可得。皇帝更加高興,下諭知曉廷臣說讓太子監國,“朕隻稍微休假一兩年,就親自理政如初”。滿朝文武大臣都驚愕而不敢說話。楊最抗疏規勸說“:陛下正在壯年,竟下如此聖諭,不過隻因得到一個方士,想服食求神仙。神仙是山棲澡煉的人所做的,哪有高居黃屋紫門,袞衣玉食,而能白日飛升的人。我雖然非常愚魯,但不敢奉詔。”皇帝大怒,當即將他打下詔獄,用重杖拷打他,杖還沒有打完就已死去。
最既死,監國議亦罷。明年,勳以罪瘐死。朝用詐偽覺,亦伏誅。隆慶元年,贈最右副都禦史,諡忠節。
楊最既然死去,監國的提議也就作罷。第二年,郭勳因罪死在獄中。段朝用的偽詐被發覺,也伏誅。隆慶元年(1567),贈楊最右副都禦史,諡號忠節。
顧存仁,字伯剛,太倉人。嘉靖十一年進士。除餘姚知縣,徵為禮科給事中。十七年冬疏陳五事。首言宜廣曠蕩恩,赦楊慎、馬錄、馮恩、呂經等。末雲:“敗俗妨農,莫甚釋氏。葉凝秀何人,而敢乞度?”帝方崇道家言。凝秀,道士也。帝以為刺已,且惡其欲釋楊慎等,遂責存仁妄指凝秀為釋氏,廷杖之六十,編氓口外。往來塞上,幾三十年。穆宗即位,召為南京通政參議。曆太仆卿。未幾,致仕。存仁困厄久,方見用,遽勇退,世尤高之。萬曆初,卒。
馮恩,字子仁,鬆江華亭人。幼年是孤兒,家庭貧窮,他的母親親自督教他學習。等到年齡大一點,知道竭力學習。除夕之夜無米下鍋而且天在下雨,房室盡濕,馮恩在床上讀書神情自若。登嘉靖五年(1526)進士,授官行人。出外慰勞兩廣總督王守仁,向王守仁執禮為弟子。
高金,石州人。為兵科給事中。嘉靖九年上疏言:“陛下臨禦之初,盡斥法王、國師、佛子,近又黜姚廣孝配享。臣每歎大聖人作為,千古莫及。乃有真人邵元節者,誤蒙殊恩,為聖德累。夫元節,一道流耳。有勞,優以金帛足矣,乃加崇秩,複賜其師李得晟贈祭。廣孝不可配享於太廟,則二人益不可拜寵於聖朝。望削元節真人號,並奪得晟恩恤,庶異端辟、正道昌。”帝方欲受長生術,大怒,立下詔獄拷掠。終以其言直,釋之。尋偕禦史唐愈賢稽核禦用監財物,劾奉禦李興等侵蝕狀,置諸獄。後累官蘇州兵備副使。
不久提升他為南京禦史。按過去的慣例,禦史有時審理案件,不定案就移交給刑部,刑部定案後,不再向禦史通報。馮恩請尚書仍然向禦史通報,諸位曹郎喧嘩,說禦史以我等為屬吏。馮恩說:“不敢這樣,想知道事情的本末,好進行檢查核實。”尚書不能拿什麼來為難他。之後,巡視上江。指揮張紳殺人,馮恩立即將他處死。考察赴朝廷覲見官吏,南台照例先行檢舉。都禦史汪钅宏專權,請求到北台去,等到事情完畢,才允許論列。馮恩和給事中林士元等人上疏爭辯這件事,才使得恢複原來程序。
王納言,信陽人。為戶科給事中。請斥太常卿陳道瀛等,坐下詔獄,謫湖廣布政司照磨。累官陝西僉事。
皇帝采用閣臣的建議分建南北郊祀,並且想讓皇後行蠶禮於北郊,詔令廷臣各抒己見,但詔令中屢次斥責持有異議的人為邪徒。馮恩上言說“:人臣進言非常困難,明詔下令直諫,又詆毀直諫的人為邪徒,讓人適從哪一個呢?這不是陛下的意思,一定是左右奸佞的人想借其說而暗中詆毀的緣故。而今士風日下,以緘默不語為老成,以語言正直為矯激,已經禍及到忠直的人。如果事先擔心有異議,而逆詆之為邪,那麼必定是雷同附和,然後才行。況且天地合在一起祭祀已有一百多年,怎麼能輕易改變?《禮》說‘:男不言內,女不言外。’皇後深居九重,豈適合遠出郊野?希望陛下迅速罷去二項提議,不要被討好您的人所誤。”馮恩寫疏章時,自己估計要得到重罰。等到疏上奏後,皇帝不給他加罪,馮恩因此更加感奮。
馮恩,字子仁,鬆江華亭人。幼孤,家貧,母吳氏親督教之。比長,知力學。除夜無米且雨,室盡濕,恩讀書床上自若。登嘉靖五年進士,除行人。出勞兩廣總督王守仁,遂執贄為弟子。
十一年(1532)冬天,彗星出現,皇帝下詔書征求直言。馮恩以天道遠、人道近,來詳細指稱大臣的邪正,他說:
擢南京禦史。故事,禦史有所執訊,不具獄以移刑部,刑部獄具,不複牒報。恩請尚書仍報禦史。諸曹郎讙,謂禦史屬吏我。恩曰:“非敢然也。欲知事本末,得相檢核耳。”尚書無以難。已,巡視上江。指揮張紳殺人,立置之辟。大計朝覲吏,南台例先糾。都禦史汪鋐擅權,請如北台,既畢事,始許論列。恩與給事中林土元等疏爭之,得如故。
“大學士李時小心謙抑,解撥紛亂不是他的長處。翟鑾附勢持祿,惟事模棱。戶部尚書許讚謹厚和易,雖然缺乏果斷,必定沒有不必要的開支花費。禮部尚書夏言,很有學問,是豪放的才士,駕馭任用他,可能是救時的宰相。兵部尚書王憲剛直不屈,通達有為。刑部尚書王時中,不知進退,委靡不振。工部尚書趙璜廉介自持,製節謹嚴。吏部尚書左侍郎周用,才學有餘,正直誠實不足。右侍郎許誥講論便捷,學術迂腐不正。禮部左侍郎湛若水聚徒講學,素行未合人心。右侍郎顧鼎臣警悟疏通,不局限於偏長,是足以重任之器。兵部左侍郎錢如京安靜有操守。右侍郎黃宗時雖然擅長文學,但因人成事。刑部左侍郎聞淵存心正直無私,處事精詳,可以寄托以輔佐之任。右侍郎朱廷聲篤實不浮,謙虛儉約有操守。工部左侍郎黎..滑稽浮淺,才也有為。右侍郎林廷木昂才學氣度不凡,通達而不拘泥。”
帝用閣臣議分建南北郊,且欲令皇後蠶北郊,詔廷臣各陳所見,而詔中屢斥異議者為邪徒。恩上言:“人臣進言甚難,明詔令直諫,又詆之為邪徒,安所適從哉?此非陛下意,必左右奸佞欲信其說者陰詆之耳。今士風日下,以緘默為老成,以謇諤為矯激,已難乎其忠直矣。若預恐有異議,而逆詆之為邪,則必雷同附和,而後可也。況天地合祀已百餘年,豈宜輕改?《禮》:‘男不言內,女不言外’。皇後深居九重,豈宜遠出郊野?願速罷二議,毋為好事希寵者所誤。”恩草疏時,自意得重譴。乃疏奏,帝不之罪,恩於是益感奮。
而極力疏論大學士張孚敬、方獻夫,右都禦史汪钅宏的奸詐,他說:
十一年冬,彗星見,詔求直言。恩以天道遠,人道邇,乃備指大臣邪正,謂:
“張孚敬剛惡凶險,嫉妒多變。近來都給事中已經痛說了他,用不著重複。方獻夫外表看起來謹厚,內心實際上奸詐。以前在吏部,私庇鄉裏,報恩複仇,無所不至。去年偽稱有病離去,陛下派遣使者征他回來,禮意懇切。他卻態度傲慢,入山讀書,一直等到傳旨另外任用他,然後才高興地上路。以吏部尚書另外使用,不是想入閣又是什麼呢?這就是方獻夫的疾病痊愈的原因。現在又派遣他兼管吏部,他必將呼引朋友同類,執掌威福之權,不大壞國事不會停止。像汪钅宏,則如鬼怪,不可比述。他所仇恨的隻有忠良,他所圖謀的隻有報複。今日上奏降某官,明日上奏調某官,這些官員不是他所憎恨的就是宰相所憎恨的。我想不到陛下將汪钅宏寄托為心腹,而汪钅宏逞奸務私以至於達到如此極端。而督察院處於綱紀的首位。陛下如果不早用忠厚正直的人代替他,萬一禦史領命外出,效法他的刻薄來希求稱職,為害天下生民百姓,能承擔天下之言嗎?所以我說張孚敬是根本的彗星;汪钅宏是腹心的彗星;方獻夫是門庭的彗星。這三顆彗星不除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雖然想消弭天災,不可能獲得成功。”
大學士李時小心謙抑,解棼撥亂非其所長。翟鑾附勢持祿,惟事模棱。戶部尚書許讚謹厚和易,雖乏剸斷,不經之費必無。禮部尚書夏言,多蓄之學,不羈之才,駕馭任之,庶幾救時宰相。兵部尚書王憲剛直不屈,通達有為。刑部尚書王時中進退昧幾,委靡不振。工部尚書趙璜廉介自持,製節謹度。吏部尚書左侍郎周用才學有餘,直諒不足。右侍郎許誥講論便捷,學術迂邪。禮部左侍郎湛若水聚徒講學,素行未合人心。右侍郎顧鼎臣警悟疏通,不局偏長,器足任重。兵部左侍郎錢如京安靜有操守。右侍郎黃宗時雖擅文學,因人成事。刑部左侍郎聞淵存心正大,處事精詳,可寄以股肱。右侍郎朱廷聲篤實不浮,謙約有守。工部左侍郎黎奭滑稽淺近,才亦有為。右侍郎林〈木昂〉才器可取,通達不執。
皇帝得到疏章後大怒,將他逮捕下錦衣獄,追究主使他的姓名。馮恩一天天遭受拷打,多次瀕臨死亡,他的話始終沒有改變。隻是說禦史宋邦輔曾經到過南京,談到朝政和諸大臣的得失。於是一並逮捕宋邦輔並且下獄,奪去他的官職。
而極論大學士張孚敬、方獻夫,右都禦史汪鋐三人之奸,謂:
第二年春天將馮恩轉移到刑部獄中。皇帝想按妄自上言大臣德政律問他的罪,致他於死地。尚書王時中等人說:“馮恩的疏章毀譽各有一半,不是專頌大臣,應當減罪戍邊。”皇帝更加惱怒,說:“馮恩不是專門指責張孚敬三個臣子,隻因為大禮的緣故,仇君無上,死有餘罪。王時中是想欺公鬻獄嗎?”於是革除王時中的官職,奪去侍郎聞淵的俸祿,貶郎中張國維、員外郎孫雲,調到極邊任雜職,而馮恩竟被判死刑。馮恩的長子馮行可十三歲,伏在殿闕訟冤。日夜匍匐長安街,見到有冠蓋的官員經過,就攀車呼號乞求搭救,終究沒有敢說話的人。當時汪钅宏已遷吏部尚書,而王廷相代他任都禦史。因為馮恩被問的罪名不適當,王廷相上疏請求寬恕他,皇帝不聽。
孚敬剛惡凶險,媢嫉反側。近都給事中魏良弼已痛言之,不容複贅。獻夫外飾謹厚,內實詐奸。前在吏部,私鄉曲,報恩讎,靡所不至。昨歲偽以病去,陛下遣使征之,禮意懇至。彼方倨傲偃蹇,入山讀書,直俟傳旨別用,然後忻然就道。夫以吏部尚書別用,非入閣而何?此獻夫之病所以痊也。今又遣兼掌吏部,必將呼引朋類,播弄威福,不大壞國事不止。若鋐,則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所仇惟忠良,所圖惟報複。今日奏降某官,明日奏調某官,非其所憎惡則宰相之所憎惡也。臣不意陛下寄鋐以腹心,而鋐逞奸務私乃至此極。且都察院為綱紀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萬一禦史銜命而出,效其鍥薄以希稱職,為天下生民害,可勝言哉!故臣謂孚敬,根本之彗也;鋐,腹心之彗也;獻夫,門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雖欲弭災,不可得已。
等到朝審,汪钅宏擔任主筆,麵向東而坐,馮恩獨向殿闕而跪。汪钅宏命令士兵拽馮恩麵向西,馮恩起立不屈。士兵嗬斥他,馮恩怒叱士兵,士兵都委靡下去。汪钅宏說:“你屢次上疏想殺我,我現在先殺你。”馮恩喝叱說:“聖天子在上,你身為大臣,想以私怨殺害言官嗎?而且這是什麼地方,麵對百僚諸公說這樣的話,為什麼沒有忌憚呢?我死為厲鬼也要擊殺你。”汪钅宏怒聲說:“你以廉恥自負,而在獄中多受別人饋贈,是為什麼呢?”馮恩說:“患難相恤,是古來之義。哪像你接受金錢賣官爵呢?”於是列舉他的數件事,揭發汪钅宏不止。汪钅宏更加惱怒,推案而起,想毆打他。馮恩聲音也更加嚴厲。都禦史王廷相、尚書夏言援引廷臣大體為他們緩解。汪钅宏稍微止怒,但猶署案情真實。馮恩出長安門,士民來觀看他的人像圍牆一樣多。都歎息說“:這個禦史,不但口如鐵,他的膝、他的膽、他的骨頭都像鐵。”所以稱他為“四鐵禦史”。馮恩的母親吳氏擊登聞鼓訟冤。皇帝不省悟。
帝得疏大怒,逮下錦衣獄,究主使名。恩日受搒掠,瀕死者數,語卒不變。惟言禦史宋邦輔嚐過南京,談及朝政暨諸大臣得失。遂並逮邦輔下獄,奪職。
第三年,馮行可上書請求代父而死,皇帝不許。這一年冬天,事情更加緊迫,馮行可於是刺臂書寫疏章,自己捆縛自己到殿闕下,他說:“我父親自幼就失去依靠。祖母吳氏守節教育他,才得以成人,得為禦史。全家受俸祿,圖報無地,私憂過分,隱於大辟之罪。祖母吳氏年紀已有八十多歲了,憂傷之深,隻剩下一點氣息。如果我父親今日死去,祖母吳氏必定在今日死。我父親死,我祖母又死,我就是煢然一孤,必定不會獨生。希望陛下哀憐,置我的罪,而赦免我的父親,苟延祖母和父親二人的性命。陛下殺我,不傷我的心。我被殺,不傷陛下的法。我謹伸著脖子來等待白刃。”通政使陳經為他入奏皇上。皇帝看了以後很悲痛,下令法司再討論。尚書聶賢和都禦史王廷相說,情和法不能成雙,適宜用奏事不實律,輸贖還職,皇帝不許。於是他們說馮恩情重律輕,請求讓他守戍邊關,皇帝下令許可。派遣馮恩戍守雷州。而汪钅宏也在後兩月被罷官職。
