籓鎮盧龍
李懷仙,柳城胡也。世事契丹,守營州。善騎射,智數敏給。祿山之反,以為裨將。史思明盜河南,留次子朝清守幽州,以阿史那玉、高如震輔之。朝義殺立,移檄誅朝清。二將亂,朝義以懷仙為幽州節度使,督兵馳入。如震欲拒,不及計,乃出迎。懷仙外示寬以安士,居三日,大會,斬如震,州部悉平。朝義敗,將趨範陽。中人駱奉先間遣鐫說,懷仙遂降,使其將李抱忠以兵三千戍範陽。朝義至,抱忠閉關不內,乃縊死,斬其首,因奉先以獻。仆固懷恩即表懷仙為幽州盧龍節度使,遷檢校兵部尚書,王武威郡。屬懷恩反,邊羌挐戰不解,朝廷方勤西師,故懷仙與田承嗣、薛嵩、張忠誌等得招還散亡,治城邑甲兵,自署文武將吏,私貢賦,天子不能製。
大曆三年,麾下硃希彩、硃泚、泚弟滔謀殺懷仙,斬閽者以入,希彩不至。黎明,泚懼欲亡,滔曰:“謀不成,有死,逃將焉往?”俄希彩至,共斬懷仙,族其家。希彩自稱留後。張忠誌以兵討其亂,不克。代宗因赦罪,詔宰相王縉為節度使,以希彩副之。希彩聞縉至,搜卒伍,大陳戎備以逆。縉建旌棨徐驅,希彩迎謁恭甚。縉度不可製,勞軍,閱旬乃還。希彩即領節度。五年,封高密郡王。驁恣不軌,人不堪。七年,其下李瑗間眾之怨,殺之,共推硃泚為留後。泚自有傳。
硃滔,性變詐多端倪。希彩以同宗倚愛之,使主帳下親兵。泚領節度,遣滔將兵三千為天子西乘塞,為諸軍倡。始,安、史後,山東雖外臣順,實傲肆不廷。至泚首效款,帝嘉之,召見滔殿中。帝問曰:“卿材孰與泚多?”滔曰:“統禦士眾,方略明辨,臣不及泚;臣年二十八,獲謁天子,泚長臣五年,未識朝廷,此不及臣。”帝愈嘉,特詔勒兵貫王城而出,屯涇州,置酒開遠門餞之。戍還,乃謀奪泚兵,詭說曰:“天下諸侯未有朝者,先至,可以得天子意,子孫安矣。”泚信之,因入朝。稍不相平,泚遂乞留,西討吐蕃。以滔權知留後,兼禦史大夫。滔殺有功者李瑗等二十餘人,威振軍中。
李惟嶽拒命,滔與成德張孝忠再破之束鹿,取深州,進檢校司徒,遂領節度,賜德、棣二州。德宗以康日知為深、趙二州團練使,詔滔還鎮。滔失深州,不平,又請恒、定七州所賦供軍,複不許,愈怨。時馬燧圍田悅,悅窮,間滔與王武俊同叛。滔姑子劉怦為涿州刺史,以書諫曰:“司徒身節製,太尉位宰相,恩遇極矣。今昌平有太尉鄉、司徒裏,不朽業也。能以忠順自將,則無不濟。比忘上樂戰,不顧成敗如安、史者,今複何有?司徒圖之,無貽悔。”滔不從,連兵救悅。又懼張孝忠之襲,使怦壁險而軍。滔激其眾曰:“士蹀血鬥,既下堅城,朝廷乃見奪,奏賞不報。君等疾趨,破馬燧軍以取貲糧,可乎?”軍中不應,三號之,乃曰:“幽人死於南者,骸撐不揜,痛藏心髓,奈何複欲暴骨中野乎?司徒兄弟受國寵,士各蒙官賞,願安之,不恤其它。”滔罷,潛殺不可共亂者數十人。日知發其謀於燧,天子聞,以悅未下,重起兩寇,即封滔通義郡王,實戶三百。
滔愈悖,分兵與武俊屯趙州脅日知,矯詔發其糧貯,即引兵救悅,次束鹿。軍大噪曰:“天子令司徒北還,而南救魏,寧有詔邪?”滔懼,走匿傳舍。裨將蔡雄好諭士曰:“始天子約取成德,所得州縣賜有功者。拔深州者,燕也。本鎮常苦無絲纊,冀得深州以佐調率,今顧不得。又天子以帛賜有功士,為馬燧掠去,今引而南,非自為也。”軍中悔謝,複曰:“雖然,司徒南行違詔書,莫如還。”滔回次深州,誅首變者二百人。眾懼,乃率兵南壁寧晉,與武俊合。帝命馬燧、李懷光擊之,滔屬鄭雲逵、田景仙皆奔燧。已而滔破懷光軍,則與王師屯魏橋,久不戰。
