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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 作者:張廷玉  

列傳·卷一百四十三

劉宗周(祝淵王毓蓍)黃道周(葉廷秀)
劉宗周,字起東,山陰人。他的父親劉坡是一個童生。他的母親章氏懷他五個月時他父親死了。生下宗周後,家裏酷貧,章氏把他帶到外祖父家裏養育。後來因為宗周的祖父老而且生病,他回去侍候,挑水砍柴,煮藥燒粥。但是宗周身體虛弱,母親常常憂念他,放不下心,終於生了病,又因為家裏窮,忍著不治療。萬曆二十九年(1601),宗周考中進士,他的母親死在家裏了。宗周奔喪到家,在中門外搭了一間居喪的白泥屋,天天在裏邊哭自己的母親。脫下喪服後,朝廷選派他當行人,宗周請求回家贍養祖父母。祖父母下世後,中間過了七年宗周才赴京候補。他的母親因為貞節揚名於朝廷。

劉宗周,字起東,山陰人。父坡,為諸生。母章氏妊五月而坡亡。既生宗周,家酷貧,攜之育外家。後以宗周大父老疾,歸事之,析薪汲水,持藥糜。然體孱甚,母嚐憂念之不置,遂成疾。又以貧故,忍而不治。萬曆二十九年,宗周成進士,母卒於家。宗周奔喪,為堊室中門外,日哭泣其中。服闋,選行人,請養大父母。遭喪,居七年始赴補。母以節聞於朝。
當時朝廷裏邊有昆黨、宣黨跟東林作對。宗周上書說:“東林是顧憲成講學的地方。高攀龍、劉永澄、薑士昌、劉元珍都是賢人。於玉立、丁元薦為人清白,心口如一,有國士的氣度。那些大臣指摘他們的人品是可以的,爭論意見的短長就不應該;攻擊東林也可以,偏袒昆黨、宣黨就不應該了。”這下黨人大肆吵鬧,宗周隻好請假回鄉去了。

時有昆黨、宣黨與東林為難。宗周上言:“東林,顧憲成講學處。高攀龍、劉永澄、薑士昌、劉元珍,皆賢人。於玉立、丁元薦,較然不欺其誌,有國士風。諸臣摘流品可也,爭意見不可;攻東林可也,黨昆、宣不可。”黨人大嘩,宗周乃請告歸。
天啟元年(1621),朝廷起用宗周為儀製主事。宗周上書說:“魏進忠引導皇上搞什麼騎馬射箭,表演戲劇,讓奉聖夫人出入自由。一下子就趕走三名諫官,罰一名諫官,這都是從宮廷中直接傳下聖旨,這樣發展下去,進忠勢必會指鹿為馬,蒙騙皇上,對百官享有生殺予奪的權力,控製國家政權。現在東西方都正用兵,皇上怎麼能把天下交由宦官主宰呢?”進忠,即魏忠賢,見到這篇奏疏後大怒,扣了宗周半年官俸。不久宗周認為國家有法不行,上書請求殺掉崔文升懲辦他謀害皇上的大罪;殺掉盧受,懲辦他私相勾結的罪行;殺掉楊鎬、李如楨、李維翰、鄭之範,懲辦他們喪師失地的罪行;殺掉高出、胡嘉棟、康應乾、牛維曜、劉國縉、傅國,懲辦他們棄城逃跑的罪行;趕快起用李三才為兵部尚書,選用群眾公認的名賢丁元薦、李樸等,諍臣楊漣、劉重慶等,以便振奮天下英雄仗節殉義的氣概。熹宗嚴厲批評了他。後來,宗周曆任光祿丞、尚寶丞、太仆少卿,又請病假回鄉去了。天啟四年,宗周起複為右通政,到京城後看到魏忠賢差不多把東林黨人趕盡了又堅決辭官不做。魏忠賢批評他矯揉造作,悲觀厭世,就剝奪了他的官籍。

天啟元年,起儀製主事。疏言:“魏進忠導皇上馳射戲劇,奉聖夫人出入自由。一舉逐諫臣三人,罰一人,皆出中旨,勢將指鹿為馬,生殺予奪,製國家大命。今東西方用兵,奈何以天下委閹豎乎?”進忠者魏忠賢也,大怒,停宗周俸半年。尋以國法未伸請戮崔文升以正弑君之罪,戮盧受以正交私之罪,戮楊鎬、李如楨、李維翰、鄭之範以正喪師失地之罪,戮高出、胡嘉棟、康應乾、牛維曜、劉國縉、傅國以正棄城逃潰之罪;急起李三才為兵部尚書,錄用清議名賢丁元薦、李樸等,諍臣楊漣、劉重慶等,以作仗節徇義之氣。帝切責之。累遷光祿丞、尚寶、太仆少卿,移疾歸。四年,起右通政,至則忠賢逐東林且盡,宗周複固辭。忠賢責以矯情厭世,削其籍。
崇禎元年(1628)冬季,朝廷召宗周擔任順天府尹,宗周推辭,朝廷不允許。第二年九月宗周來到都城,上書說:

崇禎元年冬,召為順天府尹。辭,不許。明年九月入都,上疏曰:
“陛下勵精圖治,晝夜不停地工作,這是好事。但是急於告功,不免見小利而求速效,這樣怎麼會達到唐堯、虞舜那樣的政治局麵呢?

陛下勵精求治,宵旰靡寧。然程效太急,不免見小利而速近功,何以致唐、虞之治?夫今日所汲汲於近功者,非兵事乎?誠以屯守為上策,簡卒節餉,修刑政而威信布之,需以歲月,未有不望風束甲者,而陛下方銳意中興,刻期出塞。當此三空四盡之秋,竭天下之力以奉饑軍而軍愈驕,聚天下之軍以博一戰而戰無日,此計之左也。
“現在朝廷渴望收取速效的不是軍事嗎?假如真能把駐守當成上策,選派精兵,節約軍餉,整頓朝廷的刑政,拿出威信給敵寇看看,不消幾年,敵寇都會望風束甲了。可是陛下現在銳意中興,命令部隊刻期出塞,試圖消滅敵寇。當此國家三空四虛的關頭,竭盡國家的財力供應缺餉的軍隊,軍隊就會越來越驕橫;集結全國的兵力想博取一次勝利,但是想戰而不能。這是謀略的失誤。

今日所規規於小利者,非國計乎?陛下留心民瘼,惻然恫辟,而以司農告匱,一時所講求者皆掊克聚斂之政。正供不足,繼以雜派;科罰不足,加以火耗。水旱災傷,一切不問,敲撲日峻,道路吞聲,小民至賣妻鬻子以應。有司以掊克為循良,而撫字之政絕;上官以催征為考課,而黜陟之法亡。欲求國家有府庫之財,不可得已。
“現在朝廷斤斤計較的小利不是國家財政嗎?陛下關心民眾疾苦,把人民的困苦很當一回事,可是另一方麵因為財政匱乏,一時間所講求的都是敲剝百姓積聚錢財的事。正額賦稅供應不足,又攤雜派。科罰不足,又加火耗。天下的水旱災荒,一切都不管不問。對農民的剝削一天天嚴重起來,下邊的人忍氣吞聲,直至賣妻鬻子,應付攤派。地方官府把搜括當成盡職,安撫百姓的政事中斷了;上級部門把催征租稅作為考核標準,正常的官吏升降的規定失效了。想靠這些使國家的府庫裏堆滿錢財是不可能的。

功利之見動,而廟堂之上日見其煩苛。事事糾之不勝糾,人人摘之不勝摘,於是名實紊而法令滋。頃者,特嚴贓吏之誅,自宰執以下,坐重典者十餘人,而貪風未盡息,所以導之者未善也。賈誼曰:“禮禁未然之先,法施已然之後。”誠導之以禮,將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無狗彘之心,所謂禁之於未然也。今一切詿誤及指稱賄賂者,即業經昭雪,猶從吏議,深文巧詆,絕天下遷改之途,益習為頑鈍無恥,矯飾外貌以欺陛下。士節日隳,官邪日著,陛下亦安能一一察之。
“功利之心產生後,朝廷裏的事務一天比一天苛刻。事事糾舉就會糾不勝糾,人人指摘就會摘不勝摘,於是名與實紊亂了,法令越來越嚴明,近來朝廷對髒吏的懲罰特別嚴厲,從輔臣而下,判處重刑的有十多人,可是貪汙受賄的風氣並沒有全部消除,因為用來引導百官的方式不妥當。賈誼說過:‘禮用來事先防範,法令的使用在事實既成之後。’現在朝廷對所有受到牽連及被指為賄賂的官員即使冤情已經明了,還要交給法官議處,法官們牽強附會,深文巧詆,斷絕了天下人改正錯誤的機會。於是這些官吏越發學得厚顏無恥,偽裝出一副忠實的外表欺騙陛下。士人的節操越來越墮落,官場的歪風越來越厲害了,陛下又怎麼去一個一個地考察他?