明年春移恩刑部獄。帝欲坐以上言大臣德政律,致之死。尚書王時中等言:“恩疏毀譽相半,非專頌大臣,宜減戍。”帝愈怒,曰:“恩非專指孚敬三臣也,徒以大禮故,仇君無上,死有餘罪。時中乃欲欺公鬻獄耶?”遂褫時中職,奪侍郎聞淵俸,貶郎中張國維、員外郎孫雲極邊雜職,而恩竟論死。長子行可年十三,伏闕訟冤。日夜匍匐長安街,見冠蓋者過,輒攀輿號呼乞救,終無敢言者。時鋐已遷吏部尚書,而王廷相代為都禦史。以恩所坐未當,疏請寬之,不聽。
過了六年,遇赦歸還。居在家中,專為鄉親們做德事。穆宗即位,錄先朝的直言之人。馮恩年紀已有七十多歲,即家拜大理寺丞,退休。又聽從有司的話,表彰馮行可為孝子。馮恩八十一歲死去。
比朝審,鋐當主筆,東向坐,恩獨向闕跪。鋐令卒拽之西麵,恩起立不屈。卒嗬之,恩怒叱卒,卒皆靡。鋐曰:“汝屢上疏欲殺我,我今先殺汝。”恩叱曰:“聖天子在上,汝為大臣,欲以私怨殺言官耶?且此何地,而對百僚公言之,何無忌憚也!吾死為厲鬼擊汝。”鋐怒曰:“汝以廉直自負,而獄中多受人餽遺,何也?”恩曰:“患難相恤,古之義也。豈若汝受金錢,鬻官爵耶?”因曆數其事,詆鋐不已。鋐益怒,推案起,欲毆之。恩聲亦愈厲。都禦史王廷相、尚書夏言引大體為緩解。鋐稍止,然猶署情真。恩出長安門,士民觀者如堵。皆歎曰:“是禦史,非但口如鐵,其膝、其膽、其骨皆鐵也。”因稱“四鐵禦史”。恩母吳氏擊登聞鼓訟冤。不省。
楊爵,字伯珍,富平人。年紀二十歲才開始讀書。家庭貧困,燒柴薪代替燈燭。在隴上耕種,總是挾帶書冊來讀。兄長做官,忤逆知縣被拘囚獄中。楊爵投書辯冤,一並被拘囚。等到下任知縣來後,楊爵上書訴訟冤屈。新任知縣稱楊爵為奇士,當即釋放他,並資助他生活費。楊爵更加發奮學習,立誌表現奇節。跟隨同郡韓邦奇遊,於是以學行成名。
又明年,行可上書請代父死,不許。其冬,事益迫,行可乃刺臂血書疏,自縛闕下,謂:“臣父幼而失怙。祖母吳氏守節教育,底於成立,得為禦史。舉家受祿,圖報無地,私憂過計,陷於大辟。祖母吳年已八十餘,憂傷之深,僅餘氣息。若臣父今日死,祖母吳亦必以今日死。臣父死,臣祖母複死,臣煢然一孤,必不獨生。冀陛下哀憐,置臣辟,而赦臣父,苟延母子二人之命。陛下僇臣,不傷臣心。臣被僇,不傷陛下法。謹延頸以俟白刃。”通政使陳經為入奏。帝覽之惻然,令法司再議。尚書聶賢與都禦史廷相言,前所引律,情與法不相麗,宜用奏事不實律,輸贖還職,帝不許。乃言恩情重律輕,請戍之邊徼。製可。遂遣戍雷州。而鋐亦後兩月罷矣。
登嘉靖八年(1529)進士,授官行人。皇帝正崇飾文章,楊爵根據出使王府得來的情況,上言說:“我奉命出使湖廣,目睹庶民多菜色,提著筐拿著刀,割道路上餓死的人肉吃。假如讓周公作文之意,全部在今天得到恢複,對老羸饑寒的眾人有什麼補益呢?”奏章呈入,皇帝表示許可。過了很久,被提升為禦史,因母老請求回家鄉供養。母親死後,楊爵在墓旁結草廬居住,冬月長出筍子。楊爵推糞上田間,妻子送飯至田裏,看見他的人不知道他是禦史。服孝期滿,他被原官起用。
越六年,遇赦還。家居,專為德於鄉。穆宗即位,錄先朝直言。恩年已七十餘,即家拜大理寺丞,致仕。複從有司言,旌行可為孝子。恩年八十一,卒。
皇帝長年不視朝政。這一年旱災頻繁,朝夕建立齋醮,修築雷壇,屢興工役。方士陶仲文加官宮保,而太仆卿楊最因規勸被處死,翊國公郭勳還承寵當權。二十年(1541)元旦,下小雪。大學士夏言、尚書嚴嵩等人作頌稱賀。楊爵撫胸歎息,半夜不能入睡。過了一月就上書極力規勸說:
行可既脫父於死,越數年登鄉薦。久之,不第。謁選,得光祿署正。遷應天府通判,有善政。弟時可,隆慶五年進士。累官按察使。以文名。
“現在天下大勢,像人衰敗已達到極端。全身的腹心百骸,沒有不受到禍害的。即使想拯救他,也手足無措。而且私門請托已成為風俗,賂賄公開流行,遇到災變而不憂慮,不是祥瑞而稱頌祝賀,讒諂之言當麵阿諛,流為欺君罔上,士風人心,頹廢毀壞達到了極點。諍諫之臣、正直之士日益遠去,對於矯情恣意的事情沒有人敢從中進行抵觸,這是天下的大憂。去年從夏天進入秋天時,總是天晴不下雨。畿輔千裏,已經沒有秋禾。既而一整個冬天都沒有降雪,元日隻下了一點就停止了。農民大失所望,擔心旱情的心理普遍相同。這正是撤樂減膳,憂懼不安的時候,但輔臣夏言等人都以為是好兆頭,而稱頌它。欺天欺人,不是太厲害了嗎?翊國公郭勳,朝廷內外都知道是大奸大蛀蟲,陛下寵愛他,讓他逞惡肆毒。群奸都向他靠攏,好人都遠離他。這種用人不當,足以失去人心而導致危亂發生,是第一點。
宋邦輔,字子相,東流人。既罷歸,躬耕養親,妻操井臼,子樵牧。歲時與田夫會飲,醉即作歌相和,高鳳動遠邇。士大夫造其門者,屏輿從而後入焉。
“我巡視南城,看到一月中凍死餓死的有八十人。五城共計,不知有多少。哪個不是陛下的赤子,但想延長片刻生命都不能夠。而土木工程十年都沒有停止過。工部的屬官增設到數十人,又派官遠修雷壇。因為一個方士的緣故,剝削民膏民血而不知體恤,這難道不能停止嗎?況且現在北方敵寇跳梁,國內盜賊興起,加上連年發生災害,上下交空,還能勞民浪費,結怨天下嗎?這種無益工程不停,足以失去人心而導致危亂發生,是第二點。
薛宗鎧,字子修,行人司正侃從子也。嘉靖二年與從父僑同成進士。授貴溪知縣,補將樂,調建陽。求朱子後,複之,以主祀事。歲饑振倉粟,先發後聞。給由赴京,留拜禮科給事中,以逋賦還任。至則民爭輸,課更最,仍詔入垣。再遷戶科左給事中。吏部尚書汪鋐以私憾斥王臣等,宗鎧白其枉。語具《戚賢傳》。其後,鋐愈驕。會禦史曾翀、戴銑劾南京尚書劉龍、聶賢等九人。鋐覆疏,具留之。帝召大學士李時,言:鋐有私,留三人而斥其六。宗鎧與同官孫應奎複言:鋐肆奸植黨,擅主威福,巧庇龍等,上格明詔,下負公論,且縱二子為奸利。鋐疏辨乞休,帝不許。而給事禦史翁溥、曹逵等更相繼劾鋐。鋐又抗辨,且極詆宗鎧等挾私。翀複言:“鋐一經論劾,輒肆中傷,諍臣杜口已三年。蔽塞言路,罪莫大,乞立正厥辟。”帝果罷鋐官,而責宗鎧言不早。又惡翀“諍臣杜口”語,執下鎮撫司鞫訊。詞連應奎,逵及禦史方一桂,皆杖闕下。斥宗鎧、翀、一桂為民,鐫應奎、溥、逵等級,調外。宗鎧、翀死杖下。時十四年九月朔也。隆慶初,複宗鎧官,贈太常少卿。