悅德滔援,欲尊而臣之,滔讓武俊,曰:“篋山之勝,王大夫力也。”於是,滔、武俊官屬共議:“古有列國連衡共抗秦。今公等在此,李大夫在鄆,請如七國,並建號,用天子正朔。且師在外,其動無名,豈長為叛臣,士何所歸?宜擇日定約,順人心,不如盟者共伐之。”滔等從之。滔以祿山、思明皆起燕,俄覆滅,惡其名,以冀堯所都,因號冀,武俊號趙,悅號魏,納號齊。建中三年冬十月庚申,為壇魏西,祀天,各僭為王,與武俊等三讓乃就位。滔為盟主,稱孤;武俊、悅及納稱寡人。是日,三叛軍上有雲氣頗異,燧望笑曰:“是雲無知,乃為賊瑞邪!”先是,其地土息高三丈,魏人韋稔佞悅,以為益土之兆。後二年,滔等冊遺,正值其所。
滔改幽州為範陽府,以子為府留後,稱元帥,用親信為留守。滔等居室皆曰殿,妻曰妃,子為國公,下皆稱臣,謂殿下。上書曰箋,所下曰令。置左右內史,視丞相;內史令、監,視侍中、中書令;東西侍郎,視門下、中書;東曹給事、西曹舍人,視給事中、中書舍人;司議大夫,視諫議大夫;六官省,視尚書;東、西曹仆射,視左右仆射;禦史台曰執憲,置大夫至監察禦史,驅使要籍官曰承令;左右將軍曰虎牙、豹略;軍使曰鷹揚、龍驤。以劉怦為範陽府留守,柳良器、李子千為左右內史,滔兄瓊瑰、陸慶為東、西曹仆射,楊霽、馬寔、寇瞻、楊榮國為司文、司武、司禮、司刑侍郎,李士真、樊播為執憲大夫、中丞。其餘以次補署。聘處士張遂、王道為司諫。
燧遣李晟將兵至易、定,率張茂昭攻涿、莫,以絕滔援。明年,圍清苑,滔將鄭景濟固守。滔使馬寔將兵萬人,與武俊拒燧,自以兵萬餘救清苑,絕晟糧道。兵至定州,晟不知,夜引兵還。滔疑有伏,不敢逼,遽保瀛州。而孝忠、晟合兵千人城萊水,滔驍將烏薩戒以兵七百襲殺城卒數百,晟不出。景濟望滔軍立幟為應。滔進軍薄晟營,晟戰不利,城中兵亦出,晟大敗,奔易州。茂昭走滿城。滔已破晟,則回屯河間不進。武俊使宋端趣讓,滔怒曰:“孤亟戰且病,就醫藥,而王已複雲雲。孤南救魏,棄兄背君如脫屣。王必相疑,亦聽所為!”端還,武俊謂寔曰:“寡人望王速來指縱,決勝負,複何惡?王異日並天下,寡人得六七城,為節度足矣。”寔遣具道所以然,武俊亦遣使謝滔,滔悅,亦報謝。然武俊內銜之,滋不懌,與田悅潛謀絕滔。
及泚反,燧等皆班師,武俊、寔亦還。悅、武俊遣使至河間,賀泚即位。武俊詭請寔共攻康日知於趙州,謀覆其軍,不克。實歸,武俊餞之,厚贈遺。泚遣人密召滔,使趨洛陽。滔發書,西向再拜,移檄諸道曰:“今發突騎四十萬走洛陽,與皇帝會上陽宮。”使王郅說悅連和俱西。滔素強調斂,武俊等不能堪。又令各以兵五千從攻洛,欲僭稱帝,乘輿、法從及赦令皆具。
初,回紇以女妻奚王,大曆末,奚亂,殺王,女逃歸,道平盧,滔以錦繡張道,待其至,請為婚,女悅,許焉。既而遣使修婿禮於回紇,回紇喜,報以名馬重寶。及僭相王,與武俊、悅、納納四金鑰於回紇,曰:“四國願聽命於可汗,謹上金鑰,啟閉出納,唯所命。”至是,乞師焉。回紇以二千騎從,而武俊亦先乞師,以斷懷光餉路,未至,而王師還。回紇過幽州,滔使說其酋達幹曰:“若能同度河而南,玉帛子女不貲,計可得也。”達幹許諾,滔啖以金帛,約曰:“五十裏舍,以須悅軍。”滔兵五萬,車千乘,騎二萬,士私屬萬餘,虜兵三千,馬、橐它倍之;過武俊境,武俊勞之,牛酒芻米皆具。然悅已用武俊謀,不肯出,儲峙於野以待。滔至貝州,悅刺史邢曹俊上謁滔,即歸閉城守,滔疑之,次永濟。武俊陰遣客反間滔曰:“悅有憾,須公南,以兵斷公歸路,宜少備。”滔聞怒,入永濟,執悅吏掠訊,不得其情,殺之。使回紇大掠,南及澶、衛,係執老幼無遺者。悅大恐,闔城自保。滔遣將楊布略定館陶,屯平恩,置官吏。
