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韓瑗來濟上官儀
褚遂良,是散騎常侍褚亮的兒子。大業末年,跟隨他的父親在隴右,薛舉稱帝時,安排褚遂良為通事舍人。薛舉失敗後,他投奔朝廷,被任命為秦州都督府兵曹參軍。貞觀十年(636),由秘書郎遷任起居郎。遂良廣博地涉獵文史,特別擅長隸書,他父親的朋友歐陽詢非常看重他。太宗曾經對侍中魏征說“:虞世南死後,沒有人可以談論書法。”魏征說:“褚遂良下筆遒勁,很得王逸少書體的真髓。”太宗當天就召令遂良為侍書。太宗曾經出王府重金購求王羲之的書法真跡,天下的人爭著攜帶古代書法赴皇帝的殿廷獻給太宗,當時不能分辨這些墨跡的真偽,遂良一一詳細論述它們的源流出處,沒有一點錯誤。
褚遂良,散騎常侍亮之子也。太業末,隨父在隴右,薛舉僭號,署為通事舍人。舉敗歸國,授秦州都督府鎧曹參軍。貞觀十年,自秘書郎遷起居郎。遂良博涉文史,尤工隸書,父友歐陽詢甚重之。太宗嚐謂侍中魏徵曰:“虞世南死後,無人可以論書。”徵曰:“褚遂良下筆遒勁,甚得王逸少體。”太宗即日召令侍書。太宗嚐出禦府金帛購求王羲之書跡,天下爭齎古書詣闕以獻,當時莫能辯其真偽,遂良備論所出,一無舛誤。十五年,詔有事太山,先幸洛陽,有星孛於太微,犯郎位。遂良言於太宗曰:“陛下撥亂反正,功超前烈,將告成東嶽,天下幸甚。而行至洛陽,彗星輒見,此或有所未允合者也。且漢武優柔數年,始行岱禮,臣愚伏願詳擇。”太宗深然之,下詔罷封禪之事。其年,遷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太宗嚐問:“卿知起居,記錄何事,大抵人君得觀之否?”遂良對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鑒誡,庶幾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筆,君舉必記。”黃門侍郎劉洎曰:“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亦記之矣。”太宗以為然。時魏王為太宗所愛,禮秩如嫡。其年,太宗問侍臣曰:“當今國家何事最急?”中書侍郎岑文本曰:“《傳》稱‘導之以德,齊之以禮’,由斯而言。禮義為急。”遂良進曰:“當今四方仰德,誰敢為非?但太子、諸王,須有定分,陛下宜為萬代法以遺子孫。”太宗曰:“此言是也。朕年將五十,已覺衰怠。既以長子守器東宮,弟及庶子數將五十,心常憂慮,頗在此耳。但自古嫡庶無良佐,何嚐不傾敗國家?公等為朕搜訪賢德,以傅儲宮,爰及諸王,鹹求正士。且事人歲久,即分義情深,非意窺窬,多由此作。”於是限王府官僚不得過四考。十七年,太宗問遂良曰:“舜造漆器,禹雕其俎,當時諫舜、禹者十餘人。食器之間,苦諫何也?”遂良對曰:“雕琢害農事,纂組傷女工。首創奢淫,危亡之漸。漆器不已,必金為之;金器不已,必玉為之。所以諍臣必諫其漸,及其滿盈,無所複諫。”太宗以為然,因曰:“夫為人君,不憂萬姓而事奢淫,危亡之機可反掌而待也。”時皇子年幼者多任都督、刺史,遂良上疏曰:“昔兩漢以郡國理人,除郡以外,分立諸子。割土分疆,雜用周製。皇唐州縣,祖依秦法。皇子幼年,或授刺史,陛下豈不以王之骨肉,鎮扞四方?此之造製,道高前烈。如臣愚見,有小未盡。何者?刺史郡帥,民仰以安。得一善人,部內蘇息;遇一不善,合州勞弊。是以人君愛恤百姓,常為擇賢。或稱河潤九裏,京師蒙福;或人興歌詠,生為立祠。漢宣帝雲:‘與我共理者,惟良二千石。’如臣愚見,陛下兒子內年齒尚幼、未堪臨人者,且留京師,教以經學。一則畏天之威,不敢犯禁;二則觀見朝儀,自然成立。因此積習,自知為人。審堪臨州,然後遣出。臣謹按漢明、章、和三帝,能友愛於弟,自茲已降,取為準的。封立諸王,雖各有國土,年尚幼小者,召留京師,訓以禮法,垂以恩惠。訖三帝世,諸王數十百人,唯二王稍惡,自餘餐和染教,皆為善人。則前事已驗,惟陛下詳察。”太宗深納之。其年,太子承乾以罪廢,魏王泰入侍,太宗麵許立為太子。因謂侍臣曰:“昨青雀自投我懷雲:‘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為子,更生之日也。臣唯有一子,臣百年之後,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晉王。’父子之道,故當天性,我見其如此,甚憐之。”遂良進曰:“陛下失言。伏願審思,無令錯誤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後,魏王執權為天下之主,而能殺其愛子,傳國於晉王者乎?陛下昔立承乾為太子,而複寵愛魏王,禮數或有逾於承乾者,良由嫡庶不分,所以至此。殷鑒不遠,足為龜鏡。陛下今日既立魏王,伏願陛下別安置晉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即日召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與遂良等定策,立晉王為皇太子。時頻有飛雉集於宮殿之內,太宗問群臣曰:“是何祥也?”對曰:“昔秦文公時,有童子化為雉,雌者鳴於陳倉,雄者鳴於南陽。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以為寶雞。後漢光武得雄,遂起南陽而有四海。陛下舊封秦王,故雄雉見於秦地,此所以彰表明德也。”太宗悅曰:“立身之道,不可無學,遂良博識,深可重也。”尋授太子賓客。