“陛下即位之初,勵精有為,曾經以《敬一箴》頒布告示天下。但數年以來,很少上朝,經筵講席久廢。大小臣眾,朝參辭謝,不能一睹皇上聖容。反複陳言,卻不能一聽天子之話語。恐怕人心日益鬆懈苟且,朝廷內外日益渙散,不是古代君臣論政問答和睦相處、協力圖治的氣象。這種不親臨朝廷商討,足以失去人心而導致危亂發生,是第三點。
曾翀,字習之,霍丘人。以進士授南京刑部主事,改禦史。廷杖垂斃,曰:“臣言已行,臣死何憾!”神色無變。隆慶初,贈太常少卿。
“以前旁門左道惑眾,聖王必定加誅他們。現在異言異服列於朝苑,金紫赤紱的賞賜及至方外之人。坐而論道的保傅職位,現在舉薦給與奇邪之徒。流品的混亂無以複加。陛下誠心與公卿賢士日論治道,那麼心正身修,天地鬼神無不保..,怎用這種妖誕邪妄的方法,列之於宮禁,來牽累您的身子呢?貽笑四方,被百世譏諷,不是小事啊。這種信奉采用方術,足以失去人心而導致危亂發生,是第四點。
楊爵,字伯珍,富平人。年二十始讀書。家貧,燃薪代燭。耕隴上,輒挾冊以誦。兄為吏,忤知縣係獄。爵投牒直之,並係。會代者至,爵上書訟冤。代者稱奇士,立釋之,資以膏火。益奮於學,立意為奇節。從同郡韓邦奇遊,遂以學行名。
“陛下登基的初期,延訪忠謀,虛懷納諫。一時大臣官吏言詞過於激切,有很多人獲罪。從此以後,臣下震於天威,懷危慮禍,沒有聽說再有犯顏直諫以為盡心相助的人。往年,太仆卿楊最話說出而身受死,近來讚善羅洪先等人都因為言詞而被罷官貶斥。國體治道,受到損害的有很多。我並不是為楊最等人惋惜。古今掌管國家的,沒有不是以聽從諫而興,拒諫而亡。忠臣的口被堵塞,那麼讒諛的人一起進宮,安危休戚無從得聞。這種阻止壓抑言路,足以失去人心而導致危亂發生,是第五點。
登嘉靖八年進士,授行人。帝方崇飾禮文,爵因使王府還,上言:“臣奉使湖廣,睹民多菜色,挈筐操刃,割道殍食之。假令周公製作,盡複於今,何補老贏饑寒之眾!”奏入,被俞旨。久之,擢禦史,以母老乞歸養。母喪,廬墓,冬月筍生。推車糞田,妻饁於旁,見者不知其禦史也。服闋,起故官。
“希望陛下顧念祖宗創業的艱難,想想今日守成的不易,覽看我的奏章,讓它得到施行,宗社幸甚。”
帝經年不視朝。歲頻旱,日夕建齋醮,修雷壇,屢興工作。方士陶仲文加宮保,而太仆卿楊最諫死,翊國公郭勳尚承寵用事。二十年元日,微雪。大學士夏言、尚書嚴嵩等作頌稱賀。爵撫膺太息,中宵不能寐。逾月乃上書極諫曰:
在這以前,七年(1528)三月,靈寶縣黃河水清,皇帝派遣使者祭祀河神。大學士楊一清、張璁等人多次上疏請求慶賀,禦史鄞人周相抗疏說:“黃河沒有清,也不足以損壞陛下的德。現在好諛喜事的臣子誇大文飾這件事,諂媚之風一開,獻媚的人將接踵而至。希望罷去祭告,製止稱賀,詔令天下臣民不要奏祥瑞之事,那麼就會即時聽到水旱蝗蝻等災害的消息。”皇帝大怒,將周相下詔獄進行拷打,又在朝廷上杖打,謫貶為韶州經曆。而諸慶典也停止不施行。
今天下大勢,如人衰病已極。腹心百骸,莫不受患。即欲拯之,無措手地。方且奔競成俗,賕賂公行,遇災變而不憂,非祥瑞而稱賀,讒諂麵諛,流為欺罔,士風人心,頹壤極矣。諍臣拂士日益遠,而快情恣意之事無敢齟齬於其間,此天下大憂也。去年自夏入秋,恒暘不雨。畿輔千裏,已無秋禾。既而一冬無雪,元日微雪即止。民失所望,憂旱之心遠近相同。此正撤樂減膳,憂懼不寧之時,而輔臣言等方以為符瑞,而稱頌之。欺天欺人,不已甚乎!翊國公勳,中外皆知為大奸大蠹,陛下寵之,使諗惡肆毒,群狡趨赴,善類退處。此任用匪人,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一也。
等到皇帝中年,更加惡恨直言的人,朝廷內外相互告誡不敢觸及皇帝的忌諱。楊爵上疏詆毀符瑞,而且言詞過於切直。皇帝震怒,當即將他下詔獄進行拷打,血肉狼藉,枷以刑具,死了一夜又蘇醒過來。所司請求送到法司擬罪,皇帝不許,命令嚴加禁錮。獄卒因皇帝的意思不能猜測,屏去他的家人,不許他接受飲食。他多次瀕臨死亡,但還處之泰然。既而主事周天佐、禦史浦钅宏因為營救楊爵,先後被鞭子打死在獄中,從此沒有敢營救楊爵的人。
臣巡視南城,一月中凍餒死八十人。五城共計,未知有幾。孰非陛下赤子,欲延須臾之生而不能。而土木之功,十年未止。工部屬官增設至數十員,又遣官遠修雷壇。以一方士之故,朘民膏血而不知恤,是豈不可以已乎?況今北寇跳梁,內盜竊發,加以頻年災沴,上下交空,尚可勞民糜費,結怨天下哉?此興作未已,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二也。
過了一年,工部員外郎劉魁,再過一年,給事中周怡,都因為言事被同拘囚,曆時五年不被釋放。到二十四年(1545)八月,有神降於扶乩。皇帝被扶乩的話所感動,當即將上述三人放出牢獄。還沒有過一個月,尚書熊浹上疏言說乩仙的妄謬。皇帝發怒說“:我本來就知道釋放楊爵,諸妄言歸過的人就會紛紛到來。”又下令東廠追捉楊爵。楊爵到家剛剛十天,校尉到達。他們一起吃完麥飯後,就上道到京。校尉說:“何不處置家事?”楊爵立在屏風前呼喊他的婦人說:“朝廷逮捕我,我去了。”竟然離去而沒有回看,左右看到的人都泣然淚下。等到三人到達後,又同拘囚在鎮撫獄中,桎梏加嚴,飲食多次斷絕,算有天幸才得以不死。二十六年(1547)十一月,大高玄殿發生災禍,皇帝在露台禱告。火光中像有呼喊三人是忠臣的,於是傳詔令急速釋放他們。
陛下即位之初,勵精有為,嚐以《敬一箴》頒示天下矣。乃數年以來,朝禦希簡,經筵曠廢。大小臣庶,朝參辭謝,未得一睹聖容。敷陳複逆,未得一聆天語。恐人心日益怠媮,中外日益渙散,非隆古君臣都俞籲咈、協恭圖治之氣象也。此朝講不親,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三也。
楊爵在家居住二年,一天早晨起來,有大鳥集聚在他的家舍。楊爵說“:伯起之祥到來了。”果然三天後死去。隆慶初年,楊爵被恢複官名,贈光祿卿,任他的一個兒子為官。萬曆年中期賜諡號忠介。
