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韋韓宋辛二李裴
張廷珪,河南濟源人。慷慨有誌尚。第進士,補白水尉。舉製科異等。累遷監察禦史,按劾平直。武後稅天下浮屠錢,營佛祠於白司馬阪,作大象,廷珪諫,以為:“傾四海之財,殫萬民之力,窮山之木為塔,極冶之金為象,然猶有為之法,不足高也。填塞澗穴,覆壓蟲蟻,且巨億計。工員窮窶,驅役為勞,饑渴所致,疾疹方作。又僧尼乞丐自贍,而州縣督輸,星火迫切,鬻賣以充,非浮屠所謂隨喜者。今天下虛竭,蒼生雕弊,謂宜先邊境,實府庫,養人力。”後善之,召見長生殿,賞慰良厚,因是罷役。
會詔市河南河北牛羊、荊益奴婢,置監登、萊,以廣軍資。廷珪上書曰:“今河南牛疫,十不一在,詔雖和市,甚於抑奪。並市則價難準,簡擇則吏求賄,是牛再疫,農重傷也。高原耕地奪為牧所,兩州無複丁田,牛羊踐暴,舉境何賴?荊、益奴婢多國家戶口,奸豪掠買,一入於官,永無免期。南北異宜,至必生疾,此有損無益也。抑聞之,君所恃在民,民所恃在食,食所資在耕,耕所資在牛;牛廢則耕廢,耕廢則食去,食去則民亡,民亡則何恃為君?羊非軍國切要,假令蕃滋,不可射利。”後乃止。
張易之誅,議窮治黨與。廷珪建言:“自古革命,務歸人心,則以刑勝治。今唐曆不移,天地複主,宜以仁化蕩宥。且易之盛時,趨附奔走半天下,盡誅則已暴,罰一二則法不平,宜一切洗貸。”中宗納之。
神龍初,詔白司馬阪複營佛祠,廷珪方奉詔抵河北,道出其所,見營築勞亟,懷不能已,上書切爭,且言:“自中興之初,下詔書,弛不急,斥少監楊務廉,以示中外。今土木複興,不稱前詔;掘壤伐木,浸害生氣。願罷之,以紓窮乏。”帝不省。尋為中書舍人。再遷禮部侍郎。
玄宗開元初,大旱,關中饑,詔求直言。廷珪上疏曰:“古有多難興國,殷憂啟聖,蓋事危則誌銳,情苦則慮深,故能轉禍為福也。景龍、先天間,凶黨構亂,陛下神武,汛掃氛垢,日月所燭,無不濡澤,明明上帝,宜錫介福。而頃陰陽愆候,九穀失稔,關輔尤劇。臣思天意,殆以陛下春秋鼎盛,不崇朝有大功,輕堯、舜而不法,思秦、漢以自高,故昭見咎異,欲日慎一日,永保大和,是皇天於陛下眷顧深矣,陛下得不奉若休旨而寅畏哉!誠願約心削誌,考前王之書,敦素樸之道,登端士,放佞人,屏後宮,減外廄,場無蹴鞠之玩,野絕從禽之樂,促遠境,罷縣戍,矜惠惸獨,蠲薄徭賦,去淫巧,捐珠璧,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或謂天戒不足畏,而上帝馮怒,風雨迷錯,荒饉日甚,則無以濟下矣;或謂人窮不足恤,而億兆攜離,愁苦昏墊,則無以奉上矣。斯安危所係,禍福之原,奈何不察?今受命伊始,華夷百姓清耳以聽,刮目以視,冀有聞見,何遽孤其望哉?”