貞觀十五年(641),太宗下詔,準備到泰山封禪,先到洛陽,彗星出現在太微座,衝犯郎位。遂良對太宗說:“陛下撥亂反正,功超前烈,東獄即將大功告成,天下非常幸運。然而走到洛陽,彗星就出現,這或許是有上天不許可的事。況且漢武帝猶豫不決數年,才舉行泰山封禪禮,臣下的愚見恭請陛下詳細考慮抉擇。”太宗認為他說得很對,下詔停止了封禪的事。當年,遂良遷任諫議大夫,兼任起居事,太宗曾經問他說:“你擔任起居,記錄什麼事,大概人君能夠看到它嗎?”遂良回答說:“現在的起居,就是古代的左右史,寫人君的言行事跡,而且記錄善惡,作為鑒戒,也許可以令人主不做非法的事,沒有聽說帝王親自看史的。”太宗說“:朕有不好的事。你也必定記下它嗎?”遂良說“:遵守道德不如遵守自己的職責,臣的職責應當記載筆錄,君王的舉動必定記下來。”黃門侍郎劉洎說“:假若遂良不記,天下的人也會記下來。”太宗認為他們說的對。
時薛延陀遣使請婚,太宗許以女妻之,納其財聘,既而不與。遂良上疏曰:
當時魏王被太宗寵愛,對他的禮儀秩序等級像對嫡子一樣。當年,太宗問侍臣說“:當今國家什麼事最急迫?”中書侍郎岑文本說“:《左傳》說‘導之以德,齊之以禮’,由此而言,禮儀最急。”遂良走上前說“:當今四方仰慕德行,誰敢做非分的事?但是太子、諸王,必須有一定的名分,陛下應當讓萬代效法把它留給子孫。”太宗說“:這話是對的。朕年歲將近五十,已經覺得衰老倦怠。已經由長子主管東宮,弟弟和庶子的數目將近五十,心裏時常憂慮的就是這件事了。但是自古嫡子與庶子沒有良臣輔佐,何嚐不會傾敗國家。公等為朕搜訪賢德的人才,用來輔佐太子以及各王,都要求正道之士。況且事奉人年歲長了,就會摸透性情巴結逢迎,不懷好意伺機而動的現象,多由此發生。”於是限製王府官僚任職不得超過十二年。
臣聞信為國本,百姓所歸,是以文王許枯骨而不違,仲尼寧去食而存信。延陀曩歲乃一俟斤耳,值神兵北指,蕩平沙塞,狼山、瀚海,萬裏蕭條,陛下兵加諸外而恩起於內,以為餘寇奔波,須立酋長,璽書鼓纛,立為可汗。其懷恩光,仰天無極,而餘方戎狄,莫不聞知,以共沐和風,同餐恩信。頃者頻年遣使,請婚大國,陛下複降鴻私,許其姻媾。於是報吐蕃,告思摩,示中國,五尺童子人皆知之。於是禦幸北門,受其獻食,於時百僚端笏,戎夷左衽,虔奉歡宴,皆承德音,口歌手舞,樂以終日。百官會畢,亦各有言,鹹以為陛下欲得百姓安寧,不欲邊境交戰,遂不惜一女而妻可汗,預在含生,所以感德。今一朝生進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為國家惜茲聲聽。君子不失色於物,不失口於人。晉文公圍原,命三日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陛下慮生意表,信在言前,今者臨事,忽然乖殊,所惜尤少,所失滋多。情既不通,方生嫌隙,一方所以相畏忌,邊境不得無風塵。西州、朔方,能無勞擾?彼胡以主被欺而心怨,此士以此無信而懷慚,不可以訓戎兵,不可以勵軍事。伏惟陛下以聖德神功,廓清四表。自君臨天下,十有七載,以仁恩而結庶類,以信義而撫戎夷,莫不欣然,負之無力。其見在之人,皆思報厚德;其所生胤嗣,亦望報陛下子孫。今者得一公主配之,以成陛下之信,有始有卒,其唯聖人乎!且又龍沙以北,部落無算,中國擊之,終不能盡。亦由可北敗,芮芮興,突厥亡,延陀盛。時以古人虛外實內,懷之以德,為惡在夷不在華,失信在彼不在此。伏惟陛下聖德無涯,威靈遠震,遂平高昌,破吐渾,立延陀,滅頡利。輕刑薄賦,庶事無壅,菽粟豐賤,祥符累臻。此則堯、舜、禹、湯不及陛下遠矣。伏願旁垂愷悌,廣茲含育,而常嗔絕域,有意遠籓,非偃伯興文之道,非止戈為武之義。臣以庸暗,忝居左右,敢獻瞽言,不勝戰懼。
貞觀十七年(643),太宗問遂良說:“舜造漆器,禹雕切肉的砧板,當時勸諫舜、禹的有十餘人,食用的器物之間,為什麼苦諫呢?”遂良回答說“:雕琢妨害農業生產,錦繡赤色的綬帶會妨害女紅。首先創造奢侈和過分的浪費,國家的危亡就漸漸近了。漆器不禁止,必定用金做它,金器不禁止,必定用玉做它。所以諍臣必定勸諫事情漸發的開端,到它發展到極點,就沒有什麼可以再去勸諫的了。”太宗認為對,因此說:“作為人君,不憂慮人民而從事驕奢淫侈的事,危亡的時機可以反掌而待了。”
