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杜預(杜錫)
羊祜杜預(杜錫)
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也。世吏二千石,至祜九世,並以清德聞。祖續,仕漢南陽太守。父衟,上黨太守。祜,蔡邕外孫,景獻皇後同產弟。祜年十二喪父,孝思過禮,事叔父耽甚謹。嚐遊汶水之濱,遇父老謂之曰:“孺子有好相,年未六十,必建大功於天下。”既而去,莫知所在。及長,博學能屬文,身長七尺三寸,美須眉,善談論。郡將夏侯威異之,以兄霸之子妻之。舉上計吏,州四辟從事、秀才,五府交命,皆不就。太原郭奕見之曰:“此今日之顏子也。”與王沈俱被曹爽辟。沈勸就征,祜曰:“委質事人,複何容易。”及爽敗,沈以故吏免,因謂祜曰:“常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其先識不伐如此。
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世代為二千石的官,到羊祜已經九代,都以清廉有美德聞名。祖父羊續,任漢南陽太守。父親羊衟,任上黨太守。羊祜是蔡邕的外孫,景獻皇後的同母之弟。
夏侯霸之降蜀也,姻親多告絕,祜獨安其室,恩禮有加焉。尋遭母憂,長兄發又卒,毀慕寢頓十餘年,以道素自居,恂恂若儒者。
羊祜十二歲父親去世,服孝超過禮製,事奉叔父羊耽十分恭謹。曾在汶水邊遊玩,遇見一老漢對他說:“這孩子有好相貌,年齡不到六十,必定在天下建立大功業。”說完離去,沒人知道他在何處。等到長大,博學能寫文章,身高七尺三寸。須眉漂亮,善於談論。郡中將領夏侯威認為他不平常,把哥哥夏侯霸的女兒嫁給他。推薦他作計吏,州中四次征召他任從事、秀才,五府,他全都不去就任。太原郭奕見了他說:“這是今天的顏回啊。”和王沈都被曹爽征召。王沈勸他應征,羊祜說:“把自己交付給人家去為別人做事,談何容易。”等到曹爽失敗,王沈以舊吏而幸免於難,於是對羊枯說:“常記得你以前的話。”羊枯說:“逭不是開始時所考慮到的。”他就是這樣有先見之明又自我誇耀。
文帝為大將軍,辟祜,未就,公車征拜中書侍郎,俄遷給事中、黃門郎。時高貴鄉公好屬文,在位者多獻詩賦,汝南和逌以忤意見斥,祜在其間,不得而親疏,有識尚焉。陳留王立,賜爵關中侯,邑百戶。以少帝不願為侍臣,求出補吏,徙秘書監。及五等建,封钜平子,邑六百戶。鍾會有寵而忌,祜亦憚之。及會誅,拜相國從事中郎,與荀勖共掌機密。遷中領軍,悉統宿衛,入直殿中,執兵之耍,事兼內外。
夏侯霸投降了蜀,姻親與他絕交,惟有羊祜對妻室泰然相處,而且更加恩愛有禮。不久母親去世,長兄羊發又去世,居喪哀悼十餘年,以操守純樸自居,誠信的樣子像個儒生。
武帝受禪,以佐命之勳,進號中軍將軍,加散騎常侍,改封郡公,邑三千戶。固讓封不受,乃進本爵為侯,置郎中令,備九官之職,加夫人印綬。泰始初,詔曰:“夫總齊機衡,允厘六職,朝政之本也。祜執德清劭,忠亮純茂,經緯文武,謇謇正直,雖處腹心之任,而不總樞機之重,非垂拱無為委任責成之意也。其以祜為尚書右仆射、衛將軍,給本營兵。”時王佑、賈充、裴秀皆前朝名望,祜每讓,不處其右。
文帝任大將軍,征召羊祜,沒有去,公車征任他為中書侍郎,不久升為給事中、黃門郎。當時高貴鄉公好寫文章,在官位的人多獻詩賦,汝南和迪因為違背君意被斥責,羊祜處在他們中間,並不因此對人有親有疏,有見識的人都讚賞他。陳留王即位,賜他關中侯的爵位,封邑一百戶。因為少帝而不願為侍臣,羊祜請求出宮找職位補缺,改任秘書監。立五等爵位時,封為钜平子,封邑六百戶。鍾會受寵而且猜忌,羊枯也怕他。鍾會被誅,被任為相國從事中郎,與荀勖共同掌管中書大事。升為中領軍,宿衛全由他統領,在宮中值勤,執掌禁軍,事兼宮內外。
帝將有滅吳之誌,以祜為都督荊州諸軍事、假節,散騎常侍、衛將軍如故。祜率營兵出鎮南夏,開設庠序,綏懷遠近,甚得江漢之心。與吳人開布大信,降者欲去皆聽之。時長吏喪官,後人惡之,多毀壞舊府,祜以死生有命,非由居室,書下征鎮,普加禁斷。吳石城守去襄陽七百餘裏,每為邊害,祜患之,竟以詭計令吳罷守。於是戍邏減半,分以墾田八百餘頃,大獲其利。祜之始至也,軍無百日之糧,及至季年,有十年之積。詔罷江北都督,置南中郎將,以所統諸軍在漢東江夏者皆以益祜。在軍常輕裘緩帶,身不被甲,鈴閤之下,侍衛者不過十數人,而頗以畋漁廢政。嚐欲夜出,軍司徐胤執棨當營門曰:“將軍都督萬裏,安可輕脫!將軍之安危,亦國家之安危也。胤今日若死,此門乃開耳。”祜改容謝之,此後稀出矣。
武帝接受憚讓,羊祜因為有輔佐之功,進升為中軍將軍,加散騎常侍,改封郡公,食邑三千戶。堅決推辭封爵,於是把爵位改為侯,設置郎中令,備有九官的職位,加夫人印綬。泰始初,詔令說:“統一管轄政權的樞要機構,公允地治理官府中治、教、禮等六種職務,是朝政的根本。羊祜品德清廉高尚,忠誠正直純樸優秀,精通文武,一心為國,雖委以重任,但沒有總管國家樞要,不符合我把責任交給大臣自己無為而治的本意。任羊祜為左仆射、衛將軍,賜給他本營兵士。”當時王佑、賈充、裴秀都是前朝有名望之人,羊祜常謙讓,不讓自己的職位比他們高。
後加車騎將軍,開府如三司之儀。祜上表固讓曰:“臣伏聞恩詔,拔臣使同台司。臣自出身以來,適十數年,受任外內,每極顯重之任。常以智力不可頓進,恩寵不可久謬,夙夜戰悚,以榮為憂。臣聞古人之言,德未為人所服而受高爵,則使才臣不進;功未為人所歸而荷厚祿,則使勞臣不勸。今臣身托外戚,事連運會,誡在過寵,不患見遺。而猥降發中之詔,加非次之榮。臣有何功可以堪之,何心可以安之。身辱高位,傾覆尋至,願守先人弊廬,豈可得哉!違命誠忤天威,曲從即複若此。蓋聞古人申於見知,大臣之節,不可則止。臣雖小人,敢緣所蒙,念存斯義。今天下自服化以來,方漸八年,雖側席求賢,不遺幽賤,然臣不爾推有德,達有功,使聖聽知勝臣者多,未達者不少。假令有遺德於版築之下,有隱才於屠釣之間,而朝議用臣不以為非,臣處之不以為愧,所失豈不大哉!臣忝竊雖久,未若今日兼文武之極寵,等宰輔之高位也。且臣雖所見者狹,據今光祿大夫李憙執節高亮,在公正色;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欲,和而不同;光祿大夫李胤清亮簡素,立身在朝,皆服事華發,以禮終始。雖曆位外內之寵,不異寒賤之家,而猶未蒙此選,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少益日月!是以誓心守節,無苟進之誌。今道路行通,方隅多事,乞留前恩,使臣得速還屯。不爾留連,必於外虞有闕。匹夫之誌,有不可奪。”不聽。
皇帝有減吳的誌向,任命羊祜為都督荊州諸軍事、假節,散騎常侍、衛將軍依舊。羊祜率軍隊出師鎮守南方,開設學校,安撫遠近,很得江漢人心。向呈人表示誠信,投降的人想離去都聽便。當時長吏死於任上,下一任長吏忌諱,經常毀壞舊官府,羊枯認為死生白有定數,與居室無關,於是向鎮守地下文書,普遍加以禁止。吳國互球距塞墜七百餘裏,經常造成邊境麻煩,差祜對此憂慮,競用計謀讓吳國守令放棄守備。於是戍邊兵士減半,分給士卒農田八百多頃,獲利極大。差拈剛到任時,軍隊沒有一百天的存糧,過了數年,有了十年的積蓄。下韶罷免江北都督,設南中郎將,把其所統率各軍在漢東江夏的都補充給蘭並。聖揎在軍中常輕裝寬帶,身不披鏡甲,在居住地,侍衛的不過十幾人,而且常因打獵捕魚不料理政務。曾經想晚上出門,軍司徐胤拿著兵器擋在門前說:“將軍都督萬裏,怎麼能疏忽!將軍的安危,也就是國家的安危。我如果今天死了,這個門才能開。”羊祜笑著認錯,此後很少出門。