滔整軍北還,使馬寔屯冠氏,聞悅死,遂攻魏州,圍貝州。於是,武俊、李抱真合軍擊滔。滔急召寔至貝州,步馬乏頓。明日,輒約戰,寔請休士三日,蔡雄、達幹等畏武俊堅壁難圖,請戰。楊布曰:“大王將取東都,逢小敵即怯,何以長驅天下邪?”術士尹少伯亦言必勝。既戰,為二軍所乘,大敗,大將硃良祐、李進皆被執,委杖如丘,滔奔入德州。恨少伯、雄、布之謬,殺之。俄而京師平,滔已敗,不能軍,走還幽州,上書待罪。有詔武俊、抱真開示大信,若誠心審固者,當洗釁錄勳,與更始。
初,滔以劉怦忠力,使留守,及敗,疑圖己,仿徨不敢入。怦聞其至,搜兵繕鎧,夾道陳二十裏迎謁,望滔哭,滔遂入府。氣沮索,日邑邑,被病,政事一委怦。貞元元年死,年四十二,贈司徒。
劉怦,幽州昌平人。少為範陽裨將,以親老疾宜侍,輒去職。李懷仙為節度使,檄召不應。硃滔時,積功至雄武軍使,廣墾田,節用度,以辦治稱。稍遷涿州刺史。滔之討田承嗣,表知府事,和裕得眾心。李寶臣以兵劫滔於瓦橋,滔走,寶臣乘勝欲襲幽州,怦設方略,勒兵完守,寶臣不敢謀,擢禦史中丞。滔敗歸,終不貳,益治兵,人嘉怦忠於所奉。及滔死,軍中盡推怦,乃總軍事。俄詔為節度副大使、彭城郡公。居鎮才三月死,年五十九,贈兵部尚書,諡曰恭。子濟。
濟,字濟。遊學京師,第進士,曆莫州刺史。怦病,詔濟假州事。及怦卒,嗣節度,累遷檢校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奚數侵邊,濟擊走之,窮追千餘裏,至青都山,斬首二萬級。其後又掠檀、薊北鄙,濟率軍會室韋,破之。
王承宗叛,濟合諸將曰:“天子知我怨趙,必命我伐之,趙且大備我,奈何?”裨將譚忠欲激濟伐承宗,疾言曰:“天子不使我伐趙,趙亦不備燕。”濟怒,係之。使視趙,果不設備。數日,詔書許濟無出師。濟釋忠,謝而問之,忠曰:“昭義盧從史外親燕,內實忌之;外絕趙,內實與之。此為趙畫曰:‘燕倚趙自固,雖甚怨,必不殘趙,故不足虞也。’趙既不備燕,從史則告天子曰:‘燕、趙,宿怨也,今趙見伐而不備燕,是燕反與趙。’此所以知天子不使君伐趙,趙亦不備燕。”濟曰:“計安出?”曰:“今天子誅承宗,而燕無一卒濟易水者,正使潞人賣恩於趙,販忠於上,是君貯忠誼心,而染私趙之名,卒不見德於趙,惡聲徒嘈嘈於天下。”濟然之,以兵七萬先諸軍,斬首數千級,又拔饒陽,屯瀛州。進攻安平,久不拔,濟命次子總以兵八千先登,日中拔其城。會赦承宗,進中書令。
濟之出,以長子緄攝留務,總為行營都知兵馬使。濟病甚,總與左右張、成國寶及帳內親近謀殺濟,乃使人詐從京師來,曰:“朝廷以公前屯瀛州逗留,詔副大使代節度。”明日,複使人曰:“詔節至太原矣。”又使人走呼曰:“過代矣。”舉軍驚。濟憤且怒,不知所為,誅主兵大將數十人及素與緄厚善者,亟追緄,以玨已兄皋代留事。濟自朝至中昃不食,渴索酏漿,總使吏唐弘實寘毒,濟飲而死,年五十四。緄至涿州,總矯濟命殺之。乃發喪,贈太師,諡曰莊武。