時太宗欲親征高麗,顧謂侍臣曰:“高麗莫離支賊殺其王,虐用其人。夫出師吊伐,當乘機便,今因其弑虐,誅之甚易。”遂良對曰:“陛下兵機神算,人莫能知。昔隋末亂離,手平寇亂。及北狄侵邊,西蕃失禮,陛下欲命將擊之,群臣莫不苦諫,陛下獨斷進討,卒並誅夷。海內之人,徼外之國,畏威懾伏,為此舉也。今陛下將興師遼東,臣意熒惑。何者?陛下神武,不比前代人君。兵既渡遼,指期克捷,萬一差跌,無以威示遠方,若再發忿兵,則安危難測。”太宗深然之。兵部尚書李勣曰:“近者延陀犯邊,陛下必欲追擊,此時陛下取魏徵之言,遂失機會。若如聖策,延陀無一人生還,可五十年間疆場無事。”帝曰:“誠如卿言,由魏徵誤計耳。朕不欲以一計不當而尤之,後有良算,安肯矢謀。”由是從勣之言,經畫渡遼之師。遂良以太宗銳意三韓,懼其遺悔,翌日上疏諫曰:
當時皇子年幼的多擔任都督、刺史,遂良上疏說:“從前兩漢靠郡國治理人民,除郡以外,分立諸子,分割疆土,雜用周朝的製度。皇唐州縣,大略依照秦的法律。皇子幼年,有的授任為刺史,陛下難道不是用王的骨肉,鎮壓護衛四方?這種首創的製度,比以前曆代帝王高明。臣下的愚見,有小的地方處置尚不夠妥帖。為什麼呢?刺史郡守,人民仰賴他得到安寧。得到一個好的人做刺史郡守,當地的人民都能休養生息;遇到一個不好的人做刺史郡守,全州的人民都會勞苦疲敝。因此人君愛惜百姓,常為人民選擇賢德的官吏。有的稱讚河潤澤了九裏,京都蒙受福恩;有的興起歌詠讚歎,活著就為他立祠。漢宣帝說:‘與我共同治理國家的,隻有賢能二千石。’以臣下愚昧的見解,陛下的兒子當中年歲還幼小不能夠統管人的,暫且留在京都,教給他經學。一則使他畏懼天威,不敢犯禁;二則看見朝廷禮儀,自然成長自立。因此積累知識,自己懂得做人。審察他能夠治理州縣,然後派遣出京。臣謹按史籍,見漢明帝、漢章帝、漢和帝三帝,能友愛子弟,從此以後,其友愛子弟之法便成為後代的榜樣。封立的各王,即使各自擁有國土,年紀還幼小的,召他們留在京都,用禮法訓導他們,用恩惠垂愛他們。到三帝的朝代為止,封的王有數百人,隻有二個王稍壞一些,其餘的都自覺追求團結,感受教化,都成為善人。那麼從前的事實已經驗證,希望陛下詳察。”太宗十分采納他的意見。
臣聞有國家者譬諸身,兩京等於心腹,四境方乎手足,他方絕域,若在身外。臣近於坐下,伏奉口敕,布語臣下,雲自欲伐遼。臣數夜思量,不達其理。高麗王為陛下之所立,莫離支輒殺其主,陛下討逆收地,斯實乘機。關東賴陛下德澤,久無征戰,但命二、三勇將,發兵四、五萬,飛石輕梯,取如回掌。夫聖人有作,必履常規,貴能克平凶亂,駕馭才傑。惟陛下弘兩儀之道,扇三五之風,提厲人物,皆思效命。昔侯君集、李靖,所謂庸夫,猶能掃萬裏之高昌,平千載之突厥,皆是陛下發蹤指示,聲歸聖明。臣旁求史籍,訖乎近代,為人之主,無自伐遼,人臣往征,則有之矣。漢朝則荀彘、楊仆,魏代則毋丘儉、王頎;司馬懿猶為人臣,慕容真僭號之子,皆為其主長驅高麗,虜其人民,削平城壘。陛下立功同於天地,美化包於古昔,自當超邁於百王,豈止俯同於六子?陛下昔翦平寇逆,大有爪牙,年齒未衰,猶堪任用,匪唯陛下之所使,亦何行而不克。方今太子新立,年實幼少,自餘籓屏,陛下所知。今一旦棄金湯之全,渡遼海之外,臣忽三思,煩愁並集。大魚依於巨海,神龍據於川泉,此謂人君不可輕而遠也。且以長遼之左,或遇霖淫,水潦騰波,平地數尺。夫帶方、玄菟,海途深渺,非萬乘所宜行踐。東京太原,謂之中地,東捴可以為聲勢,西指足以摧延陀,其於西京,逕路非遠,為其節度,以設軍謀,係莫離支頸,獻皇家之廟。此實處安全之上計,社稷之根本,特乞天慈,一垂省察。
當年,太子承乾因罪被廢黜,魏王泰入宮服侍,太宗當麵應許立他太子,因此對侍臣說“:昨天青雀自己投入我的懷抱說‘:臣今天才能夠給陛下做兒子,是再生之日。臣隻有一個兒子,百年之後,一定為陛下殺他,把王位傳給晉王。’父子的倫理,原應當是天性,我見他這樣,非常垂憐他。”遂良走上前說:“陛下失言,恭請陛下慎重考慮,不要使決策錯誤,哪有陛下百年之後,魏王執掌政權為天下的君王,而能殺死自己的兒子,傳王位給晉王的呢?陛下從前立承乾為太子,而又重新寵愛魏王,禮數有的超過了對承乾的,確實因為嫡庶不分,所以到這個樣子。隋鑒不遠,足可以作為鑒戒。陛下今天既然立魏王為太子,希望陛下另外安置晉王,才能夠安全。”太宗涕淚交流說“:我不能。”當天召長孫無忌、房玄齡與遂良等研究決策,立晉王為皇太子。
太宗不納。十八年,拜黃門侍郎,參綜朝政。高麗莫離支遣使貢白金,遂良言於太宗曰:“莫離支虐弑其主,九夷所不容,陛下以之興兵,將事吊伐,為遼山之人報主辱之恥。古者,討弑君之賊,不受其賂。昔宋督遺魯君以郜鼎,桓公受之於太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昭德塞違,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於太廟,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置諸太廟,其若之何?’夫《春秋》之書,百王取法,若受不臣之筐篚,納弑逆之朝貢,不以為愆,何所致伐?臣謂莫離支所獻,自不得受。”太宗納焉,以其使屬吏。