再遷黃門侍郎,監察禦史蔣挺坐法,詔決杖朝堂,廷珪執奏:“禦史有譴,當殺殺之,不可辱也。”士大夫服其知體。
王琚持節巡天兵諸軍,方還,複詔行塞下,議者皆謂將襲回紇,廷珪陳五不可,且言:“中國步多騎少,人齎一石糧,負甲百斤,盛夏長驅,晝夜不休,勞逸相絕,其勢不敵,一也。出軍掩敵,兵不數萬,不可以行,廢農廣饋,饑歲不支,二也。千裏遠襲,其誰不知?賊有斥候,必能預防,三也。狄人獸居磧漠,譬之石田,克而無補,四也。天下無年,當養人息兵,五也。”又請複十道按察使,巡視州縣,帝然納之,因詔陸象先等分使十道。時遣使齎繒錦至石國市犬馬,廷珪曰:“犬馬非土性弗畜,珍禽異獸不育於國,不宜勞遠人致異物,願省無益之故,救必然之急,天下之幸。”
坐漏禁內語,出為沔州刺史。頻徙蘇、宋、魏三州。初,景龍中,宗楚客、紀處訥、武廷秀、韋溫等封戶多在河南、河北,諷朝廷詔兩道蠶產所宜,雖水旱得以蠶折租。廷珪謂:“兩道倚大河,地雄奧,股肱走集,宜得其歡心,安可不恤其患而殫其力?若以桑蠶所宜而加別稅,則隴右羊馬、山南椒漆、山之銅錫鉛鍇、海之蜃蛤魚鹽,水旱皆免,寧獨河南、北外於王度哉?願依貞觀、永徽故事,準令折免。”詔可。在官有威化。入為少府監,封範陽縣男。以太子詹事致仕。卒,贈工部尚書,諡貞穆。
廷珪偉姿儀,善八分書,與李邕友善,及邕躓於仕,屢表薦之,人尚其方介雲。
韋湊,字彥宗,京兆萬年人。祖叔諧,貞觀中為庫部郎中,與弟吏部郎中叔謙、兄主爵郎中季武同省,時號“三列宿”。
湊,永淳初,解褐婺州參軍事。徙資州司兵,觀察使房昶才之,表於朝,遷揚州法曹。州人盂神爽罷仁壽令,豪縱,數犯法,交通貴戚,吏莫敢繩,湊按治,杖殺之,遠近稱伏。入為相王府屬,時姚崇兼府長史,嚐曰:“韋子識遠文詳,吾恨晚得之。”六遷司農少卿。忤宗楚客,出為貝州刺史。
睿宗立,授鴻臚少卿。徙太府,兼通事舍人。時改葬故太子重俊,有詔加諡,又詔雪李多祚等罪,議贈官。湊上言:
王者發號出令,必法大道,善善著,惡惡明也。賞罰所不加,則考行立諡以褒貶之。臣議其君,子議其父,曰“靈”曰“厲”者,不敢以私亂公也。臣伏見故太子與多祚等擁北軍,犯宸居,破扉斬關,兵指黃屋,騎騰紫微,和帝禦玄武門親諭逆順,太子據鞍自若,督眾不止;逆黨悔非,回兵執賊,多祚伏誅,太子乃遁去。明日帝見群臣,涕數行下,曰:“幾不與公等相見”,其為危甚矣!
