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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 作者:房玄齡  

列傳·第四十八章

孔愉,字敬康,會稽山陰人也。其先世居梁國。曾祖潛,太子少傅,漢末避地會稽,因家焉。祖竺,吳豫章太守。父恬,湘東太守。從兄侃,大司農。俱有名江左。愉年十三而孤,養祖母以孝聞,與同郡張茂字偉康、丁潭字世康齊名,時人號曰“會稽三康”。吳平,愉遷於洛。惠帝末,歸鄉裏,行至江淮間,遇石冰、封雲為亂,雲逼愉為參軍,不從將殺之,賴雲司馬張統營救獲免。東還會稽,人新安山中,改姓孫氏,以稼穡讀書為務,信著鄉裏。後忽舍去,皆謂為神人,而為之立祠。永嘉中,元帝始以安東將軍鎮揚土,命愉為參軍。邦族尋求,莫知所在。建興初,始出應召。為丞相掾,仍除駙馬都尉、參丞相軍事,時年已五十矣。以討華軼功,封餘不亭侯。愉嚐行經餘不亭,見籠龜於路者,愉買而放之溪中,龜中流左顧者數四。及是,鑄侯印,而印龜左顧,三鑄如初。印工以告,愉乃悟,遂佩焉。

帝為晉王,使長兼中書郎。於時刁協、劉隗用事,王導頗見疏遠。愉陳導忠賢,有佐命之勳,謂事無大小皆宜諮訪。由是不合旨,出為司徒左長史,累遷吳興太守。沈充反,愉棄官還京師,拜禦史中丞,遷侍中、太常。及蘇峻反,愉朝服守宗廟。初,愉為司徒長史,以平南將軍溫嶠母亡遭亂不葬,乃不過其品。至是,峻平,而嶠有重功,愉往石頭詣嶠,嶠執愉手而流涕曰:“天下喪亂,忠孝道廢。能持古人之節,歲寒不凋者,唯君一人耳。”時人鹹稱嶠居公而重愉之守正。尋徙大尚書,遷安南將軍、江州刺史,不行。轉尚書右仆射,領東海王師。尋遷左仆射。

鹹和八年,詔曰:“尚書令玩、左仆射愉並恪居官次,祿不代耕。端右任重,先朝所崇,其給玩親信三十人,愉二十人,稟賜。”愉上疏固讓,優詔不許。重表曰:“臣以朽暗,忝廁朝右,而以惰劣,無益毗佐。方今強寇未殄,疆場日駭,政煩役重,百姓困苦,奸吏擅威,暴人肆虐。大弊之後,倉庫空虛,功勞之士,賞報不足,困悴之餘,未見拯恤,呼嗟之怨,人鬼感動。宜並官省職,貶食節用,勤撫其人,以濟其艱。臣等不能讚揚大化,糾明刑政,而偷安高位,橫受寵給,無德而祿,殃必及之,不敢橫受殊施,以重罪戾。”從之。王導聞而非之,於都坐謂愉曰:“君言奸吏擅威,暴人肆虐,為患是誰?”愉欲大論朝廷得失,陸玩抑之乃止。後導將以趙胤為護軍,愉謂導曰:“中興以來,處此官者,周伯仁、應思遠耳。今誠乏才,豈宜以趙胤居之邪!”導不從。其守正如此。由是為導所銜。

後省左右仆射,以愉為尚書仆射。愉年在懸車,累乞骸骨,不許,轉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複徙領軍將軍,加金紫光祿大夫,領國子祭酒。頃之,出為鎮軍將軍、會稽內史,加散騎常侍。句章縣有漢時舊陂,毀廢數百年。愉自巡行,修複故堰,溉田二百餘頃,皆成良業。在郡三年,乃營山陰湖南侯山下數畝地為宅,草屋數間,便棄官居之。送資數百萬,悉無所取。病篤,遺令斂以時服,鄉邑義賵,一不得受。年七十五,鹹康八年卒。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貞。

三子:訚、汪、安國。訚嗣爵,位至建安太守。訚子靜,字季恭,再為會稽內史,累遷尚書左仆射,加後將軍。

汪字德澤,好學有誌行,孝武帝時位至侍中。時茹千秋以佞媚見幸於會稽王道子,汪屢言之於帝,帝不納。遷尚書太常卿,以不合意,求出。為假節、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征虜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甚有政績,為嶺表所稱。太元十七年卒。

