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長(良嗣弁)韋雲起孫伏伽張玄素
蘇世長,京兆武功人。祖彤,仕後魏通直散騎常侍。父振,周宕州刺史,建威縣侯。世長十餘歲,上書周武帝,帝異其幼,問讀何書,對“治《孝經》、《論語》”。帝曰:“何言可道?”答曰:“為國者不敢侮於鰥寡。為政以德。”帝曰:“善。”使卒學虎門館。父死王事,有詔襲爵,世長號踴不自勝,帝奭然改容。
入隋,為長安令,數條上便宜。大業末,為都水少監,督漕上江。會煬帝被弑,發喪,慟聞行路。更為王世充太子太保、行台右仆射,與世充兄子弘烈及其將豆盧行褒戍襄陽,高祖與之舊,數遣使者諭降,輒殺之。
洛陽平,始與弘烈歸,帝誅褒而誚世長,頓首謝曰:“古帝王受命,以此逐鹿,一人得禽,萬夫斂手。豈有獲鹿後忿同獵者,問爭肉罪邪?今陛下應天順民,安可忘管仲、雍齒事?且武功舊人,亂離以來,死亡略盡,唯臣得見太平。若殺之,是絕其類。”帝笑釋之。授玉山屯監。引見玄武門,與語平生,調之曰:“卿自謂佞邪,直邪?”對曰:“愚且直。”帝曰:“若直者,何為背賊歸我?”對曰:“洛陽平,天下為一,臣智窮力屈,乃歸陛下。使世充不死,臣據漢南,尚為勍敵。”帝大笑,嘲曰:“何名長而意之短,口正而心之邪?”世長曰:“名長意短,誠如聖旨。口正心邪,不敢奉詔。昔竇融以河西降漢,十世侯之;臣舉山南以歸,唯蒙屯監。”帝悅,拜諫議大夫。
從獵涇陽,大獲。帝入旌門,詫左右曰:“今日畋,樂乎?”世長曰:“陛下廢萬機,事遊獵,不滿十旬,未為樂也。”帝色變,既而笑曰:“狂態發邪?”曰:“為臣計則狂,為陛下計忠矣。”時武功、郿新經突厥寇掠,鄉聚凋虛,帝將遂獵武功,世長諫曰:“突厥向盜劫人,陛下救恤之言未出口,又獵其地,殆百姓不堪所求。”帝不聽。侍宴披香殿,酒酣,進曰:“此煬帝作邪?何雕麗底此!”帝曰:“卿好諫似直,然詐也。豈不知此殿我所營,乃詭雲煬帝邪?”對曰:“臣但見傾宮、鹿台,非受命聖人所為者。陛下武功舊第,才蔽風雨,時以為足。今天下厭隋之侈,以歸有道,陛下宜刈奢淫,複樸素。今乃即其宮加雕飾焉,欲易其亂,得乎?”帝谘重其言。曆陝州長史、天策府軍諮祭酒,引為學士。貞觀初,使突厥,與頡利爭禮,不屈,拒卻賂遺,朝廷壯之。出為巴州刺史,舟敗,溺死。
世長有機辯,淺於學,嗜酒,簡率無威儀。初在陝,邑裏犯法不能禁,乃引咎自撻於廛,五伯疾其詭,鞭之流血,世長不勝痛,呼而走,人笑其不情。
子良嗣,高宗時為周王府司馬,王年少不法,良嗣數諫王,以法繩府官不職者,甚見尊憚。帝異之,選荊州長史。帝遣宦者采怪竹江南,將蒔上苑,宦者所過縱暴,至荊,良嗣囚之,上書言狀。帝下詔慰獎,取竹棄之。徙雍州。時關內饑,人相食,良嗣政上嚴,每盜發,三日內必擒,號稱神明。