那時,經常有飛雉聚集在宮殿裏麵,太宗問群臣說“:是什麼吉祥的兆頭呢?”遂良回答說:“從前秦文公時,有童子變化為雉,雌雉在陳倉鳴叫,雄雉在南陽鳴叫,童子說:‘得到雄雉可以當王,得到雌雉可以成霸。’文公就把它叫作寶雞。後漢光武帝得到雄雉,於是從南陽興起而有天下。陛下原來被封為秦王,因此雄雉出現在秦地,所以這是顯示完美德行的祥兆。”太宗高興地說:“立身的道理,不可以沒有學識,遂良博識,是十分可敬重的。”不久授遂良為太子賓客。
太宗既滅高昌,每歲調發千餘人防遏其地,遂良上疏曰:
當時薛延陀派遣使者前來求婚,太宗答應把女兒嫁給薛延陀,收納了他的財物聘禮,不久又不給女兒與他成婚。遂良上疏說:
臣聞古者哲後,必先事華夏而後夷狄,務廣德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至境而止;始皇遠塞,中國分離。漢武負文、景之聚財,玩士馬之餘力,始通西域,初置校尉。軍旅連出,將三十年。複得天馬於宛城,采蒲萄於安息。而海內虛竭,生人失所,租及六畜,算至舟車,因之凶年,盜賊並起,搜粟都尉桑弘羊複希主意,遣士卒遠田輪台,築城以威西域。帝翻然追悔,情發於中,棄輪台之野,下哀痛之詔,人神感悅,海內乃康。向使武帝複用弘羊之言,天下生靈皆盡之矣。是以光武中興,不逾蔥嶺,孝章即位,都護來歸。
“我聽說誠信是國家的根本,百姓的歸宿,因此文王允許重新掩埋枯骨而不違背道義,仲尼寧可絕食而堅守信義。延陀從前不過是一俟斤(一個屬部首領的官)罷了,遇到神兵北上,掃平了沙塞、狼山、瀚海,萬裏蕭條,陛下威力施加在域外而恩德建立在國內,認為餘寇來往奔波,必須設立酋長,於是下璽書旗鼓,把延陀立為可汗。他感念陛下恩寵的光澤,對聖上的敬慕沒有窮盡,而其餘各地的異族,沒有不聽說知道的,因此共同沐浴和風一起蒙受恩惠信任。不久連年派遣大使,向我大唐國求婚,陛下又降下皇恩,應許與他結為婚姻。於是報告吐蕃,告訴思摩,詔示中國,五尺童子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於是陛下到北門,受納了他奉獻的酒食,當時百官端正地執著手板,異族穿著衣襟向左的民族服裝,虔誠恭敬地接受喜樂的酒宴,都承受到美好的聲譽,口歌手舞,歡樂終日。百官聚會結束,也各有議論,都認為陛下想求得百姓的安寧,不想讓邊境交戰,於是不惜把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可汗,在於預先顧惜蒼生百姓,所以感念陛下的恩德。現在一旦產生反複的念頭,有了改約悔婚的心思,臣為國家惋惜這美好的聲譽。
陛下誅滅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鯨鯢,以為州縣。然則王師初發之歲,河西供役之年,飛芻挽粟,十室九空,數郡蕭然,五年不複。陛下歲遣千餘人遠事屯戍,終年離別,萬裏思歸。去者資裝,自須營辦,既賣菽粟,傾其機杼。經途死亡,複在其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彼罪人者,生於販肆,終朝惰業,犯禁違公。止能擾於邊城,實無益於行陣。所遣之內,複有逃亡,官司捕捉,為國生事。高昌途路,沙磧千裏,冬風冰冽,夏風如焚。行人去來,遇之多死。《易》雲:“安不忘危,理不忘亂。”設令張掖塵飛,酒泉烽舉,陛下豈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終須發隴右諸州,星馳電擊。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於心腹,彼高昌者他人手足,豈得糜費中華,以事無用?《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其此之謂乎!
“君子不對人心色不一,情不副色,不失信於人。晉文公包圍原地,命軍士各持三天的糧食,三天內原地不投降,命令解圍離開原地。城中的間諜出來說:‘原地準備投降了。’軍吏請求文公等到拔取原地城池再走。文公說:‘信,是國家的珍寶,百姓的依憑。得到原地而失信,還有什麼讓百姓依靠寡人?’陛下的考慮出於意料之外,誠信在許婚之前,現在對待事情,忽然背離通常的道理,所吝惜的很少,所失去更多,情理既然不通,就要產生由猜忌而形成的仇怨,一方因此相畏懼和猜忌,邊境不會沒有紛亂,西州、朔方能夠沒有騷擾嗎?那邊異族因為主子被欺辱而懷恨在心,這邊士卒因為沒有誠信而內心慚愧,因此不能教誨邊關的軍隊,不能勉勵軍人的各項事務。陛下憑借聖德神功,肅清四方極遠之處,自從治理天下以來,已經有十七年,以仁德恩義而結交眾多的物類,以誠信道義安撫異族,百姓沒有不愉悅的,深怕沒有盡力報償陛下的恩德。天下的生民,都想報答陛下厚重的恩德;他們所生的後代,也希望報答陛下的子孫。現在能把一個公主嫁給薛延陀可汗,用來成全陛下的誠信,使此事善始善終,都有賴於陛下的聖德呀!