且陛下所以勞心焦思於上者,以未得賢人君子用之也,而所嘉予而委任者,率奔走集事之人:以摘發為精明,以告訐為正直,以便給為才諝,又安所得賢者而用之?得其人矣,求之太備,或以短而廢長;責之太苛,或因過而成誤。
“此外陛下所以一個人在上邊勞心積慮,是因為沒有引進賢人君子加以信用。陛下所稱讚並且予以委任的,大多是些奔走鑽營、惹事生非的人,把檢舉他人當成精明,把揭發隱私當成正直,以能言善辯作為自己的才幹,這樣又怎麼能得到賢人加以使用呢?好不容易得到幾個,對他們太求全責備,有時因為一點短處就舍棄了他的長處,要求太苛刻了,有時因為一點點過失就傷害了他。

且陛下所擘畫,動出諸臣意表,不免有自用之心。臣下救過不給,讒諂者因而間之,猜忌之端遂從此起。夫恃一人之聰明,而使臣下不得盡其忠,則耳目有時壅;憑一人之英斷,而使諸大夫國人不得衷其是,則意見有時移。方且為內降,為留中,何以追喜起之盛乎?數十年來,以門戶殺天下幾許正人,猶蔓延不已。陛下欲折君子以平小人之氣,用小人以成君子之公,前日之覆轍將複見於天下也。
“此外陛下所謀劃的事務,經常出於大臣們意料之外,不免有自以為是的思想。臣下救過不暇,進讒言的人借此進行離間,猜忌臣下的事端於是由此興起。皇上如果隻仗著自己的聰明辦事,使臣下無自己的忠心,那麼皇上的耳目不免有時要壅閉的;隻仗著自己的英明決斷辦事,使大夫、國人都不能認定自己的意見,那麼皇上的意見不免有時與實際不符。剛剛還對一個大臣傳旨貶處,把他的奏章壓在宮中,為什麼不幾天又高興地對他加以隆重起用呢?幾十年來,因為門戶之爭朝廷殺了天下多少正人君子,現在還要蔓延不已。陛下如果想打擊君子來平息小人們的怨氣,任用小人之私來彰明君子的公德的話,過去的覆轍就會再現於天下。

陛下求治之心,操之太急。醞釀而為功利,功利不已,轉為刑名;刑名不已,流為猜忌;猜忌不已,積為壅蔽。正人心之危,所潛滋暗長而不自知者。誠能建中立極,默正此心,使心之所發,悉皆仁義之良,仁以育天下,義以正萬民,自朝廷達於四海,莫非仁義之化,陛下已一旦躋於堯、舜矣。
“陛下求取太平的心操之太急,慢慢地滋生了功利之心,功利之心不止,又轉而使用刑名之術;刑名之術不止,又流變為猜忌臣下;不斷地猜忌臣下,就慢慢地積為壅蔽,不解下情了,這正是人心中危險的正在潛滋暗長而不自知的因素。陛下假如能平心靜氣,站在中間立場看看兩頭,不做聲地糾正這些錯誤思想,使自己思想方麵所表現出的都是仁義的成份,用仁愛來化育天下,用道義來糾正萬民的思想行為,從朝廷擴展到四海,到處都看得到仁義教化,那麼陛下可以說一日之間就成了堯、舜一樣的聖人。”

帝以為迂闊,然歎其忠。
莊烈帝認為這些話迂腐、闊略,不敷實用,但對他的忠誠深表讚歎。

未幾,都城被兵,帝不視朝,章奏多留中不報。傳旨辦布囊八百,中官競獻馬騾,又令百官進馬。宗周曰:“是必有以遷幸動上者。”乃詣午門叩頭諫曰:“國勢強弱,視人心安危。乞陛下出禦皇極門,延見百僚,明言宗廟山陵在此,固守外無他計。”俯伏待報,自晨迄暮,中官傳旨乃退。米價騰躍,請罷九門稅,修賈區以處貧民,為粥以養老疾,嚴行保甲之法,人心稍安。
不多久,都城受到圍攻,莊烈帝沒有上朝,大臣的章奏多被扣在宮中,不予答複,傳一道聖旨要準備八百隻布袋,宦官們爭先恐後地進獻騾馬,又命令百官進獻馬匹。宗周說:“這一定是有人用遷移的主張說動了皇上。”於是他來到午門叩頭諫言說:“國勢的強弱全看人心的安危如何。請陛下出宮到皇極門來,召見百官,明確宣告我朝的宗廟、陵園都在這裏,除固守京師而外沒有別的打算。”宗周趴在地上等候回答,從清晨一直趴到黃昏時分,宦官出來傳過聖旨才回去。當時米價飛漲,宗周請求罷免了京師九座城門的商稅,修整商業網點,安置貧民,由官府煮粥養活老人和病人,嚴格推行保甲法,京師的人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時樞輔諸臣多下獄者,宗周言:“國事至此,諸臣負任使,無所逃罪,陛下亦宜分任咎。禹、湯罪己,興也勃焉。曩皇上以情麵疑群臣,群臣盡在疑中,日積月累,結為陰痞,識者憂之。今日當開示誠心,為濟難之本,禦便殿以延見士大夫,以票擬歸閣臣,以庶政歸部、院,以獻可替否予言官。不效,從而更置之,無坐錮以成其罪。乃者朝廷縛文吏如孤雛,而視武健士不啻驕子,漸使恩威錯置。文武皆不足信,乃專任一二內臣,閫以外次第委之。自古未有宦官典兵不誤國者。”又劾馬世龍、張鳳翼、吳阿衡等罪,忤帝意。
當時中央和政府的大臣很多人被關進了監獄,宗周上書說:“國事發展到這一步,這些大臣們負有責任,無法逃脫,陛下自己也應當分擔些責任。過去夏禹、商湯逢災罪己,他們的國家就得到勃興。過去皇上老是因為一些事情而當麵懷疑群臣,群臣都在懷疑之中,日積月累,結成了暗疾,有識之士為此憂心忡忡。現在陛下應當開示誠心,把這看成解救國難的根本,經常到便殿裏去召見士大夫,把起草詔令的權力交給閣臣,把各項事務交給部、院去辦,把政事的議決權交給言官,如果事情辦不好,再另外安排人,不要束縛大臣的手腳促成他們的罪責。過去朝廷把文官像小雞一樣束縛著,把軍隊的武將當成了驕子,逐漸地形成恩威錯置的局麵。後來看文武百官都不值得信任,於是專門用那麼一兩個太監,京城外邊一步步地安排了太監。自古以來沒有讓宦官領兵而不耽誤國家大事的。”又彈劾了馬世龍、張鳳翼、吳阿衡等人的罪狀,觸犯了莊烈帝的意思。

三年以疾在告,進祈天永命之說,言:
三年,宗周因病在假,曾上過一篇關於祈求上天永保國運的道理,這篇奏疏說:

法天之大者,莫過於重民命,則刑罰宜當宜平。陛下以重典繩下,逆黨有誅,封疆失事有誅。一切詿誤,重者杖死,輕者謫去,朝署中半染赭衣。而最傷國體者,無如詔獄。副都禦史易應昌以平反下吏,法司必以鍛煉為忠直,蒼鷹乳虎接踵於天下矣。願體上天好生之心,首除詔獄,且寬應昌,則祈天永命之一道也。
“取法上天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重視人命,因而刑罰應適當應公平。陛下喜歡用重刑製約臣下,逆黨要殺,封疆失事也要殺。一切錯誤,重的杖死,輕的貶出,朝署中一半人都沾了罪徒的邊。不過最傷害國體的莫過於皇家監獄了。副都禦史易應昌因為平反一事被打進監獄,法司總把拷問當成忠直,所以天下到處是些蒼鷹乳虎。希望陛下體察上天好生之心,首先廢除皇家監獄,並且寬恕易應昌。這是祈求上蒼永保國運的一種辦法。