垂拱初,遷冬官尚書,拜納言,封溫國公,留守西京,賞遇尤渥。尚方監裴匪躬案諸苑,建言鬻果蔬,儲利佐公上。良嗣曰:“公儀休一諸侯相,拔葵去織,未聞天子賣果蔬與人爭利。”遂止。遷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遇薛懷義於朝,懷義偃蹇,良嗣怒,叱左右批其頰,曳去。武後聞之,戒曰:“第出入北門,彼南衙宰相行來,毋犯之。”載初元年,罷左相,加特進,仍知政事。與韋方質素不平,方質坐事誅,引逮之。後辨其非,良嗣悸,謝不能興,輿還第,卒,年八十五。詔百官往吊,贈開府儀同三司、益州都督。
始,良嗣為洛州長史,坐僚婿累,下徙冀州刺史。其人往謝,良嗣色泰定,曰:“初不聞有累。”在荊州時,州有河東寺,本蕭詧為兄河東王所建,良嗣曰:“江、漢間何與河東乎?”奏易之,而當世恨其少學雲。
子踐言,官太常丞,為酷吏所陷,死嶺南,削父爵,沒其家。神龍元年,複贈司空,以踐言子務元襲爵,終邠王府長史。
從孫弁,字元容,擢進士,調奉天主簿。德宗出狩,而縣令計事在府,官屬皆惶恐,欲遁走。弁曰:“昔肅宗幸靈武,至新平、安定,二太守坐伏匿,斬以徇。諸君知之乎?”眾乃定。車駕至,儲偫畢給,帝嘉之,試大理司直。硃泚平,進監察禦史,擢累倉部郎中,判度支案。裴延齡死,帝召弁見延英,賜紫衣金魚,以度支郎中副知度支事,位郎中上。知度支有副自弁始。弁通學術,吏事精明,承延齡後,平賦緩役,略煩苛,人賴其寬。
久之,遷戶部侍郎,判度支,改太子詹事。舊製,詹事位在太常宗正卿下,禦史中丞竇參卑之,徙班河南、太原尹下。弁造朝,輒就舊著,有司疑詰,紿曰:“我已白宰相,複舊班。”殿中侍禦史鄒儒立劾奏,待罪金吾,有詔原罪。坐前以腐粟給邊,貶汀州司戶參軍。是時,兄袞為讚善大夫,冕京兆士曹參軍,以弁故,貶袞永州,冕信州司戶參軍。袞年老,瞑不能視,帝閔之,聽還。又有稱冕才者,帝悔不用,而袞以老先還,重追冕。更問大臣昆弟可任者,左右以王紹之兄紓、韓皋之兄群對。帝乃擢紓右補闕,群考功員外郎,冕遂不複用。數年,起弁為滁州刺史,卒。
弁聚書至二萬卷,手自讎定,當時稱與秘府將。弁之判度支,方大旱,州縣有逋米,斷貞元八年以前,凡三百八十萬斛,人亡數在,弁奏請出以貸貧民,至秋而償,詔可。當時譏其罔君雲。
韋雲起,京兆萬年人。隋開皇中,以明經補符璽直長。嚐奏事文帝前,帝曰:“外事不便,可言之。”時兵部侍郎柳述侍,雲起即奏:“述性豪侈,未嚐更事,特緣主婿私,握兵要,議者謂陛下官不擇賢,此不便者。”帝顧述曰:“雲起言,而藥石也,可師之。”仁壽初,詔百官舉所知,述舉雲起通事舍人。大業初,改謁者。建言:“今朝廷多山東人,自作門戶,附下罔上,為朋黨。不抑其端,必亂政。”因條陳奸狀。煬帝屬大理推究,於是左丞郎蔚之、司隸別駕郎楚之等皆坐免。
會契丹寇營州,詔雲起護突厥兵討之,啟民可汗以二萬騎受節度。雲起使離為二十屯,屯相聯絡,四道並引,令曰:“鼓而行,角而止,非公使,毋走馬。”三喻五複之。既而紇斤一人犯令,即斬以徇。於是突厥酋長入謁者,皆膝而進,莫敢仰視。始,契丹事突厥無間,且不虞雲起至。既入境,使突厥紿雲詣柳城與高麗市易,敢言有隋使在者斬。契丹不疑。因引而南,過賊營百裏,夜還陣,以遲明掩擊之,獲契丹男女四萬,以女子及畜產半賜突厥,男子悉殺之,以餘眾還。帝大喜,會百官於廷,曰:“雲起將突厥兵平契丹,以奇用師,有文武才,朕自舉之。”拜治書禦史。因劾奏:“內史侍郎虞世基、禦史大夫裴蘊怙寵妨命,四方有變不以聞,聞不以實。朝議少賊,不多發兵,官兵少,賊眾,數見敗北,賊氣日張。請付有司案罪。”大理卿鄭善果奏:“雲起訾大臣,毀朝政,所言不情。”貶大理司直。帝幸江都,請告歸。
