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蕭盧韋趙和
李嶠,字巨山,趙州讚皇人。早孤,事母孝。為兒時,夢人遺雙筆,自是有文辭,十五通《五經》,薛元超稱之。二十擢進士第,始調安定尉。舉製策甲科,遷長安。時畿尉名文章者,駱賓王、劉光業,嶠最少,與等夷。
授監察禦史。高宗擊邕、岩二州叛獠,詔監其軍,嶠入洞喻降之,由是罷兵。稍遷給事中。會來俊臣構狄仁傑、李嗣真、裴宣禮等獄,將抵死,敕嶠與大理少卿張德裕、侍禦史劉憲覆驗,德裕等內知其冤,不敢異。嶠曰:“知其枉不申,是謂見義不為者。”卒與二人列其枉,忤武後旨,出為潤州司馬。久乃召為鳳閣舍人,文冊大號令,多主為之。
初置右禦史台,察州縣吏善惡、風俗得失,嶠上疏曰:“禁網上疏,法象宜簡,簡則法易行而不煩雜,疏則所羅廣而不苛碎。伏見垂拱時,諸道巡察使科條四十有四,至別敕令又三十。而使以三月出,盡十一月奏事,每道所察吏,多者二千,少亦千計,要在品核才行而褒貶之。今期會迫促,奔逐不暇,欲望詳究所能,不亦艱哉。此非隳於職,才有限,力不逮耳。臣願量其功程以為節製,使器周於用,力濟於時,然後得失可以精核矣。”又言:“今所察按,準漢六條而推廣之,則無不包矣,烏在多張事目也?且朝廷萬機非無事,而機事之動,常在四方,故出使者冠蓋相望。今已置使,則外州之事悉得專之,傳驛減矣。請率十州置一禦史,以期歲為之限,容其身到屬縣,過閭裏,督察奸訛,訪風俗,然後可課其成功。且禦史出入天禁,勵己自脩,比他吏相百也。按劾回庸,糾擿隱欺,比他吏相十也。陛下誠用臣言,妙擇能者委之,莫不盡力效死矣。”武後善之,下製析天下為二十道,擇堪使者。為眾議沮止。
俄知天宮侍郎事,進麟台少監、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遷鸞台侍郎。會張錫輔政,嶠,其出也,罷為成均祭酒。俄檢校文昌左丞,留守東都。長安三年,以本官複為平章事,知納言。遷內史,嶠辭劇,複為成均祭酒、平章事。
武後將建大像於白司馬阪,嶠諫:“造像雖俾浮屠輸錢,然非州縣承辦不能濟,是名雖不稅而實稅之。臣計天下編戶,貧弱者眾,有賣舍、帖田供王役者。今造像錢積十七萬緡,若頒之窮人,家給千錢,則紓十七萬戶饑寒之苦,德無窮矣。”不納。
張易之敗,坐附會貶豫州刺史,未行,改通州。數月,以吏部侍郎召,俄遷尚書。神龍二年,代韋安石為中書令。
嶠在吏部時,陰欲藉時望複宰相,乃奏置員外官數千。既吏眾猥,府庫虛耗,乃上書歸咎於時,因蓋向非,曰:
元首之尊,居有重門擊柝之衛,出有清警戒道之禁,所以備非常,息異望,誠不可易舉動,慢防閑也。陛下厭崇邃,輕尊嚴,微服潛遊,閱廛過市,行路私議,朝廷驚懼,如禍產意外,縱不自惜,奈宗廟蒼生何?
又分職建官,不可以濫。傳曰:“官不必備,惟其人。”自帝室中興,以不慎爵賞為惠,冒級躐階,朝升夕改,正闕不給,加以員外。內則府庫為殫,外則黎庶蒙害,非求賢助治之道也。願愛晙班榮,息匪服之議。今文武六十以上,而天造含容,皆矜恤之。老病者已解還授,員外者既遣複留。恐非所以消敝救時也。請敕有司料其可用進,不可用退。又遠方夷人不堪治事,國家向務撫納而官之,非立功酋長,類糜俸祿。願商度非要者,一切放還。
又《易》稱:“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今百姓乏窶,不安居處,不可以守位。倉儲蕩耗,財力傾殫,不足以聚人。山東病水潦,江左困輸轉。國匱於上,人窮於下。如令邊埸少曌,恐逋亡遂多,盜賊群行,何財召募?何眾閑遏乎?又崇作寺觀,功費浩廣。今山東歲饑,糟糠不厭。而投艱厄之會,收庸、調之半,用籲嗟之物,以榮土木,恐怨結三靈,謗蒙四海。
又比緣征戍,巧詐百情,破役隱身,規脫租賦。今道人私度者幾數十萬,其中高戶多丁,黠商大賈,詭作台符,羼名偽度。且國計軍防,並仰丁口,今丁皆出家,兵悉入道,征行租賦,何以備之?