陛下道映先天,威行無外,平頡利於沙塞,滅吐渾於西海。突厥餘落,為立可汗;吐渾遺氓,更樹君長。複立高昌,非無前例,此所謂有罪而誅之,既伏而立之。四海百蠻,誰不聞見,蠕動懷生,畏威慕德。宜擇高昌可立者立之,征給首領,遣還本國,負戴洪恩,長為籓翰。中國不擾,既富且寧,傳之子孫,以貽永世。
“再說龍沙以北,部落無數,朝廷去攻擊它們,終究不能把它們打盡,隻是因為可比失敗了,芮芮又興起,突厥滅亡了,延陀又強盛。因此古人謙虛對待外族而鞏固內部,用仁德信義感化他們。作惡在於異族而不在於中華,失信在於他們而不在於我們。陛下聖德無邊,威靈遠震,於是平定高昌,擊敗吐渾,封立延陀,剪滅頡利。減輕刑罰薄征賦稅,各種事務沒有阻滯,糧食富足便宜,吉祥的符瑞接連到來。這就是堯、舜、禹也不及陛下長久。在下希望陛下對邊疆遠播教化之禮,廣施含育之恩,但常常怪罪極遠的地域,有意疏遠異族,不是休戰興文的辦法,不是止息兵戈為武的行為。臣因為平凡愚昧,愧居陛下身邊,鬥膽奉獻這些瞎話,不勝戰栗畏懼。”
二十年,太宗於寢殿側別置一院,令太子居,絕不令往東宮。遂良複上疏諫曰:
當時太宗想親自出征高麗,環顧身邊的侍臣對他們說“:高麗的莫離支這個叛賊殺了高麗王,虐待役使高麗的人民。出師撫慰高麗的人民討伐莫離支,應當趁這個機會,現在因為莫離支反叛親君肆虐百姓,討伐他非常容易。”遂良回答說“:陛下兵機神算,人不能知。從前隋末政治混亂,陛下親手平定敵賊。到北狄侵犯邊疆,西蕃失禮,陛下想命令將領攻打它們,群臣沒有不苦言勸諫的,陛下獨自決斷進軍討伐,結果都被治除平定。境內的人民,域外的國家,害怕神威而恐懼屈服,是因為您的這個舉動。現在陛下準備興師征伐遼東,臣心裏迷惑。為什麼呢?陛下的神威武勇,不比前代的帝王,軍隊既然渡海伐遼,隻期望攻克獲勝,萬一不能取勝,沒有威力向遠方顯示,如果再發動忿怒的兵眾,就安危難測了。”太宗認為他說得很對。兵部尚書李責力說:“近來延陀進犯邊疆,陛下必定想追擊,這時陛下采納魏征的意見,就失去了機會。假若依照陛下聖明的決策,延陀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可以確保五十年內疆場沒有戰爭。”太宗說“:確實像你說的這樣,因為魏征而誤大計了。朕不想因一計不當,而指責他,現在既然又有良策,怎麼肯再失謀。”因此聽從了李責力的意見,策劃安排渡海伐遼的軍隊。遂良因為太宗專心一意想攻打三韓,恐怕他留下悔恨,第二天上疏勸諫說:
臣聞周世問安,三至必退,漢儲視膳,五日乃來。前賢作法,規模弘遠。禮曰:“男子十年出就外傅,出宿於外,學書計也。然則古之達者,豈無慈心?減茲私愛,欲使成立。凡人尚猶如此,況君之世子乎?自當春誦夏弦,親近師傅,體人間之庶事,適君臣之大道,使翹足延首,皆聆善聲。若獻歲之有陽春,玄天之有日月,弘此懿德,乃作元良。伏惟陛下道育三才,功包九有,親樹太子,莫不欣欣。既雲廢昏立明,須稱天下瞻望,而教成之道,實深乖闕。不離膝下,常居宮內,保傅之說無暢,經籍之談蔑如。且朋友不可以深交,深交必有怨;父子不可以滯愛,滯愛或生愆。伏願遠覽殷、周,近遵漢、魏,不可頓革,事須階漸。嚐計旬日,半遣還宮,專學藝以潤身,布芳聲於天下,則微臣雖死,猶曰生年。
“臣聽說國家譬如身體,兩京等於心腹,四境好比是手足,他方遠地好像是在身體之外,臣近在陛下身邊坐下,伏在地上奉聽陛下口令,說自己想征伐遼東。臣數夜思量這事,不明白這當中的道理。高麗王是陛下所立,莫離支擅自殺他的君主,陛下討伐逆賊收回領地,這確實是機會。關東依靠陛下仁德的恩澤,長期沒有戰爭,隻須命令二三名勇將發動四五萬兵士,放飛石用輕梯,攻取它易如反掌。聖人的作為,必須遵循常規,貴在能攻克平定凶暴動亂,駕馭賢才傑士。隻有陛下弘揚天地之道,煽動三皇五帝之風,提拔人物,都想盡力效命。從前侯君集、李責力,都是人們所說的庸夫,尚且能掃平萬裏的高昌,平定千年的突厥,都是陛下指揮作戰,聲望歸於陛下的聖明。臣廣泛地尋求史籍,到近代為止,作為君主,沒有禦駕親征攻伐遼的,人臣去征伐,那是有的。漢朝有荀彘、楊仆,魏代就有毋丘儉、王頎;司馬懿出征時尚為人臣,慕容真是一個超越本分自己稱帝的人的兒子,都為他們的君主長驅高麗,擄掠那裏的人民,削平高麗的城壘。陛下立功等同於天地,好的風尚包容了古代往昔,自然應當超越曆代百王,難道止降格等同於上述的六個臣子。陛下從前剪平敵寇逆賊,有很多武臣,年紀未老,還可以任用,不是隻有陛下自己可以出使,又有什麼征而不勝的。
太宗從之。
“剛巧現在太子剛剛封立,年紀確實幼小;自己餘下的保衛,陛下是知道的。現在一旦拋棄金城湯池一樣堅固的安全,遠渡遼海之外,臣忽然三思,煩慮愁緒交集。大魚依靠巨海,神龍憑據江河源泉,這是說人君不可以輕易地遠征。況且在長遼左方,或許遇到大雨連綿不斷,大水積聚波浪翻騰,平地淹沒,水深數尺。帶方、玄菟,海途深遠無邊,不是萬乘之尊的帝王適宜行走踐踏的地方。東京、太原,稱為中心地帶,東邊指揮可以造聲勢,西邊指揮足可以摧毀延陀,它對於西京,路途不遠。可以在此節製調度,設置軍事謀劃,綁住莫離支的頭頸,獻進皇家的宗廟。這確實是使國家處於安全的上策,社稷的根本,特此乞求陛下降慈悲之恩,明察垂省臣之所議。”太宗不采納遂良的意見。貞觀十八年(644),拜遂良為黃門侍郎,參與總攬朝政。