高祖入關,上謁長樂宮,授司農卿、陽城縣公。武德初,進上開府儀同三司,判農圃監。時議討王世充,雲起上言:“京師初平,人未堅附,百姓流離,仍歲無年。盩厔〗司竹、藍田穀口,盜賊群屯。京都椎剽,乘夜竊發。重以梁師都嫁情北胡,陰計內鈔,為腹心患。釋此不圖,而窺兵函、洛,奸人乘虛,一旦有變,禍且不細。臣愚以為不若戢兵務農,須關中妥安,士氣餘飽,然議討伐,一舉可定。”從之。
會突厥入寇,詔總豳、寧以北九州兵禦之,得一切便宜。改遂州都督、益州行台兵部尚書。時仆射竇軌數奏生獠反,冀得集兵以威眾,雲起數持掣,軌宣言雲起通賊營私,由是始隙。雲起弟慶儉、慶嗣事隱太子。太子死,詔軌息馳驛報。軌疑雲起有變,陰設備,乃告之。雲起不信,曰:“詔安在?”軌曰:“公建成黨,今不奉詔,反明矣。”遂殺之。初,雲起師太學博士王頗,每歎曰:“韋生識悟,富貴可自致;然疾惡甚,恐不得死。”訖如言。
孫方質,光宅初為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遷地官尚書。嚐屬疾,武承嗣兄弟往候,方質據床自若。或曰:“倨見權貴,且速禍。”答曰:“吉凶命也,丈夫豈能折節近戚以苟免邪?”俄為酷吏所陷,流死儋州,沒其家。神龍初,複官爵。
孫伏伽,貝州武城人。仕隋,以小史累勞補萬年縣法曹。高祖武德初,上言三事。
其一:臣聞“天子有爭臣,雖無道不失其天下”。隋失天下者何?不聞其過也。方自謂功德盛五帝、邁三王,窮侈極欲,使天下士肝腦塗地,戶口殫耗、盜賊日滋。當時非無直言之臣,卒不聞悟者,君不受諫,而臣不敢告之也。向使開不諱之路,官賢授能,賞罰時當,人人樂業,誰能搖亂者乎?陛下舉晉陽,天下響應,計不旋跬,大業以成。勿以得天下之易,而忘隋失之不難也。天子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凡搜狩當順四時,不可妄動。且陛下即位之明日,有獻鷂者,不卻而受,此前世弊事,奈何行之?相國參軍事盧牟子獻琵琶,長安丞張安道獻弓矢,並被賚賞。以率土之富,何索不致,豈少此物哉?
其二:百戲散樂,本非正聲,隋末始見崇用,此謂淫風,不得不變。近太常假民裙襦五百稱,以衣妓工,待玄武門遊戲。臣以為非詒子孫之謀。傳曰:“放鄭聲,遠佞人。”今散妓者,匪《韶》匪《夏》,請並廢之,以複雅正。
其三:臣聞“性相近,習相遠”。今皇太子諸王左右執事,不可不擇。大抵不義無賴及馳騁射獵歌舞聲色慢遊之人,止可悅耳目,備驅馳,至拾遺補闕,決不能也。泛觀前世,子姓不克孝,兄弟不克友,莫不由左右亂之。願選賢才,澄僚友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