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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 作者:劉昫  

列傳·卷三十九

○狄仁傑族曾孫兼謨
王方慶,雍州鹹陽人,前朝周代少司空石泉公王褒的曾孫。原籍琅笽,後南遷居丹陽,為江左名門望族。王褒北遷入關,才家居鹹陽。王方慶的祖父,是隋衛尉丞。他的伯父王弘讓,有美名。貞觀年間為中書舍人。他的父親王弘直,是漢王元昌的朋友,漢王打獵無節製,就上書提意見,情意懇切。元昌看了,便馬上停止,不再打獵。後漸被疏遠排斥,龍朔年中去世。

王方慶姚璹弟班
王方慶十六歲,就被任用為越王府參軍。曾經向記室任希古學習《史記》、《漢書》,任希古升遷太子舍人,王方慶也受業終止。唐高宗永淳年中(683),王方慶任太仆少卿。武則天臨朝當政時,王方慶授廣州都督。廣州在南海之濱,每年有馬來人乘船運珍物珠之類貨到中國來賣。舊都督路元容貪求他們的貨物,被馬來人殺了。王方慶在任期間,秋毫無犯。另外他所管轄之內的各州首領,過去多貪婪放縱,有百姓到官府訴冤,官員因先受首領賄賂,也未追查。王方慶就禁止府僚,斷絕他們與各州首領的私人交往,放縱殘暴的首領均以法律來製裁,由此,境內清靜肅穆。當時人們議論,認為唐以來治廣州的官長沒有誰能超出王方慶的。皇上也親筆褒揚“:朕因為卿一貫很稱職,所以授此官,這使大唐的美名遠聞,這的確符合朝廷的希望,現賜卿雜彩六十段並瑞錦等物,以彰善政。”

狄仁傑字懷英,並州太原人也。祖孝緒,貞觀中尚書左丞。父知遜,夔州長史。仁傑兒童時,門人有被害者,縣吏就詰之,眾皆接對,唯仁傑堅坐讀書。吏責之,仁傑曰:“黃卷之中,聖賢備在,猶不能接對,何暇偶俗吏,而見責耶!”後以明經舉,授汴州判佐。時工部尚書閻立本為河南道黜陟使,仁傑為吏人誣告,立本見而謝曰:“仲尼雲:‘觀過知仁矣’足下可謂海曲之明珠,東南之遺寶。”薦授並州都督府法曹。其親在河陽別業,仁傑赴並州,登太行山,南望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所居,在此雲下。”瞻望佇立久之,雲移乃行。仁傑孝友絕人,在並州,有同府法曹鄭崇質,母老且病,當充使絕域。仁傑謂曰:“太夫人有危疾,而公遠使,豈可貽親萬裏之憂!”乃詣長史藺仁基,請代崇質而行。時仁基與司馬李孝廉不協,因謂曰:“吾等豈獨無愧耶?”由是相待如初。
證聖元年(695),王方慶被任洛州長史,不久加銀青光祿大夫,封石泉縣男。萬歲登封元年(696),調任並州長史,封琅笽縣男。未走馬上任,又升遷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即代理宰相)。不久又任鳳閣侍郎,依舊代理宰相主持政事。