臣子之禮,過位必趨,蹙路馬芻有誅。昔漢成帝為太子,行不敢絕馳道。秦師免胄過周北門,王孫滿策其必敗。推此,則太子稱兵宮中,為悖已甚。以斬三思父子而嘉之乎,則弄兵討逆以安君父可也;因欲自立,則是為逆,又奚可褒?此時韋氏逆未明,義未絕,於太子母也,子無廢母之理;非中宗命廢之,則又劫父廢母。且君或不君,臣安可不臣?父或不父,子安可不子?晉太子申生諡曰恭,漢太子據諡曰戾,今太子乃諡節閔,臣所未諭。願與議諡者質於禦前,使臣言非耶,甘鼎鑊之誅,申大義示天下。臣言是耶,鹹蒙冰釋,不複異議。如曰未然,奈何使後世亂臣賊子資以為辭?宜易諡以合經禮,多祚等罪雲“免”而不雲“雪”。
帝瞿然,引內閣中,勞曰:“誠如卿言。業已爾,奈何?”對曰:“太子實逆,不可以褒,請質行以示。”時大臣亦重改,唯罷多祚等贈官。
景雲初,作金仙等觀,湊諫,以為:“方農月興功,雖貲出公主,然高直售庸,則農人舍耕取雇,趨末棄本,恐天下有受其饑者。”不聽,湊執爭,以“萬物生育,草木昆蚑傷伐甚多,非仁聖本意”。帝詔外詳議。中書令崔湜、侍中岑羲曰:“公敢是耶?”湊曰:“食厚祿,死不敢顧,況聖世必無死乎?”朝廷為減費萬計。出為陝、汝、岐三州刺史。
開元初,欲建碑靖陵,湊以古園陵不立碑,又雲旱不可興工,諫而止。遷將作大匠。詔複孝敬皇帝廟號義宗,湊諫曰:“傳雲:‘必也正名。’禮:祖有功,宗有德,其廟百世不毀。商有三宗,周宗武王,漢文帝為太宗,武帝為世宗。曆代稱宗者,皆方製海內,德澤可尊,列於昭穆,是謂不毀。孝敬皇帝未嚐南麵,且別立寢廟,無稱宗之義。”遂罷。
遷右衛大將軍,玄宗謂曰:“故事,諸衛大將軍與尚書更為之,近時職輕,故用卿以重此官,其毋辭!”尋徙河南尹,封彭城郡公。會洛陽主薄王鈞以賕抵死,詔曰:“兩台禦史、河南尹縱吏侵漁,《春秋》重責帥,其出湊曹州刺史,侍禦史張洽通州司馬。”久之,遷太原尹,兼北都軍器監,邊備修舉,詔賜時服勞勉之。及病,遣上醫臨治。卒,年六十五,贈幽州都督,諡曰文。子見素。
見素,子會微,質性仁厚。及進士第,授相王府參軍,襲父爵,擢累諫議大夫。天寶五載,為江西、山南、黔中、嶺南道黜陟使,繩糾吏治,所至震畏。遷文部侍郎,平判皆誦於口,銓敘平允,官有頠求,輒下意聽納,人多德之。
十三載,玄宗苦雨潦,閱六旬,謂宰相非其人,罷左相陳希烈,詔楊國忠審擇大臣。時吉溫得幸,帝欲用之。溫為安祿山所厚,國忠懼其進,沮止之。謀於中書舍人竇華、宋昱,皆以見素安雅易製,國忠入白帝,帝亦以相王府屬,有舊恩,遂拜武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院學士,知門下省事。
明年,祿山表請蕃將三十二人代漢將,帝許之,見素不悅,謂國忠曰:“祿山反狀暴天下,今又以蕃代漢,難將作矣。”國忠不應,見素曰:“知禍之牙不能防,見禍之形不能製,焉用彼相?明日當懇論之。”既入,帝迎諭曰:“卿等有疑祿山意耶?”國忠、見素趨下,流涕具陳祿山反明甚,詔複位,因以祿山表置帝前乃出。帝令中官袁思藝傳詔曰:“此姑忍,朕徐圖之。”由是奉詔。然每進見,未嚐不為帝言之,帝不入其語。未幾,祿山反,從帝入蜀。陳玄禮之殺國忠也,兵傷其首,眾傳聲曰:“毋害韋公父子!”獲免。帝令壽王賜藥傅創。次巴西,詔兼左相,封豳國公。
