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苗二裴呂
崔圓,字有裕,貝州武城人,後魏尚書左仆射亮八世孫。少孤貧,誌向卓邁,喜學兵家。開元中,詔舉遺逸,以鈐謀對策甲科,曆京兆府參軍,尹蕭炅薦之,遷會昌丞。楊國忠遙領劍南節度,引圓為左司馬,知留後。玄宗西出,次撫風,遷禦史中丞、劍南節度副大使。圓銳功名,初聞難,刺國忠意,乃治城浚隍,列館宇,儲什具。帝次河池,圓疏具陳“蜀土腴穀羨,儲供易辦”。帝省書泣下曰:“世亂識忠臣。”即日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仍兼劍南節度使。天子至,朝廷百司殿宇帷幔皆具,益嗟賞之。肅宗立,命與房琯、韋見素赴行在所,帝為製遺愛碑於蜀以寵之。
至德二載,遷中書令,封趙國公,實封戶五百。乾元元年,罷為太子少師,留守東都。於是上皇所置宰相無在者。王師之敗相州也,軍所過,皆縱剽,圓懼,委東都,奔襄陽,詔削階、封。尋召拜濟王傅。李光弼表為懷州刺史,改汾州,以治行稱。徙淮南節度使,在鎮六年,請朝京師,吏民乞留,詔檢校尚書右仆射,還之。久乃檢校左仆射,入知省事。大曆中卒,年六十四,贈太子太師,諡曰昭襄。
苗晉卿,字元輔,潞州壺關人,世以儒素稱。擢進士第,調為修武尉,累進吏部郎中、中書舍人,知吏部選事。選人訴索好官,厲言倨色紛於前,晉卿與相對,終日無慍顏。久之,進侍郎,積寬縱,而吏下因緣作奸。方時承平,選常萬人,李林甫為尚書,專國政,以銓事委晉卿及宋遙,然歲命它官同較書判,核才實。天寶二年,判入等者凡六十四人,分甲、乙、丙三科,以張奭為第一。奭,禦史中丞倚之子,倚新得幸於帝,晉卿欲附之,奭本無學,故議者囂然不平。安祿山因間言之,帝為禦花萼樓覆實,中裁十一二,奭持紙終日,筆不下,人謂之“曳白”。帝大怒,貶倚淮陽太守,遙武當太守,晉卿安康太守。明年,徙魏郡,即充河北采訪使。居三年,政化大行。嚐入計,謁歸壺關,望縣門輒步,吏諫止,晉卿以“公門當下,況父母邦乎”?郡太守迎犒,使所屬令行酒,酒至,必立飲白酹,侍老有獻,降西階拜而飲,時美其恭。改河東郡,兼河東采訪使。徙撫風郡,封高平縣男。遷工部尚書、東都留守。召為憲部,兼左丞。安祿山反,竇廷芝棄陝郡不守,楊國忠本忌其有望,即奏“東道賊衝,非大臣不可鎮遏”,授陝郡太守、陝虢防禦使,晉卿見帝,以老辭,忤旨,聽致仕於家。車駕入蜀,搢紳多陷賊,晉卿間道走金州。
肅宗至扶風,召赴行在,拜左相。平京師,封韓國公,食五百戶,改侍中。既而乞骸骨,罷為太子太傅。未幾,複拜侍中。玄宗崩,肅宗疾甚,詔晉卿攝塚宰,因讓曰:“大行遺詔,皇帝三日聽政,稽祖宗故事,則無塚宰之文,奉遺詔則宜聽朝。惟陛下順變以幸萬國。”帝不聽。後數日,代宗立,複詔攝塚宰,固辭乃免。時年老蹇甚,乞間日入政事堂,帝優之,聽入閤不趨,為禦小延英召對。宰相對小延英,自晉卿始。吐蕃犯京師,晉卿以病臥家,賊輿致脅之,噤不肯語,賊不敢害。帝還,拜太保,罷政事。永泰初薨,年八十一,贈太師,京兆少尹護喪,諡曰懿獻,元載未顯時,為晉卿所遇,載方相,故諷有司改諡文貞。