法天之大者,莫過於厚民生,則賦斂宜緩宜輕。今者宿逋見征及來歲預征,節節追呼,閭閻困敝,貪吏益大為民厲。貴州巡按蘇琰以行李被訐於監司。巡方黷貨,何問下吏?吸膏吮脂之輩,接跡於天下矣。願體上天好生之心,首除新餉,並嚴飭官方,則祈天永命之又一道也。
“取法上天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厚民生,因而賦稅征收應當放寬期限,應當減輕。現在往年的拖欠要征收,還有來年的租稅要預征。這樣接連不斷地追著收繳,鄉村裏貧困破產,貪吏更加成了百姓的大害。貴州巡按蘇琰被監司揭發運送所謂的‘行李’,就是一個例子。撫撫貪圖貨財,更不必說下邊的小吏了。吮吸百姓膏脂的貪官汙吏,已經是遍布全國了。希望陛下體察上天好生之心,首先免除新餉,並且嚴厲整頓官方人員。這是祈求上蒼永保國運的又一種辦法。

然大君者,天之宗子;輔臣者,宗子之家相。陛下置輔,率由特簡。亦願體一人好生之心,毋驅除異己,構朝士以大獄,結國家朋黨之禍;毋寵利居成功,導人主以富強,釀天下土崩之勢。
“但是天子是上天的宗子,輔臣是宗子的家相,陛下設置輔臣,大多由自己特別選拔。我也希望他們體察陛下的好生之心,不要驅除異己,給朝臣製造大案,釀成國家朋黨作奸的禍害;不要貪圖寵利自以為成功,引導人主一味追求富國強兵,釀成國家土崩瓦解的危局。”

周延儒、溫體仁見疏不懌。以時方禱雨,而宗周稱疾,指為偃蹇,激帝怒,擬旨詰之。且令陳足兵、足餉之策,宗周條畫以對,延儒、體仁不能難。
周延儒、溫體仁看到奏疏不高興了,就用當時正在求雨而宗周假稱生病為由,把他指斥為傲慢,激起莊烈帝的怒火,然後起草了一篇聖旨質問他,並命令他講一講足兵、足餉的辦法。宗周規劃好了回奏上去,延儒、體仁無法爭論了。

為京尹,政令一新,挫豪家尤力。閹人言事輒不應,或相詬誶,宗周治事自如。武清伯蒼頭毆諸生,宗周捶之,枷武清門外。嚐出,見優人籠篋,焚之通衢。周恤單丁下戶尤至。居一載,謝病歸,都人為罷市。
此後宗周在擔任京尹時,政令一新,在打擊豪強方麵尤其堅定。宦官向他講的事他一概不答應,有時宦官甚至還辱罵他,宗周卻照原樣治事,毫不妥協。武清侯家裏的仆人毆打儒生,宗周把他痛打了一頓,給他戴上木枷送到武清侯家門外。有一次宗周外出看到戲子們攜帶的大竹箱,就把它在交通要道上給燒掉了。他對獨戶、下等貧困戶的優恤卻極周到。在位一年,宗周請病假還鄉,京師的百姓為他罷市致意。

八年七月,內閣缺人,命吏部推在籍者,以孫慎行、林釺及宗周名上。詔所司敦趨,宗周固辭不許。明年正月入都,慎行已卒,與釺入朝。帝問人才、兵食及流寇猖獗狀。宗周言:“陛下求治太急,用法太嚴,布令太煩,進退天下士太輕。諸臣畏罪飾非,不肯盡職業,故有人而無人之用,有餉而無餉之用,有將不能治兵,有兵不能殺賊。流寇本朝廷赤子,撫之有道,則還為民。今急宜以收拾人心為本,收拾人心在先寬有司。參罰重則吏治壞,吏治壞則民生困,盜賊由此日繁。”帝又問兵事。宗周言:“禦外以治內為本。內治修,遠人自服,幹羽舞而有苗格。願陛下以堯、舜之心,行堯、舜之政,天下自平。”對畢趨出。帝顧體仁迂其言,命釺輔政,宗周他用。旋授工部左侍郎。逾月,上《痛憤時艱疏》,言:
八年七月,內閣缺人,莊烈帝命令吏部推舉在籍的大臣補缺,吏部把孫慎行、林軒及宗周三個人的名字報了上去。莊烈帝傳令有關部門催促宗周入朝,宗周堅決推辭,莊烈帝不允許。宗周在第二年正月入都,慎行當時已經死去,宗周就和林軒兩個入朝。莊烈帝問人才、兵食及流寇猖獗的事情。宗周說:“陛下追求太平的心思太急,用法太嚴,發布的政令太繁瑣,對天下士人的任免太輕率。諸臣怕被問罪,一味掩飾過錯,不肯盡心辦好政事,因此有人但沒有人才的用處,有餉但沒有兵餉的用處,有將不能治兵,有兵不能殺賊。流寇本來是朝廷的赤子,招撫的辦法恰當,他們就會還鄉當他們的百姓。現在應該趕緊把收拾人心當成大本,收拾人心的辦法首先是寬待地方官員。對地方官員的懲罰重,吏治就會敗壞,吏治敗壞民生就會困苦不堪,盜賊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才越來越多。”莊烈帝又問他兵事,宗周說:“抵禦外侮以治理好國內為基礎。國內的政治治理好了,遠方的敵寇自然會歸順。大禹為王時,朝廷幹羽舞動有苗氏便被感化了。希望陛下運用堯舜那樣的心腸,推行堯舜那樣的政治,這樣天下自然就太平了。”宗周回答完以後趕緊退了出去,莊烈帝回頭對體仁講,認為他的話迂腐,就讓林軒輔政,宗周另派用場。不久宗周被授官工部左侍郎。過了一個月,宗周上了一篇《痛憤時艱疏》,其中講道:

陛下銳意求治,而二帝三王治天下之道未暇講求,施為次第猶多未得要領者。首屬意於邊功,而罪督遂以五年恢複之說進,是為禍胎。己巳之役,謀國無良,朝廷始有積輕士大夫之心。自此耳目參於近侍,腹心寄於幹城,治術尚刑名,政體歸叢脞,天下事日壞而不可救。廠衛司譏察,而告訐之風熾;詔獄及士紳,而堂廉之等夷;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轉甚;事事仰成獨斷,而諂諛之風日長。三尺法不伸於司寇,而犯者日眾,詔旨雜治五刑,歲躬斷獄以數千,而好生之德意泯。刀筆治絲綸而王言褻,誅求及瑣屑而政體傷。參罰在錢穀而官愈貪,吏愈橫,賦愈逋;敲撲繁而民生瘁,嚴刑重斂交困而盜賊日起。總理任而臣下之功能薄,監視遣而封疆之責任輕。督、撫無權而將日懦,武弁廢法而兵日驕,將懦兵驕而朝廷之威令並窮於督、撫。朝廷勒限平賊,而行間日殺良報功,生靈益塗炭。一旦天牖聖衷,撤總監之任,重守令之選,下弓旌之招,收酷吏之威,布維新之化,方與二三臣工洗心滌慮,以聯泰交,而不意君臣相遇之難也。得一文震孟而以單辭報罷,使大臣失和衷之誼;得一陳子壯而以過戇坐辜,使朝寧無籲咈之風。此關於國體人心非淺鮮者。
“陛下決心堅定地追求太平,可是二帝三王治理天下的辦法卻沒有抽出時間來講求,政治舉措的先後次序還有很多不得要領的地方。陛下首先專注於邊功,因而那罪大惡極的總督就進呈五年恢複失地的說法,這成為後來失事的禍胎。己巳年(1629)那些戰役,大臣對國事的謀劃不善,朝廷開始產生了輕視士大夫的心理。從此以後讓近侍充當耳目,把心腹派到了大將身邊,治國的方法崇尚刑名。政體趨於繁瑣,天下事一天天敗壞下去以致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東西廠和錦衣衛負責糾察,揭人隱私的風氣盛行起來了,官僚士紳一經打入皇家監獄,朝廷裏廉潔的操守就給磨滅了。人人救過不暇,欺君罔上的風習變得厲害了;事事取決於皇上獨斷,諂諛的風氣就越來越得到滋長。法律不由刑部長官執行,犯法的人就越來越多。皇上自行頒發聖旨處理各色案件,每年親自判幾千起案件,應有的、好生的德意泯滅了。刀筆吏起草詔令,天子的話變得輕慢,對臣下瑣屑的事故都要懲治,政體就受到傷害。對地方官吏的處罰取決於錢穀的征收,因而地方上官越來越貪婪,吏越來越橫暴,田賦越欠越多。對百姓的敲剝多了,民生病苦,嚴刑搜刮已經都不起作用了,盜賊卻一天天產生。任用了總理,下邊官員的作用變小了,派遣了監視,封疆大吏的責任感變淡了。總督、巡撫手中沒權,武將就越發膽怯,武將不守法紀,士兵也越來越驕橫,武將膽怯,士兵驕橫,朝廷的威嚴和命令就是對總督、巡撫也不起什麼作用了。朝廷限期要他們平賊,他們就天天殺害平民百姓來報功,於是天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了。原以為有一天老天會啟發陛下,裁撤對總督的委任,重視郡守縣令的人選,停止征兵買馬,束縛酷吏的暴行,實施維新來教化天下,而且將會和重臣們一道洗心滌慮,開誠相交,不料君臣之間和洽相待是這樣地困難。得到一個文震孟卻因為一句話把他給罷了官,使大臣之間失去了和衷共濟的情誼;得到一個陳子壯卻因為他過於戇直被問了罪,從而使朝堂上敢表示不滿意的風尚蕩然無存。這些對於國體、人心的關係可不是淺顯的呀!

陛下必體上天生物之心以敬天,而不徒倚風雷;必念祖宗鑒古之製以率祖,而不輕改作。以簡要出政令,以寬大養人才,以忠厚培國脈。發政施仁,收天下泮渙之人心,而且還內廷掃除之役,正懦帥失律之誅,慎天潢改授之途。遣廷臣齎內帑巡行郡國為招撫使,赦其無罪而流亡者。陳師險隘,堅壁清野,聽其窮而自歸。誅渠之外,猶可不殺一人,而畢此役,奚待於觀兵哉。
“陛下一定要體察上天生長萬物的心來表示對上天的敬仰,而不要隻靠刑法來製約人;一定要想到遵守祖宗借鑒古人立下的製度來表示對祖宗的順從,而不能輕易改變祖製。要以簡要發號施令,以寬大培養人才,以忠厚培植國脈。發布政令要施行仁政,收取天下已經渙散的人心。而且要讓太監回到宮廷中擔任他應有的灑水掃地的勞役,懲辦懦弱軍將違反法令的死罪,慎重掌握宗室子弟改任別職的辦法。然後派遣廷臣帶著宮廷使用的庫銀巡行郡國,充當招撫使,赦免那些無罪而流亡的百姓,在險要的關隘處駐紮官兵,實行堅壁清野政策,允許造反者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返回自己的家鄉,這樣除賊首殺掉之外,還可以不殺一人而結束這場戰爭,哪裏用得著兵威相加呢?”

疏入,帝怒甚,諭閣臣擬嚴旨再四。每擬上,帝輒手其疏覆閱,起行數周。已而意解,降旨詰問,謂大臣論事宜體國度時,不當效小臣歸過朝廷為名高,且獎其清直焉。
這篇奏疏遞進去以後,莊烈帝惱火得很,指示閣臣再三起草嚴厲的聖旨批評宗周。每次起草好送上來,莊烈帝都拿起他的奏疏複讀,站起來走幾個來回。後來怒氣消了,頒布聖旨質問宗周,說大臣議論國事應當體諒國家的難處,考慮當前的實際情況,不應當像小臣那樣把敢於歸過於朝廷當成名氣大,不過還是稱讚了宗周為人的清直。

時太仆缺馬價,有詔願捐者聽,體仁及成國公朱純臣以下皆有捐助。又議罷明年朝覲。宗周以輸貲、免覲為大辱國。帝雖不悅,心善其忠,益欲大用。體仁患之,募山陰人許瑚疏論之,謂宗周道學有餘,才諝不足。帝以瑚同邑,知之宜真,遂已不用。
當時太仆寺缺少購馬的錢款,朝廷發布詔書表示有願意捐款的收下,體仁及成國公朱純臣往下很多人都有所捐助。朝廷又決定停辦明年元旦的朝覲儀式。宗周認為大臣捐款、停辦朝覲是國家的大恥辱,莊烈帝雖然不高興,心裏稱讚他的忠誠,更加想重用他。體仁擔心他受到重用,就收買山陰人許瑚上書評論宗周,說他道學有餘,才幹不足。莊烈帝認為許瑚是宗周的同鄉,對他的了解應該是真實的,就停止了重用宗周的想法。

其秋,三疏請告去。至天津,聞都城被兵,遂留養疾。十月,事稍定,乃上疏曰:
這年秋天,宗周三次上書才得以請假回鄉。走到天津時聽說京師受到攻打,就停下來養病,十月裏戰事稍微平息一些,宗周就上書說:

己巳之變,誤國者袁崇煥一人。小人競修門戶之怨,異己者概坐以崇煥黨,日造蜚語,次第去之。自此小人進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廷浸疏。文法日繁,欺罔日甚,朝政日隳,邊防日壞。今日之禍,實己巳以來釀成之也。
“己巳年(1629)的事變,誤國者隻是袁崇煥一個人。小人借此爭著發泄門戶之間的怨恨,把異己者都當成崇煥的同黨來辦罪,天天捏造流言蜚語,逐漸把這些人都排擠掉了。從此以後小人進用而君子退出了,宦官掌了權而朝臣越來越被疏遠了,對文臣的懲罰一天天增多,欺君罔上的行徑越來越厲害,朝政一天天敗壞,邊防的情況越來越惡劣。今日之禍,實際上是己巳年以來逐步釀成的。

且以張鳳翼之溺職中樞也,而俾之專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以丁魁楚等之失事於邊也,而責之戴罪,何以服劉策之死?諸鎮勤王之師,爭先入衛者幾人,不聞以逗留蒙詰責,何以服耿如杞之死?今且以二州八縣之生靈,結一飽颺之局,則廷臣之累累若若可幸無罪者,又何以謝韓爌、張鳳翔、李邦華諸臣之或戍或去?豈昔為異己驅除,今不難以同己相容隱乎?臣於是而知小人之禍人國無已時也。
“像張鳳翼那樣失職於兵部的人,朝廷卻讓他專職負責征戰,怎麼能讓王洽死而心服?像丁魁楚等人那樣失事於邊境的人,朝廷卻責成他戴罪立功,怎麼能讓劉策死而心服?各兵鎮過來的勤王部隊,爭先入衛的有幾個人,卻沒聽說哪個因為逗留不前受到指責,怎麼能讓耿如杞死而心服?現在用二州八縣人民的生命換來了敵人飽食而去的結局,廷臣們卻一個個像無可治罪的樣子,又怎麼能對得起韓火廣、張鳳翔、李邦華等等被貶被罷的大臣呢?我因此方知道小人禍人禍國是沒有止境的。

昔唐德宗謂群臣曰:“人言盧杞奸邪,朕殊不覺。”群臣對曰:“此乃杞之所以為奸邪也。”臣每三覆斯言,為萬世辨奸之要。故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頻年以來,陛下惡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訐進;陛下錄清節,而臣下多以曲謹容;陛下崇勵精,而臣下奔走承順以為恭;陛下尚綜核,而臣下瑣屑吹求以示察。凡若此者,正似信似忠之類,究其用心,無往不出於身家利祿。陛下不察而用之,則聚天下之小人立於朝,有所不覺矣。天下即乏才,何至盡出中官下?而陛下每當緩急,必委以大任。三協有遣,通、津、臨、德有遣;又重其體統,等之總督。中官總督,置總督何地?總督無權,置撫、按何地?是以封疆嚐試也。
“過去唐德宗對群臣說道:‘別人總講盧杞奸邪,我倒很不覺得他奸邪。’群臣答道:‘這正是盧杞所以是奸邪的原因。’我經常反複地思考這句話,覺得它是一切時代辨別奸邪的要領。所以說:‘大奸類似忠誠,大佞仿佛真誠。’陛下不加明察使用這樣的人,就會把天下的小人都聚集起來呆在朝中,而自己還不覺得。