肅宗立,與房琯、崔渙持節奉傳國璽及冊,宣揚製命,帝曰:“太子仁孝,去十三載已有傳位意,屬方水旱,左右勸我且須豐年。今帝受命,朕如釋負矣。煩卿等遠去,善輔導之。”見素涕泣拜辭,又命見素子諤及中書舍人賈至為冊使判官,謁見肅宗於順化郡。肅宗聞琯名且舊,虛懷待之;以見素嚐附國忠,禮遇獨減。
是歲十月丙申,有星犯昴,見素言於帝曰:“昴者,胡也。天道謫見,所應在人,祿山將死矣。”帝曰:“日月可知乎?”見素曰:“福應在德,禍應在刑。昴金忌火,行當火位,昴之昏中,乃其時也。既死其月,亦死其日。明年正月申寅,祿山其殪乎!”帝曰:“賊何等死?”答曰:“五行之說,子者視妻所生。昴犯以丙申。金,木之妃也;木,火之母也。丙火為金,子申亦金也。二金本同末異,還以相克,賊殆為子與首亂者更相屠戮乎!”及祿山死,日月皆驗。
明年三月至鳳翔,拜尚書右仆射,罷知政事。初,行在所承喪亂後,兵吏三銓簿領煬散,選部文符偽濫,帝欲廣懷士心,至者一切補官,不加檢複。見素奏宜明條綱以為持久,帝未及從。既還都,選者猥集,補署無所,日訴於朝,乃追行其言。會郭子儀亦為仆射,徙見素太子太師,詔至蜀郡奉迎太上皇。以功食實封三百戶。上元初,以疾求致仕,許之,詔朝朔望。寶應元年卒,年七十六,贈司徒,諡忠貞。子諤。
讚曰:楊國忠本與安祿山爭寵,故捕吉溫以激其亂,陰儲蜀貲,待天子之出,則己與韋見素流涕爭祿山反狀,將信所言,以久其權。見素能言祿山反,不能言所以反,是佐國忠敗王室也,玄宗不悟,仍相之。卒為後帝所薄,然猶完其要領,幸矣。謂見素為前知,果非也。
諤曆京兆府司錄參軍。國忠之死,軍聚不解,陳玄禮請殺貴妃以安眾,帝意猶豫,諤諫曰:“臣聞以計勝色者昌,以色勝計者亡。今宗廟震驚,陛下棄神器,奔草莽,惟割恩以安社稷。”因叩頭流血。帝寤,賜妃死,軍乃大悅。擢諤禦史中丞,為置頓使。乘輿將行,或曰:“國忠死,不可往蜀,請之河、隴”,或請幸太原、朔方、涼州,或曰如京師,雜然不一。帝心向蜀,未能言。諤曰:“今兵少,不能捍賊,還京非萬全計,不如至扶風,徐圖去就。”帝問於眾,眾然之,遂至扶風,乃決西幸。後終給事中。
顗,字周仁,諤弟益之子。蚤孤,事姊恭順。及長,身不衣帛。通陰陽象緯,博知山川風俗,論議曲據。以門調補千牛備身。自鄠尉判入等,授萬年尉。曆禦史、補闕,與李約、李正辭更進諷諫,數移大事。裴垍、韋貫之、李絳、崔群、蕭俯皆布衣舊,繼為宰相,朝廷典章多所谘逮,嚐曰:“吾儕五人,智不及一韋公。”長慶初為大理少卿。累遷給事中。敬宗立,授禦史中丞,為戶部侍郎,徙吏部。卒,贈禮部尚書。
所著《易縕解》,推演終始,有深誼。既喜接士,後出莫不造門。而李逢吉方結黨與,擅國政,頗傅會之,素議遂衰。然節儉自居,天下推其尚雲。
知人,字行哲,叔謙子。弱而好古。以國子舉授校書郎。高宗時,擢州參軍八人為中台郎,知人自荊府兵曹遷司庫員外郎,兼判司戎大夫事。未幾卒。子維、繩。