左道惑眾,聖王必誅。今異言異服列於朝苑,金紫赤紱賞及方外。夫保傅之職坐而論道,今舉而畀之奇邪之徒。流品之亂莫以加矣。陛下誠與公卿賢士日論治道,則心正身修,天地鬼神莫不祐享,安用此妖誕邪妄之術,列諸清禁,為聖躬累耶!臣聞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近者妖盜繁興,誅之不息。風聲所及,人起異議。貽四方之笑,取百世之譏,非細故也。此信用方術,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四也。
楊爵在開始入獄的時候,皇帝命令東廠監視偵察楊爵的語言行動,五天彙報一次。校尉周宣略為照顧楊爵,而受到譴責。管理東廠事務的太監徐府再三來奏報楊爵的語言行動這件事。皇帝因密諭不應當公開,將徐府治重罪。楊爵先後拘囚七年,天天和周怡、劉魁切磋討論,忘掉了他們的困苦。楊爵所著的《周易辨說》、《中庸解》,就是在獄中完成的。
陛下臨禦之初,延訪忠謀,虛懷納諫。一時臣工言過激切,獲罪多有。自此以來,臣下震於天威,懷危慮禍,未聞複有犯顏直諫以為沃心助者。往歲,太仆卿楊最言出而身殞,近日讚善羅洪先等皆以言罷斥。國體治道,所損甚多。臣非為最等惜也。古今有國家者,未有不以任諫而興,拒諫而亡。忠藎杜口,則讒諛交進,安危休戚無由得聞。此阻抑言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五也。
周怡,字順之,太平縣人。在做諸生時,曾說過:“油鍋之刑不避,溝壑之死不忘本誌,可以稱士了。不是這樣,都是虛偽的。”跟王畿、鄒守益學習。考上嘉靖十七年(1538)進士。授順德推官。舉選卓異才士,他被提升為吏科給事中。上疏彈劾尚書李如圭、張瓚、劉天和。劉天和辭官離去,李如圭回到原籍等待檢查,張瓚留用如前。不久,周怡彈劾湖廣巡撫陸傑、工部尚書甘為霖、采木尚書樊繼祖。立朝才一年,被周怡摧擊的,一概是當權有勢力的大臣。在朝廷的大臣多半對他側目,周怡更加奮而不顧。
望陛下念祖宗創業之艱難,思今日守成為不易,覽臣所奏,賜之施行,宗社幸甚。
二十二年(1543)六月,吏部尚書許讚帶領他的屬下王與齡、周钅夫揭發攻擊大學士翟鑾、嚴嵩私屬事。皇帝正向著嚴嵩,反而責罰許讚,驅逐王與齡等人。周怡上疏說:
先是,七年三月,靈寶縣黃河清,帝遣使祭河神。大學士楊一清、張璁等屢疏請賀,禦史鄞人周相抗疏言:“河未清,不足虧陛下德。今好諛喜事之臣張大文飾之,佞風一開,獻媚者將接踵。願罷祭告,止稱賀,詔天下臣民毋奏祥瑞,水旱蝗蝻即時以聞。”帝大怒,下相詔獄拷掠之,複杖於廷,謫韶州經曆。而諸慶典亦止不行。
“人臣以盡心報效國家為忠,協力濟事為和。沒有公卿大臣諍諫於朝廷、文武大臣諍諫於邊事,即能修內治、防禦外侮的事。大學士翟鑾、嚴嵩和尚書許讚互相詆毀攻擊,而總兵官張鳳、周文又與總製侍郎翟鵬、督餉侍郎趙廷瑞互相過不去,這是最不祥的事情,誤國有什麼比這更厲害的呢?
及帝中年,益惡言者,中外相戒無敢觸忌諱。爵疏詆符瑞,且詞過切直。帝震怒,立下詔獄搒掠,血肉狼籍,關以五木,死一夕複甦。所司請送法司擬罪,帝不許,命嚴錮之。獄卒以帝意不測,屏其家人,不許納飲食。屢濱於死,處之泰然。既而主事周天佑、禦史浦鋐以救爵,先後箠死獄中,自是無敢救者。
“現在陛下天天從事禱祠,但四方災害沒有消除,歲開輸銀的先例而府庫沒有得到充實,多次頒布免租的命令而百姓並未得複蘇,經常下令選將練兵而邊境未曾得到安寧。國內財貨匱乏而百役興起,而國外則敵寇橫行,九邊損虧。翟鑾、嚴嵩憑藉皇上的寵幸,背公營私,執掌威福,賣恩報怨。輔臣如果真正明了人的賢還是不肖,應當明告吏部將他們進官或退官,不應當挾勢徇私,而決定其進退。嚴嵩氣焰囂張,欺淩百司。凡是有陳奏的人,總是跑到他的家裏,先獲得他的意圖然後才敢向陛下奏聞。朝廷內外不畏怕陛下,隻畏怕嚴嵩已經很久了。翟鑾汙濁委靡,許讚雖然小心謹畏,但不能用正直的氣色消除權貴貪求之心,柔軟得過分了。
逾年,工部員外郎劉魁,再逾年,給事中周怡,皆以言事同係,曆五年不釋。至二十四年八月,有神降於乩。帝感其言,立出三人獄。未逾月,尚書熊浹疏言乩仙之妄。帝怒曰:“我固知釋爵,諸妄言歸過者紛至矣。”複令東廠追執之。爵抵家甫十日,校尉至。與共麥飯畢,即就道。尉曰:“盍處置家事?”爵立屏前呼婦曰:“朝廷逮我,我去矣。”竟去不顧,左右觀者為泣下。比三人至,複同係鎮撫獄,桎梏加嚴,飲食屢絕,適有天幸得不死。二十六年十一月,大高玄殿災,帝禱於露台。火光中若有呼三人忠臣者,遂傳詔急釋之。
“雖然直言敢諫的臣子,對權貴不利,對朝廷則是大利。禦史謝瑜、童漢臣因彈劾嚴嵩的緣故,嚴嵩都假借其他的事情將他們入罪。諫諍的臣子自此被鉗製住口,雖然有..木兀、..兜,誰又說這件事呢?”
居家二年,一日晨起,大鳥集於舍。爵曰:“伯起之祥至矣。”果三日而卒。隆慶初,複官,贈光祿卿,任一子。萬曆中,賜諡忠介。
皇帝看了疏章後大怒,下詔令譴責他是誹謗,叫他上殿訴述供詞。在殿前的闕下用杖拷打,再次禁錮在詔獄中。
爵之初入獄也,帝令東廠伺爵言動,五日一奏。校尉周宣稍左右之,受譴。其再至,治廠事太監徐府奏報。帝以密諭不宜宣,亦重得罪。先後係七年,日與怡、魁切劘講論,忘其困。所著《周易辨說》、《中庸解》,則獄中作也。
隆慶元年(1567)起用為故官。未上任,被提升為太常少卿。周怡陳講新政五事,語言多諷刺中宮貴人。當時皇帝身邊的人正在道上宴遊,因此忤逆聖旨,被貶出任登、萊兵備僉事。給事中岑用賓為周怡訴訟冤屈,皇帝不采納他的話。改任南京國子監司業。又被召封為太常少卿,未上任就死去了。天啟初年,追贈諡號恭節。
浦鋐,字汝器,文登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洪洞知縣,有異政。嘉靖初,召為禦史。刑部尚書林俊去國,中官秦文已斥複用,鋐疏力爭之。且言武定侯郭勳奸貪,宜罷其兵權。忤旨,奪俸三月。以養母歸。母喪除,起掌河南道事。給事中饒秀考察黜,訐鋐與同官張祿、段汝礪,給事中李鳳來,考功郎餘胤緒,談省署得失,鋐等坐罷。