遂良前後諫奏及陳便宜書數十上,多見采納,其年,加銀青光祿大夫。二十一年,以本官檢校大理卿,尋丁父憂解。明年,起複舊職,俄拜中書令。
高麗莫離支派遣使者進貢白金,遂良對太宗說:“莫離支虐殺他的君主,他的罪過九族所不容,陛下因此舉兵,準備撫慰高麗百姓征伐莫離支,為遼山人民的君主受辱報仇雪恥。古時候,討伐殺君的叛賊,不受他的賄賂。從前殺君的叛臣宋督送給魯國國君郜鼎,魯桓公接受了郜鼎,把它安放在太廟裏,臧哀伯勸諫說‘:國君顯示德行禁止邪惡,而今消滅德行建立邪惡,而在太廟安置叛賊賄賂的器物,百官仿效它,又怎麼誅滅叛賊呢?武王攻取商,把九鼎遷到洛邑,義士還有非議他的,何況把顯示邪惡叛亂的賄賂器物安置在太廟,這像什麼樣子呢?’《春秋》這部書,百王效法,如果收受背叛君主之人的器物,接納殺君逆賊的朝貢,不認為是過錯,怎麼討伐?臣認為莫離支所獻的白金,自然不能接受。”太宗采納這個意見,把進貢的白金交給了使者的屬員。
二十三年,太宗寢疾,召遂良及長孫無忌入臥內,謂之曰:“卿等忠烈,簡在朕心。昔漢武寄霍光,劉備托葛亮,朕之後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須盡誠輔佐,永保宗社。”又顧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國家之事,汝無憂矣。”仍命遂良草詔。高宗即位,賜爵河南縣公。永徽元年,進封郡公。尋坐事出為同州刺史。三年,征拜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加光祿大夫。其月,又兼太子賓客。四年,代張行成為尚書右仆射,依舊知政事。
太宗已經滅了高昌,每年調派一千多人防範控製高昌,遂良上疏說:
六年,高宗將廢皇後王氏,立昭儀武氏為皇後,召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尚書左仆射於誌寧及遂良以籌其事。將入,遂良謂無忌等曰:“上意欲廢中宮,必議其事,遂良今欲陳諫,眾意如何?”無忌曰:“明公必須極言,無忌請繼焉。”及入,高宗難於發言,再三顧謂無忌曰:“莫大之罪,絕嗣為甚。皇後無胤息,昭儀有子,今欲立為皇後,公等以為何如?”遂良曰:“皇後出自名家,先朝所娶,伏事先帝,無愆婦德。先帝不豫,執陛下手以語臣曰:‘我好兒好婦,今將付卿。’陛下親承德音,言猶在耳。皇後自此未聞有愆,恐不可廢。臣今不敢曲從,上違先帝之命,特願再三思審。愚臣上忤聖顏,罪合萬死,但願不負先朝厚恩,何顧性命?”遂良致笏於殿陛,曰:“還陛下此笏。”仍解巾叩頭流血。帝大怒,令引出。長孫無忌曰:“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加刑。”翌日,帝謂李勣曰:“冊立武昭儀之事,遂良固執不從。遂良既是受顧命大臣,事若不可,當且止也。”勣對曰:“此乃陛下家事,不合問外人。”帝乃立昭儀為皇後,左遷遂良潭州都督。顯慶二年,轉桂州都督。未幾,又貶為愛州刺史。明年,卒官,年六十三。
“臣聽說古代聖明的君主,必定先治理華夏之後再治理異族夷狄,從事擴大道德教化,不使它遠離衰敗。因此周宣王少征伐,到邊境而止;秦始皇於邊塞窮兵黷武,中國分離。漢武帝依仗文帝、景帝聚集的財物,憑借軍事上的餘威,開始與西域交往,開始設置校尉。軍隊接連出征,近三十年。又在宛城得到天馬,在安息采到葡萄。然而境內空虛衰竭,生民百姓流離失所,租稅征到六畜,算計到了車船,因此遇到災年,盜賊並起。搜粟都尉桑弘羊又觀望君主的意思,派士卒在輪台屯田,築城來威脅西域。漢武帝很快而徹底地追溯以往而悔悟,感情從中引發,放棄了輪台的田野,降下文辭淒切悲傷的詔書,人與神都感動得心悅誠服,境內才安樂。假使武帝又采用桑弘羊的意見,天下的生靈都將殄滅殆盡。因此光武年間國家興旺,勢力不越過蔥嶺;孝章即位,西域都護來歸順。
遂良卒後二歲餘,許敬宗、李義府奏言長孫無忌所構逆謀,並遂良扇動,乃追削官爵,子孫配流愛州。弘道元年二月,高宗遺詔放還本郡。神龍元年,則天遺製複遂良及韓瑗爵位。
“陛下誅滅高昌,威力施加到西域,收容那裏凶惡的人,作為州縣。然而君主的軍隊開始出發的時候,就是河西供役之時,車船飛馳急運糧草,倉庫十室九空,數郡蕭條,五年都不能恢複。陛下每年派遣一千多人到很遠的地方從事耕作防衛,與家人終年離別,萬裏思歸。去的人費用行裝,自己必須料理準備,賣完糧食,倒下機杼。路途中的死亡,還在這以外,同時遣送罪人,又須增加對他們的防範控製。那些罪人,生活在從事買賣的集市,整天不務正業,犯禁違法,隻會在邊城擾亂,確實對戰陣無益。所遣送的罪人中,又有逃亡,官府捕捉,給國家造成事端。去高昌的路途,沙漠千裏,冬季寒風凜冽,夏天炎風如焚,來往的行人,遇到這樣的風大多死去。《易經》說‘:安不忘危,理不忘亂。’假如張掖發生騷亂,酒泉出現戰事,陛下難道能夠得到高昌一人的糧食來應付這些事嗎?最終必須發動隴右各州,像流星奔馳雷電閃擊般迅速地趕來救援。由此而言,這河西比方是處在心腹,那高昌是他人的手足,怎麼能夠耗費中華的資財,用來從事沒有用的事?《尚書》說‘:不做無益害有益。’它所說的正是這種情形吧!