維,字文紀。進士對策高第,擢武功主簿。督役乾陵,會歲饑,均力勸功,人不知勞。坐徐敬業親,貶五泉主簿。徙內江令,教民耕桑,縣為刻頌。遷戶部郎中,善裁剖,時員外宋之問善詩,故時稱“戶部二妙”。終太子右庶子。
繩,長文辭。撫養宗屬孤幼無異情。舉孝廉,以母老不肯仕。逾二十年,乃曆長安尉,威行京師。擢監察禦史,更泗、涇、鄜三州刺史。天寶初,入為秘書少監,玄宗尚文,視其職如尚書丞、郎。繩刊是圖簡,以善職稱。終陳王傅。
虛心,字無逸,維子。舉孝廉。遷大理丞、侍禦史。神龍中,按大獄,仆射竇懷貞、侍中劉幽求有所輕重,虛心據正不橈。景龍中,屬羌叛,既禽捕,有詔悉誅,虛心惟論酋長死,原活其餘。遷禦史中丞。曆荊、潞、揚三大都督府長史。荊州有鄉豪,負勢幹法,虛心籍其訾入之官。以廬江多盜,遂縣舒城,盜賊為衰。入為工部尚書、東京留守。累封南皮郡子卒,贈揚州大都督,諡曰正。弟虛舟,曆洪、魏二州刺史,有治名。入為刑部侍郎。
初,維為郎,蒔柳於廷,及虛心兄弟居郎省,對之輒斂容。自叔謙後,至郎中者數人,世號“郎官家”。
韓思複,字紹出,京兆長安人。祖倫,貞觀中曆左衛率,封長山縣男。思複少孤,年十歲,母為語父亡狀,感咽幾絕,故倫特愛之,嚐曰:“此兒必大吾宗。”然家富有,金玉、車馬、玩好未嚐省。篤學,舉秀才高第,襲祖封。永淳中,家益窶,歲饑,京兆杜瑾者,以百綾餉思複,思複方並日食,而綾完封不發。
調梁府倉曹參軍,會大旱,輒開倉賑民,州劾責,對曰:“人窮則濫,不如因而活之,無趣為盜賊。”州不能詘。轉汴州司戶,仁恕,不行鞭罰。以親喪去官,鬻薪自給。姚崇為夏官侍郎,識之,擢司禮博士。五遷禮部郎中。建昌王武攸寧母亡,請鼓吹,思複持不可而止。坐為王同皎所薦,貶始州長史。遷滁州刺史,州有銅官,人鏟鑿尤苦,思複為賈他鄙,費省獲多。有黃芝五生州署,民為刻頌其祥。徙襄州。
入拜給事中。帝作景龍觀,思複諫曰:“禍難初弭,土木遽興,非憂物恤人所急。”不見省。嚴善思坐譙王重福事,捕送詔獄,有司劾善思“任汝州刺史,與王遊;至京師,不暴王謀,但奏東都有兵氣。匿反罔上,宜伏誅”。思複曰:“往韋氏擅內,謀危社稷,善思詣相府,白陛下必即位。今詔追善思,書發即至,使有逆節者,肯遽奔命哉?請集百官議。”議多同,善思得免死,流靜州。遷中書舍人,數指言得失,頗見納用。
開元初,為諫議大夫。山東大蝗,宰相姚崇遣使分道捕瘞。思複上言:“夾河州縣,飛蝗所至,苗輒盡,今遊食至洛。使者往來,不敢顯言。且天災流行,庸可盡瘞?望陛下悔過責躬,損不急之務,任至公之人,持此誠實以答譴咎,其驅蝗使一切宜罷。”玄宗然之,出其疏付崇,崇建遣思複使山東按所損,還,以實言。崇又遣監察禦史劉沼覆視,沼希宰相意,悉易故牒以聞,故河南數州賦不得蠲。崇惡之,出為德州刺史。拜黃門侍郎。帝北巡,為行在巡問賑給大使。遷禦史大夫,性恬淡,不喜為繩察,徙太子賓客,進爵伯。累遷吏部侍郎。複為襄州刺史,治行名天下,代還,仍拜太子賓客。卒,年七十四,諡曰文。天子親題其碑曰“有唐忠孝韓長山之墓”。故吏盧僎、邑人孟浩然立石峴山。