晉卿寬厚,所至以惠化稱。魏人為營生祠,立石頌美。再秉政,出入七年,小心謹畏,不甚斥是非得失,故能安保寵名。然練達事體,百官簿最,一省無遺,議者比漢胡廣。肅宗欲以李輔國為常侍,奏曰:“常侍近密,非賢不可居,豈宜任等輩?”罷之。朝廷欲論陳希烈等死,晉卿曰:“陛下得張通儒、安守忠、孫孝哲等,何以加罪?”帝不從。俄而史思明亂,持是以誘眾。嚐自為父碑文,有鵲巢碑上,賊入上黨,焚蕩略盡,而苗氏鬆檟獨無傷。大曆七年,配享肅宗廟廷。
十子:發、丕、堅、粲、垂、向、呂、稷、望、鹹。
粲,德宗時官至郎中,陸贄欲進粲官,帝不許,曰:“晉卿往攝政,有不臣之言。又名其子,皆與帝王同,粲等宜與外官。”贄奏:“王者爵人必於朝,刑人必於市,言與眾共之。獎而不言其善,斯謂曲貸;罰而不書其惡,斯謂中傷。曲貸,則授受不明,而私幸之門啟;中傷,則枉直無辨,而讒間之道行。可不慎哉!若陛下以晉卿奸邪,粲等應坐,則當公議其罪;若知見誣,亦宜擢粲等以示天下。且晉卿起文儒,致位台輔,謙柔敦厚,為三朝所推,安肯為族滅計?雖甚狂險猶不為之,況老臣乎?”帝然之,而粲官終不顯。
裴冕,字章甫,河中河東人,本冠族仕家,以廕再調渭南尉。王鉷為京畿采訪使,表署判官,曆殿中侍禦史。冕少學術,然明銳,果於事,眾呈稱職,钅共雅任之。及鉷得罪,有詔廷辨,冕位甚下,而抗言其誣。鉷死,李林甫方用事,僚屬懼,皆引去,獨冕為斂葬,由是浸知名。河西節度使哥舒翰辟行軍司馬。
玄宗入蜀,詔皇太子為天下兵馬元帥,拜冕禦史中丞兼左庶子副之。初,冕在河西,方召還,而道遇太子平涼,遂從至靈武,與杜鴻漸、崔漪同辭進曰:“主上厭於勤,且南狩蜀,宗社神器,要須有歸。今天意人事,屬在殿下,宜正位號。有如逡巡,失億兆心,則大事去矣。”太子曰:“我平寇逆,奉迎乘輿還京師,退居涼貳,以侍膳左右,豈不樂哉!公等何言之過!”對曰:“殿下居東宮二十年,今多難啟聖,以安社稷,而所從將士皆關輔人,日夜思歸,大眾一騷,不可複集,不如因而撫之,以就大功。臣等昧死請。”太子固讓,凡五請,卒見聽。太子即位,進冕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乃建言賣官、度僧道士,收貲濟軍興。時取償既賤,眾不為宜。
肅宗至鳳翔,罷冕政事,拜尚書右仆射。兩京平,封冀國公,實封五百戶,出為劍南西川節度使。複為右仆射,待製集賢院。俄充山陵使。於是,中書舍人劉烜為李輔國所昵,冕表為判官。烜抵法,坐降施州刺史,徙澧州。
大曆中,郭子儀言於代宗曰:“冕首佐先帝,馳驅靈武,有社稷勳,程元振忌其賢,遂加誣構,海內冤之。陛下宜還冕於朝,複俾輔相,必能致治成化。”時元載秉政,冕早所甄引,載德之,又貪其衰瘵,且下己,遂拜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入見,拜不能興,載自扶之,代為讚謝。俄兼河南江淮副元帥、東都留守。不逾月卒,有詔贈太尉。