沈束,字宗安,會稽人。父親沈侭,邠州知州。沈束考上嘉靖二十三年(1544)進士,授徽州推官。被提升為禮科給事中。
家居七年,廷臣交薦。起故官,出按陝西,連上四十餘疏。總督楊守禮請破格超擢,未報。而楊爵以直諫係詔獄,鋐馳疏申救曰:“臣惟天下治亂,在言路通塞。言路通,則忠諫進而化理成;言路塞,則奸諛恣而治道隳。禦史爵以言事下獄,幽囚已久,懲創必深。臣行部富平,皆言爵愨誠孚鄉裏,孝友式風俗,有古賢士風。且爵本以論郭勳獲罪。今勳奸大露,陛下業致之理,則爵前言未為悖妄。望弘覆載之量,垂日月之照,賜之矜釋,使列朝端,爵必能盡忠補過,不負所學。”疏奏,帝大怒,趣緹騎逮之。秦民遠近奔送,舍車下者常萬人,皆號哭曰:“願還我使君。”鋐赴征,業已病。既至,下詔獄,搒掠備至。除日複杖之百,錮以鐵柙。爵迎哭之,鋐息已絕,徐張目曰:“此吾職也,子無然。”係七日而卒。穆宗嗣位,恤典視爵等。
當時大學士嚴嵩獨攬政權。大同總兵官周尚文死去,請求朝廷給予恤典,嚴嵩阻止而不給予。沈束說“:周尚文作為將,以忠義自許。曹家莊那一戰役,他建了奇功。雖然晉升了俸祿,但沒有酬勞他的功勳,應該贈封爵位給他並延及他的子孫。其他的像董..、江瀚,力抗強敵,繼之以死。雖然已經立廟祀,但應該賜祭,來表彰死者的事忠。現在當權的臣子,任意給與或剝奪,冒濫或幸蒙,忠勤的官吏反而被拋棄,用什麼鼓舞士氣,激勵軍心?”疏章奏入,嚴嵩懷憤,故意激怒皇帝,將疏章下到吏部都察院討論。聞淵、屠僑等人說沈束沒有其他居心,隻是疏狂應當治罪。皇帝越發惱怒,奪去聞淵、屠僑的俸祿,將沈束打下詔獄。之後,刑部判沈束奏事不實之罪,輸錢贖還本職。特命在朝廷杖打沈束,仍然將他禁錮在詔獄裏。這時沈束做諫官不到半年。過了一年,俺答迫近都城。司業趙貞吉因請求寬恕沈束而被問罪,從此就沒有人再敢說這件事。
周天佐,字子弼,晉江人。嘉靖十四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屢分司倉場,以清操聞。
沈束被拘囚很久,衣食多次斷絕,隻有天天讀《周易》自為疏解。後來他的同鄉沈煉彈劾嚴嵩,嚴嵩懷疑沈煉是沈束的同族,為同族進行報複,下令獄卒官將沈束的手腳械銬起來。因徐階的勸阻,才得以免去。等到嚴嵩被解除職位時,沈束在獄中已有十六年了,他的妻子上書說“:我的夫家有年老的親人,年紀八十九歲,衰病不斷相侵,朝不保夕。從前我因為沈束沒有兒子,為他納妾潘氏。等到達京師,沈束已經被拘囚入獄,潘氏矢誌不他去。於是我和她一起寄居在旅舍,靠紡織來供丈夫的衣食。歲月積深,淒楚萬狀。想回家侍奉公公,那麼丈夫的稀粥就沒有供給。想留下來養供丈夫,那麼公公又旦暮待盡。翻來覆去地考慮,覺得進退無策。我願代丈夫被拘囚入獄,讓丈夫能送老父終年,之後再回來被拘囚,這實是陛下莫大的恩德。”法司也為沈束請求,皇帝還是不許。
二十年夏四月,九廟災,詔百官言時政得失。天佐上書曰:“陛下以宗廟災變,痛自修省,許諸臣直言闕失,此轉災為祥之會也。乃今闕政不乏,而忠言未盡聞,蓋示人以言,不若示人以政。求言之詔,示人以言耳。禦史楊爵獄未解,是未示人以政也。國家置言官,以言為職。爵係獄數月,聖怒彌甚。一則曰小人,二則曰罪人。夫以盡言直諫為小人,則為緘默逢迎之君子不難也。以秉直納忠為罪人,又孰不能為容悅將順之功臣哉?人君一喜一怒,上帝臨之。陛下所以怒爵,果合於天心否耶?爵身非木石,命且不測,萬一溘先朝露,使諍臣飲恨,直士寒心,損聖德不細。願旌爵忠,以風天下。”帝覽奏,大怒。杖之六十,下詔獄。
皇帝非常痛恨言官,因為廷杖遣戍邊關還不足以遏止他們,就長期拘囚來困住他們。但天天讓獄卒上奏他們的語言吃食休息等情況,這叫做監帖。有時無所得,雖然是諧語也向皇上報告。一天,喜鵲在沈束前麵鼓噪,沈束謾罵地說“:哪有喜及罪人呢?”獄卒將這向皇帝奏報,皇帝心有所動。正巧戶部事務何以尚上疏營救主事海瑞,皇帝大怒,用杖責打,並將他禁錮在詔獄中,而將沈束釋放回家。
天佐體素弱,不任楚。獄吏絕其飲食,不三日即死,年甫三十一。比屍出獄,曒日中,雷忽震,人皆失色。天佐與爵無生平交。入獄時,爵第隔扉相問訊而已。大興民有祭於柩而哭之慟者,或問之,民曰:“吾傷其忠之至,而死之酷也。”穆宗即位,贈光祿少卿。天啟初,諡忠湣。
沈束回到家中,父親已先死。沈束枕土塊飲水,佯作發狂自廢。剛剛兩個月,世宗死,穆宗繼位。起用沈束為原官職,沈束不到任。服孝期滿,被召封為都給事中。不久又提升為南京右通政。又以病辭官。穿粗布衣吃粗食,終老在家。沈束被拘囚入獄十八年。等到他出獄時,潘氏還是處女,但沈束竟然沒有兒子。
周怡,字順之,太平縣人。為諸生時,嚐曰:“鼎鑊不避,溝壑不忘,可以稱士矣。不然,皆偽也。”從學於王畿、鄒守益。登嘉靖十七年進士,除順德推官。舉卓異,擢吏科給事中。疏劾尚書李如圭、張瓚、劉天和。天和致仕去,如圭還籍待勘,瓚留如故。頃之,劾湖廣巡撫陸傑、工部尚書甘為霖、采木尚書樊繼祖。立朝僅一歲,所摧擊,率當事有勢力大臣。在廷多側目,怡益奮不顧。
沈煉,字純甫,會稽人。嘉靖十七年(1538)進士。授官溧陽知縣。由於剛直傲慢,忤逆禦史,被調到茌平。父死後他離去,補在清豐,調入朝廷為錦衣衛經曆。
二十二年六月,吏部尚書許讚率其屬王與齡、周鈇訐大學士翟鑾、嚴嵩私屬事。帝方響嵩,反責讚,逐與齡等。怡上疏曰:
沈煉為人剛直,嫉惡如仇,但頗為狂放不羈。每次飲酒就箕踞笑傲,旁若無人。錦衣帥陸炳對他很好。陸炳與嚴嵩父子交情深厚,所以沈煉也多次和嚴世蕃一同飲酒。嚴世蕃用酒虐待客人,沈煉心有不平,總是同他唱反調,嚴世蕃畏懼而不敢和沈煉計較。
人臣以盡心報國家為忠,協力濟事為和。未有公卿大臣爭於朝、文武大臣爭於邊,而能修內治、廩外侮者也。大學士鑾、嵩與尚書讚互相詆訐,而總兵官張鳳、周尚文又與總製侍郎翟鵬、督餉侍郎趙廷瑞交惡,此最不祥事,誤國孰甚?