且小人每比周小人,以相引重,君子獨岸然自異。故自古有用小人之君子,終無黨比小人之君子。陛下誠欲進君子退小人,決理亂消長之機,猶複用中官參製之,此明示以左右袒也。有明治理者起而爭之,陛下即不用其言,何至並逐其人?而禦史金光辰竟以此逐,若惟恐傷中官心者,尤非所以示天下也。
“至於現在刑政方麵最荒謬的事,如成德隻是一個傲慢的小吏,朝廷卻用贓罪把他充了軍,怎麼能嚴肅懲治貪汙的政令呢?申紹芳做了十多年監司,朝廷卻用莫須有的借口把他給刺配充軍了,怎麼能顯示抑製鑽營的法典呢?鄭曼阝的案子是因為有人誣告而受到的製裁,怎麼能發揚勸人守倫常的教化呢?這幾件事,都是因原任輔臣文震孟而引發,也還是過去驅除異己的那老一套,可是廷臣沒人敢出來說話,陛下也無從得知這一切。唉!八年之間是誰在掌握國家政權,把事情弄成了這樣!我無法替首輔溫體仁做解釋了。古人說:‘是誰栽下的禍根,至今仍作梗害人?’我看說的就是體仁。”

至今日刑政之最舛者,成德,傲吏也,而以贓戍,何以肅懲貪之令?申紹芳,十餘年監司也,而以莫須有之鑽刺戍,何以昭抑競之典?鄭鄤之獄,或以誣告坐,何以示敦倫之化?此數事者,皆為故輔文震孟引繩批根,即向驅除異己之故智,而廷臣無敢言。
奏疏遞上後,莊烈帝大為惱怒,體仁又上書猛烈詆毀,於是宗周被罷官為民。

陛下亦無從知之也。嗚呼,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而至於是!臣不能為首揆溫體仁解矣。語曰:“誰生厲階,至今為梗。”體仁之謂也。
十四年(1641)九月,吏部缺左侍郎,朝廷推薦的人不能讓皇上稱心如意,莊烈帝上朝後歎著氣,對大臣說:“劉宗周清正敢言,可以充任。”就這樣任命了他。宗周兩次辭謝推不掉,才上路赴朝,路上進呈了三篇答刂子:一是《明聖學以端治本》,二是《躬聖學以建治要》,三是《重聖學以需教化》,共幾千字。莊烈帝以口氣婉轉的詔書回答了他。第二年八月宗周還沒來,莊烈帝就提拔他為左都禦史。宗周極力辭謝,莊烈帝傳出聖旨催促他進朝。一個月後,宗周到文華殿裏參見,莊烈帝問他都察院的職掌何在,宗周回答說:“在於端正自己進而端正百官。都察院長官務必使自己心中所存的一切念頭往上可以對得住君父,往下可以經得住天下士大夫的質問,然後百官才會取法、模仿他。使大臣守法,小臣廉潔,朝廷的規矩嚴肅,都是都察院長官的職責,不過嚴格要求巡方是其首要的事務。巡方得人,吏治就會清明,民生也就順遂了。”莊烈帝說:“卿努力幹,不要讓我失望。”於是宗周上書分別講了樹立道德規範,端正職守法規,強化典章製度,清除暗藏奸人,懲治官吏邪行,整頓吏治六件事,莊烈帝高興地采納了。不久宗周彈劾禦史喻上猷、嚴雲京並且推薦袁愷、成勇,莊烈帝都聽從了他。後來上猷接受李自成的重要職務,最終受到世人的唾罵。

疏奏,帝大怒,體仁又上章力詆,遂斥為民。
冬季十月裏,京師受到攻打。宗周請表彰為國死難的盧象升,並追究、誅殺誤國奸臣楊嗣昌,逮捕驕橫不法的大將左良玉;防守山海關以準備反攻,防守潞安府以提防敵兵偷渡,防守通州、津門、臨清、德州以準備南下。莊烈帝沒能完全聽取他的意見。

十四年九月,吏部缺左侍郎,廷推不稱旨。帝臨朝而歎,謂大臣:“劉宗周清正敢言,可用也。”遂以命之。再辭不得,乃趨朝。道中進三劄:一曰明聖學以端治本,二曰躬聖學以建治要,三曰重聖學以需治化,凡數千言。帝優旨報之。明年八月,未至擢左都禦史。力辭,有詔敦趨。逾月,入見文華殿。帝問都察院職掌安在,對曰:“在正己以正百僚。必存諸中者,上可對君父,下可質天下士大夫,而後百僚則而象之。大臣法,小臣廉,紀綱振肅,職掌在是,而責成巡方其首務也。巡方得人,則吏治清,民生遂。”帝曰:“卿力行以副朕望。”乃列建道揆、貞法守、崇國體、清伏奸、懲官邪、飭吏治六事以獻,帝褒納焉。俄劾禦史喻上猷、嚴雲京而薦袁愷、成勇,帝並從之。其後上猷受李自成顯職,卒為世大詬。
閏十二月三十日,莊烈帝在中左門召見廷臣。當時薑土采、熊開元因為談論國事被打入皇家監獄,宗周約請九卿一同營救他們兩個。入朝後聽說皇上下了密旨要把他們兩個置於死地,宗周大吃一驚地對大家說:“今天要全體出動,空署爭取,一定要把他們改送到刑部方能罷休!”等進去回答提問時,禦史楊若橋推薦說西洋人湯若望精通火器,請求皇上加以召試。宗周說:“邊臣不講求戰守、屯防的辦法,專門想依靠火器。近來城邑淪亡,難道是沒有火器造成的嗎?我們用火器製服別人時,別人得到了也可以製服我們,沒看到河間是被別人用火器給打下了嗎?國家大計,應當以法紀為主,大帥驕橫不法,援兵逗留不前,怎麼對這些反倒姑息遷就,在這裏幹紛紛揚揚毫無益處的事呢?”接著討論督師、巡撫的去留問題,宗周請先拿掉督師範誌完,並且說:“十五年來,陛下處理事務不得當,導致了現在的敗局,不追查禍害的起因,改弦更張,想運用一些得過且過的政治手段來彌補目前的漏洞,並不是長治久安的辦法。”莊烈帝變了臉色,問道:“過去的無法追悔了,善後措施又該怎樣呢?”宗周答道:“在於陛下開誠布公,同天下人的好惡一致,聽取國人的意見決定取舍,進用賢才,開通言路,逐步與天下一道再造乾坤。”莊烈帝問:“目前烽火在京郊燃燒,敵兵未退,況且國家敗壞已極,應當怎麼辦才好?”宗周說:“加強武備一定先要求練兵,練兵一定要首先選將,選將一定要首先選擇賢能的督師、巡撫,選擇賢能的督師、巡撫一定要首先吏、兵二部用人得當。宋代大臣說過:‘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天下就會太平了。’這句話可說是對現在的譏刺。現在議論人才隻看才幹、名望,不問操守如何,沒有操守不檢點而遇事敢前、軍士懼怕他的權威的道理。如果隻把議論流暢、舉動豁達當作才幹,那麼這種人為自己博取爵位、才幹是有餘的,要求他為國家成事立功就不行了,用這種人對於成敗有什麼裨益呢?”莊烈帝說:“國家在解救危難之際,用人不能不先看才幹後看操守。”宗周說:“前人國家破滅,都是因為將官貪婪、放肆才造成的,所以從解救危難的目的出發,用人更應該先看操守後看才幹。”莊烈帝說:“大將別有才幹,不是僅僅有操守就能指望他成就戰功。”宗周說:“別的且不一一說,就比如說範誌完操守不檢點,手下的大將偏裨無不是因為賄賂進用的,所以一經交戰,三軍解體。由此看來,看人還是要以操守為主。”莊烈帝態度緩和了,說:“朕已經知道了。”接著讓宗周站起來。