冕以忠勤自將,然不知宰相大體。性豪侈,既素貴,輿服食飲皆光麗珍豐,櫪馬直數百金者常十數,每廣會賓客,不能名其饌,自製巾子工甚,人爭效之,號“仆射巾”。領使既眾,吏白俸簿月二千緡,冕顧視,喜見顏間,世訾其嗜利雲。始,肅宗廟惟苗晉卿配享,冕卒後二十餘年,有蘇正元者奏言:“肅宗為元帥時,師才一旅,冕於草創中,甄大義以勸進,收募驍勇幾十餘萬。既逾月,房琯來;又一年,而晉卿至。今晉卿從祀,而冕乃不與。”有詔冕配享肅宗廟。
裴遵慶,字少良,絳州聞喜人。幼強學,該綜圖傳,外晦內明,不幹當世。年既長,始以仕家推廕為興寧陵丞,調大理丞。邊將蕭克濟督役苛暴,役者有醜言,有司以大逆論,遵慶曰:“財不足聚人,力不足加眾,焉能反?”由是全救數十族。頻擢吏部員外郎,判南曹。天寶時,選者歲萬計,遵慶性強敏,視簿牒,詳而不苛,世稱吏事第一。肅宗時,為吏部侍郎。蕭華輔政,屢薦之,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代宗初,仆固懷恩反,帝以遵慶忠厚大臣,故奉詔宣慰,懷恩聽命將入朝,既而為其將範誌誠沮止。時帝在陝,遵慶脫身赴行在。帝還,遷太子少傅。罷為集賢院待製,改吏部尚書,以尚書右仆射複知選事,朝廷優其老,聽就第注官,時以為榮。
嚐有族子病狂易,告以謀反,帝識其謬,置不問。性惇正,老而彌謹。每薦賢,有來謝者,以為恥。諫而見從,即內益畏。雖親近,但記其削稿疏數,而莫知所言。大曆十年薨,年九十餘。初為郎時,著《王政記》,述今古治體,識者知其有公輔器雲。子向。
向字素仁,以廕得調。建中初,李紓為同州刺史,奏署判官。李懷光叛河中,使其將趙貴先築壘於同州,紓奔奉天,而向領州務。貴先脅吏督役,不及期,將斬以徇,民皆駭散,向獨詣貴先壘開諭之,貴先乃降。同州不陷,向力也。累為櫟陽、渭南令,奏課皆第一,擢戶部員外郎。德宗末,方鎮之副,多自選於朝,以待有變,次授之,故向以選為太原少尹、行軍司馬,曆陝虢觀察使,以吏部尚書致仕。向能以學行持門戶,內外親屬百餘口,祿俸必均,世稱其孝睦。卒年八十,贈太子少保。
子寅,官累禦史大夫。寅子樞。樞字紀聖,鹹通中,第進士。杜審權鎮河中,奏署幕府,再遷藍田尉。宰相王鐸知之,遂直弘文館。鐸罷,樞久不調。從僖宗入蜀,擢殿中侍禦史。中和初,鐸為都統,表署鄭滑掌書記。龍紀初,進給事中,改京兆尹。與孔緯厚善,緯以罪貶,故樞改右庶子,出為歙州刺史。遷右散騎常侍,為汴州宣諭使。
樞素與硃全忠相結納,故全忠聽命,修貢獻不絕。昭宗悅,遷兵部侍郎。時崔胤亦倚全忠專朝柄,因與樞善。俄以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帝在鳳翔,貶胤官,樞亦罷為工部尚書。已還宮,拜檢校尚書右仆射、同平章事。出為清海節度使。全忠言樞有經世才,不宜棄外,複拜門下侍郎平章事,監修國史。累進右仆射、諸道鹽鐵轉運使。哀帝嗣位,柳璨方用事,全忠以牙將張廷範為太常卿,樞以為廷範勳臣,自宜任方鎮,何用為卿,恐非王意,持不下。全忠怒謂賓佐曰:“吾常器樞不浮薄,今乃爾。”璨聞,即罷樞政事,拜左仆射。俄貶登州刺史,又貶瀧州司戶參軍。至滑州,全忠遣人殺之白馬驛,投屍於河,年六十五。初,全忠佐吏李振曰:“此等自謂清流,宜投諸訶,永為濁流。”全忠笑而許之。