及還鎮,吳西陵督步闡舉城來降。吳將陸抗攻之甚急,詔祜迎闡。祜率兵五萬出江陵,遣荊州刺史楊肇攻抗,不克,闡竟為抗所擒。有司奏:“祜所統八萬餘人,賊眾不過三萬。祜頓兵江陵,使賊備得設。乃遣楊肇偏軍入險,兵少糧懸,軍人挫衄。背違詔命,無大臣節。可免官,以侯就第。”竟坐貶為平南將軍,而免楊肇為庶人。
後來加車騎將軍,開建府署設置僚屬如同三司的禮製。羊祜上表堅決辭讓說:“我聽到了韶書,提拔我如同台司。我自從任官以來,僅十幾年,接受內外任命,經常是極顯赫重要的職務。經常因為智力不能在短時間長進,恩寵不能長久地錯誤加在我身上,因此終日戰悚,把榮耀當成憂慮。我聽說古人有言,德行沒有被別人信服而受高爵位,就使得有才的臣不能晉升;功勞沒有被別人向往而享有豐厚的俸祿,就使有功之臣不再努力。如今我因為是外戚,事情關連著時勢,要防備的是過分受寵,不怕被遺忘。然而下了詔書,把不該給我的榮耀加在我身上。我有什麼功勞可以承受,我有什麼心情可以安心享有。辱沒了高位,傾覆很快就來到,那時再想守著先人的破房舍,又怎麼可能呢!違背皇命確實觸犯了天威,而委曲順從又會如此。聽說古人因為被知遇而得以申張誌向,維護大臣的節操,不願就不勉強。我雖是小人,因為蒙受恩典,便有這種想法。如今天下推行教化以來,僅有八年,雖然側席求賢,不遣漏隱居或地位低下之人,然而我不能推舉有德者,使功臣顯貴,使皇上知道比我強的人多,未能顯貴的人不少。假如在市井中有遺漏的美德,在百姓中有隱居的賢才,而朝廷用我不認為是錯誤,我居高位不覺得慚愧,所損失的難道還不大嗎!我愧居官位雖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兼有文武官位至極的寵幸,享有等同宰輔的高位。況且我的見識雖不寬,但據我所知現在的光祿大夫李意品德高尚,在職公正;光祿大夫魯芝清廉寡欲,雖謙和卻與眾不同;光祿大夫李胤清廉簡樸,在朝廷樹立自己的形象,他們都白發事君,自始至終以禮侍奉。他們雖然也受寵而任內外之官,與我沒有不同,但還未能受到如此恩遇,我若超過他們,用什麼去滿足天下的期望,又怎麼對今後稍有益處!因此我發誓堅守節操,沒有苟且升任之心。如今國家尚未安定,邊境多事,請求保留先前的恩典,讓我速回邊境。如果留連於京城,必定外憂有失。匹夫之誌,亦未可奪。”皇帝不許。
祜以孟獻營武牢而鄭人懼,晏弱城東陽而萊子服,乃進據險耍,開建五城,收膏腴之地,奪吳人之資,石城以西,盡為晉有。自是前後降者不絕,乃增修德信,以懷柔初附,慨然有吞並之心。每與吳人交兵,克日方戰,不為掩襲之計。將帥有欲進譎詐之策者,輒飲以醇酒,使不得言。人有略吳二兒為俘者,祜遣送還其家。後吳將夏詳、邵顗等來降,二兒之父亦率其屬與俱。吳將陳尚、潘景來寇,祜追斬之,美其死節而厚加殯斂。景、尚子弟迎喪,祜以禮遣還。吳將鄧香掠夏口,祜募生縛香,既至,宥之。香感其恩甚,率部曲而降。祜出軍行吳境,刈穀為糧,皆計所侵,送絹償之。每會眾江沔遊獵,常止晉地。若禽獸先為吳人所傷而為晉兵所得者,皆封還之。於是吳人翕然悅服,稱為羊公,不之名也。
等到返回任所,吳西陵督步闡以城來投降。吳將陸抗攻打很猛烈,詔令羊祜接應步闡。羊祜率五萬軍隊從江陵出發,派遣荊州刺史楊肇攻打陸抗,未能取勝,步闡終於被陸抗所俘。有關官吏上奏:“羊祜率軍八萬多人,敵軍不過三萬。羊枯在江陵調軍遲緩,使敵軍得以設防。於是派楊肇以一部分軍隊涉入險境,兵少糧缺,軍隊受挫。違背了命令,沒有大臣的節操。可以免官,以侯爵身份回家。”因罪最後被貶為平南將軍,而罷免楊肇為平民。
祜與陸抗相對,使命交通,抗稱祜之德量,雖樂毅、諸葛孔明不能過也。抗嚐病,祜饋之藥,抗服之無疑心。人多諫抗,抗曰:“羊祜豈鴆人者!”時談以為華元、子反複見於今日。抗每告其戍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無求細利。”孫皓聞二境交和,以詰抗。抗曰:“一邑一鄉,不可以無信義,況大國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於祜無傷也。”
羊祜鑒於孟獻經營武牢因而鄭人畏懼,晏弱駐守柬陽因而萊子順服,便進占險要,開建五個城,收取肥沃的土地,奪得吳人的資財,石城以西,全歸晉所有。從此前後投降的人不斷,又宣揚德行信譽,以此安撫初來依附的人,慨然有吞並吳國的誌向。每次與吳人打仗,公開交戰之日才交戰,不實施偷襲的計謀。將帥中有想要出詭計的,就給他們喝醇酒,使他們無法獻計。有人俘虜了兩名吳國少年,羊枯遣送他們回家。後來昱將夏薑、旦逝等來投降,兩個孩子的父親也率家屬一同來附。吳將陳尚、潘景來犯,羊枯追殺了他們,因讚美他們死得有節操而厚加殯殮。潘景、陳尚的子弟來迎喪,羊祜按禮遣返他們。吳將鄧香攻掠夏口,羊祜要求活捉鄧香,捉到以後,赦免了他。鄧香很感激羊祜的恩德,率領部屬來投降。羊祜出兵在吳國境內,每次割穀子作軍糧,都計算清楚,送絹補償。每次與眾人在江沔遊獵,常限製在晉的地域。如果禽獸先被吳人打傷而被晉兵得到,都還給他們。於是吳人都心悅誠服,稱他為羊公,不叫名字。
祜貞愨無私,疾惡邪佞,旬勖、馮紞之徒甚忌之。從甥王衍嚐詣祜陳事,辭甚俊辨,祜不然之,衍拂衣而起。祜顧謂賓客曰:“王夷甫方以盛名處大位,然敗俗傷化,必此人也。”步闡之役,祜以軍法將斬王戎,故戎、衍並憾之,每言論多毀祜。時人為之語曰:“二王當國,羊公無德。”
羊祜與陸抗相對,使者往來,陸抗稱讚莖拈的德量,即使是樂毅、諸葛孔明也不能超過。陸抗曾生病,羊祜贈他藥,陸抗服藥而不起疑心。多數人都勸陸抗不要服用,陸抗說:“羊祜豈能是下毒藥的人!”當時的評論認為是華元、子反又出現在今天。陸抗經常告誡他的士兵說:“他專行德,我專行暴,這是不交戰自己先服丫。各自保住分界就是,不要苛求小利。”孫皓聽說雙方邊境和睦,因而責問陸抗。陸抗說:“一城一鄉,不能沒有信義,何況大國呢!如果我不這樣做,正是宣揚了羊枯的美德,對他沒有傷害。”
鹹寧初,除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得專辟召。初,祜以伐吳必藉上流之勢。又時吳有童謠曰:“阿童複阿童,銜刀浮渡江。不畏岸上獸,但畏水中龍。”祜聞之曰:“此必水軍有功,但當思應其名者耳。”會益州刺史王浚征為大司農,祜知其可任,浚又小字阿童,因表留浚監益州諸軍事,加龍驤將軍,密令修舟楫,為順流之計。
羊祜忠誠無私,討厭邪佞,荀勖、馮統一類人很忌恨他。遠房外甥王衍曾到羊祜那兒陳說事情,言辭很雄辯。羊祜卻不以為然,王術拂衣而起。羊祜看著賓客們說:“王夷甫正以盛名居高位,然而傷風敗俗,必定是這個人。”接應步闡那一仗,羊枯根據軍法將要殺王戎,因此王戎、王衍都怨恨他,常詆毀羊祜。當時的人為此說:“二王當權,羊公便受詆毀。”