韓瑗,雍州三原人也。祖紹,隋太仆少卿。父仲良,武德初為大理少卿,受詔與郎楚之等掌定律令。仲良言於高祖曰:“周代之律,其屬三千,秦法已來,約為五百。若遠依周製,繁紊更多。且官吏至公,自當奉法,苟若徇己,豈顧刑名?請崇寬簡,以允惟新之望。”高祖然之。於是采定《開皇律》行之,時以為便。貞觀中,位至刑部尚書、秦州都督府長史、潁川縣公。瑗少有節操,博學有吏才。貞觀中,累至兵部侍郎,襲父潁川公。永徽三年,拜黃門侍郎。四年,與中書侍郎來濟皆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五年,加銀青光祿大夫。六年,遷侍中,其年兼太子賓客。時高宗欲廢王皇後,瑗涕泣諫曰:“皇後是陛下在籓府時先帝所娶,今無愆過,欲行廢黜,四海之士,誰不惕然?且國家屢有廢立,非長久之術。願陛下為社稷大計,無以臣愚,不垂采察。”帝不納。明日,瑗又諫,悲泣不能自勝。帝大怒,促令引出。尋而尚書左仆射褚遂良以忤旨左授潭州都督,瑗複上疏理之曰:
“陛下道德反映了天賦,威力不施到域外,在沙塞平定頡利,在西海消滅吐穀渾。突厥殘餘的部落,為他們冊立可汗,吐穀渾遺留下來的田民,重新樹立君長。又重建高昌,不是沒有前例,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有罪就誅滅它,已經歸服就扶立它。四海及域外百族,誰沒有聽到看到,但凡天下生靈,都會畏懼威力仰慕德行。應當選擇高昌可以冊立的人冊立他為可汗,征召首領,送還原來的國家,使他們承受洪恩,長期成為邊境的屏障。中原不受侵擾,既富足又安寧,把這一切傳給子孫,遺留永世。”
古之聖王,立諫鼓,設謗木,冀欲聞逆耳之言,甘苦口之議,發揚大化,裨益洪猷,垂令譽於將來,播休聲於不朽者也。伏見詔書以褚遂良為潭州都督,臣夙夜思之,用增感激。臣識慚知遠,業謝通經,載撫愚情,誠為未可。遂良運偶升平,道昭前烈,束發從宦,方淹累稔。趨侍陛下,俄曆歲年,不聞涓滴之愆,常睹勤勞之效。竭忠誠於早歲,罄直道於茲年。體國忘家,捐身徇物,風霜其操,鐵石其心。誠可重於皇明,詎專方於曩昔?且先帝納之於帷幄,寄之以心膂,德逾水石,義冠舟車,公家之利,言無不可。及纏悲四海,遏密八音,竭忠國家,親承顧托,一德無二,千古懍然。此不待臣言,陛下備知之矣。臣嚐有此心,未敢聞奏。且萬姓失業,旰食忘勞;一物不安,納隍軫慮,在於微細,寧得過差。況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無聞罪狀,斥去朝廷,內外氓黎,鹹嗟舉措。觀其近日言事,披誠懇切,詎肯後陛下之德,異於堯、舜;懼陛下之過,塵於史冊。而乃深遭厚謗,重負醜言,可以痛誌士之心,損陛下之明也。臣聞晉武弘裕,不貽劉毅之誅;漢祖深仁,無恚周昌之直。而遂良被遷,已經寒暑,違忤陛下,其罰塞焉。伏願糸麵鑒無辜,稍寬非罪,俯矜微款,以順人情。
貞觀二十年(646),太宗在寢殿旁邊另外設置一個庭院,讓太子居住,絕不讓他到東宮去。遂良又上疏進諫說:
疏奏,帝謂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矣。然其悖戾犯上,以此責之,朕豈有過,卿言何若是之深也!”瑗對曰:“遂良可謂社稷忠臣,臣恐以諛佞之輩,蒼蠅點白,損陷忠貞。昔微子去之而殷國以亡,張華不死而綱紀不亂,國之欲謝,善人其衰。今陛下富有四海,八紘清泰,忽驅逐舊臣,而不垂省察乎!伏願違彼覆車,以收往過,垂勸誡於事君,則群生幸甚。”帝竟不納。瑗以言不見用,憂憤上表,請歸田裏,詔不許。顯慶二年,許敬宗、李義府希皇後之旨,誣奏瑗與褚遂良潛謀不軌,以桂州用武之地,故授遂良桂州刺史,實以為外援。於是更貶遂良為愛州刺史,左授瑗振州刺史。四年,卒官,年五十四。明年,長孫無忌死,敬宗等又奏瑗與無忌通謀,遣使殺之。及使至,瑗已死,更發棺驗屍而還,籍沒其家,孫配徙嶺表。神龍元年,則天遺製令複其官爵。
“臣聽說周代問安,來三次一定退下,漢朝的太子視膳(侍養義母長輩的禮節),五天才來。從前聖人的做法,規模遠大。禮說:男子十歲出門就讀在教師門下,住宿在外邊,是為他的學業盤算。然而古代的貴人,難道沒有慈心,減此私愛,是想使他成長自立。世俗人尚且還能這樣,何況國君的太子呢?自然應當春天誦讀詩篇,夏天依弦樂和奏而歌唱,親近老師,體察人間的各種事情,適應君臣的道理,即使舉足伸頭遠望,都聽到高雅的音樂聲。好像一年的開始有陽春,青天有日月,弘揚這一美德,才做太子。在下考慮陛下道德孕育三才,功績包容九州,親自樹立太子,天下沒有不感到喜樂自得的。既然說廢黜糊塗的太子冊立英明的太子,必須稱得上是天下仰望的楷模,然而教育他成長的方法,確實十分錯誤。太子不離父母,平常住在宮內,對師傅的說教不痛快,蔑視經書談論的道理。況且朋友不能深入交往,深入交往必定有怨恨;父子不可以溺愛,溺愛或許會產生過失。希望陛下遠看殷、周的做法,接近遵行漢、魏的方法,不可以馬上改變,這事必須一步一步地逐漸改變。試著以十天作為一個階段,一半的時間送回宮中,使太子專心學習技藝來潤澤自己,在天下傳布美好的名聲,那麼微臣即使是死了,也可以說是和活著一樣。”