仁傑,儀鳳中為大理丞,周歲斷滯獄一萬七千人,無冤訴者。時武衛大將軍權善才坐誤斫昭陵柏樹,仁傑奏罪當免職。高宗令即誅之,仁傑又奏罪不當死。帝作色曰:“善才斫陵上樹,是使我不孝,必須殺之。”左右矚仁傑令出,仁傑曰:“臣聞逆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愚以為不然。居桀、紂時則難,堯、舜時則易。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幹之誅。昔漢文時有盜高廟玉環,張釋之廷諍,罪止棄市。魏文將徙其人,辛毗引裾而諫,亦見納用。且明主可以理奪,忠臣不可以威懼。今陛下不納臣言,瞑目之後,羞見釋之、辛毗於地下。陛下作法,懸之象魏,徒流死罪,俱有等差。豈有犯非極刑,即令賜死?法既無常,則萬姓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變法,請從今日為始。古人雲:‘假使盜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殺一將軍,千載之後,謂陛下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製殺善才,陷陛下於不道。”帝意稍解,善才因而免死。居數日,授仁傑侍禦史。時司農卿韋機兼領將作、少府二司,高宗以恭陵玄宮狹小,不容送終之具,遣機續成其功。機於埏之左右為便房四所,又造宿羽、高山、上陽等宮,莫不壯麗。仁傑奏其太過,機竟坐免官。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寵用事,朝廷懾懼,仁傑奏之,請付法寺,高宗特原之。仁傑奏曰:“國家雖乏英才,豈少本立之類,陛下何惜罪人而虧王法?必欲曲赦本立,請棄臣於無人之境,為忠貞將來之誡。”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肅然。
神功元年(697)七月,清邊道大總管建安王攸宜攻破契丹凱旋歸來,想在七月上朝廷獻俘。內史王及善認為將軍入城,按例應有軍樂,但此月又是孝明高皇帝的忌月,隻要備軍樂而不奏,王方慶上奏道:“臣查了禮經,隻有忌日,沒有忌月。晉穆帝納皇後,用九月九日,這是晉康帝的忌日,在這個時候持疑問不能定,下太常討論,禮官荀訥議道:‘禮隻有忌日,無忌月,如有忌月,就有忌時、忌歲,這就更加沒有理據了。’當時皇上聽從荀訥的意見。軍樂是軍容,與常樂不能等同看待,臣認為奏軍樂對國中有振作而沒有什麼犯嫌的。”武則天聽從了他的意見。武則天曾到萬安山玉泉寺,因為山路危險,準備用轎抬上去。王方慶提意見道“:過去漢元帝曾經去祭廟,出便門,乘樓船,光祿勳張猛上奏道:‘乘船危,走橋安。’元帝就徒步行走過。這是前代的舊事。今山路危險,石路曲狹,向上看駭目,向下視寒心,把這比於樓船,安危相等。陛下是眾人的父母,怎麼能走這可怕的險道呢?伏望陛下停止這一行動。”武則天采納了他的意見而沒去。這年,王方慶改封石泉子。

尋加朝散大夫,累遷度支郎中。高宗將幸汾陽宮,以仁傑為知頓使。並州長史李衝玄以道出妒女祠,俗雲盛服過者必致風雷之災,乃發數萬人別開禦道。仁傑曰:“天子之行,千乘萬騎,風伯清塵,雨師灑道,何妒女之害耶?”遽令罷之。高宗聞之,歎曰:“真大丈夫也!”
當時有常製,每月一日在明堂行告朔之禮,司禮博士辟閭仁訁胥奏議,大意是“:經史正文,沒有天子每月告朔的事。臣等請求,既然沒有這個禮就不可習非,以天子之尊來用諸侯之禮。”王方慶又奏議,大意是:“明堂是天子布政的地方,根據《春秋穀梁傳》記載:‘閏月,就是加上十二月之餘日,天子不在閏月告朔。’但又說:‘這樣非禮。閏月是為了正時,正時是為了指導農事,農事是維持人類生存的,人類生存之道,就在於此。閏月不告朔,這就是棄時政。’臣據此文,天子閏月也要行告朔之禮,豈有另外的月份而廢棄此禮的呢!先儒舊說,天子行事一年十八度入明堂。大享的祭祀不問卜,第一次入明堂;每月的告朔,十二次入明堂;四時迎氣,又四次入明堂,巡狩之年,又一次入明堂。今禮官議論隻每年正月初一一次入明堂告朔,這與先儒的說法已經很不同,臣不敢苟同。劉宋時,何承天的《禮論》,梁代崔靈恩的《三禮義宗》,隋煬帝命學士寫的《江都集禮》,以及《貞觀》、《顯慶禮》和《詞令》不講告朔,不等於沒有告朔,隻是其文乃缺。各書都有各書的緣由,不足為依據,今禮官引用來做證據,在臣來說確實感到有疑惑。”武則天又令禮官廣集眾儒,取王方慶、辟閭仁訁胥所奏議的內容,來定得失。當時成鈞博士吳揚善、太學博士郭山惲等上奏:“按周禮及三傳(春秋、穀梁、公羊三傳)皆有天子告朔之禮,秦滅《詩》、《書》,由此告朔禮廢。望依王方慶說。”武則天下詔書,按王方慶的主張每月行告朔之禮。