冬十月,京師被兵。請旌死事盧象升,而追戮誤國奸臣楊嗣昌,逮跋扈悍將左良玉;防關以備反攻,防潞以備透渡,防通、津、臨、德以備南下。帝不能盡行。
宗周於是站出來進言說:“陛下正在下詔書求賢,薑土采、熊開元二位大臣就因為說話被問罪。我朝沒有言官打進錦衣詔獄的事例,如果說有是從他們兩個才開始的。陛下度量卓越,妄誕的像我宗周,戇直的像大臣黃道周,尚且得到了戴罪委任的大恩,這兩位臣子怎麼就這麼不幸運,得不到皇上的饒恕?”莊烈帝說:“道周有學問有操守,跟他們不好比。”宗周說:“他們兩個實際上是不如道周,但是朝廷對待言官應當有個體統,他們的話可用就用,不可用可放到一邊去。就是他們有應得的懲罰,也應當交給法司去辦。現在突然把他們打進錦衣獄,畢竟有害於體統。”莊烈帝惱火得很,責問道:“法司、錦衣都是刑官,何公何私?另外懲罰一兩個言官,怎麼就損害了國家體統?如果有貪贓枉法、欺君罔上的奸人,難道都可以不問嗎?”宗周說:“錦衣官都是些膏粱子弟,哪裏懂得什麼禮義,隻是聽宦官指使。就是陛下自己要問什麼人貪贓枉法、欺君罔上的罪,也不能不交給法司來辦。”莊烈帝十分惱火地說:“這樣偏袒的人哪配擔任憲職!”過一會兒又說:“開元這篇奏疏一定有人在背後主使,我懷疑就是你劉宗周。”金光辰爭論這件事,莊烈帝怒喝了他一通,命令連帶他一同討論處分。第二天,命令把光辰貶官三級調出朝廷,宗周剝奪職務,由刑部加以定罪。閣臣壓下命令暫時不宣布,把原來的聖旨又捧回到莊烈帝麵前懇求,營救宗周,才免予定罪,把他罷官為民了事。

閏月晦日召見廷臣於中左門。時薑埰、熊開元以言事下詔獄,宗周約九卿共救。入朝,聞密旨置二人死。宗周愕然謂眾曰:“今日當空署爭,必改發刑部始已。”及入對,禦史楊若橋薦西洋人湯若望善火器,請召試。宗周曰:“邊臣不講戰守屯戍之法,專恃火器。近來陷城破邑,豈無火器而然?我用之製人,人得之亦可製我,不見河間反為火器所破乎?國家大計,以法紀為主。大帥跋扈,援師逗遛,奈何反姑息,為此紛紛無益之舉耶?”因議督、撫去留,則請先去督師範誌完。且曰:“十五年來,陛下處分未當,致有今日敗局。不追禍始,更弦易轍,欲以一切苟且之政,補目前罅漏,非長治之道也。”帝變色曰:“前不可追,善後安在?”宗周曰:“在陛下開誠布公,公天下為好惡,合國人為用舍,進賢才,開言路,次第與天下更始。”帝曰:“目下烽火逼畿甸,且國家敗壞已極,當如何?”宗周曰:“武備必先練兵,練兵必先選將,選將必先擇賢督、撫,擇賢督、撫必先吏、兵二部得人。宋臣曰:‘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則天下太平。’斯言,今日針砭也。論者但論才望,不問操守;未有操守不謹,而遇事敢前,軍士畏威者。若徒以議論捷給,舉動恢張,稱曰才望,取爵位則有餘,責事功則不足,何益成敗哉?”帝曰:“濟變之日,先才後守。”宗周曰:“前人敗壞,皆由貪縱使然;故以濟變言,愈宜先守後才。”帝曰:“大將別有才局,非徒操守可望成功。”宗周曰:“他不具論,如範誌完操守不謹,大將偏裨無不由賄進,所以三軍解體。由此觀之,操守為主。”帝色解曰:“朕已知之。”敕宗周起。
宗周回去才兩年,京師就失守了。他徒步帶著武器去到杭州,責成巡撫黃鳴駿為莊烈帝發喪,出兵討賊。鳴駿告誡他要鎮定一些,宗周勃然大怒,說:“君父死於不正常的事變,先生在地方上專門帶兵,不想到枕戈待旦,泣血同悲,激勵同仇,隻是想借口鎮定做退避的打算嗎?”鳴駿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麼。第二天,宗周又催促他,鳴駿說:“發喪一定要等接到哀詔才成。”宗周說:“嗨!這是什麼時候,想從哪裏接到哀詔呢?”鳴駿於是在杭州為莊烈帝發喪。宗周問出兵的日期,鳴駿卻說:“武器還沒有備齊。”宗周歎氣說:“唉!和這種人在一起能幹什麼呢?”於是與原侍郎朱大典,原給事中章正宸、熊汝霖召募了義師,正打算出兵,福王在南京監國,把宗周起複原官。宗周因為國家的大仇未報,不敢接受官職,自稱草莽孤臣,上書談論時政說:

於是宗周出奏曰:“陛下方下詔求賢,薑埰、熊開元二臣遽以言得罪。國朝無言官下詔獄者,有之自二臣始。陛下度量卓越,妄如臣宗周,戇直如臣黃道周,尚蒙使過之典,二臣何不幸,不邀法外恩?”帝曰:“道周有學有守,非二臣比。”宗周曰:“二臣誠不及道周,然朝廷待言官有體,言可用用之,不可置之。即有應得之罪,亦當付法司。今遽下詔獄,終於國體有傷。”帝怒甚,曰:“法司錦衣皆刑官,何公何私?且罪一二言官,何遽傷國體?有如貪贓壞法,欺君罔上,皆可不問乎?”宗周曰:“錦衣,膏粱子弟,何知禮義?聽寺人役使。即陛下問貪贓壞法,欺君罔上,亦不可不付法司也。”帝大怒曰:“如此偏黨,豈堪憲職!”有間曰:“開元此疏,必有主使,疑即宗周。”金光辰爭之。帝叱光辰,並命議處。翼日,光辰貶三秩調用,宗周革職,刑部議罪。閣臣持不發,捧原旨禦前懇救,乃免,斥為民。
“現在的大事除非討賊複仇,否則就無法表白陛下渡江南下的雄心;除非毅然決策親征,否則就沒法振作天下人忠勇義憤的氣概。具體講來有以下幾件事:

歸二年而京師陷。宗周徒步荷戈,詣杭州,責巡撫黃鳴駿發喪討賊,鳴駿誡以鎮靜,宗周勃然曰:“君父變出非常,公專閫外,不思枕戈泣血,激勵同仇,顧藉口鎮靜,作遜避計耶?”鳴駿唯唯。明日,複趣之。鳴駿曰:“發喪必待哀詔。”宗周曰:“嘻,此何時也,安所得哀詔哉!”鳴駿乃發喪。問師期,則曰:“甲仗未具。”宗周歎曰:“嗟乎,是烏足與有為哉!”乃與故侍郎朱大典,故給事中章正宸、熊汝霖召募義旅。將發,而福王監國於南京,起宗周故官。宗周以大仇未報,不敢受職,自稱草莽孤臣,疏陳時政,言:
“第一,占據戰略要地以便圖謀進取北方。江南不能成為偏安之地,請進圖收複江北。鳳陽號稱中都,往東可以扼守徐州、淮州,往北可以控製河南,往西可以照顧荊州、襄陽,往南又離南京城不遠,請在那裏駐紮陛下親征的部隊。對各級官吏的任命,都暫時自稱行在,以便稍稍使臣子保存自己想回避的負罪的心態。從鳳陽逐步向北推進,我想陝西、山西、河北、山東一定會有響應號召而起兵勤王的人。