祜繕甲訓卒,廣為戎備。至是上疏曰:“先帝順天應時,西平巴蜀,南和吳會,海內得以休息,兆庶有樂安之心。而吳複背信,使邊事更興。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必由人而成,不一大舉掃滅,則眾役無時得安。亦所以隆先帝之勳,成無為之化也。故堯有丹水之伐,舜有三苗之征,鹹以寧靜宇宙,戢兵和眾者也。蜀平之時,天下皆謂吳當並亡,自此來十三年,是謂一周,平定之期複在今日矣。議者常言吳楚有道後服,無禮先強,此乃謂侯之時耳。當今一統,不得與古同諭。夫適道之論,皆未應權,是故謀之雖多,而決之欲獨。凡以險阻得存者,謂所敵者同,力足自固。苟其輕重不齊,強弱異勢,則智士不能謀,而險阻不可保也。蜀之為國,非不險也,高山尋雲霓,深穀肆無景,束馬懸車,然後得濟,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當。及進兵之日,曾無籓籬之限,斬將搴旗,伏屍數萬,乘勝席卷,徑至成都,漢中諸城,皆鳥棲而不敢出。非皆無戰心,誠力不足相抗。至劉禪降服,諸營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難,不過劍閣;山川之險,不過岷漢;孫皓之暴,侈於劉禪;吳人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眾,多於前世;資儲器械,盛於往時;今不於此平吳,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尋幹戈,經曆盛衰,不可長久,宜當時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荊楚之眾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兗並向秣陵,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誤之,以一隅之吳,當天下之眾,勢分形散,所備皆急,巴漢奇兵出其空虛,一處傾壞,則上下震蕩。吳緣江為國,無有內外,東西數千裏,以籓籬自持,所敵者大,無有寧息。孫皓孫恣情任意,與下多忌,名臣重將不複自信,是以孫秀之徒皆畏逼而至。將疑於朝,士困於野,無有保世之計,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猶懷去就,兵臨之際,必有應者,終不能齊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盾不如中國,唯有水戰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則長江非複所固,還保城池,則去長入短。而官軍懸進,人有致節之誌,吳人戰於其內,有憑城之心。如此,軍不逾時,克可必矣。”帝深納之。
鹹寧初,任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有權征召官吏。起初,羊祜認為討伐吳國必定要憑藉上遊的優勢。而當時吳國有童謠說:“阿童啊阿童,銜刀浮渡江。不怕岸上獸,就怕水中龍。”羊祜聽到後說:“這一定是說水軍可以建功,應當考慮如何應上阿童這個名字。”適逢益州刺史王浚被征為大司農,羊祜知道他可以任用,王浚的小名叫阿童,於是上表留王浚監益州各軍事,加龍驤將軍,密令修造舟船,為順流而下的計謀作準備。
會秦涼屢敗,祜複表曰:“吳平則胡自定,但當速濟大功耳。”而議者多不同,祜歎曰:“天下不如意,恆十居七八,故有當斷不斷。天與不取,豈非更事者恨於後時哉!”
羊祜修繕兵器訓練士卒,廣泛地進行戰爭準備。到這時上疏說:“先帝順應天時,在西部平定了巴蜀,在南部與吳會講和,海內得以休生養息,百姓有了安樂的心。然而吳國又違背信義,使邊境戰事又起。運數雖然是上天授與的,而功業必定要由人來完成,不大舉掃滅吳國,百姓就無法得到安寧。也是為了使先帝的勳業更盛,完成無為而治的教化。所以堯有丹水的討伐,舜有三苗的征戰,都是為了寧靜天下,製止戰爭和樂大眾。蜀被平定的時候,天下都說吳應一同滅亡,到現在已十三年了,可以說是一周,平定的日子又在今天了。議論的人常說吳楚有道而後臣服,無禮而先強大,逭說的是諸侯時代的事。如今一統天下,不能和古代相提並論。合乎道的言論,都沒能順應權變,因此謀略雖多,而做決定時希望僅有一個。凡憑仗險阻得以生存的,是指敵對雙方實力相同,力量足以自守。假如雙方力量輕重不齊,強弱不一,那麼智士也無法謀劃,險阻也不能保全。蜀作為一個國家,並非不險,高山聳入雲端,深穀不見日光,在險處按兵不動,就可以成事,都說是一人當關,千人莫開。等到進兵的時候,幾乎沒有屏障的限製,斬將拔旗,殺敵數萬,乘勝席卷,一直打到成都,漢中各城,都龜縮不敢出動。不是都無心交戰,實在是力量不足以相對抗。到劉禪投降,各地守衛堡壘的人都一哄而散。如今江淮的難於攻打,超不過劍合;山川險阻,超不過岷漢;孫皓的暴虐,勝過劉揮;吳人的困苦,比巴蜀嚴重。而大晉的軍隊,多於以前;資儲器械,強於過去。如今不在此時平定吳國,而繼續擁兵相守,征集民夫勞苦徭役,每天尋思打仗,經曆盛衰,不可能長久,應當適時決定,統一天下。如今要是調梁益的軍隊水陸並進,荊楚的軍隊進軍到2壇,平南、邃業的軍隊直指夏旦,儉、擾、壹、查的軍隊一同開往拯壁,用戰鼓旆旗來迷惑敵人,用多方出兵使敵人錯誤判斷,以偏居一隅的吳國,抵擋天下的軍隊,兵力分散,守備的地方都會告急。巴漢的奇兵攻打吳國的空虛之處,一處被攻破,上下都會震蕩。吳沿江而守,沒有內外,東西幾千裏,靠屏障來守備,他們的對手強大,沒有安寧的時候。孫皓性情放縱,對部下多猜忌,名臣重將不再自信,因此孫秀之類都畏逼向我們投降。將領在朝廷受懷疑,士卒在郊野受勞頓,沒有保全朝廷的計謀,沒有堅定的信念。平常的日子,還考慮是走是留,到了兵臨城下,一定有響應的人,最終不會齊心協力為朝廷獻身,現在已經可以知道了。吳國習俗是速戰速決,不能持久,弓弩戟循等兵器不如中原大國,惟有水戰是他們的長處。一旦攻入吳境,那麼晝紅就不再是險阻,撤兵保衛城池,就失去了長處暴露出短處。而我軍深入敵境,人人都有早日完成大業的誌向,吳人在境內作戰,有據城守備之心。像這樣,戰爭不會拖延,打勝仗是必然的。”皇帝完全采納。
其後,詔以泰山之南武陽、牟、南城、梁父、平陽五縣為南城郡,封祜為南城侯,置相,與郡公同。祜讓曰:“昔張良請受留萬戶,漢祖不奪其誌。臣受钜平於先帝,敢辱重爵,以速官謗!”固執不拜,帝許之。祜每被登進,常守衝退,至心素著,故特見申於分列之外。是以名德遠播,朝野具瞻,搢紳僉議,當居台輔。帝方有兼並之誌,仗祜以東南之任,故寢之。祜曆職二朝,任典樞要,政事損益,皆諮訪焉,勢利之求,無所關與。其嘉謀讜議,皆焚其草,故世莫聞。凡所進達,人皆不知所由。或謂祜慎密太過者,祜曰:“是何言歟!夫入則造膝,出則詭辭,君臣不密之誡,吾惟懼其不及。不能舉賢取異,豈得不愧知人之難哉!且拜爵公朝,謝恩私門,吾所不取。”
台遠方麵多次戰敗時,羊祜又上表說:“吳國平定胡人就自然平定了,應當快速完成統一大業。”然而發表意見的人多有不同看法,羊祜歎息說:“天下的事情不如人意,常有十之七八。所以有當斷而不斷。上天賜與而不去取,豈不是讓經曆此事的人在後遺憾嗎!”