初,鄭仁傑、李無為者,隱居太白山,思複少從二人遊,嚐曰:“子識清貌古,恨仕不及宰相也。”子朝宗。
朝宗初,曆左拾遺。睿宗詔作乞寒胡戲,諫曰:“昔辛有過伊川,見被發而祭,知其必戎。今乞寒胡,非古不法,無乃為狄?又道路藉藉,鹹言皇太子微服觀之。且匈奴在邸,刺客卒發,大憂不測,白龍魚服,深可畏也。況天象變見,疫癘相仍,厭兵助陰,是謂無益。”帝稱善,特賜中上考。帝傳位太子,朝宗與將軍龐承宗諫曰:“太子雖睿聖,宜且養成盛德。”帝不聽。累遷荊州長史。
開元二十二年,初置十道采訪使,朝宗以襄州刺史兼山南東道。襄州南楚故城有昭王井,傳言汲者死,行人雖曷困,不敢視,朝宗移書諭神,自是飲者亡恙,人更號韓公井。坐所任吏擅賦役,貶洪州刺史。天寶初,召為京兆尹,分渭水入金光門,彙為潭,以通西市材木。出為高平太守。始,開元末,海內無事,訛言兵當興,衣冠潛為避世計,朝宗廬終南山,為長安尉霍仙奇所發,玄宗怒,使侍禦史王訊之。貶吳興別駕,卒。朝宗喜識拔後進,嚐薦崔宗之、嚴武於朝,當時士鹹歸重之。
朝宗孫佽,字相之,性清簡。元和初第進士。自山南東道使府入為殿中侍禦史。累遷桂管觀察使,部二十餘州,自參軍至縣令無慮三百員,吏部所補才十一,餘皆觀察使商才補職。佽下車,悉來謁,一吏持籍請補缺員,佽下教曰:“居官治,吾不奪;其不奉法,無望縱舍。缺者,須按籍取可任任之。”會春服使至,鄉有豪猾厚進賄使者,求為縣令,使者請佽,佽許之。既去,召鄉豪責以橈法,笞其背,以令部中,自是豪右畏戢。時詔置五管監兵,盡境賦不足充其費,佽處以儉約,遂為定製,眾以為難。卒,贈工部侍郎。
宋務光,字子昂,一名烈,汾州西河人。舉進士及第,調洛陽尉。遷右衛騎曹參軍。神龍元年,大水,詔文武九品以上官直言極諫,務光上書曰:
後王樂聞過,罔不興;拒諫,罔不亂。樂聞過則下情通,下情通則政無缺,此所以興也。拒諫則群議壅,群議壅則上孤立,此所以亂也。
臣嚐觀天人相與之際,有感必應,其間甚密,是以教失於此,變生於彼。《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竊見自夏以來,水氣勃戾,天下多罹其災,洛水暴漲,漂損百姓。《傳》曰:“簡宗廟,廢祠祀,則水不潤下。”夫王者即位,必郊祀天地,嚴配祖宗。自陛下禦極,郊、廟、山川不時薦見。又水者陰類,臣妾之道,氣盛則水泉溢,頃虹蜺紛錯,暑雨滯霪,陰勝之沴也。後廷近習或有離中饋之職以幹外政,願深思天變,杜絕其萌。
又自春及夏,牛多病死,疫氣浸淫。《傳》曰:“思之不睿,時則有牛禍。”意者萬機之事,陛下未躬親乎?晁錯曰:“五帝其臣不及,則自親之。”今朝廷賢佐雖多,然莫能仰陛下清光。願勤思法宮,凝就大化。以萬方為念,不以聲色為娛;以百姓為憂,不以犬馬為樂。臣聞三五之君不能免淫亢,顧備禦存乎人耳。災興細微,安之不怪,及禍變已成,駭而圖之,猶水決治防、病困求藥,雖複亻黽俯,尚何救哉!夫塞變應天,實係人事。今霖雨即閉坊門,豈一坊一市能感發天道哉?必不然矣。故裏人呼坊門為宰相,謂能節宣風雨。天工人代,乃為虛設。