安國字安國,年小諸兄三十餘歲。群從諸兄並乏才名,以富強自立,唯安國與汪少厲孤貧之操。汪既以直亮稱,安國亦以儒素顯。孝武帝時甚蒙禮遇,仕曆侍中、太常。及帝崩,安國形素贏瘦,服衰絰,涕泗竟日,見者以為真孝,再為會稽內史、領軍將軍。安帝隆安中下詔曰:“領軍將軍孔安國貞慎清正,出內播譽,可以本官領東海王師,必能導達津梁,依仁遊藝。”後曆尚書左右仆射。義熙四年卒,贈左光祿大夫。

祗字承祖。太守周劄命為功曹史。劄為沈充所害,故人賓吏莫敢近者。祗冒刃號哭,親行殯禮,送喪還義興,時人義之。

坦字君平。祖衝,丹陽太守。父侃,大司農。坦少方直,有雅望,通《左氏傳》,解屬文。完帝為晉王,以坦為世子文學。東宮建,補太子舍人,遷尚書郎。時台郎初到,普加策試,帝手策問曰:“吳興徐馥為賊,殺郡將,郡今應舉孝廉不?”坦對曰:“四罪不相及,殛鯀而興禹。徐馥為逆,何妨一郡之賢!”又問:“奸臣賊子弑君,汙宮瀦宅,莫大之惡也。鄉舊廢四科之選,今何所依?”坦曰:“季平子逐魯昭公,豈可以廢仲尼也!”竟不能屈

先是,以兵亂之後,務存慰悅,遠方秀孝到,不策試,普皆除署。至是,帝申明舊製,皆令試《經》,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太興三年,秀孝多不敢行,其有到者,並托疾。帝欲除署孝廉,而秀才如前製。坦奏議曰:

臣聞經邦建國,教學為先,移風崇化,莫尚斯矣。古者且耕且學,三年而通一經,以平康之世,猶假漸漬,積以日月。自喪亂以來,十有餘年,於戈載揚,俎豆禮戢,家廢講誦,國闕庠序,率爾責試,竊以為疑。然宣下以來,涉曆三載,累遇慶會,遂未一試。揚州諸郡,接近京都,懼累及君父,多不敢行。其遠州邊郡,掩誣朝廷,冀於不試,冒昧來赴,既到審試,遂不敢會。臣愚以不會與不行,其為闕也同。若當偏加除署,是為肅法奉憲者失分,僥幸投射者得官,頹風傷教,懼於是始。

夫王言如絲,其出如綸,臨事改製,示短天下,人聽有惑,臣竊惜之。愚以王命無貳,憲製宜信。去年察舉,一皆策試。如不能試,可不拘到,遣歸不署。又秀才雖以事策,亦汜問經義,苟所未學,實難暗通,不足複曲碎垂例,違舊造異。謂宜因其不會,徐更革製。可申明前下,崇修學校,普延五年,以展講習,鈞法齊訓,示人軌則。夫信之與法,為政之綱,施之家室,猶弗可貳,況經國之典而可玩黷乎!

帝納焉。聽孝廉申至七年,秀才如故。

時典客令萬默領諸胡,胡人相誣,朝廷疑默有所偏助,將加大辟。坦獨不署,由是被譴,遂棄官歸會稽。久之,除領軍司馬,未赴召。會王敦反,與右衛將軍虞潭俱在會稽起義,而討沈充。事平,始就職。揚州刺史王導請為別駕。

鹹和初,遷尚書左丞,深為台中之所敬憚。尋屬蘇峻反,坦與司徒司馬陶回白王導曰:“及峻未至,宜急斷阜陵之界,守江西當利諸口,彼少我眾,一戰決矣。若峻未至,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先人有奪人之功,時不可失。”導然之。庾亮以為峻脫徑來,是襲朝廷虛也,故計不行。峻遂破姑熟,取鹽米,亮方悔之。坦謂人曰:“觀峻之勢,必破台城。自非戰士,不須戎服。”既而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無他,時人稱其先見。及峻挾天子幸石頭,坦奔陶侃,侃引為長史。時侃等夜築白石壘,至曉而成。聞峻軍嚴聲,鹹懼來攻。坦曰:“不然。若峻攻壘,必須東北風急,令我水軍不得往救。今天清靜,賊必不動,決遣軍出江乘,掠京口以東矣。”果如所籌。時郗鑒鎮京口,侃等各以兵會。既至,坦議以為本不應須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也。侃等猶疑,坦固爭甚切,始令鑒還據京口,遣郭默屯大業,又令驍將李閎、曹統、周光與默並力,賊遂勢分,卒如坦計。