祜女夫嚐勸祜“有所營置,令有歸戴者,可不美乎?”祜默然不應,退告諸子曰:“此可謂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臣樹私則背公,是大惑也。汝宜識吾此意。”嚐與從弟琇書曰:“既定邊事,當角巾東路,歸故裏,為容棺之墟。以白士而居重位,何能不以盛滿受責乎!疏廣是吾師也。”
此後,韶書命令以泰山的南武陽、牟、南城、梁父、平陽五縣為南城郡,封羊祜為南城侯,設置相,與郡公相同。羊祜推辭說:“過去請求受封張良萬戶,漠高祖不違背他的意誌。我從先帝那裹受封钜平,怎麼敢受重爵,招致因不稱職而受到的責難!”堅決不接受,皇帝同意了他。羊祜每次被升官進爵,常保持謙虛退讓,至誠之心一向顯而易見,因此比晉升更能得到美譽。所以他名聲美德遠揚,朝廷內外都敬仰,士大人都奏議,羊祜應該任三公宰相。皇帝正有兼並吳國的誌向,依仗著羊祜在東南方任職,所以壓下奏議。羊祜曆任兩朝大臣,掌管要職,政事中的利弊,都向他谘詢,追求權勢與財利的事,他一概不涉及。他出色的謀略公正的議論,因為草稿被焚,所以世人並不清楚。凡是他所奏報的,外人都不知緣由。有人認為羊祜謹慎得太過分,羊祜說:“這是什麼話!入宮則到國君膝下,出宮則不以實情相告,這是對君臣不保密的告誡,我惟恐做得不夠。不能推舉賢人任用異才,豈不愧對知人之難!況且受朝廷封爵,卻向私門謝恩,這是我不能做的。”
祜樂山水,每風景,必造峴山,置酒言詠,終日不倦。嚐慨然歎息,顧謂從事中郎鄒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勝士,登此遠望,如我與卿者多矣!皆湮滅無聞,使人悲傷。如百歲後有知,魂魄猶應登此也。”湛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聞令望,必與此山俱傳。至若湛輩,乃當如公言耳。”
羊祜的女婿曾勸說“置辦一些家產,以備告老還鄉,難道不好嗎”?羊祜沉默不回答。事後告訴兒子們說:“這可以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做臣的為了私欲就會背棄公心,這是一大困惑。你們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曾寫信給堂弟羊堡說:“安定了邊境後,我將頭戴角巾向東走,返回故鄉,準備一塊能容下棺材的墓地。我以普通百姓的身份而居高位,怎麼能因為追求富足而受責備啊!疏廣是我的老師。”
祜當討吳賊功,將進爵土,乞以賜舅子蔡襲。詔封襲關內侯,邑三百戶。
羊祜喜愛山水,每逢好時光,必定去峴山,設酒賦詩,從早到晚不知疲倦。曾感慨歎息,對從事中郎塑邐等人說:“自從有了宇宙,就有了造座山。從那以後賢人名士,登此山遠望,如同你我這樣的多了!他們都隨時而灰飛煙滅,使人想起來悲傷。如果死後有知,魂魄也應登這座山。”色隧說:“公之美德四海第一,道承前代哲人,美好的名望,必定和這座山一同流傳下去。至於我們這些人,該像公所說的一樣。”
會吳人寇弋陽、江夏,略戶口,詔遣侍臣移書詰祐不追討之意,並欲移州複舊之宜。祜曰:“江夏去襄陽八百裏,比知賊問,賊去亦已經日矣。步軍方往,安能救之哉!勞師以免責,恐非事宜也。昔魏武帝置都督,類皆與州相近,以兵勢好合惡離。疆埸之間,一彼一此,慎守而已,古之善教也。若輒徙州,賊出無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據也。”使者不能詰。
羊祜因討伐吳國有功,將加封爵位土地,他請求賜給他舅舅的兒子蔡襲。下韶封蔡襲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祜寢疾,求入朝。既至洛陽,會景獻宮車在殯,哀慟至篤。中詔申諭,扶疾引見,命乘輦入殿,無下拜,甚見優禮。及侍坐,麵陳伐吳之計。帝以其病,不宜常入,遣中書令張華問其籌策。祜曰:“今主上有禪代之美,而功德未著。吳人虐政已甚,可不戰而克。混一六合,以興文教,則主齊堯舜,臣同稷契,為百代之盛軌。如舍之,若孫皓不幸而沒,吳人更立令主,雖百萬之眾,長江未可而越也,將為後患乎!”華深讚成其計。祜謂華曰:“成吾誌者,子也。”帝欲使祜臥護諸將,祜曰:“取吳不必須臣自行,但既平之後,當勞聖慮耳。功名之際,臣所不敢居。若事了,當有所付授,願審擇其人。”
吳人入侵弋陽、江夏,掠奪人口,下韶派遣侍臣傳文書責問羊祜不追擊討伐的原因,並打算遷徙州府恢複原址。羊祜說:“江夏距襄陽八百裏,等到得知敵兵來犯,敵兵已經離去好幾天了。步兵趕去,怎麼能救得了呢!調動軍隊來避免責備,恐怕不合適吧。過去魏武帝設都督,一般都和州相近,因為兵勢講究集中忌諱分散。戰場上,力量彼此消長,謹慎防守就是了,這是古代的好經驗。如動輒遷移州府,敵兵出沒無常,也不知州府設在何處適宜。”派去的侍臣不能責問。
疾漸篤,乃舉杜預自代。尋卒,時年五十八。帝素服哭之,甚哀。是日大寒,帝涕淚沾須鬢,皆為冰焉。南州人征市日聞祜喪,莫不號慟,罷市,巷哭者聲相接。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其仁千所感如此。賜以東園秘器,朝服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詔曰:“征南大將軍南城侯祜,蹈德衝素,思心清遠。始在內職,值登大命,乃心篤誠,左右王事,入綜機密,出統方嶽。當終顯烈,永輔朕躬,而奄忽殂隕,悼之傷懷。其追贈侍中、太傅,持節如故。”
羊祜患病,請求入朝。到了洛陽,正趕上景獻皇後靈車出殯,極度悲痛。皇帝下韶曉諭羊拈,帶病引見,命他乘車入殿,不必下拜,很是被優待禮遇。就坐後,當麵陳述討伐吳國之計。皇帝因為羊祜有病,不宜常入朝,派遣中書令張華向他問詢計策。羊祜說:“如今皇上有禪代的美名,而功德還不昭著。吳人暴虐已經到了極點,可以不戰而勝。統一天下,興盛禮樂法度,皇帝就與塞舜齊名,大臣和稷契同功,成為百代的楷模。如果舍棄伐吳,假如孫皓不幸死了,星人重新立了一位好君主,我們雖有百萬軍隊,匡絲也無法跨越,將成為以後的禍患!”張華完全讚成他的謀略。羊祜對張華說:“完成我的誌向的,是你。”皇帝打算讓羊祜臥床監護諸將,莖拈說:“攻取縣厘不一定要我親自參與,平定之時,當使皇上費心。涉及功名的事,我不應居處其間。假如事情結束,應當有所托付授受,願慎重地選擇其人。”