今日大計,舍討賊複仇,無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毅然決策親征,無以作天下忠義之氣。
“第二,加強建立藩屏以便幫助鎮壓逆賊。淮州、揚州幾百裏地方,過去設置了兩員大將,沒能平定戰亂,反而爭先南下,以至於把江北偌大一塊土地拱手讓給了賊寇。督漕路振飛坐守淮城,很早就用船把家屬送到了遠處,這簡直是在提倡大家逃跑。於是鎮臣劉澤清、高傑據說都把家屬安頓到了江南。按照軍法,臨陣脫逃的應予斬首,我認為這麼一個撫臣、兩個鎮臣都該斬首。

一曰據形勝以規進取。江左非偏安之業,請進圖江北。鳳陽號中都,東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顧荊、襄,而南去金陵不遠,請以駐親征之師。大小銓除,暫稱行在,少存臣子負罪引慝之心。從此漸進,秦、晉、燕、齊必有響應而起者。
“第三,慎重進行封爵獎賞以便嚴肅軍心。請朝廷分析一下各個將帥的封賞,看哪個是該封的,哪個是濫封的,屬濫封的輕則可以收回侯爵,重則可以剝奪伯爵。如果說左良玉將軍是因為收複失地而得到封侯,高傑、劉澤清臨陣敗逃也得到封賞,那麼又有哪一個不應當封賞呢?武臣的封賞濫了,文臣也就跟著濫,朝廷裏的封賞濫了,宮廷裏的宦官也就跟著濫。我真擔心天下人知道這些後就會離心離德。

一曰重藩屏以資彈壓。淮、揚數百裏,設兩節鉞,不能禦亂,爭先南下,致江北一塊土,拱手授賊。督漕路振飛坐守淮城,久以家屬浮舟遠地,是倡之逃也;於是鎮臣劉澤清、高傑遂有家屬寄江南之說。軍法臨陣脫逃者斬,臣謂一撫二鎮皆可斬也。
“第四,清查原任官吏以便樹立人臣的規範。北京失陷後,原任官吏中有接受偽官背叛朝廷的,有接受偽官後又逃出來的,有在任職地方逃出來的,有奉使命而逃出來的,法律對這些人應一概問罪,不能赦免。朝廷應對這些人趕快加以辨別、定罪,以便警告以後的臣子。

一曰慎爵賞以肅軍情。請分別各帥封賞,孰當孰濫,輕則收侯爵,重則奪伯爵。夫以左帥之恢複而封,高、劉之敗逃亦封,又誰不當封者?武臣既濫,文臣隨之,外臣既濫,中璫隨之,恐天下聞而解體也。
“至於接受偽任後南下的官吏,他們在忠順與逆反之間徘徊不定,這樣的人是大有人在,他們一定會製造一些邪說蠱惑人心,這種人尤其應當斬除淨盡。”

一曰核舊官以立臣紀。燕京既破,有受偽官而叛者,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使命而逃者,法皆不赦。亟宜分別定罪,為戒將來。
又說道:

至於偽命南下,徘徊順逆之間,實繁有徒;必且倡為曲說,以惑人心,尤宜誅絕。
“當賊兵進入陝西流入山西逐步打到畿南時,周圍地區人心惶惶,可大江南北像太平沒事的樣子。那麼兩三個總督、巡撫在這裏卻沒聽說過他們派一兵一卒過去,以壯聲援,賊兵因而得以長驅直入打下皇宮。坐視君父危亡而不救,這是封疆諸臣應予誅殺的第一條理由。皇上駕崩的消息已經確定無疑,諸臣假如願意奮戈而起,決一死戰,贖免前罪,就應當星夜出動。可是他們卻在那裏仰聲息於南京,爭著空談固守的策略,丟掉在地方上的兵權,搶奪輔立新君的大功,這是封疆諸臣應予誅殺的第二條理由。新君登基之後,本應該一天不耽擱,馬上派遣北伐的軍隊,要不然,就應當立即派一名使節,從小路上北進,給河北父老發布檄文,召來塞上的名王,哭祭宗廟,安置先帝的靈柩,尋訪諸王。再不然,可以起用福建大將鄭芝龍,用海軍進克直沽,九邊總督再合謀共奮,事情或許還可以成功。可是諸臣不想到這些,這是滿朝文武謀國不忠,應當誅殺的第三條理由。過去因罪被罷的大臣,朝廷酌情予以平反,本應當借先帝遺詔的名義進行,現在卻一概使用新天子的名義。關於誅除閹黨的案子,陛下與先帝的詔書前後衝突,這樣勢必要把那些窮凶極惡的壞人們都平反才罷休,這是滿朝文武謀國不忠,應予誅殺的第四條理由。我認為現在辦罪,應當從朝廷內外不稱職的諸臣開始著手。”

又言:
福王命令接受他的奏章,交付史館收存,朝廷內外因此受到了震動。馬士英、高傑、劉澤清恨透了,更加想要殺掉宗周了。

當賊入秦流晉,漸過畿南,遠近洶洶,獨大江南北晏然,而二三督撫不聞遣一騎以壯聲援,賊遂得長驅犯闕。坐視君父之危亡而不救,則封疆諸臣之當誅者一。凶問已確,諸臣奮戈而起,決一戰以贖前愆,自當不俟朝食。方且仰聲息於南中,爭言固圉之策,卸兵權於閫外,首圖定策之功,則封疆諸臣之當誅者又一。新朝既立之後,謂宜不俟終日,首遣北伐之師。不然,則亟馳一介,間道北進,檄燕中父老,起塞上名王,哭九廟,厝梓宮,訪諸王。更不然,則起閩帥鄭芝龍,以海師下直沽,九邊督鎮合謀共奮,事或可為。而諸臣計不出此,則舉朝謀國不忠之當誅者又一。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先帝遺詔及之,今乃概用新恩。誅閹定案,前後詔書鶻突,勢必彪虎之類,盡從平反而後已,則舉朝謀國不忠之當誅者又一。臣謂今日問罪,當自中外諸臣不職者始。
宗周接連上書請假得不到回複,就抗言上書彈劾士英說:

詔納其言,宣付史館,中外為悚動。而馬士英、高傑、劉澤清恨甚,滋欲殺宗周矣。
“陛下從淮州一帶起家當天子,事實上是老天給的大命,可是有人因為隨從的一點點功勞就入內閣,進中樞,接受官銜世蔭,似乎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些,這個人不就是士英嗎?從此李沾侈言輔立新君的功績向廷臣挑戰,劉孔昭認為功賞不均跟吏部長官大發怒火,朝堂上相互吵鬧喧嘩不已,一群小人們於是翩然而起,粉墨登場。假借懂軍事的名義,逆黨也可以死灰複燃了;放寬反正的門路,逃臣也可以拉來任職了,因而閣部諸臣逐漸都要申請棄官還鄉去了。朝廷裏邊正忙於製造黨論,哪有功夫算計河北的賊寇;立國的紀綱已被破壞殆盡,怎麼考慮滅敵複國的策略。高傑是一個逃將,可是朝廷把他奉若赤子,慢慢就有尾大不掉的憂患了。淮州、揚州出了事,朝廷不難考慮派撫臣道臣過去向他們道歉,可是這樣怎麼能不長其桀驁?說到頭來他們是靠著士英的庇護才如此。劉澤清、黃得功過去都有各自的駐防區域,可是他們像下棋一樣把它拋到一邊去,在那裏鬥雞一般氣勢洶洶地爭奪地盤,以至於朝廷把江北分劃成四個兵鎮來安置他們。這樣做怎會不啟其雄心?說到頭這件事是由高傑引發的。京營自祖宗以來都是由勳臣來主持,兵部侍郎輔佐勳臣,陛下開國伊始,就任命了宦官盧九德,對這件事士英不能推卸他應有的責任。”