及峻平,以坦為吳郡太守。自陳吳多賢豪,而坦年少,未宜臨之。王導、庾亮並欲用坦為丹陽尹。時亂離之後,百姓凋弊,坦固辭之。導等猶未之許。坦慨然曰:“昔肅祖臨崩,諸君親據禦床,共奉遺詔。孔坦疏賤,不在顧命之限。既有艱難,則以微臣為先。今由俎上肉,任人膾截耳!”乃拂衣而去。導等亦止。於是遷吳興內史,封晉陵男,加建威將軍。以歲饑,運家米以振窮乏,百姓賴之。時使坦募江淮流人為軍,有殿中兵,因亂東還,來應坦募,坦不知而納之。或諷朝廷,以坦藏台叛兵,遂坐免。尋拜侍中。

三康元年,石聰寇曆陽,王導為大司馬,討之,請坦為司馬。會石勒新死,季龍專恣,石聰及譙郡太守彭彪等各遣使請降。坦與聰書曰:

華狄道乖,南北回邈,瞻河企宋,每懷饑渴。數會陽九,天禍晉國,奸凶猾夏,乘釁肆虐。我德雖衰,天命未改。乾符啟再集之慶,中興應靈期之會,百六之艱既過,惟新之美日隆。而神州振蕩,遺氓波散,誓命戎狄之手,局蹐豺狼之穴,朝廷每臨寐永歎,痛心疾首。天罰既集,罪人斯隕,王旅未加,自相魚肉。豈非人怨神怒,天降其災!蘭艾同焚,賢愚所歎,哀矜勿喜,我後之仁,大赦曠廓,唯季龍是討。彭譙使至,粗具動靜,知將軍忿疾醜類,翻然同舉。承問欣豫,慶若在己。何知幾之先覺,砎石之易悟哉!引領來儀,怪無聲息。

將軍出自名族,誕育洪胄。遭世多故,國傾家覆,生離親屬,假養異類。雖逼偽寵,將亦何賴!聞之者猶或有悼,況身嬰之,能不憤慨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誠反族歸正之秋,圖義建功之日也。若將軍喻納往言,宣之同盟,率關右之眾,輔河南之卒,申威趙魏,為國前驅,雖竇融之保西河,黥布之去項羽,比諸古今,未足為喻。聖上寬明,宰輔弘納,雖射鉤之隙,賞之故行,雍齒之恨,侯之列國。況二三子無曩人之嫌,而遇天啟之會,當如影響,有何遲疑!

今六軍誡嚴,水陸齊舉,熊羆踴躍,齕噬爭先,鋒鏑一交,玉石同碎,雖複後悔,何嗟及矣!仆以不才,世荷國寵,雖實不敏,誠為行李之主,區區之情,還信所具。夫機事不先,鮮不後悔,自求多福,唯將軍圖之。

朝廷遂不果北伐,人皆懷恨。

坦在職數年,遷侍中。時成帝每幸丞相王導府,拜導妻曹氏,有同家人,坦每切諫。時帝刻日納後,而尚書左仆射王彬卒,議者以為欲卻期。坦曰:“婚禮之重,重於救日蝕。救日蝕,有後之喪,太子墮井,則止。納後盛禮,豈可以臣喪而廢!”從之。及帝既加元服,猶委政王導,坦每發憤,以國事為己憂,嚐從容言於帝曰:“陛下春秋以長,聖敬日躋,宜博納朝臣,諮諏善道。”由是忤導,出為廷尉,怏怏不悅,以疾去職。加散騎常侍,遷尚書,未拜。