祜立身清儉,被服率素,祿俸所資,皆以贍給九族,賞賜軍士,家無餘財。遺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從弟琇等述祜素誌,求葬於先人墓次。帝不許,賜去城十裏外近陵葬地一頃,諡曰成。祜喪既引,帝於大司馬門南臨送。祜甥齊王攸表祜妻不以侯斂之意,帝乃詔曰:“祜固讓曆年,誌不可奪。身沒讓存,遺操益厲,此夷叔所以稱賢,季子所以全節也。今聽複本封,以彰高美。”
病漸漸加重,於是推舉杜預代替自己。不久去世,時年五十八歲。皇帝穿素服為他哭泣,很悲哀。這一天極冷,皇帝的鼻涕眼淚沾在胡須鬢發上,都結成了冰。南州人在趕集的日子聽到羊拉的死訊,沒有不痛哭的,關門歇業,街巷裹哭聲不斷。吳國守衛邊境的將士也為他哭泣。他的仁義道德的感化力就是這樣。賜他達官貴族專用棺木,朝服一套,錢三十萬,布一百匹。詔書說:“征南大將軍南城侯羊祜,德行謙虛樸實,心境清廉悠遠。開始在朝廷內任職,正值我接受天命,一心忠誠,佐助王事,在朝內執掌大權,在地方為一方統帥。應當長久地顯赫,永遠輔佐我,而忽然逝世,悼念他讓人感傷。追贈侍中、太傅,持節如生前。”
初,文帝崩,祜謂傅玄曰:“三年之喪,雖貴遂服,自天子達;而漢文除之,毀禮傷義,常以歎息。今主上天縱至孝,有曾閔之性,雖奪其服,實行喪禮。喪禮實行,除服何為邪!若因此革漢魏之薄,而興先王之法,以敦風俗,垂美百代,不亦善乎!”玄曰:“漢文以末世淺薄,不能行國君之喪,故因而除之。除之數百年,一旦複古,難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禮,且使主上遂服,不猶善乎!”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此為但有有父子,無複君臣,三綱之道虧矣。”祜乃止。
羊祜為人清廉儉樸,衾被衣服都很簡樸,得到的俸祿,全都資助了族人,賞賜了軍士,家中沒有多餘的財產。留下遺囑不許把南城侯印放入棺材中。堂弟羊誘等人陳述羊祜平素的誌向,請求把羊祜葬在祖先的墓地。皇帝不許,賜離城十裏以外靠近皇陵的葬地一頃,謐號成。羊祜出殯時,皇上在大司馬門南送行。羊祜的外甥齊王司馬攸表述羊祜妻子不按侯爵身份安葬羊祜的意思,皇帝下詔說:“羊祜堅決辭讓了多年,誌不可奪。身死而謙讓尚存,遣留下的操行更振奮人心,這正是伯夷叔齊所以被人稱賢,季子所以能保全名節啊。如今聽任恢複原來的封賜,以表彰美德。”
祜所著文章及為《老子傳》並行於世。襄陽百姓於峴山祜平生遊憩之所建碑立廟,歲時饗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預因名為墮淚碑。荊州人為祜諱名,屋室皆以門為稱,改戶曹為辭曹焉。
當初,文帝去世時,羊祜對傅玄說:“三年服喪,雖然貴在按禮製服喪,從天子到庶人都不例外,然而漢文帝廢除了,毀壞禮製傷害義理,我時常為此歎息。如今上天使國君極孝,有曾參與盟翅的品性,雖然取消了喪服,還是實行喪禮。既然實行喪禮,又何必取消喪服呢!如果就此改革漢魏的薄喪,而複興先王的法度,以此使風俗敦厚,百代留下美名,不也很好嗎!”傅玄說:“漢文帝因為末世的淺薄,不能實行國君的喪禮,所以便廢除了。取消了幾百年,一旦複古,很難實行。”羊祜說:“不能使天下都實行喪禮,姑且使國君按禮服喪,不也可以嗎!”傅玄說:“國君不取消而天下取消,這是僅有父子之綱,不再有君臣之綱,三綱之道會受損害。”羊祜便作罷。
祜開府累年,謙讓不辟士,始有所命,會卒,不得除署。故參佐劉儈、趙寅、劉彌、孫勃等箋詣預曰:“昔以謬選,忝備官屬,各得與前征南大將軍祜參同庶事。祜執德衝虛,操尚清遠,德高而體卑,位優而行恭。前膺顯命,來撫南夏,既有三司之儀,複加大將軍之號。雖居其位,不行其製。至今海內渴佇,群俊望風。涉其門者,貪夫反廉,懦夫立誌,雖夷惠之操,無以尚也。自鎮此境,政化被乎江漢,潛謀遠計,辟國開疆,諸所規摹,皆有軌量。誌存公家,以死勤事,始辟四掾,未至而隕。夫舉賢報國,台輔之遠任也;搜揚側陋,亦台輔之宿心也;中道而廢,亦台輔之私恨也。履謙積稔,晚節不遂,此遠近所以為之感痛者也。昔召伯所憩,愛流甘棠;宣子所遊,封殖其樹。夫思其人,尚及其樹,況生存所辟之士,便當隨例放棄者乎!乞蒙列上,得依已至掾屬。”預表曰:“祜雖開府而不備僚屬,引謙之至,宜見顯明。及扶疾辟士,未到而沒,家無胤嗣,官無命士,此方之望,隱憂載懷。夫篤終追遠,人德歸厚,漢祖不惜四千戶之封,以慰趙子弟心。請議之。”詔不許。
羊祜所寫的文章及《老子傳》都流傳於世。襄陽百姓在峴山羊祜遊覽休息的地方樹立石碑建造廟宇,每年按時祭祀。看見石碑的人沒有不落淚的,杜預便把石碑命名為墮淚碑。荊州人為羊祜的“祜”字避諱,屋室都稱門而不稱戶,把戶曹改為辭曹。
祜卒二歲而吳平,群臣上壽,帝執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因以克定之功,策告祜廟,仍依蕭何故事,封其夫人。策曰:“皇帝使謁者杜宏告故侍中、太傅钜平成侯祜:昔吳為不恭,負險稱號,郊境不辟,多曆年所。祜受任南夏,思靜其難,外揚王化,內經廟略,著德推誠,江漢歸心,舉有成資,謀有全策。昊天不吊,所誌不卒,朕用悼恨於厥心。乃班命群帥,致天之討,兵不逾時,一征而滅,疇昔之規,若合符契。夫賞不失勞,國有彝典,宜增啟土宇,以崇前命,而重違公高讓之素。今封夫人夏侯氏萬歲鄉君,食邑五千戶,又賜帛萬匹,穀萬斛。”
羊祜開建府署多年,謙讓不征召屬官,剛有所任命,正趕上他去世,未能在府署中任官。他的參佐劉儈、趟寅、劉彌、孫勃等人寫信給杜預說:“過去因為選我們,使我們在官府中充數,讓我們都能和前征南大將軍羊祜一起共同參與國事。羊祜品德謙虛,操行清高,德高而謙,位高而敬。以前他接受了高位,來鎮撫南夏,既享有三司的禮儀,又擁有大將軍的稱號。雖然處在這樣的高位,卻不享用相應的禮製。至今天下仰慕思念,俊傑們想望他的風采。與他共事者,貪婪的變得清廉,膽怯的樹立了誌向,就是伯夷、柳王墓的節操,也比不過他。自從鎮撫此地,教化遍及江漢,深謀遠慮,拓展國家疆界,他所有的規劃,都有法度。一心為國,勤政而置生死於度外,征召屬官,未等到任他就去世。推舉賢人報效國家,這是台輔的責任;搜求重用隱居的人才,也是台輔的心願;半途而廢,也是台輔的遺憾。一生謙讓,而到了晚年未能如意,這正是遠近之人為他傷悲的原因。過去召伯休息過的地方,甘棠成了寄托愛心的東西;宣子遊曆過的地方,人們種樹紀念。思念其人,推及到樹,更何況他生前所征召的人,難道就該根據成例舍棄他們!乞求向上陳述,使那些人能如同己任屬官。”絲垂上表說:“芏繭雖然開建府署而不任屬官幕僚,極度的謙讓之心,是顯而易見的。他帶病征召僚屬,人沒到任而他先去世。家中無人繼承.官府沒有任命之官,這一帶人們的心中,憂傷感懷。對遠逝的人誠信追思,人們的德行就歸於敦厚,墜直擔不惜四千戶的封邑,來撫慰趙子弟人心。請求考慮此事。”下詔不準。
