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技
李淳風甄權許胤宗張文仲袁天綱客師張憬藏乙弗私禮金梁鳳王遠知薛頤葉法善明崇儼尚獻甫嚴善思杜生張果邢和璞師夜光羅思遠薑撫桑道茂
凡推步、卜、相、醫、巧,皆技也。能以技自顯地一世,亦悟之天,非積習致然。然士君子能之,則不迂,不泥,不矜,不神;小人能之,則迂而入諸拘礙,泥而弗通大方,矜以誇眾,神以誣人,故前聖不以為教,蓋吝之也。若李淳風諫太宗不濫誅,許胤宗不著方劑書,嚴譔諫不合乾陵,乃卓然有益於時者,茲可珍也。至遠知、果、撫等詭行紀怪,又技之下者焉。
李淳風,岐州雍人。父播,仕隋高唐尉,棄官為道士,號黃冠子,以論譔自見。淳風幼爽秀,通群書,明步天曆算。貞觀初,與傅仁均爭曆法,議者多附淳風,故以將仁郎直太史局。製渾得儀,詆摭前世失,著《法象書》七篇上之。擢承務郎,遷太常博士,改太史丞,與諸儒修書,遷為令。太宗得秘讖,言“唐中弱,有女武代王”。以問淳風,對曰:“其兆既成,已在宮中。又四十年而王,王而夷唐子孫且盡。”帝曰:“我求而殺之,奈何?”對曰:“天之所命,不可去也,而王者果不死,徒使疑似之戳淫及無辜。且陛下所親愛,四十年而老,老則仁,雖受終易姓,而不能絕唐。若殺之,複生壯者,多殺而逞,則陛下子孫無遺種矣!”帝采其言,止。
淳風於占候吉凶,若節契然,當世術家意有鬼神相之,非學習可致,終不能測也。以勞封昌樂縣男。奉詔與算博士梁述、助教王真儒等是正《五曹》、《孫子》等書,刊定注解,立於學官。撰《麟德曆》代《戊寅曆》,候者推最密。自秘閣郎中複為太史令,卒。所撰《典章文物誌》、《乙巳占》等書傳於世。子該,孫仙宗,並擢太史令。
唐初言曆者惟傅仁均。仁均,滑州人,終太史令。
甄權,許州扶溝人。以母病,與弟立言究習方書,遂為高醫。仕隋為秘書省正字,稱疾免。魯州刺史庫狄嶔風痺不得挽弓,權使彀矢向堋立,钅鹹其肩隅,一進,曰:“可以射矣。”果如言。貞觀中,權已百歲,太宗幸其舍,視飲食,訪逮其術,擢朝散大夫,賜幾杖衣服。尋卒,年一百三歲。所撰《脈經》、《針方》、《明堂》等圖傳於時。
立言仕為太常丞。杜淹苦流腫,帝遣視,曰:“去此十日,午漏上,且死。”如之,有道人必腹懣煩彌二歲,診曰:“腹有蠱,誤食發而然。”令餌雄黃一劑,少選,吐一蛇如拇,無目,燒之有發氣,乃愈。
後以醫顯者,清漳宋俠、義興許胤宗、洛陽張文仲李虔縱、京兆韋慈藏。
俠官朝散大夫,藥藏監。
胤宗仕陳為新蔡王外兵參軍。王太後病風不能言,脈沉難對,醫家告術窮。胤宗曰:“餌液不可進。”即以黃耆、防風煮湯數十斛,置床下,氣如霧,熏薄之,是夕語。擢義興太守。武德初,累進散騎侍郎。關中多骨蒸疾,轉相染,得者皆死,胤宗療視必愈。或勸其著書貽後世者,答曰:“醫特意耳,思慮精則得之。脈之候幽而難明,吾意所解,口莫能宣也。古之上醫,要在視脈,病乃可識。病與藥值,唯用一物攻之,氣純而愈速。今之人不善為脈,以情度病,多其物以幸有功,譬獵不知兔,廣絡原野,冀一人獲之,術亦疏矣。一藥偶得,它味相製,弗能專力,此難愈之驗也。脈之妙處不可傳,虛著方劑,終無益於世,此吾所以不著書也。”卒年七十餘。