疾篤,庾冰省之,乃流涕。坦慨然曰:“大丈夫將終不問安國寧家之術,乃作兒女子相問邪!”冰深謝焉。臨終,與庾亮書曰:“不謂疾苦,遂至頓弊,自省綿綿,奄忽無日。修短命也,將何所悲!但以身往名沒,朝恩不報,所懷未敘,即命多恨耳!足下以伯舅之尊,居方伯之重,抗威顧眄,名震天下,榱椽之佐,常願下風。使九服式序,四海一統,封京觀於中原,反紫極於華壤,是宿昔之味詠,慷慨之本誠矣。今中道而斃,豈不惜哉!若死而有靈,潛聽風烈。”俄卒,時年五十一。追贈光祿勳,諡曰簡。亮報書曰:“廷尉孔君,神遊體離,嗚呼哀哉!得八月十五日書,知疾患轉篤,遂不起濟,悲恨傷楚,不能自勝。足下方在中年,素少疾患,雖天命有在,亦禍出不圖。且足下才經於世,世常須才,況於今日,倍相痛惜。吾以寡乏,忝當大任,國恥未雪,夙夜憂憤。常欲足下同在外籓,戮力時事。此情未果,來書奄至。申尋往複,不覺涕隕。深明足下慷慨之懷,深痛足下不遂之誌。邈然永隔,夫複何言!謹遣報答,並致薄祭,望足下降神饗之。”子混嗣。

嚴字彭祖。祖父奕,全椒令,明察過人。時有遺其酒者,始提入門,奕遙嗬之曰:“人餉吾兩罌酒,其一何故非也?”檢視之,一罌果是水。或問奕何以知之,笑曰:“酒重水輕,提酒者手有輕重之異故耳。”在官有惠化,及卒,市人若喪慈親焉。父倫,黃門郎。嚴少仕州郡,曆司徒掾、尚書殿中郎。殷浩臨揚州,請為別駕。遷尚書左丞。時朝廷崇樹浩,以抗擬桓溫,溫深以不平。浩又引接荒人,謀立功於閫外。嚴言於浩曰:“當今時事艱難,可謂百六之運,使君屈己應務,屬當其會。聖懷所以日昃匪懈,臨朝斤斤,每欲深根固本,靜邊寧國耳,亦豈至私哉!而處任者所誌不同,所見各異,人口雲雲,無所不至。頃來天時人情,良可寒心。古人為政,防人之口甚於防川。間日侍座,亦已粗申所懷,不審竟當何以鎮之?《老子》雲‘夫唯不爭,則萬物不難與之爭’,此言不可不察也。愚意故謂朝廷宜更明授任之方,韓彭可專征伐,蕭曹守管籥,內外之任,各有攸司。深思廉藺屈申之道,平勃相和之義,令婉然通順,人無間言,然後乃可保大定功,平濟天下也。又觀頃日降附之徒,皆人麵獸心,貪而無親,難以義感。而聚著都邑,雜處人間,使君常疲聖體以接之,虛府庫以拯之,足以疑惑視聽耳。”浩深納之。

及哀帝踐阼,議所承統,時多異議。嚴與丹陽尹庾和議曰:“順本居正,親親不可奪,宜繼成皇帝。”諸儒鹹以嚴議為長,竟從之。

隆和元年,詔曰:“天文失度,太史雖有禳祈之事,猶釁眚屢彰。今欲依鴻祀之製,於太極殿前庭親執虔肅。”嚴諫曰:“鴻祀雖出《尚書大傳》,先儒所不究,曆代莫之興,承天接神,豈可以疑殆行事乎!天道無親,唯德是輔,陛下祗順恭敬,留心兆庶,可以消災複異。皆已蹈而行之,德合神明,丘禱久矣,豈須屈萬乘之尊,修雜祀之事!君舉必書,可不慎歟!”帝嘉之而止。以為揚州大中正,嚴不就。有司奏免,詔特以侯領尚書

時東海王奕求海鹽、錢塘以水牛牽埭稅取錢直,帝初從之,嚴諫乃止。初,帝或施私恩,以錢帛賜左右。嚴又啟諸所別賜及給廚食,皆應減省。帝曰:“左右多困乏,故有所賜,今通斷之。又廚膳宜有減撤,思詳具聞。”嚴多所匡益。

太和中,拜吳興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善於宰牧,甚得人和。餘杭婦人經年荒,賣其子以活夫之兄子。武康有兄弟二人,妻各有孕,弟遠行未反,遇荒歲,不能兩全,棄其子而活弟子。嚴並褒薦之。又甄賞才能之士,論者美焉。五年,以疾去職,卒於家。