又數年以來,公私覂竭,戶口減耗,家無接新之儲,國乏俟荒之蓄。陛下近觀朝市,則以為既庶且富;試踐閭陌,則百姓衣馬牛之衣,食犬彘之食,十室而九,丁壯盡於邊塞,孀孤轉於溝壑,猛吏奮毒,急政破資。馬困斯佚,人窮斯詐。起為奸盜,從而刑之,良可歎也。今人貧而奢不息,法設而偽不止;長吏貪冒,選舉以私;稼穡之人少,商旅之人眾。願坦然更化,以身先之。凋殘之後,緩其力役;久弊之極,訓以敦龐。十年之外,生聚方足。
臣聞太子者,君之貳,國之本,所以守器承祧,養民讚業。願擇賢能,早建儲副,安社稷,慰黎元。姻戚之間,謗議所集,積疑成患,憑寵生災,愛之適以害之也。如武三思等,誠不宜任以機要,國家利器,庸可久假於人?秘書監鄭普思、國子祭酒葉靜能挾小道淺術,列硃紫,取銀黃,虧國經,悖天道。《書》曰:“製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此誠治亂安危之秋也。願陛下遠佞人,親有德,乳保之母、妃主之家,以時接見,無令媟黷。
疏奏不省。俄以監察禦史巡察河南道。時滑州輸丁少而封戶多,每配封人,皆亡命失業。務光建言:“通邑大都不以封。今命侯之家專擇雄奧,滑州七縣,而分封者五,王賦少於侯租,入家倍於輸國。請以封戶均餘州。”又請“食賦附租庸歲送,停封使,息傳驛之勞”。不見納。以考最,進殿中侍禦史。遷右台。嚐薦汝州參軍事李欽憲,後為名臣。卒,年四十二。
時又有清源尉呂元泰,亦上書言時政曰:“國家者,至公之神器,一正則難傾,一傾則難正。今中興政化之始,幾微之際,可不慎哉?自頃營寺塔,度僧尼,施與不絕,非所謂急務也。林胡數叛,獯虜內侵,帑藏虛竭,戶口亡散。天下人失業,不謂太平;邊兵未解,不謂無事;水旱為災,不謂年登;倉廩未實,不謂國富。而乃驅役饑凍,雕鐫木石,營構不急,勞費日深,恐非陛下中興之要也。比見坊邑相率為渾脫隊,駿馬胡服,名曰‘蘇莫遮’。旗鼓相當,軍陣勢也;騰逐喧噪,戰爭象也;錦繡誇競,害女工也;督斂貧弱,傷政體也,胡服相歡,非雅樂也;渾脫為號,非美名也。安可以禮義之朝,法胡虜之俗?《詩》雲:‘京邑翼翼,四方是則。’非先王之禮樂而示則於四方,臣所未諭。《書》:《書》曰:‘謀,時寒若。’何必臝形體,灌衢路,鼓舞跳躍而索寒焉?”書聞不報。
辛替否,字協時,京兆萬年人。景龍中為左拾遺。時置公主府官屬,而安樂府補授尤濫;武崇訓死,主棄故宅,別築第,侈費過度;又盛興佛寺,公私廢匱。替否上疏曰:
古之建官不必備,九卿有位而闕其選。故賞不僭,官不濫;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餘奉,百姓餘食;下忠於上,上禮於下;委責無倉卒之危,垂拱無顛沛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動心慮,事不師古,以行於今,臣得言之。陛下倍百行賞,倍十增官,金銀不供於印,束帛不充於錫,何所愧於無用之臣、無力之士哉?