文仲仕武後時,至尚藥奉禦。特進蘇良嗣方朝,疾作,仆廷中。文仲診曰:“憂憤而成,若脅痛者,殆未可救。”頃告脅痛。又曰:“及心則貽。”俄心痛而死。文仲論風與氣尤精。後集諸言方者與共著書,詔王方慶監之。文仲曰:“風狀百二十四,氣狀八十,治不以時,則死及之。惟頭風與上氣、足氣,藥可常禦。病風之人,春秋末月,可使洞利,乃不困劇,自餘須發則治,以時消息。”乃著《四時輕重術》凡十八種上之。
虔縱官侍禦醫,慈藏光祿卿。
袁天綱,益州成都人。仕隋為鹽官令。仕隨為鹽官令《舊書》卷一九一《袁天綱傳》及《冊府》卷八六○均謂“隋大業中為資官令”。在洛陽,與杜淹、王珪、韋挺遊,天綱謂淹曰:“公蘭台、學堂全且博,將以文章顯。”謂珪“法令成,天地相臨,不十年官五品”;謂挺“麵如虎,當以武處官”;“然三君久皆得譴,吾且見之”。淹以侍禦史入天策為學士,珪太子中允,挺善隱太子,薦為左衛率。武德中,俱以事流雋州,見天綱,曰:“公等終且貴。杜位三品,難與言壽,王、韋亦三品,後於杜而壽過之,但晚節皆困。”見竇軌曰:“君伏犀貫玉枕,輔角完起,十年且顯,立功其在梁、益間邪!”軌後為益州行台仆射,天綱複曰:“赤脈幹瞳,方語而浮赤入大宅,公為將必多殺,願自戒。”軌果坐事見召。天綱曰:“公毋憂,右輔澤而動,不久必還。”果還為都督。
貞觀初,太宗召見曰:“古有君平,朕今得爾,何如?”對曰:“彼不逢時,臣固勝之。”武後之幼,天綱見其母曰:“夫人法生貴子。”乃見二子元慶、元爽,曰:“官三品,保家主也。”見韓國夫人,曰:“此女貴而不利夫。”後最幼,姆抱以見,紿以男,天綱視其步與目,驚曰:“龍瞳鳳頸,極貴驗也;若為女,當作天子。”帝在九成宮,令視岑文本,曰:“學堂瑩夷,眉過目,故文章振天下。首生骨未成,自前而視,法三品。肉不稱骨,非壽兆也。”張行成、馬周見,曰:“馬君伏犀貫腦,背若有負,貴驗也。近古君臣相遇未有及公者。然麵澤赤而耳無根,後骨不隆,壽不長也。張晚得官,終位宰相。”其術精類如此。高士廉曰:“君終作何官?”謝曰:“仆及夏四月,數既盡。”如期以火山令卒。以火山令卒,按《舊書》卷一九一《袁天綱傳》、《冊府》卷八六○均謂武德初授火井令,“火山”疑是“火井”之訛。
子客師,亦傳其術,為廩犧令。高宗置一鼠於奩,令術家射,皆曰鼠。客師獨曰:“強實鼠,然入則一,出則四。”發之,鼠生三子。嚐度江,叩舟而還,左右請故,曰:“舟中人鼻下氣皆墨,不可以濟。”俄有一男子,跛而負,直就舟,客師曰:“貴人在,吾可以濟。”江中風忽起,幾覆而免。跛男子乃婁師德也。
時有長社人張憬藏,持與天綱埒。太子詹事蔣儼有所問,答曰:“公厄在三尺土下,盡六年而貴,六十位蒲州刺史,無有祿矣。”儼使高麗,為莫離支所囚,居土室六年還。及為蒲州,歲如期,則召掾史、妻子,告當死,俄詔聽致仕。劉仁軌與鄉人靖賢請占,憬藏答曰:“劉公當五品而譴,終位冠人臣。”謂賢曰:“君法客死。”仁軌為尚書仆射。賢猥曰:“我三子皆富田宅,吾何客死?”俄喪三子,盡鬻田宅,寄死友家。魏元忠尚少,往見憬藏,問之,久不答,元忠怒曰:“窮通有命,何預君邪?”拂衣去。憬藏遽起曰:“君之相在怒時,位必卿相。”姚崇、李迥秀、杜景往從之遊,憬藏曰:“三人者皆宰相,然姚最貴。”郎中裴珪妻趙見之,憬藏曰:“夫人目修緩,法曰‘豕視淫’,又曰‘目有四白,五夫守宅’,夫人且得罪。”俄坐奸,沒入掖廷。裴光廷當國,憬藏以紙大署“台”字投之,光廷曰:“吾既台司矣,尚何事?”後三日,貶台州刺史。