三子:道民,宣城內史;靜民,散騎侍郎;福民,太子洗馬,皆為孫恩所害。

群字敬林,嚴叔父也。有智局,誌尚不羈。蘇峻入石頭,時匡術有寵於峻,賓從甚盛。群與從兄愉同行於橫塘,遇之,愉止與語,而群初不視術。術怒,欲刃之。愉下車抱術曰:“吾弟發狂,卿為我宥之。”乃獲免。後峻平,王導保存術,嚐因眾坐,令術勸群酒,以釋橫塘之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雖陽和布氣,鷹化為鳩,至於識者,猶憎其目。”導有愧色。仕曆中丞。性嗜酒,導嚐戒之曰:“卿恆飲,不見酒家覆瓿布,日月久糜爛邪?”答曰:“公不見肉糟淹更堪久邪?”嚐與親友書雲:“今年田得七百石秫米,不足了曲糵事。”其耽湎如此。卒於官。嗣子沉。

沉字德度,有美名。何充薦沉於王導曰:“文思通敏,宜登宰門。”辟丞相司徒掾、琅邪王文學,並不就。從兄坦以裘遺之,辭不受。坦曰:“晏平仲儉,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猶狐裘數十年,卿複何辭!”於是受而服之。是時沉與魏顗、虞球、虞存、謝奉並為四族之俊。

沉子廞,位至吳興太守、廷尉。廞子琳之,以草書擅名,又為吳興太守,侍中。

丁潭,字世康,會稽山陰人也。祖固,吳司徒。父彌,梁州刺史。潭初為郡功曹,察孝廉,除郎中,稍遷丞相西閣祭酒。時元帝稱製,使各陳時事損益,潭上書曰:

為國者恃人須才,蓋二千石長吏是也。安可不明簡其才,使必允當。既然得其人,使久於其職,在官者無苟且,居下者有恆心,此為政之較也。今之長吏,遷轉既數,有送迎之費。古人三載考績,三考黜陟,中才處局,故難以速成矣。

夫兵所以防禦未然,鎮壓奸凶,周雖三聖,功成由武。今戎戰之世,益宜留心,簡選精銳,以備不虞。無事則優其身,有難則責其力。竊聞今之兵士,或私有役使,而營陳不充。夫為國者,由為家也。計財力之所任,審趨舍之舉動,不營難成之功,損棄分外之役。今兵人未強,當審其宜,經塗遠舉,未獻大捷,更使力單財盡而威望挫弱也。

及帝踐阼,拜駙馬都尉、奉朝請、尚書祠部郎。時琅邪王裒始受封,帝欲引朝賢為其國上卿,將用潭,以問中書令賀循。循曰:“郎中令職望清重,實宜審授。潭清淳貞粹,雅有隱正,聖明所簡,才實宜之。”遂為琅邪王郎中令。會裒薨,潭上疏求行終喪禮,曰:“在三之義,禮有達製,近代已來,或隨時降殺,宜一匡革,以敦於後,輒案令文,王侯之喪,官僚服斬,既葬而除。今國無繼統,喪庭無主,臣實陋賤,不足當重,謬荷首任,禮宜終喪。”詔下博議。國子祭酒杜夷議:“古者諒闇,三年不言。下及周世,稅衰效命。春秋之時,天子諸侯既葬而除。此所謂三代損益,禮有不同。故三年之喪,由此而廢。然則漢文之詔,合於隨時,凡有國者,皆宜同也,非唯施於帝皇而已。案禮,殤與無後,降於成人。有後,既葬而除。今不得以無後之故而獨不除也。愚以丁郎中應除衰麻,自宜主祭,以終三年。”太常賀循議:“禮,天子諸侯俱以至尊臨人,上下之義,群臣之禮,自古以來,其例一也。故禮盛則並全其重,禮殺則從其降。春秋之事,天子諸侯不行三年。至於臣為君服,亦宜以君為節,未有君除而臣服,君服而臣除者。今法令,諸侯卿相官屬為君斬衰,既葬而除。以令文言之,明諸侯不以三年之喪與天子同可知也。君若遂服,則臣子輕重無應除者也。若當皆除,無一人獨重之文。禮有攝主而無攝重,故大功之親主人喪者,必為之再祭練祥,以大功之服,主人三年喪者也。苟謂諸侯與天子同製,國有嗣王,自不全服,而人主居喪,素服主祭,三年不攝吉事,以尊令製。若當遠跡三代,令複舊典,不依法令者,則侯之服貴賤一例,亦不得唯一人論。”於是詔使除服,心喪三年。