宗周連疏請告不得命,遂抗疏劾士英,言:
福王用口氣婉轉的詔書回答他,同時催促他趕快入朝。

陛下龍飛淮甸,天實予之。乃有扈蹕微勞,入內閣,進中樞,宮銜世蔭,晏然當之不疑者,非士英乎?於是李沾侈言定策,挑激廷臣矣。劉孔昭以功賞不均,發憤塚臣,朝端嘩然聚訟,而群陰且翩翩起矣。借知兵之名,則逆黨可以然灰,寬反正之路,則逃臣可以汲引,而閣部諸臣且次第言去矣。中朝之黨論方興,何暇圖河北之賊?立國之本紀已疏,何以言匡攘之略?高傑一逃將也,而奉若驕子,浸有尾大之憂。淮、揚失事,不難譴撫臣道臣以謝之,安得不長其桀驁,則亦恃士英卵翼也。劉、黃諸將,各有舊汛地,而置若弈棋,洶洶為連雞之勢,至分剖江北四鎮以慰之,安得不啟其雄心,則皆高傑一人倡之也。京營自祖宗以來,皆勳臣為政,樞貳佐之。陛下立國伊始,而有內臣盧九德之命,則士英有不得辭其責者。
士英大為惱火,當天就寫下奏疏要辭職,又在朝廷裏揚言說:“這位劉公自稱草莽孤臣,不署新天子給他的任命,明明表示他不向天子稱臣嘛。”他的私黨朱統翷於是彈劾宗周上書請皇上移駐鳳陽:“鳳陽是監獄所在地,他想把皇上當作有罪的宗室子弟安置到那裏,然後與史可法一道擁立潞王。他們的部隊已經潛伏在丹陽了,應該緊急加以防備。”另一方麵澤清、高傑一天到晚策劃怎樣殺掉宗周,找不到辦法就派了十多個刺客過去刺殺。宗周當時在丹陽一天到晚正襟危坐,不曾懶散過。先後過來的刺客都不敢下手就離去了。黃鳴駿入覲,部隊開到京口跟江防部隊相鬥殺,士英以為統翷的話是真的,也怕得要死。於是澤清上書彈劾“宗周暗中阻撓收複失地,想殺掉我們這些人,激起將士們變心,給天下百姓帶來災殃”。劉良佐也寫了一篇奏疏說宗周極力壓製“三案”,充當門戶首領;提出要皇上親征,企圖像晁錯那樣自己擔任留守;像司馬懿那樣關閉城門不讓皇上進去。良佐的奏疏還沒發布,澤清又寫一篇奏疏,並署上高傑、良佐及黃得功的名字交了上去,說道:“宗周勸皇上親征,試圖謀害君父,想把陛下安排到烽火連綿凶多吉少的地方去,居心何在?這件事不是宗周一個人的主意,而是薑曰廣、吳生生等人共同策劃的,曰廣為人心雄膽大,擁立陛下並非他的本心,所以暗中勾結死黨,想剪除忠臣以後強迫陛下遷移到別的府城去。假如吳生生、宗周入都,我們就立即渡過長江,到朝廷裏當麵抨擊這幫奸臣,實行《春秋》所講的討賊的大義。”他的奏疏遞上後,滿朝文武嚇了一大跳,福王傳發指示要大家團結一心,共渡時艱。宗周迫不得已,就在七月十八日入朝。當初,澤清的奏疏公布後,朝廷派人抄了一份送去給高傑看,高傑說:“我們武人怎麼能幹預朝政呢?”得功也上書辯解說:“我事先根本不知道。”士英卻把得功的奏疏壓下不往上送。史可法氣憤不平,派使者過去一個個質問各鎮將帥,大家都說不知道。可法就把情況如實報告了福王,這下澤清等人為之沮喪。

總之,兵戈盜賊,皆從小人氣類感召而生,而小人與奄宦又往往相表裏。自古未有奄宦用事,而將帥能樹功於方域者。惟陛下首辨陰陽消長之機,出士英仍督鳳陽,聯絡諸鎮,決用兵之策。史可法即不還中樞,亦當自淮而北,曆河以南,別開幕府,與士英相掎角。京營提督,獨斷寢之。書之史冊,為弘光第一美政。
士英已經忌恨宗周,越來越想排擠掉他,就推薦說阮大铖懂軍事,福王傳令讓大铖穿上官服進見。不多天,從宮中傳出特旨任用大铖為兵部添注右侍郎。宗周說:“大铖的進退關係到江南的興亡,老臣不敢不爭他一回。皇上假如不聽,我也要還鄉去了。”奏疏遞上去後福王不聽,宗周就告老還鄉,福王傳下詔令允許他乘坐官方車馬回鄉。宗周即將動身前上書講了五條建議:一是勤問政事,不要因為沉湎於眼前的享樂忽略了遠大抱負;二是振舉王法,不要因為皇上對臣下的開恩損害臣子們應守的法度;三是明定國事,不要讓邪氣壓了正氣;四是端正治術,不要把刑名擺到教化前頭來;五是鞏固國本,不要因為外患釀成內憂。福王用語氣委婉的聖旨回複說知道了。

王優詔答之,而促其速入。
第二年五月,南都覆亡了。六月,潞王投降,杭州也失守了。宗周正在吃飯時聽到這個消息,把桌子都給推倒,失聲痛哭起來,從此就開始絕食。他移居到城郭之外後,有人用文天祥、謝安的故事勸說他,宗周說:“北都的事變發生時,我可以死,也可以不去死,因為身在鄉間,還有希望看到國家中興。南都的事變發生時,是主上自己放棄了自己的江山,我還認為可以死,也可以不去死,以便等待國家後繼有人。現在我們浙江也投降了,老臣不死還等什麼呢?如果說我不在官位上,不應該與城共存亡,難道不應該與國土共存亡嗎?這也就是過去江萬裏自殺的道理了。”出去辭別祖墓回來,船經過西洋巷時,宗周投入水中,水淺沒死成,船夫把他扶了上來。宗周前後絕食二十三天,開始還喝點茶水,後來十三天裏滴水不沾,像往常一樣跟弟子們進行學術問答。閏六月八日,宗周絕食身亡,終年六十八歲。

士英大怒,即日具疏辭位,且揚言於朝曰:“劉公自稱草莽孤臣,不書新命,明示不臣天子也。”其私人朱統钅類遂劾宗周疏請移蹕鳳陽:“鳳陽,高牆所在,欲以罪宗處皇上,而與史可法擁立潞王。其兵已伏丹陽,當急備。”而澤清、傑日夜謀所以殺宗周者不得,乃遣客十輩往刺宗周。宗周時在丹陽,終日危坐,未嚐有惰容,客前後至者,不敢加害而去。而黃鳴駿入覲,兵抵京口,與防江兵相擊鬥。士英以統钅類言為信也,亦震恐。於是澤清疏劾:“宗周陰撓恢複,欲誅臣等,激變士心,召生靈之禍。”劉良佐亦具疏言宗周力持“三案”,為門戶主盟,倡議親征,圖晁錯之自為居守,司馬懿之閉城拒君。疏未下,澤清複草一疏,署傑、良佐及黃得功名上之,言:“宗周勸上親征,謀危君父,欲安置陛下於烽火凶危之地。蓋非宗周一人之謀,薑曰廣、吳甡合謀也。曰廣心雄膽大,翊戴非其本懷,故陰結死黨,翦除諸忠,然後迫劫乘輿,遷之別郡。如甡、宗周入都,臣等即渡江赴闕,麵訐諸奸,正《春秋》討賊之義。”疏入,舉朝大駭,傳諭和衷集事。宗周不得已,以七月十八日入朝。初,澤清疏出,遣人錄示傑。傑曰:“我輩武人,乃預朝事耶?”得功疏辨:“臣不預聞。”士英寢不奏。可法不平,遣使遍詰諸鎮,鹹雲不知,遂據以入告,澤清輩由是氣沮。
宗周早年從許孚遠那裏接受學業。後來又進入東林書院跟高攀龍等一起講習。馮從吾首善書院的講會,宗周也參加過。浙江自從王守仁以後,心學一傳為王畿,再傳為周汝登、陶望齡,三傳為陶..齡,都摻雜了禪學的內容。..齡在白馬山講學,提出了因果說,離王守仁的思想更遠。宗周對此很憂心,修建了一所證人書院,召集誌同道合的人在一起講習。快死的時候,宗周對自己的學生說:“治學的關鍵在於心中的立誠,主敬是立誠的外部功用。能主敬心中就能立誠,立誠就合乎天性了。良知學說很少不流入禪學。”宗周在官位上的時間不多,他侍奉君主不把表麵的服從當成恭敬。他入朝做官時,即使一個人呆在暗室裏,都不敢把臉朝南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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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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