正遇上俺答侵犯京師,致書求貢,有許多輕慢的話。下到廷臣廣泛討論,司業趙貞吉請朝廷不要答應。廷臣沒有人敢支持趙貞吉的,惟獨沈煉支持他。吏部尚書夏邦謨說:“你是什麼官?”沈煉說“:我是錦衣衛經曆沈煉。大臣不說,所以小吏說這件事。”於是罷去廷議。沈煉憤慨於國家無人,致使敵寇猖狂,上疏請求用萬騎保護陵寢,萬騎保護通州的軍隊儲糧,而集合勤王軍隊十多萬人,在敵人疲勞時發起攻擊,會取得大勝利。皇帝沒有省悟。
今陛下日事禱祠而四方災祲未銷,歲開輸銀之例而府庫未充,累頒蠲租之令而百姓未蘇,時下選將練士之命而邊境未寧。內則財貨匱而百役興,外則寇敵橫而九邊耗。乃鑾、嵩恁藉寵靈,背公營私,弄播威福,市恩酬怨。夫輔臣真知人賢不肖,宜明告吏部進之退之,不宜挾勢徇私,屬之進退。嵩威靈氣焰,淩轢百司。凡有陳奏,奔走其門,先得意旨而後敢聞於陛下。中外不畏陛下,惟畏嵩久矣。鑾淟涊委靡,讃雖小心謹畏,然不能以直氣正色銷權貴要求之心,柔亦甚矣。
嚴嵩被皇上貴寵而當權,邊臣競相賄賂送東西給他。等到失事後懼怕得罪,更加運送金銀賄賂嚴嵩,賄賂一天重於一天。沈煉時時扼腕感歎。一天跟尚寶丞張遜業飲酒,酒喝到一半就談到嚴嵩,因慷慨怒罵,涕流滿麵。於是上疏說“:去年俺答侵犯順天,陛下奮揚神武,想乘時北伐,這是文武群臣所希望竭忠效力的。但是要製勝必先進行朝廷計議,計議必定要先為天下除去奸邪,然後外寇可以得到平定。現在大學士嚴嵩,貪婪之性的毛病已達膏肓,笨拙淺陋之心頑如鐵石。在皇上憂慮臣民受外寇之辱的時候,沒有聽說他延訪賢豪,谘詢方略,隻與他的兒子嚴世蕃規劃圖謀自己的私利。多方阻止忠誠謀略的上告,而曲意引薦諛諂之小人。索賄賣官,沽恩結客。朝廷賞賜一人,他說‘由我賞他’;朝廷罰一人,他說‘由我罰他’。人們都窺伺嚴嵩的愛惡,而不知朝廷的恩威,哪個敢議論他?現在姑且列舉他罪狀中大的來說吧。收納將帥的賄賂,破壞邊陲的安寧,這是第一點。接受諸王的饋贈,每事都暗中予以庇護,這是第二點。收攬吏部之權,雖然是州縣的小官吏也要以賄賂獲得,致使做官應守的常道大受破壞,這是第三點。每年向撫按索取成為慣例,致使有司遞相承奉,而閭閻百姓之財一天天減少,這是第四點。暗中製抑諫官,使人不敢直言,這是第五點。嫉妒賢能,隻要有人一忤逆他的意思,必定被致之死地,這是第六點。縱容兒子接受財物,使天下人怨恨,這是第七點。運財物回到家鄉,無日不有,致使道途驛站騷擾,這是第八點。久居政府,擅寵害政,這是第九點。不能協助謀圖討伐敵賊,致貽害君父憂慮,這是第十點。”同時還一並論及夏邦謨諛諂黷貨的情況。請求將他們都罷斥掉,以謝天下。皇帝大怒,將他拷打數十,貶謫到保安去種田。
且直言敢諫之臣,於權臣不利,於朝廷則大利也。禦史謝瑜、童漢臣以劾嵩故,嵩皆假他事罪之。諫諍之臣自此箝口,雖有檮杌、驩兜,誰複言之?
他去後,沒有館舍。有商人詢問到他得罪的緣故,搬家讓舍給他。裏長老也天天送柴米給他,派遣子弟跟他學習。沈煉談說忠義大節,大家都非常高興。塞外的人一向忠厚直爽,又熟知嚴嵩的奸惡,爭著罵嚴嵩來討沈煉的高興。沈煉大喜,天天與他們一起罵嚴嵩父子是常有的事。而且束縛草人,像李林甫、秦檜和嚴嵩,酒醉後就聚集子弟鑽射他們。或者騎馬越過居庸關口,麵向南伸手指罵嚴嵩,又痛哭後才回來。這些話逐漸傳到京師,嚴嵩非常痛恨他,思考著用什麼來報複沈煉。
帝覽疏大怒,降詔責其謗訕,令對狀。杖之闕下,錮詔獄者再。
在這以前,許論總督宣、大,經常殺良民冒功,沈煉致書責備他。後來嚴嵩的黨徒楊順做總督。正好俺答入侵,破應州四十多堡。楊順懼怕得罪,想上敵人首級論功自解,聽從吏士誅殺逃避兵戰的人,還超過許論。沈煉遺書責譴他更加急切。又作文祭祀死了的人,言詞多諷刺楊順。楊順大怒,讓私人找嚴世蕃,說沈煉結士擊劍習射,居心叵測。嚴世蕃將這囑托巡按禦史李鳳毛。李鳳毛荒謬自責說:“有這種事,已經暗中散去他的黨徒。”既而代李鳳毛的人是路楷,也是嚴嵩的黨徒。嚴世蕃囑咐他和楊順一起圖謀這件事,許諾給他們厚報。他們兩人日夜謀圖如何中傷沈煉的事。正巧蔚州的妖人閻浩等人一向用白蓮教蠱惑眾人,出入漠北,泄露邊情為患。官軍捕獲他們,詞所連及的人很多。楊順大喜,對路楷說:“這足以報告嚴公子。”撰改沈煉的名在其中,誣蔑閻浩等人師事沈煉,聽從沈煉指揮,具獄上奏。嚴嵩父子大喜。前總督許論這時正掌管兵部,竟回覆如其奏。斬沈煉於宣府街市,將他兒子沈襄戍守極邊。給予楊順一子錦衣千戶,路楷等人待選五品卿寺。這時是三十六年(1557)九月。楊順說:“嚴公薄我賞,意豈不滿足嗎?”拿沈煉的兒子沈袞、沈褒,用杖打死,再移檄令逮捕沈襄。沈襄到達後,拷打審訊正急,恰巧楊順因他事被逮捕,沈襄才得以免死。
隆慶元年起故官。未上,擢太常少卿。陳新政五事,語多刺中貴。時近習方導上宴遊,由是忤旨,出為登萊兵備僉事。給事中岑用賓為怡訟,不納。改南京國子監司業。複召為太常少卿,未任卒。天啟初,追諡恭節。
後來嚴嵩敗露,嚴世蕃被誅。臨刑的時候,沈煉所教的保安子弟在太學的人,用一錦帛寫上沈煉姓名官爵,持舉入市。看到嚴世蕃斷頭完畢,大呼說:“沈公可以瞑目了。”接著慟哭離去。
劉魁,字煥吾,泰和人。正德中登鄉薦。受業王守仁之門。嘉靖初,謁選,得寶慶府通判。曆鈞州知州,潮州府同知。所至潔己愛人,扶植風教。入為工部員外郎,疏陳安攘十事,帝嘉納。二十一年秋,帝用方士陶仲文言,建祐國康民雷殿於太液池西。所司希帝意,務宏侈,程工峻急。魁欲諫,度必得重禍,先命家人鬻棺以待。遂上帝曰:“頃泰享殿、大高玄殿諸工尚未告竣。內帑所積幾何?歲入幾何?一役之費動至億萬。土木衣文繡,匠作班朱紫,道流所居擬於宮禁。國用已耗,民力已竭,而複為此不經無益之事,非所以示天下後世。”帝震怒,杖於廷,錮之詔獄。時禦史楊爵先已逮係,既而給事中周怡繼至,三人屢瀕死,講誦不輟。係四年得釋,未幾複追逮之。魁未抵家,緹騎已先至,係其弟以行。魁在道聞之,趣就獄,複與爵、怡同係。時帝怒不測,獄吏懼罪,窘迫之愈甚,至不許家人通飲食。而三人處之如前,無幾微尤怨。又三年,與爵、怡同釋,尋卒。隆慶初,贈恤如製。
隆慶年初期,皇帝下詔令褒賞言事的人。贈沈煉光祿少卿,任用他一個兒子為官。沈襄於是上書,陳述楊順、路楷殺人媚奸的情況。給事中魏時亮、陳瓚也相繼疏論這件事。於是將楊順、路楷交付官員審理,處以死罪。天啟初年,贈沈煉諡號忠湣。