隋末又有高唐人乙弗弘禮,當煬帝居籓,召見,弘禮賀曰:“大王為萬乘主,所戒在德而已。”及即位,悉詔諸術家坊處之,使弘禮總攝。海內浸亂,帝曰:“而昔言朕既驗,然終當奈何?”弘禮逡巡,帝知之,乃曰:“不言,且死!”弘禮曰:“臣觀人臣相與陛下類者不長,然聖人不相,故臣不能知。”由是敕有司監視,毋得與外語。
薛大鼎坐事沒為奴,及貞觀時,有請於弘禮,答曰:“君,奴也,欲何事?”請解衣視之,弘禮指腰而下曰:“位方嶽。”
玄宗時有金梁鳳者,頗言人貴賤夭壽。裴冕為河西留後,梁鳳輒言:“不半歲兵起,君當以禦史中丞除宰相。”又言:“一日向雒,一日向蜀,一日向朔方,此時公當國。”冕妖其言,絕之。俄而祿山反,冕以禦史中丞召,因問三日,答曰:“雒日即滅,蜀曰不能久,朔方日愈明。”肅宗即位,而冕遂相,薦於帝,拜都水使者。梁鳳謂呂諲曰:“君且輔政,須大怖乃得。”諲責驛史,之,史突入射諲,兩矢風中,走而免,明年知政事。李揆、盧允毀服紿謁,梁鳳不許,二人語以情,梁鳳曰:“李自舍人閱歲而相,盧不過郎官。”揆已相,擢允吏部郎中。
王遠知,係本琅邪,後為揚州人。父曇選,為陳揚州刺史。母晝寢,夢鳳集其身,因有娠。浮屠寶誌謂曇選曰:“生子當為世方士。”
遠知少警敏,多通書傳,事陶弘景,傳其術,為道士。又從臧兢遊。陳後主聞其名,召入重陽殿,辯論超詣,甚見谘挹。隋煬帝為晉王,鎮揚州,使人介以邀見,少選發白,俄複鬢,帝懼,遣之。後幸涿郡,詔遠知見臨朔宮,帝執弟子禮,谘質仙事,詔京師作玉清玄壇以處之。及幸揚州,遠知謂帝不宜遠京國,不省。
高祖尚微,遠知密語天命。武德中,平王世充,秦王與房玄齡微服過之,遠知未識,迎語曰:“中有聖人,非王乎?”乃念以寶。遠知曰:“方為太平天子,願自愛。”太宗立,欲官之,苦辭。貞觀九年,詔潤州即茆山為觀,俾居之。璽詔曰:“省所奏,願還舊山,已別詔不違雅素,並敕立祠觀,以伸曩懷。未知先生早晚至江外,祠舍何當就功?令太史令薛頤等往宣朕意。”
遠知多怪言,詫其弟子潘師正曰:“吾少也有累,不得上天,今署少室伯,吾將行。”即沐浴,加冠衣,若寢者,遂卒。或言壽蓋百二十六歲雲。遺命子紹業曰:“爾年六十五見天子,七十見女君。”調露中,紹業表其言,高宗召見,嗟賞,追贈遠知太中大夫,諡升真先生。武時複召見,皆如其年。又贈金紫光祿大夫。天授中改諡升玄。
薛頤者,滑州人。當隋大業時為道士,善天步律曆。武德初,追直秦王府,密語曰:“德星舍秦分,王當帝天下。”王表為太史丞,稍遷令。貞觀時,太宗將封秦山,彗星見,賾因言:“臣商天意,陛下未可東。”亦會大臣上議,帝遂罷。固丐為道士,帝為築觀九〓山,號曰:“紫府”,拜賾太中大夫,往居之。即祠建清台,候辰次災祥以聞,所上與太史李淳風合。數歲卒。
高宗時,又有葉法善者,括州括蒼人。世為道士,傳陰陽、占繇、符架之術,能厭劾怪鬼。帝聞之,召詣京師,欲寵以官,不拜。留內齋場,禮賜殊縟。時帝悉召方士,化黃金治丹,法善上言:“丹不可遽就,徒費財與日,請核真偽。”帝許之,凡百餘人皆罷。嚐在東都淩空祠為壇以祭,都人悉往觀,有數十人自奔火中,眾大驚,救而免。法善笑曰:“此為魅所馮,吾以法攝之耳。”問而信,病亦皆已。其譎幻類若此。
曆高、中二宗朝五十年,往來山中,時時召入禁內。雅不喜浮屠法,常力詆毀,議者淺其好習,然發衛高,卒叵之測。睿宗立,或言陰有助力。無天中,拜鴻廬卿,員外置,封越國公,舍景龍觀,追贈其父歙州刺史,寵映當世。開元八年卒。或言生隋大業丙子,死庚子,蓋百七歲雲。玄宗下詔褒悼,贈越州都督。