祜年五歲,時令乳母取所弄金環。乳母曰:“汝先無此物。”祜即詣鄰人李氏東垣桑樹中探得之。主人驚曰:“此吾亡兒所失物也,雲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時人異之,謂李氏子則祜之前身也。又有善相墓者,言祜祖墓所有帝王氣,若鑿之則無後,祜遂鑿之。相者見曰“猶出折臂三公”,而祜竟墮馬折臂,位至公而無子。
羊祜去世兩年以後呈國被平定,大臣們為皇帝敬酒祝賀,皇帝拿著酒杯流著淚說:“這是羊友垡的功勞啊。”於是把平定昱國的功績,用策書祭告蘭植廟,依照蕭包的先例,策封他的夫人。策書說:“皇帝派謁者杜宏告知已故侍中、太傅钜平成侯羊祜:過去吳國不恭敬,憑仗險阻妄稱君號,邊境不得開拓,已經經曆了多年。羊枯受命在南夏任職,思慮的禍患,對外宣揚王道教化,在內謀劃朝廷的重大決策,顯示德行推行誠信,江漢人心歸附,舉措有成熟的謀略,設謀有完整的策劃。上天沒能讓他的誌向得以完成,我心中為此悼念遣憾。於是命令群帥,執行上天的旨意討伐,迅速出兵,一次出征就滅了吳,與過去的規劃,十分符合。賞賜不遺漏功臣,國家有規製,應該增廣封地,來表彰先前的命令,而又違背了公高潔謙讓的宿願。現在封夫人夏侯氏萬歲鄉君,食邑五千戶,另賜帛萬匹,穀萬斛。”
帝以祜兄子暨為嗣,暨以父沒不得為人後。帝又令暨弟伊為祜後,又不奉詔。帝怒,並收免之。太康二年,以伊弟篇為钜平侯,奉祜嗣。篇曆官清慎,有私牛於官舍產犢,及遷而留之,位至散騎常侍,早卒。
羊祜五歲時,常叫奶媽給他拿他所玩的金環。奶媽說:“你以前沒有這東西。”羊祜就到鄰居李氏束牆桑樹中找到金環。主人吃驚地說:“這是我那死去的兒子丟的東西,為什麼拿走!”奶媽把這件事情原委告訴她,李氏很悲傷。當時的人們對此驚異,說李氏的兒子是羊祜的前身。又有善於看墓地風水的人,說羊祜祖墓的地方有帝王之氣,要是在墓地開鑿就沒有後代,羊祜就開鑿。相墓地的人看了說“還能出個斷了臂的三公”,而羊祜終究從馬上摔下來折斷了手臂,官位至公而沒有兒子。
孝武太元中,封祜兄玄孫之子法興為钜平侯,邑五千戶。以桓玄黨誅,國除。尚書祠部郎荀伯子上表訟之曰:“臣聞咎繇亡嗣,臧文以為深歎;伯氏奪邑,管仲所以稱仁。功高可百世不泯,濫賞無得崇朝。故太傅、钜平侯羊祜明德通賢,國之宗主,勳參佐命,功成平吳,而後嗣闕然,烝嚐莫寄。漢以蕭何元功,故絕世輒繼,愚謂钜平封宜同酂國。故太尉廣陵公準黨翼賊倫,禍加淮南,因逆為利,竊饗大邦。值西朝政刑失裁,中興因而不奪。今王道維新,豈可不大判臧否,謂廣陵國宜在削除。故太保衛瓘本爵菑陽縣公,既被橫害,乃進茅土,始贈蘭陵,又轉江夏。中朝名臣,多非理終,瓘功德無殊,而獨受偏賞,謂宜罷其郡封,複邑菑陽,則與奪有倫,善惡分矣。”竟寢不報。
皇帝讓羊枯哥哥的兒子羊暨繼嗣,羊暨因為父親已死不能做別人的後代,皇帝又命令羊暨的弟弟羊伊做羊祜的後人,又不接受。皇帝發怒,一並收回詔令。太康二年,令羊伊的弟弟羊篇為钜平侯,繼嗣羊祜。羊篇做官清廉謹慎,有私牛在官家牛舍中生下牛犢,等到搬走時留下小牛。官位到散騎常侍,早死。
祜前母,孔融女,生兄發,官至都督淮北護軍。初,發與祜同母兄承俱得病,祜母度不能兩存,乃專心養發,故得濟,而承竟死。
孝武帝太元年間,封羊枯哥哥的玄孫之子法興為钜平侯,食邑五千戶。因為與桓玄同黨被殺,封地被取消。尚書祠部郎荀伯子上表爭辯說:“我聽說咎繇沒人繼嗣,臧文為此深感遣憾;伯氏爭奪封邑,管仲因此被稱為仁義。功勞高可以百世不泯滅,賞賜無度不能長久。已故太傅、钜平侯羊祜德性完美賢明,是國家所仰之人,有輔佐天命的勳績,有設謀平定吳國的功勞,而沒有後嗣,祭祀沒有寄托。漢朝因為蕭何有頭等大功,因而不使他後繼無人,我認為钜平侯的封賜應當和鄧國相同。已故太尉廣陵公準偏私幫助賊人倫,給淮南造成禍害,因為叛逆反而得利,占有大塊封地。當時西朝的法規有失公正,中興以後沒有收回封邑。如今王道革新,怎麼能不分辨是非。我認為廣陵國應該削除。已故太保塹型的爵位本來是苗陽縣公,遭迫害以後,就進升爵位,開始贈他蘭陵,又轉到江夏。中朝的名臣,很多人的封贈沒有道理,衛罐的功德並不特出,而獨受大賞,我認為應該收回他的封地,恢複在蕾陽的封地,這樣就使得贈與和收回公平,區分了善惡。”最終未有結果。
發長子倫,高陽相。倫弟暨,陽平太守。暨弟伊,初為車騎賈充掾,後曆平南將軍、都督江北諸軍事,鎮宛,為張昌所殺,追贈鎮南將軍。祜伯父秘,官至京兆太守。子祉,魏郡太守。秘孫亮,字長玄,有才能,多計數。與之交者,必偽盡款誠,人皆謂得其心,而殊非其實也。初為太傅楊駿參軍,時京兆多盜竊。駿欲更重其法,盜百錢加大辟,請官屬會議,亮曰:“昔楚江乙母失布,以為盜由令尹。公若無欲,盜宜自止,何重法為?”駿慚而止。累轉大鴻臚。時惠帝在長安,亮與關東連謀,內不自安,奔於並州,為劉元海所害。亮弟陶,為徐州刺史。
羊祜的前母,是孔融的女兒,生下長兄羊墅,官至都督進北護軍。當初,芏登和圭姑的同母兄芏丞都生了病,芏拉的母親考慮到不能同時照顧兩個人,就專心照料羊發,羊發因而得活。而羊承終於死了。
杜預,字元凱,京兆杜陵人也。祖畿,魏尚書仆射。父恕,幽州刺史。預博學多通,明於興廢之道,常言:“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幾也。”初,其父與宣帝不相能,遂以幽死,故預久不得調。文帝嗣立,預尚帝妹高陸公主,起家拜尚書郎,襲祖爵豐樂亭侯。在職四年,轉參相府軍事。鍾會伐蜀,以預為鎮西長史。及會反,僚佐並遇害,唯預以智獲免,增邑千一百五十戶。
羊發的長子羊倫,是高陽相。羊倫的弟弟羊暨,是墾瞪太守。芏暨的弟弟聖伊,起初為車騎置立的屬官,後來曆任平南將軍、都督江北諸軍事,鎮守宛,被張旦殺害,追贈為鎮南將軍。羊拈的伯父芏墊,官至直韭太守。兒子芏扯,是絲塾太守。芏叢的孫子主台,字旦玄,有才能,多計謀。有人與他交往,他一定裝得非常熱情坦率,人們都認為了解了他的心,然而根本不是真實的。起初是太傅楊駿參軍,當時京兆多發盜竊案。握墜打算加重刑法,盜百錢就判死刑,讓官屬一同商議。羊亮說:“過去楚江乙母丟失了布,認為偷盜是由於令尹。公若是沒有私欲,盜竊應該自然止息,為什麼要加重刑法呢?”楊駿慚愧而作罷。芏亮逐漸升任為大鴻臚。當時惠帝在童迭,:蝗與鰓束合謀,自己內心不安,跑到差業,被劉元海殺害。莖毫的弟弟芏迪,是塗州刺史。
與車騎將軍賈充等定律令,既成,預為之注解,乃奏之曰:“法者,蓋繩墨之斷例,非窮理盡性之書也。故文約而例直,聽省而禁簡。例直易見,禁簡難犯。易見則人知所避,難犯則幾於刑厝。刑之本在於簡直,故必審名分。審名分者,必忍小理。古之刑書,銘之鍾鼎,鑄之金石,所以遠塞異端,使無淫巧也。今所注皆綱羅法意,格之以名分。使用之者執名例以審趣舍,伸繩墨之直,去析薪之理也。”詔班於天下。