沈束,字宗安,會稽人。父侭,邠州知州。束登嘉靖二十三年進士,除徽州推官,擢禮科給事中。時大學士嚴嵩擅政。大同總兵官周尚文卒,請恤典,嚴嵩格不予。束言:“尚文為將,忠義自許。曹家莊之役,奇功也。雖晉秩,未酬勳,宜贈封爵延子孫。他如董暘、江瀚,力抗強敵,繼之以死。雖已廟祀,宜賜祭,以彰死事忠。今當事之臣,任意予奪,冒濫或悻蒙,忠勤反捐棄,何以鼓士氣,激軍心?”疏奏,嵩大恚,激帝怒,下吏部都察院議。聞淵、屠僑等言束無他腸,第疏狂當治。帝愈怒,奪淵、僑俸,下束詔獄。已,刑部坐束奏事不實,輸贖還職。特命杖於廷,仍錮詔獄。時束入諫垣未半歲也。逾年,俺答薄都城。司業趙貞吉以請寬束得罪,自是無敢言者。
楊繼盛,字仲芳,容城人。七歲母親死亡。繼母妒嫉他,讓他放牛。楊繼盛經過裏塾,看見裏麵的兒童讀書,心好之。因而對他的哥哥說,請求能夠跟從塾師學習。哥哥說:“你還小,學什麼?”楊繼盛說:“年齡小能放牛,就不能學習嗎?”哥哥將這些對父親說了,父親讓他學習,但還要牧牛。楊繼盛十三歲時,才能夠從師學習。家庭貧困,學習越發刻苦自厲。鄉試中舉,畢業國子監,徐階很欣賞他。嘉靖二十六年(1547)考上進士。授官南京吏部主事。跟從尚書韓邦奇遊,深思樂律的學問,親手製十二律,吹奏時聲音均極和美。韓邦奇大喜,將自己所學的全部傳授給他,從此楊繼盛更加有名。召回改任兵部員外郎。
束係久,衣食屢絕,惟日讀《周易》為疏解。後同邑沈練劾嵩,嵩疑與束同族為報複,令獄吏械其手足。徐階勸,得免。迨嵩去位,束在獄十六年矣,妻張氏上書言:“臣夫家有老親,年八十有九,衰病侵尋,朝不計夕。往臣因束無子,為置妾潘氏。比至京師,束已係獄,潘矢誌不他適。乃相與寄居旅舍,紡織以供夫衣食。歲月積深,淒楚萬狀。欲歸奉舅,則夫之饘粥無資。欲留養夫,則舅又旦暮待盡。輾轉思維,進退無策。臣願代夫係獄,令夫得送父終年,仍還赴係,實陛下莫大之德也。”法司亦為請,帝終不許。
俺答蹂躪京師,鹹寧侯仇鸞因勤王的緣故,皇上寵愛他。皇帝任命仇鸞為大將軍,依靠他來處理敵寇之事。仇鸞內心懼怯,很害怕敵寇。於是請求開互市進行馬匹交易,希望和俺答講和,僥幸無戰鬥,以此得到皇上的恩寵。楊繼盛以為仇恥未雪,就議和示弱,是對國家的重大恥辱,於是向皇上奏言十不可、五謬。大略是說:
帝深疾言官,以廷杖遣戍未足遏其言,乃長係以困之。而日令獄卒奏其語言食息,謂之監帖。或無所得,雖諧語亦以聞。一日,鵲噪於束前,束謾曰:“豈有喜及罪人耶?”卒以奏,帝心動。會戶部司務何以尚疏救主事海瑞,帝大怒,杖之,錮詔獄,而釋束還其家。
“互市是和親的別名。俺答蹂躪我陵寢,殺害我赤子。這是天下的大仇,大仇未報先求和,這是一不可。過去下詔令進行北伐,天下曉然知道聖意,日夜征集食物以助軍糧。忽然改變說講和,這樣就失信於天下。這是二不可。以堂堂中國,與他們進行互市,頭足倒置。這是三不可。海內豪傑爭相磨礪等待以試身手,一旦委置無用,過時想號召,誰再興起聽命?這是四不可。使邊鎮將帥因和議的緣故,美衣樂食,弛懈兵事。這是五不可。過去邊卒私通境外,吏官一概裁決禁止,而今卻誘使他們與敵人相通。這是六不可。盜賊伏於叢莽,僅僅是害怕國威不敢放肆,現在知道朝廷畏怯外寇,他的睥睨必定逐漸出現。這是七不可。俺答往年深入侵我,是乘我無備的緣故。備戰一年,因互市而告終,他們會說我們國家有人嗎?這是八不可。或者俺答負約不到;就是到了,或陰謀伏兵突入;或今天互市,明天又實行對我們的侵略;或者用下等的馬匹索要上等的價錢。這是九不可。一年布帛數十萬,得馬數萬匹。十年以後,布帛將不繼。這是十不可。
束還,父已前卒。束枕塊飲水,佯狂自廢。甫兩月,世宗崩,穆宗嗣位。起故官,不赴。喪除,召為都給事中。旋擢南京右通政。複辭疾。布衣蔬食,終老於家。束係獄十八年。比出,潘氏猶處子也,然束竟無子。
“議者說‘我外為市來羈縻他們,而內修我甲兵’。這是第一謬。敵寇貪得無厭,他們以挑起禍端為最終目的是非常明顯的。如果內修武備,怎麼還要從事羈縻?說‘我暗借互市,來買到需要的馬匹’。這是第二謬。講和就不進行戰爭,馬將做什麼用呢?而且他們肯給我們良馬嗎?說‘市不停止,他們還要向我們入貢’。這是第三謬。納貢抵不上賞賜,這是名聲好聽而實際上大虧損。說‘俺答從我市能獲利,必定不會失信’。這是第四謬。我們的市場,能夠給他們全部眾人以好處嗎?能相信沒有得到好處的人沒有入侵搶掠的嗎?說‘好用兵不祥’,這是第五謬。敵人將戰爭加在我們身上,我們隻是應戰,這算什麼好用兵呢?人身四肢都長滿瘡疽,病毒日益攻心,能害怕使用藥物嗎?
沈煉,字純甫,會稽人。嘉靖十七年進士。除溧陽知縣。用伉倨,忤禦史,調茬平。父憂去,補清豐,入為錦衣衛經曆。
“這十不可、五謬是顯明易見的。大概有為陛下主其事的人,所以公卿大夫知道而不說一句話。陛下應該奮起獨斷,盡將所有說互市的人問罪,發布明詔選將練兵。不出十年,我保證為陛下將俺答的首級掛於竿上放在草街,以告示天下萬世。”
煉為人剛直,嫉惡如仇,然頗疏狂。每飲酒輒箕踞笑傲,旁若無人。錦衣帥陸炳善遇之。炳與嚴嵩父子交至深,以故煉亦數從世蕃飲。世蕃以酒虐客,煉心不平,輒為反之,世蕃憚不敢較。
疏章呈入,皇帝頗為心動,將這個建議下到仇鸞和成國公朱希忠,大學士嚴嵩、徐階、呂本,兵部尚書趙錦,侍郎聶豹、張時徹討論。仇鸞攘臂相罵說:“小子沒有看到敵寇的厲害應當將他撤職。”諸位大臣於是說派遣的官員已經走了,勢難中途廢止。皇帝還在猶豫,仇鸞又進宮密疏,於是將楊繼盛下詔獄,後貶為狄道典史。狄道這個地方番人與漢人雜居,文化落後罕知詩書。楊繼盛從他們的子弟中選拔優秀的一百多人,聘請三經老師教他們。賣掉他所乘的馬匹,賣出夫人的服裝,買田資助諸生。這個縣有煤山,被番人占據,農民依靠二百裏外的柴薪。楊繼盛召集番人並說服他們,他們都心悅誠服地說“:楊公即使需要我輩居屋也舍得,何況煤山呢?”番民非常信賴愛戴他,稱他為“楊父”。
會俺答犯京師,致書乞貢,多嫚語。下廷臣博議,司業趙貞吉請勿許。廷臣無敢是貞吉者,獨煉是之。吏部尚書夏邦謨曰:“若何官?”煉曰:“錦衣衛經曆沈煉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遂罷議。煉憤國無人,致寇猖狂,疏請以萬騎護陵寢,萬騎護通州軍儲,而合勤王師十餘萬人,擊其惰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