明崇儼,洛州偃師人,梁國子祭酒山賓五世孫。少隨父恪令安喜,吏有能召鬼神者,盡傳其術。乾封初,應嶽牧舉,調黃安丞,以奇技自名。高宗召見,甚悅,擢冀王府文學。試為窟室,使宮人奏樂其中,召崇儼問:“何祥邪?為我止之。”崇儼書桃木為二符,剚室上,樂即止,曰:“向見怪龍,怖而止。”盛夏,帝思雪,崇儼坐頃取以進,自雲往陰山取之。四月,帝憶瓜,崇儼索百錢,須臾以瓜獻,曰:“得之緱氏老人圃中。”帝召老人問故,曰:“埋一瓜失之,土中得百錢。”
累遷正諫大夫。帝令入閣供奉,每謁見,陳時政,多托鬼神為言。至為武後作厭勝事,又言章懷太子不德。儀鳳四年,為盜所刺於東都,好事者為言:“崇儼役鬼勞苦,為鬼所殺。”而太後疑太子使客殺之,故贈侍中,諡曰莊,擢子珪為秘書郎。命禦史中丞崔謐等雜治,誣服者甚眾。及太子廢,死狀乃明。
尚獻甫,衛州汲人,善占候。武後召見,由道士擢太史令,辭曰:“臣梗野,不可以事官長。”後改太史局為渾儀監,以獻甫為令,不隸秘書省。數問災異,又於上陽宮集術家撰《方域》等篇。長安二年,熒惑犯五諸侯,獻甫自陳:“五諸侯,太史位;臣命納音,金也;火,金之仇,臣且死。”後曰:“朕為卿厭之。”迂水衡都尉,謂曰:“水生金,卿無憂。”至秋卒,後嗟異,複以渾儀監為太史局雲。
嚴善思名譔,同州朝邑人,以字行。父延,與河東裴玄證、隴西李貞蔡靜皆通儒術,該曉圖識。善思傳延業,褚遂良、上官儀等奇其能。高宗封泰山,舉銷聲幽藪科及第,調襄陽尉。居親喪,廬墓,因隱居十年。武後時擢監察禦史,兼右拾遺內供奉,數言天下事。方酷吏構大獄,以善思為詳審使,平活八百餘人,原千餘姓。長壽中,按囚司刑寺,罷疑不實者百人。來俊臣等疾之,誣以罪,適交趾,五歲得還。是時李淳風死,候家皆不效,乃詔善思以著作佐郎兼太史令。聖曆二年,熒惑入輿鬼,後問其占,對曰:“大臣當之。”是年王及善卒。長安中,熒惑入月,鎮犯天關,善思曰:“法當亂臣伏罪,而有下謀上之象。”歲餘,張柬之等起兵誅二張。遷給事中。
後崩,將合葬乾陵,善思建言:“尊者先葬,卑者不得入。今啟乾陵,是以卑動尊,術家所忌。且玄關石門,冶金錮隙,非攻鑒不能開,神道幽靜,多所驚黷。若別攻隧以入其中,即往昔葬時神位前定,更且有害。曩營乾陵,國有大難,易姓建國二十餘年,今又營之,難且複生。合葬非古也,況事有不安,豈足循據?漢世皇後別起陵墓,魏、晉始合葬。漢積祀四百,魏、晉祚率不長,亦其驗也。今若更擇吉地,附近乾陵,取從葬之義。使神有知,無所不通;若其無知,合亦何益?山川精氣,上為列星。葬得其所,則神安而後嗣昌;失其宜,則神危而後嗣損。願割私愛,使社稷長久。”中宗不納。
神龍中,武後喪公除,太常請大習樂,供郊廟,詔未許。善思奏曰:“樂者氣化,所以感天地、調五行。漢、魏喪禮,以日易月,蓋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禮,陰也;樂,陽也。樂崩陽伏,禮廢陰愆,故變以適時,孝道之大。安人神,公也;茹哀戚,私也。王者不以私害公,請如太常奏。”帝從之。遷禮部侍郎。表皇後擅政,為社稷憂,求汝州刺史。嚐語姚崇曰:“韋氏禍且塗地,相王所居有華蓋紫氣,必位九五,公善護之。”及睿宗立,崇以語聞,召拜右散騎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