古語曰:“福生有基,禍生有胎。”且公主,陛下愛子也,選賢嫁之,設官輔之,傾府庫以賜之,壯第觀以居之,廣池禦以嬉之,可謂至重至憐也。然用不合古義,行不根人心,將變愛成憎,轉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費人之財,奪人之家,怨也。愛一女,取三怨於天下,使邊疆士不盡力,朝廷士不盡忠。人心散矣,獨持所愛,何所恃乎?向使魯王賞同諸婿,則有今日之福,無曩日之禍。人徒見其禍,不知禍所來,所以禍者,寵過也。今棄一宅,造一宅,忘前悔,忽後禍,臣竊謂陛下乃憎之,非愛之也。臣聞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陛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願外謀宰臣,為久安計,不使奸臣賊子有以伺之。
今疆場危駭,倉廩空虛,卒輸不充,士賞不及,而大建寺宇,廣造第宅。伐木空山,不給棟梁;運土塞路,不充牆壁。所謂佛者,清淨慈悲,體道以濟物,不欲利以損人,不榮身以害教。今三時之月,掘山穿地,損命也;殫府虛帑,損人也;廣殿長廊,榮身也。損命則不慈悲,損人則不愛物,榮身則不清淨,寧佛者之心乎?昔夏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商受之,商二十餘世而周受之,周三十餘世而漢受之,由漢而後,曆代可知已。鹹有道之長,無道之短,豈窮金玉修塔廟享久長之祚乎?臣以為減雕琢之費以周不足,是有佛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佛之仁;罷營構之直以給邊垂,是有湯、武之功;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是有唐、虞之治。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疏見在,失真實,冀虛無,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業,臣竊痛之。
今出財依勢,避役亡命,類度為沙門,其未度者,窮民善人耳。拔親樹知,豈離朋黨,畜妻養孥,非無私愛,是致人毀道,非廣道求人也。陛下常欲填池塹,捐苑囿,以賑貧人。今天下之寺無數,一寺當陛下一宮,壯麗用度尚或過之。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雖役不食之人、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必待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臣聞國無九年之儲,曰非其國。今計倉廩,度府庫,百僚共給,萬事用度,臣恐不能卒歲。假如兵旱相乘,則沙門不能擐甲胄,寺塔不足穰饑饉矣。
帝不省。睿宗立,罷斜封官千餘人,俄詔複之。方營金仙、玉真觀。替否以左補闕上疏曰:
臣謂古之用度不時、爵賞不當、國破家亡者,口說不若身逢,耳聞不若目見,臣請以有唐治道得失,陛下所及見者言之。
太宗,陛下之祖,撥亂立極,得至治之體。省官清吏,舉天下職司無虛授,用天下財帛無枉費;賞必待功,官必得才,為無不成,征無不服。不多寺觀而福祿至,不度僧尼而咎殃滅。陰陽不愆,五穀遂成,粟腐帛爛。萬裏貢賦,百蠻歸款。享國久長,多曆年所。陛下何憚而不法之?
中宗,陛下之兄,居先帝之業,忽先帝之化,不聽賢臣之言,而悅子女之意。虛食祿者數千人,妄食士者百餘戶;造寺蠹財數百億,度人免租、庸數十萬。是故國家所出日加,所入日減,倉乏半歲之儲,庫無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必忠良;所愛者賞,賞皆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奪百姓之食以養殘凶,剝萬人之衣以塗土木。人怨神怒,親忿眾離,水旱疾疫,六年之間,三禍為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凶婦,取譏萬代,詒笑四夷,陛下所見也。若法太宗治國,太山之安可致也;法中宗治國,累卵之危亦可致也。
頃淫雨不解,穀荒於壟,麥爛於場,入秋亢旱,霜損蟲暴,草木枯黃,下人谘嗟,未知所濟。而營寺造觀,日繼於時,道路流言,計用緡錢百餘萬。陛下知倉有幾歲儲?庫有幾歲帛?百姓何所活?三邊何所輸?民散兵亂,職此由也。而以百萬構無用之觀,受天下之怨。陛下忍棄太宗之治本,不忍棄中宗之亂階;忍棄太宗久長之謀,不忍棄中宗短促之計。何以繼祖宗、觀萬國耶?陛下在韋氏時,切齒群凶;今貴為天子,不改其事,恐複有切齒於陛下者。
往見明敕,一用貞觀故事。且貞觀有營寺觀,加浮屠、黃老,益無用之官,行不急之務者乎?往者和帝之憐悖逆也,宗晉卿勸為第宅,趙履溫勸為園亭,工徒未息,義兵交馳,亭不得遊,宅不得息,信邪僻之說,成骨肉之刑,陛下所見也。今茲二觀,得無晉卿之徒陰勸為之,冀娛骨肉?不可不察也。惟陛下停二觀以須豐年,以所費之財給貧窮、填府庫,則公主福無窮矣。
疏奏,帝不能用,然嘉切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