又重賂貴近,補府若史,移沒籍產,以州縣甲等更為下戶。當道城鎮,至無捉驛者,役逮小弱,即破其家。願許十道使訪察括取,使奸猾不得而隱。
又太常樂戶已多,複求訪散樂,獨持大鼓者已二萬員,願量留之,餘勒還籍,以杜妄費。
中宗以其身宰相,乃自陳失政,丐罷官,無所嫁非,手詔詰讓。嶠惶恐,複視事。
三年,加修文館大學士,封趙國公,以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睿宗立,罷政事,下除懷州刺史,致仕。初,中宗崩,嶠嚐密請相王諸子不宜留京師。及玄宗嗣位,獲其表宮中,或請誅之。張說曰:“嶠誠懵逆順,然為當時謀,吠非其主,不可追罪。”天子亦顧數更赦,遂免,貶滁州別駕,聽隨子虔州刺史暢之官。改廬州別駕,卒,年七十。
嶠富才思,有所屬綴,人多傳諷。武後時,汜水獲瑞石,嶠為禦史,上《皇符》一篇,為世譏薄。然其仕前與王勃、楊盈川接,中與崔融、蘇味道齊名,晚諸人沒,而為文章宿老,一時學者取法焉。
蕭至忠,沂州丞人。祖德言,為秘書少監。至忠少與友期諸路,會雨雪,人引避,至忠曰:“寧有與人期可以失信?”卒友至乃去,眾歎服。仕為伊闕、洛陽尉。遷監察禦史,劾奏鳳閣侍郎蘇味道贓貪,超拜吏部員外郎。至忠長擊斷,譽聞當時。中宗神龍初,為禦史中丞。始,至忠為禦史,而李承嘉為大夫,嚐讓諸禦史曰:“彈事有不谘大夫,可乎?”眾不敢對,至忠獨曰:“故事,台無長官。禦史,天子耳目也,其所請奏當專達,若大夫許而後論,即劾大夫者,又誰白哉?”承嘉慚。至是,承嘉為戶部尚書,至忠劾祝欽明、竇希玠與承嘉等罪,百寮震悚。遷吏部侍郎,猶兼中丞。
節湣太子以兵誅武三思而敗,宗楚客等諗侍禦史冉祖雍上變,言相王與太子謀。帝欲按之,至忠泣曰:“往者,天後欲以相王為太子,而王不食累日,獨請迎陛下,其讓德天下莫不聞。陛下貴為天子,不能容一弟,受人羅織耶?竊為陛下不取。”帝納其言,止。尋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疏陳時政曰:
求治之道,首於用賢。苟非其才則官曠,官曠則事廢,事廢則人殘,曆代所以陵遲者此也。今授職用人,多因貴要為粉飾,上下相蒙,苟得為是。夫官爵,公器也;恩幸,私惠也。王者正可金帛富之,梁肉食之,以存私澤也。若公器而私用之,則公義不行而勞人解體,私謁開而正言塞。日朘月削,卒見凋弊。
今列位已廣,冗員複倍。陛下降不嬿之澤,近戚有無涯之請,台閣之內,硃紫充滿,官秩益輕,恩賞彌數。才者不用,用者不才,故人不效力,官匪其人,欲求治固難矣。
又宰相要官子弟,多居美爵,並罕才藝,而更相諉托。《詩》雲:“私人之子,百寮是試。或以其酒,不以其漿,廛廛佩璲,不以其長。”此言王政不平而眾官廢職,私家子列試榮班,徒長其佩爾。臣願陛下愛惜爵賞,官無虛授,進大雅以樞近,退小人於閑左,使政令惟一,私不害公,則天下幸甚。且貞觀故事,宰相子弟多居外職,非直抑強宗,亦以擇賢才爾。請自宰相及諸司長官子弟,並授外官,共寧百性,表裏相統。
帝不納。俄為侍中、中書令。時楚客懷奸植黨,而韋巨源、楊再思、李嶠務自安,無所弼正,至忠介其間,獨不詭隨,時望翕然歸重。帝亦曰:“宰相中,至忠最憐我。”韋後嚐為其弟洵與至忠殤女冥婚。至忠又以女妻後舅崔從禮子無詖。兩家合禮,帝主蕭,後主崔,時謂“天子嫁女,皇後娶婦。”
唐隆元年,以後黨應坐,而太平公主為言,出為晉州刺史,治有名。默啜遣大臣來朝,見至忠我風采,逡巡畏俯,謂人曰:“是宜相天子,何乃居外乎?”太平浸用事,至忠乃自附納,且丐還,主以至忠子任千牛死韋氏難,意怨望易動,能助己,請於帝。拜刑部尚書,複為中書令,封酂國公,乃參主逆謀。先天二年,主敗,至忠遁入南山。數日,捕誅之,籍其家。
至忠始在朝,有風望,容止閑敏,見推為名臣。外方直,糾擿不法,而內無守,觀時輕重而去就之。始為禦史,桓彥範等頗引重。五王失政,更因武三思得中丞,附安樂公主為宰相。及韋氏敗,遽發韋洵壟,持其女柩歸。後依太平,複當國。嚐出主第,遇宋璟,璟戲曰:“非所望於蕭傅。”至忠曰:“善乎,宋生之言。”然不能自返也。娣嫁蔣欽緒,欽緒每戒之,至忠不聽。歎曰:“九世卿族,一舉而滅之,可哀也已!”不喜接賓客,以簡儉自高,故生平奉賜,無所遺施,及籍沒,珍寶不可計。然玄宗賢其為人,後得源乾曜,亟用之,謂高力士曰:“若知吾進乾曜遽乎?吾以其貌言似蕭至忠。”力士曰:“彼不嚐負陛下乎?”帝曰:“至忠誠國器,但晚謬爾,其始不謂之賢哉?”
弟元嘉,工部侍郎;廣微,工部員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