杜預字元凱,京兆杜陵人。祖父杜畿,是魏尚書仆射。父親杜恕,是幽州刺史。杜預學識廣博,熟知國家興衰之道,常說:“德不能指望達到,建功立言還有可能。”起初,他父親與宣帝互不投合,於是免官後幽禁而死,因此杜預很久得不到調用。
泰始中,守河南尹。預以京師王化之始,自近及遠,凡所施論,務崇大體。受詔為黜陟之課,其略曰;“臣聞上古之政,因循自然,虛己委誠,而信順之道應,神感心通,而天下之理得。逮至淳樸漸散,彰美顯惡,設官分職,以頒爵祿,弘宣六典,以詳考察。然猶倚明哲之輔,建忠貞之司,使名不得越功而獨美,功不得後名而獨隱,皆疇谘博詢,敷納以言。及至末世,不能紀遠而求於密微,疑諸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簡書。簡書愈繁,官方愈偽,法令滋章,巧飾彌多。昔漢之刺史,亦歲終奏事,不製算課,而清濁粗舉。魏氏考課,即京房之遺意,其文可謂至密。然由於累細以違其體,故曆代不能通也。豈若申唐堯之舊,去密就簡,則簡而易從也。夫宣盡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則以傷理。今科舉優劣,莫若委任達官,各考所統。在官一年以後,每歲言優者一人為上第,劣者一人為下第,因計偕以名聞。如此六載,主者總集采案,其六歲處優舉者超用之,六歲處劣舉者奏免之,其優多劣少者敘用之,劣多優少者左遷之。今考課之品,所對不鈞,誠有難易。若以難取優,以易而否,主者固當準量輕重,微加降殺,不足複曲以法盡也。《己醜詔書》以考課難成,聽通薦例。薦例之理,即亦取於風聲。六年頓薦,黜陟無漸,又非古者三考之意也。今每歲一考,則積優以成陟,累劣以取黜。以士君子之心相處,未有官故六年六黜清能,六進否劣者也。監司將亦隨而彈之。若令上下公相容過,此為清議大頹,亦無取於黜陟也。”
文帝繼位,杜預娶皇帝的妹妹高陸公主,最初出任尚書郎,承襲祖爵豐樂亭侯。在職四年,調任參相府軍事。鍾會討伐蜀,任命杜預為鎮西長史。鍾會反叛,幕僚助手一並遇害,祇有杜預憑藉智慧免於難,增加食邑一千一百五十戶。
司隸校尉石鑒以宿憾奏預,免職。時虜寇隴石,以預為安西軍司,給兵三百人,騎百匹。到長安,更除秦州刺史,領東羌校尉、輕車將軍、假節。屬虜兵強盛,石鑒時為安西將軍,使預出兵擊之。預以虜乘勝馬肥,而官軍懸乏,宜並力大運,須春進討,陳五不可、四不須。鑒大怒,複奏預擅飾城門官舍,稽乏軍興,遣禦史檻車征詣廷尉。以預尚主,在八議,以侯贖論,。其後隴右之事卒如預策。
與車騎將軍買充等人製定律令,完成以後,杜預為律令做注解,於是奏報說:“法律,是如同準繩墨鬥一樣的決斷條例,不是窮盡理性的書籍。因此文辭簡約條例率直,斷決明白禁令簡要。條例率直就容易分辨,禁令簡要就難於違犯。容易分辨人們就知道避免犯法,難於違犯就沒人違法。刑法的根本就在於簡要率直,因此就必須推究名分。推究名分,必須要克製小的道理。古代的刑書,刻在鍾鼎上,鑄在金石上,以便堵塞異端,使其無法詭辯。如今所注釋的都是搜集法律的要義,根據名分推究。使用法的人依據名分條例來審定取舍,伸張法律的公正,摒除細碎的道理。”下詔書在天下頒布實行。
是時朝廷皆以預明於籌略,會匈奴帥劉猛舉兵反,自並州西及河東、平陽,詔預以散侯定計省闥,俄拜度支尚書。預乃奏立藉田,建安邊,論處軍國之要。又作人排新器,興常平倉,定穀價,較鹽運,製課調,內以利國外以救邊者五十餘條,皆納焉。石鑒自軍還,論功不實,為預所糾,遂相仇恨,言論喧嘩,並坐免官,以侯兼本職。數年,複拜度支尚書。
泰始年間,任河南尹。杜預認為京師是王道教化的出發點,從近到遠,所有政策措施,力求讖大體。奉韶製定罷免,升遷的法規大致是說:“我聽說上古的政治,因循自然,自身清虛追求誠信,那麼就有了誠信順從之道;精神感化心靈溝通,就得到了天下至理。淳樸的風氣逐漸消散,彰明美德顯現惡行,設立官職,頒發爵位俸祿,宣布六典,以便詳盡考察官員。然而仍要倚賴明哲的官吏,建立忠貞的機構,使名位不能超越功績而過分顯赫,使功勞不能落後於名位而埋沒,都要廣泛征求意見,令人陳述意見而加以采納。到了末世,不能治遠就求助於條文細密,懷疑官吏就相信耳目,疑惑耳目就相信簡書。簡書越是繁多,官吏們越是虛偽,法令細密,虛偽更多。以往漢代的刺史,也是年終奏報述職,沒有統一規定考查,政績清濁僅列大概情況。魏氏考核官吏,也就是京房的遣意,他的條文可以說是極細密。然而由於過於細碎就違背了本意,因而曆代不能通行。不如申述唐堯的舊典,摒除細密而取簡要,也就簡而容易執行。講透事物的常理,心領神會而能夠闡發,這是由人來實現的。排除了人而專用法,是不合道理的。如今科舉的優劣,還不如委任顯要官吏,各自考核所統轄之人。任職一年以後,每年評出優秀的一人為上等,差劣的一人為下等,到時公布姓名。像這樣六年,主管的人總集卷宗,對於六年來政績優秀的越級任用,對六年來處於劣等的人奏報免職,對那些優多劣少的進用,劣多優少的降級。如今考核政績的品評,因為所任職的條件不一,確實有難易之分。如果因為難而被認為優,因為易被認為劣,主管的人一定要衡量輕重,略加降等,不必完全曲就法規。《己醜詔書》認為考核難於行得通,用共同推薦的方式。推薦的道理,也是出於傳聞。六年才推舉,不是逐漸升降,又不符合古代三年一考核的本意。如今每年一考核,積累了優的評定就升遷,積累了劣的評定就罷黜。以士君子之心相推求,不會出現六年六次黜退的清官,六次進升劣績之官。監司也將會隨時彈劾。假如上下官吏公然包容過失,那是輿論完全敗壞,也就和黜退升遷的考核無關了。”
元皇後梓宮將遷於峻陽陵。舊製,既葬,帝及群臣即吉。尚書奏,皇太子亦宜釋服。預議“皇太子宜複古典,以諒闇終製”,從之。
司隸校尉石鑒因原有怨恨彈劾杜預,杜預被免職。當時敵人侵犯隴右,任命杜預為安西軍司,給他三百兵士,一百坐騎。到了長安,改任童業刺史,兼東羌校尉、輕車將軍、假節。適值敵兵強大,石鑒當時任安西將軍,派杜預出擊敵軍。絲更認為敵軍兵強馬壯,而官軍力量懸殊,應當集中兵力等待時機,到春天進兵討伐,陳述了五條不可、四條不須的意見。石鑒大怒。又奏報絲預擅自修飾城門官舍,滯留耗費軍需,派遣禦史用檻車把杜預交付廷尉。因為杜預娶的是公主,在減輕刑罰的八議範圍內,按以侯贖罪論處。後來隴右的事態最終如同杜預的預計。