呂諲,河中河東人。少力於學,誌行整飭。孤貧不自業,裏人程氏財雄於鄉,以女妻諲,亦以諲才不久困,厚分貲贍濟所欲,故稱譽日廣。開元末,入京師,第進士,調寧陵尉,采訪使韋陟署為支使。哥舒翰節度河西,表支度判官。曆太子通事舍人。性靜慎,勤總吏職,諸僚或出遊,諲獨頹然據案,鉤視簿最,翰益親之。累兼殿中侍禦史。翰敗潼關,諲西趨靈武,由中人尉薦,肅宗才之,拜禦史中丞,所陳事無不順納。從至鳳翔,遷武部侍郎。
帝複兩京,詔盡係群臣之汙賊者,以禦史中丞崔器、憲部侍郎韓擇木、大理卿嚴向為三司使處其罪,又詔禦史大夫李峴及諲領使。諲於權宜知大體不及峴,而援律傅經過之,當時憚其持法,然以峴故,多所平反。
乾元二年,九節度兵敗,帝憂之。擢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知門下省,翌日,複以李峴、李揆、第五琦為宰相,而苗晉卿、王璵罷。會母喪解,三月複召知門下省事,兼判度支,還執政。累封須昌縣伯,遷黃門侍郎。上元初,加同中書門下三品,當賜門戟,或勸諲以凶服受吉賜不宜,諲釋縗拜賜,人譏其失禮。
諲引妻之父楚賓為衛尉少卿,楚賓子震為郎官。中人馬尚言者,素匿於諲,為人求官,諲奏為藍田尉。事覺,帝怒,命敬羽窮治,殺尚言,以其肉賜從官,罷諲為太子賓客。數月,拜荊州長史、澧朗峽忠等五州節度使。諲始建請荊州置南都,詔可。於是更號江陵府,以諲為尹,置永平軍萬人,遏吳、蜀之衝,以湖南之嶽、潭、郴、道、邵、連,黔中之涪凡七州,隸其道。初,荊州長史張惟一以衡州蠻酋陳希昂為司馬,督家兵千人自防,惟一親將牟遂金與相忤,希昂率兵至惟一所捕之,惟一懼,斬其首以謝,悉以遂金兵屬之,乃退,自是政一出希昂,後入朝,遷常州刺史,過江陵入謁,諲伏甲擊殺之,誅黨偶數十人,積屍府門,內外震服。
妖人申泰芝用左道事李輔國,擢諫議大夫,置軍邵、道二州間,以泰芝總之,納群蠻金,賞以緋紫,出褚中詔書賜衣示之,群蠻怵於賞,而財不足,更為剽掠,吏不敢製。潭州刺史龐承鼎疾其奸,因泰芝過潭,縛付吏,劾贓钜萬,得左道讖記,並奏之。輔國矯追泰芝還京,既召見,反譖承鼎陷不辜,詔諲按罪。諲使判官嚴郢具獄,暴泰芝惡。帝不省,賜承鼎死,流郢建州。後泰芝終以贓徙死,承鼎追原其誣。
諲為治,不急細務,決大事剛果不撓。始在河西,悉知諸將能否,及為尹,奏取材者數十人總牙兵,故威惠兩行。諲之相,與李揆不平,既斥,乃用善治聞。揆恐帝複用,即妄奏置軍湖南非便,又陰遣人刺諲過失。諲上疏訟其事,帝怒,逐揆出之,顯條其罪。諲苦羸疾,卒,年五十一,贈吏部尚書。
諲在朝不稱任職相,及為荊州,號令明,賦斂均一。其治尚威信,故軍士用命,闔境無盜賊,民歌詠之。自至德以來,處方麵數十人,諲最有名。荊人生構房祠,及歿,吏裒錢十萬徙祠府西。始,諲知杜鴻漸、元載才,薦於朝,後皆為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