太興三年,遷王導驃騎司馬,轉中書郎,出為廣武將軍、東陽太守,以清潔見稱。征為太子左衛率,不拜。成帝踐阼,以為散騎常侍、侍中。蘇峻作亂,帝蒙塵於石頭,唯潭及侍中鍾雅、劉超等隨從不離帝側。峻誅,以功賜爵永安伯,遷大尚書,徙廷尉,累遷左光祿大夫、領國子祭酒、本國大中正,加散騎常侍。

康帝即位,屢表乞骸骨。詔以光祿大夫還第,門施行馬,祿秩一如舊製,給傳詔二人,賜錢二十萬,床帳褥席。年八十,卒。贈侍中,大夫如故,諡曰簡。王導嚐謂孔敬康有公才而無公望,丁世康有公望而無公才。子話,位至散騎侍郎。

張茂,字偉康,少單貧,有誌行,為鄉裏所敬信。初起義兵,討賊陳斌,一郡用全。元帝辟為掾屬。官有老牛數十,將賣之,茂曰:“殺牛有禁,買者不得輒屠,齒力疲老,又不任耕駕,是以無用之物收百姓利也。”帝乃止。遷太子右衛率,出補吳興內史。沈充之反也,茂與三子並遇害。茂弟盎,為周劄將軍,充討劄,盎又死之。贈茂太仆。茂少時夢得大象,以問占夢萬推。推曰:“君當為大郡,而不善也。”問其故,推曰:“象者大獸,獸者守也,故知當得大郡。然象以齒焚,為人所害。”果如其言。

陶回,丹陽人也。祖基,吳交州刺史。父抗,太子中庶子。回辟司空府中軍、主簿,並不就。大將軍王敦命為參軍,轉州別駕。敦死,司徒王導引為從事中郎,遷司馬。蘇峻之役,回與孔坦言於導,請早出兵守江口,語在坦傳。峻將至,回複謂亮曰:“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陽南道步來,宜伏兵要之,可一戰而擒。”亮不從。峻果由小丹陽經秣陵,迷失道,逢郡人,執以為鄉導。時峻夜行,甚無部分。亮聞之,深悔不從回等之言。尋王師敗績,回還本縣,收合義軍,得千餘人,並為步軍,與陶侃、溫嶠等並力攻峻,又別破韓晁,以功封康樂伯。

時大賊新平,綱維弛廢,司徒王導以回有器幹,擢補北軍中候,俄轉中護軍。久之,遷征虜將軍、吳興太守。時人饑穀貴,三吳尤甚。詔欲聽相鬻賣,以拯一時之急。回上疏曰:“當今天下不普荒儉,唯獨東土穀價偏貴,便相鬻賣,聲必遠流,北賊聞之,將窺疆場。如愚臣意,不如開倉廩以振之。”乃不待報,輒便開倉,及割府郡軍資數萬斛米以救乏絕,由是一境獲全。既而下詔,並敕會稽、吳郡依回振恤,二郡賴之。在郡四年,征拜領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征虜將軍如故。

回性雅正,不憚強禦。丹陽尹桓景佞事王導,甚為導所昵。回常慷慨謂景非正人,不宜親狎。會熒惑守南鬥經旬,導語回曰:“南鬥,揚州分,而熒惑守之,吾當遜位以厭此謫。”回答曰:“公以明德作相,輔弼聖主,當親忠貞,遠邪佞,而與桓景造膝,熒惑何由退舍!”導深愧之鹹和二年,以疾辭職,帝不許。徙護軍將軍,常侍、領軍如故,未拜,卒,年五十一。諡曰威。

四子:汪、陋、隱、無忌。汪嗣爵,位至輔國將軍、宣城內史,陋冠軍將軍,隱少府,無忌光祿勳,兄弟鹹有於用。

史臣曰:孔愉父子暨丁潭等,鹹以筱簜之材,邀締構之運,策名霸府,騁足高衢,曆試清階,遂登顯要,外宣政績,內盡謀猷,罄心力以佐時,竭股肱以衛主,並能保全名節,善始令終。而愉高謝百萬之貲,辭榮數畝之宅,弘止足之分,有廉讓之風者矣。陶回陳邪佞之宜遠,明鬻賣之非宜,並補闕弼違,良可稱也。

讚曰:愉既公才,潭唯公望。領軍儒雅,平越忠亮。君平料敵,彭祖弘益。茂以象焚,群由匡厄。陶回規過,言同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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