預以時曆差舛,不應晷度,奏上《二元乾度曆》,行於世。預又以孟津渡險,有覆沒之患,請建河橋於富平津。議者以為殷周所都,曆聖賢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預曰:“‘造舟為梁’,則河橋之謂也。”及橋成,帝從百僚臨會,舉觴屬預曰:“非君,此橋不立也。”對曰:“非陛下之明,臣亦不得施其微巧。”周廟欹器,至漢東京猶在禦坐。漢末喪亂,不複存,形製遂絕。預創意造成,奏上之,帝甚嘉歎焉。鹹寧四年秋,大霖雨,蝗蟲起。預上疏多陳農要,事在《食貨誌》。預在內七年,損益萬機,不可勝數,朝野稱美,號曰“杜武庫”,言其無所不有也。
那時朝廷都認為杜預擅長運籌謀劃,匈奴統帥型猛發兵反叛時,從差州西到河東、平陽,詔令絲預以散侯身份在宮中設定計謀,不久任度支尚書。拄靈於是上奏立藉田,安定的邊疆,以及治國之要事。又奏請製作人排新器,興建調節糧價的常平倉,規定穀物價格,核定食鹽販運,製定賦稅條例,對內利於國家對外救助邊塞一類建議五十多條,都被采納。石鑒從軍中回朝廷,上報功勞不屬實,被杜預彈劾,於是相互仇恨,吵闡不止,兩人都坐罪免官,以侯爵兼任本職。幾年後,又任度支尚書。
時帝密有滅吳之計,而朝議多違,唯預、羊祜、張華與帝意合。祜病,舉預自代,因以本官假節行平東將軍,領征南軍司。及祜卒,拜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給追鋒車,第二駙馬。預既至鎮,繕甲兵,耀威武,乃簡精銳,襲吳西陵督張政,大破之,以功增封三百六十五戶。政,吳之名將也,據要害之地,恥以無備取敗,不以所喪之實告於孫皓。預欲間吳邊將,乃表還其所獲之眾於皓。皓果召政,遣武昌監劉憲代之。故大軍臨至,使其將帥移易,以成傾蕩之勢。
元皇後的棺材將遷到峻陽陵。舊的製度是,安葬以後,皇帝及群臣就服喪完畢。尚書上奏,皇太子也應除去喪服。杜預奏議“皇太子應恢複古代典章,應依皇帝服喪”,聽從了。
預處分既定,乃啟請伐吳之期。帝報待明年方欲大舉,預表陳至計曰:“自閏月以來,賊但敕嚴,下無兵上。以理勢推之,賊之窮計,力不兩完,必先護上流,勤保夏口以東,以延視息,無緣多兵西上,空其國都。而陛下過聽,便用委棄大計,縱敵患生。此誠國之遠圖,使舉而有敗,勿舉可也。事為之製,務從完牢。若或有成,則開太平之基;不成,不過費損日月之間,何惜而不一試之!若當須後年,天時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難也。陛下宿議,分命臣等隨界分進,其所禁持,東西同符,萬安之舉,未有傾敗之慮。臣心實了,不敢以曖昧之見自取後累。惟陛下察之。”預旬月之中又上表曰:“羊祜與朝臣多不同,不先博畫而密與陛下共施此計,故益令多異。凡事當以利害相較,今此舉十有八九利,其一二止於無功耳。其言破敗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計不出已,功不在身,各恥其前言,故守之也。自頃朝廷事無大小,異意鋒起,雖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慮後難,故輕相同異也。昔漢宣帝議趙充國所上,事效之後,詰責諸議者,皆叩頭而謝,以塞異端也。自秋已來,討賊之形頗露。若今中止,孫皓怖而生計,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諸城,遠其居人,城不可攻,野無所掠,積大船於夏口,則明年之計或無所及。”時帝與中書令張華圍棋,而預表適至。華推枰斂手曰:“陛下聖明神武,朝野清晏,國富兵強,號令如一,吳主荒淫驕虐,誅殺賢能,當今討之,可不勞而定。”帝乃許之。
杜預因為當時的曆法有差錯,與規的刻度不符,奏上《二元幹度曆》,流行於世。杜預又因孟津渡口危險,有船隻覆沒的隱患,請求在富平津修河橋。評議的人認為是殷周建都的地方,曆代聖賢沒有修建,必定有不能修建的原因。杜預說:“‘造舟船建橋梁’,說的就是在河上修橋的事。”等到橋建成,皇帝與百官前往視察,舉酒杯對杜預說:“不是你,這座橋建不起來。”杜預說:“若不是陛下的聖明,我也不能做出這一點成績。”周朝的盛水器,到漢東京時還在皇帝座側。漠末戰亂,不複存在,形狀尺度也未能流傳。杜預創造性地造出來,向上奏報,皇帝很是高興讚歎。鹹寧四年秋,大雨不停,蝗蟲成災。杜預上疏陳述興農要事,事情記載在《食貨誌》。杜預在朝中七年,改革各類政務,不可勝數,朝廷內外稱頌,稱他為“杜武庫”,說沒有他不參與成功的。
預以太康元年正月,陳兵於江陵,遣參軍樊顯、尹林、鄧圭、襄陽太守周奇等率眾循江西上,授以節度,旬日之間,累克城邑,皆如預策焉。又遣牙門管定、周旨、伍巢等率奇兵八百,泛舟夜渡,以襲樂鄉,多張旗幟,起火巴山,出於要害之地,以奪賊心。吳都督孫歆震恐,與伍延書曰:“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吳之男女降者者萬餘口,旨、巢等伏兵樂鄉城外。歆遣軍出距王浚,大敗而還。旨等發伏兵,隨歆軍而入,歆不覺,直至帳下,虜歆而還。故軍中為之謠曰:“以計代戰一當萬。”於是進逼江陵。吳督將伍延偽請降而列兵登陴,預攻克之。既平上流,於是沅湘以南,至於交廣,吳之州郡皆望風歸命,奉送印綬,預仗節稱詔而綏撫之。凡所斬及生獲吳都督、監軍十四,牙門、郡守百二十餘人。又因兵威,徙將士屯戍之家以實江北,南郡故地各樹之長吏,荊土肅然,吳人赴者如歸矣。
當時皇帝暗中有滅掉吳國的計謀,而朝廷中的議論多與此違背,祇有杜預、羊祜、張華與皇帝的心意投合。羊祜生病,推舉杜預代替自己,於是以原有官職假節代平柬將軍,兼征南軍司。羊祜死後,官拜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給追鋒車、第二駙馬。杜預到任後,修繕鎖甲兵器,顯示武力,挑選精銳,襲擊吳西陵督張政,大敗敵軍,因為有功增加食邑三百六十五戶。張政是吳國的名將,占據要害之地,恥於未防備而失敗,不把傷亡的實情告訴孫皓。杜預想離間吳國邊防將領,於是上表送還所俘獲的吳國兵士給孫皓。孫皓果然召見張政,派武昌監劉憲代替張政。因而大軍到達時,使吳國正變換將帥,從而造成覆沒。
王浚先列上得孫歆頭,預後生送歆,洛中以為大笑。時眾軍會議,或曰:“百年之寇,未可盡克。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將起,宜俟來冬,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藉濟西一戰以並強齊,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複著手處也。”遂指授群帥,徑造秣陵。所過城邑,莫不束手。議者乃以書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