來濟,揚州江都人,隋左翊衛大將軍榮國公護子也。宇文化及之難,闔門遇害。濟幼逢家難,流離艱險,而篤誌好學,有文詞,善談論,尤曉時務。舉進士,貞觀中累轉通事舍人。太子承乾之敗,太宗謂侍臣曰:“欲何以處承乾?”群臣莫敢對,濟進曰:“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盡天年,即為善矣。”帝納其言。俄除考功員外郎。十八年,初置太子司議郎,妙選人望,遂以濟為之,仍兼崇賢館直學士。尋遷中書舍人,與令狐德棻等撰《晉書》。永徽二年,拜中書侍郎,兼弘文館學士,監修國史。四年,同中書門下三品。五年,加銀青光祿大夫,以修國史功封南陽縣男,賜物七百段。六年,遷中書令、檢校吏部尚書。時高宗欲立昭儀武氏為宸妃,濟密表諫曰:“宸妃古無此號,事將不可。”武皇後既立,濟等懼不自安;後乃抗表稱濟忠公,請加賞慰,而心實惡之。顯慶元年,兼太子賓客,進爵為侯,中書令如故。二年,又兼太子詹事。尋而許敬宗等奏濟與褚遂良朋黨構扇,左授台州刺史。五年,徙庭州刺史。龍朔二年,突厥入寇,濟總兵拒之,謂其眾曰:“吾嚐掛刑網,蒙赦性命,當以身塞責,特報國恩。”遂不釋甲胄赴賊,沒於陣。時年五十三,贈楚州刺史,給靈輿遞還鄉。有文集三十卷,行於代。
太宗聽從了他的意見。
濟兄亙,有學行,與濟齊名。上元中,官至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遂良前後諫奏及陳便宜書數十以上,多被太宗采納。那年,擔任銀青光祿大夫。貞觀二十一年(647),遂良以本官的身份檢校大理卿,不久為父親居喪期滿。第二年,起用他恢複舊職,接著被拜為中書令。
上官儀,本陝州陝人也。父弘,隋江都宮副監,因家於江都。大業末,弘為將軍陳稜所殺,儀時幼,藏匿獲免。因私度為沙門,遊情釋典,尤精《三論》,兼涉獵經史,善屬文。貞觀初,楊仁恭為都督,深禮待之。舉進士。太宗聞其名,召授弘文館直學士。累遷秘書郎。時太宗雅好屬文,每遣儀視草,又多令繼和,凡有宴集,儀嚐預焉。俄又預撰《晉書》成,轉起居郎,加級賜帛。高宗嗣位,遷秘書少監。龍朔二年,加銀青光祿大夫、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兼弘文館學士如故。本以詞彩自達,工於五言詩,好以綺錯婉媚為本。儀既貴顯,故當時多有效其體者,時人謂為上官體。儀頗恃才任勢,故為當代所嫉。麟德元年,宦者王伏勝與梁王忠抵罪,許敬宗乃構儀與忠通謀,遂下獄而死,家口籍沒。子庭芝,曆位周王府屬。與儀俱被殺。庭芝有女,中宗時為昭容,每侍帝草製誥,以故追贈儀為中書令、秦州都督、楚國公;庭芝黃門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仍令以禮改葬。
貞觀二十三年(649),太宗病危,召遂良及長孫無忌進入他的臥室,對他們說“:你們忠直剛烈,朕都記在心裏。從前漢武帝委托霍光,劉備委托諸葛亮,朕的後事一切都委托你們。太子仁義忠孝,是你們全都知道的,必須竭誠盡力輔佐太子,永遠保住宗廟社稷。”又回頭對太子說:“無忌、遂良在,國家的事,你不用擔心了。”於是命遂良草擬詔書。高宗即位後,賜遂良河南縣公的爵位。永徽元年(650),晉封為郡公,不久因犯事出京任同州刺史。永徽三年(652),征拜遂良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擔任光祿大夫。當月,又兼任太子賓客。永徽四年(653),代理張行成任尚書右仆射,依舊主持政事。
史臣曰:褚河南上書言事,亹癖有經世遠略。魏徵、王珪之後,骨鯁風彩,落落負王佐器者,殆難其人。名臣事業,河南有焉。昔齊人饋樂而仲尼去,戎王溺妓而由餘奔,婦人之言,聖哲懼罹其禍,況二佞據衡軸之地,為正人之魑魅乎!古之誌士仁人,一言相期,死不之悔,況於君臣之間,受托孤之寄,而以利害禍福,忘平生之言哉!而韓、來諸公,可謂守死善道,求福不回者焉。
永徽六年(655),高宗準備廢黜王皇後,冊立昭儀武氏則天為皇後,召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責力、尚書左仆射於誌寧及遂良一起策劃這事。將要進宮時,遂良對無忌等說:“皇上的心意想要廢黜皇後,必定議論這件事,遂良今天想陳述理由勸諫,你們意見怎麼樣?”無忌說:“明公必須極力勸諫,無忌請求繼續陳述這個意見。”到他們進宮後,高宗難以開口,再三望著無忌對他說:“最大的罪過之中,絕後是最嚴重的。皇後沒有子息,昭儀有兒子,現在想立昭儀為皇後,你們認為怎麼樣?”遂良說:“皇後出自名家,先朝的時候所娶,服侍先帝,婦德沒有過失。先帝沒有猶豫,拉著陛下的手,對臣說過這話:‘我好兒好婦,現在準備托付給你。’陛下親耳聽到先帝的善言,言猶在耳。皇後從此沒有聽說有過失,恐怕不能廢黜。臣今天不敢曲從,上違先帝的命令,特意請陛下再三思考審察。愚臣觸犯了聖上的尊嚴,罪該萬死,隻願不辜負先朝的厚恩,哪裏還顧性命。”遂良把上朝時執的手板放到殿前的台階上,說“:還陛下這個手板。”多次解下頭巾叩頭流血。高宗大怒,命令帶遂良出殿。長孫無忌說“:遂良受先朝遺詔為顧命大臣,有罪不施加刑法。”第二天,高宗對李責力說:“冊立武昭儀的事,遂良固執不肯順從。遂良已經是受先朝遺詔的顧命大臣,事情如果不行,則應當暫且停止。”李責力回答說:“這卻是陛下的家事,不適宜問外人。”高宗這才冊立昭儀為皇後,降任遂良為潭州都督。顯慶二年(657),轉任桂州都督。沒有多久,又被貶為愛州刺史,第二年,遂良死在任上,終年六十二歲。
讚曰:褚公之言,和樂愔愔,鍾石在虡,動成雅音。二猘雙吠,三賢一心。人皆觀望,我不浮沉。
遂良死後二年多,許敬宗、李義府奏告說長孫無忌所造成的逆謀,是同遂良一起煽動的,於是追削遂良的官爵,把他的子孫發配流放到愛州。弘道元年(683)二月,高宗遺詔把他們放回本郡。神龍元年(705),則天遺詔恢複遂良及韓瑗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