總性陰賊,尤險譎,已毒父,即領軍政,朝廷不知其奸,故詔嗣節度,封楚國公,進累檢校司空。承宗再拒命,總遣兵取武強,按軍兩端,以私饋齎。憲宗知之,外示崇寵,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及吳元濟、李師道平,承宗憂死,田弘正入鎮州,總失支助,大恐,謀自安。又數見父兄為崇,乃衣食浮屠數百人,晝夜祈禳,而總憩祠場則暫安,或居臥內,輒驚不能寐。晚年益慘悸,請剔發,衣浮屠服,欲祓除之。
譚忠複說總曰:“天地之數,合必離,離必合。河北與天下離六十年,數窮必合。往硃泚、希烈自立,趙、冀、齊、魏稱王,郡國弄兵,低目相視,可謂危矣,然卒於無事。元和以來,劉辟、李錡、田季安、盧從史、齊、蔡之強,或首於都市,或身為逐客,皆君自見。今兵駸駸北來,趙人已獻德、棣十二城,助魏破齊,唯燕無一日勞,後世得無事乎?為君憂之。”總泣且謝,因上疏願奉朝請,且欲割所治為三;以幽、涿、營為一府,請張弘靖治之;瀛、莫為一府,盧士玫治之;平、薊、媯、檀為一府,薛平治之。盡籍宿將薦諸朝。
會穆宗衝逸,宰相崔植、杜元穎無遠謀,欲寵弘靖,重其權,故全付總地,唯分瀛、莫置觀察使。拜總檢校司徒兼侍中、天平節度使。又賜浮屠服,號大覺,榜其第為佛祠,遣使者以節、印偕來。時總已自髡祝,讓節、印,遂衣浮屠服。行及定州,卒。
始,總請代,獻馬萬五千匹,群臣或疑其詐,帝獨納之,使給事中薛存慶宣慰,給所部複一歲,緡錢百萬勞軍,高年惸獨不能自存者,官吏就問,賜粟帛。總遂與忠俱行,軍中世懷其惠,擁留不得進。總殺首謀者十人,以節付張皋,夜間道去,遲明,軍中乃知。
詔贈太尉。子礎及弟約至長安者十一人,皆擢州刺史。忠護總喪至,亦卒。忠,絳人,喜兵,善謀事,蓋健男子雲。
硃克融,滔孫也。以偏校事劉總。總將入朝,慮後有變,籍其軍材勇與黠暴不製者,悉薦之朝,冀厚與爵位,使北方歆豔,無甘亂心,克融在遣。方是時,執政非其人,既見總納地,謂天下曠然無複事。克融等留京師,久之不得調,數詣宰相求自試,皆不聽,羸色敗服,饑寒無所貣丐,內怨忿。會張弘靖赴鎮,因悉遣還。
俄幽州亂,囚弘靖。時克融父洄,號有智譎,以疾廢臥家,眾往請為帥。洄辭老且病,因推克融領軍務。詔以劉悟為節度使馳往,俄而瀛、冀皆附克融,悟不得入。克融縱兵掠易州,敗兩縣;寇蔚州,易州刺史柳公濟戰白石嶺,斬三千級;轉寇定州,節度使陳楚破其兵二萬。會鎮州反,殺田弘正,議者謂二賊均逆,而克融全弘靖不敢害,可悉兵先誅趙,赦燕。朝廷度幽薊未可複取,乃拜克融檢校左散騎常侍,為幽州盧龍節度使,長慶元年也。
明年,陷弓高,攻下博,與王廷氵奏共圍深州。裴度以檄譙諭,克融乃還,因進檢校工部尚書,表獻馬萬匹、羊十萬,請直賞軍。敬宗初,遷檢校司空,賜邊屯時服,克融以帛疏惡,囚詔使楊文端以聞。又上言:“聞陛下東幸雒,願率匠丁五千助營宮室,迎乘輿,且請帛三十萬,備一歲費。”帝怒,用裴度謀,忍不問,以好言答之,屈其謀,進爵吳興郡王。
是年,軍亂,殺克融及其子延齡,詔贈司徒。次子延嗣立,領留後,為大將李載義殺而代之,並族其家。
李載義,自稱恒山湣王之後。性矜蕩,好與豪傑遊,力挽強搏鬥。劉濟在幽州,高其能,引補帳下,從征伐,積多為牙中兵馬使。硃克融死,子延嗣叛命,殘用其人。載義因眾不忍,殺之,暴其罪於朝。敬宗即授檢校戶部尚書、盧龍軍節度使,封武威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