俄轉寧州刺史,撫和戎夏,人得歡心,郡人勒碑頌德。禦史郭翰巡察隴右,所至多所按劾。及入寧州境內,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既授館,召州吏謂之曰:“入其境,其政可知也。願成使君之美,無為久留。”州人方散。翰薦名於朝,徵為冬官侍郎,充江南巡撫使。吳、楚之俗多淫祠,仁傑奏毀一千七百所,唯留夏禹、吳太伯、季劄、伍員四祠。
武則天以王方慶家多藏書,曾經找他訪求王羲之墨跡。王方慶奏道“:臣十代從伯祖王羲之的書法,先有四十餘張,貞觀十二年(639),太宗購求,先祖一並進獻。隻有一卷還在家中珍藏,現進獻皇上,並進獻臣十一代祖王導、十代祖王洽、九代祖王王旬、七代祖王雲首、七代祖王僧綽、六代祖王仲寶、五代祖王騫、高祖王規、曾祖王褒,並九代三從伯祖晉中書令王獻之已下二十八人書法共十卷。”武則天武成殿傳示群臣,又令中書舍人崔融編《寶章集》,來敘這件事,又賞賜王方慶,當時很是榮耀。

轉文昌右丞,出為豫州刺史。時越王貞稱兵汝南事敗,緣坐者六七百人,籍沒者五千口,司刑使逼促行刑。仁傑哀其詿誤,緩其獄,密表奏曰:“臣欲顯奏,似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旨。表成複毀,意不能定。此輩鹹非本心,伏望哀其詿誤。”特敕原之,配流豐州。豫囚次於寧州,父老迎而勞之曰:“我狄使君活汝輩耶!”相攜哭於碑下,齋三日而後行。豫囚至流所,複相與立碑頌狄君之德。
王方慶又上告“:法令明文規定‘:期喪,大功未葬,不參加朝賀,未終喪,不能參加宴會,’近來朝官不遵禮法,身有哀容,隨同參加朝會,手舞足蹈,公然違背禮法,名教既虧,實在是玷汙風化。伏望陛下申明禮法,加以禁止。”武則天聽從了這意見。王方慶慢慢因年老多病,請求不參與政事,於是被授麟台監修國史。到中宗立為太子,王方慶兼檢校太子左庶子。

初,越王之亂,宰相張光輔率師討平之。將士恃功,多所求取,仁傑不之應。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耶?”仁傑曰:“亂河南者,一越王貞耳。今一貞死而萬貞生。”光輔質其辭,仁傑曰:“明公董戎三十萬,平一亂臣,不戢兵鋒,縱其暴橫,無罪之人,肝腦塗地,此非萬貞何耶?且凶威協從,勢難自固,及天兵暫臨,乘城歸順者萬計,繩墜四麵成蹊。公奈何縱邀功之人,殺歸降之眾?但恐冤聲騰沸,上徹於天。如得尚方斬馬劍加於君頸,雖死如歸。”光輔不能詰,心甚銜之。還都,奏仁傑不遜,左授複州刺史。入為洛州司馬。
聖曆二年(699)元月,武則天想在冬十二月講習練武,有司考查,緩延到第二年早春二月。王方慶上疏“:謹按禮記月令‘:孟冬之月,天子命將帥講武,練習射箭和禦馬比武。’這就是三季務農,一季抓練武,來練習射箭、禦馬、比武,這是王者常規,表明安不忘危之道,‘孟春之月,不可以舉兵。’兵,是甲胄幹戈的總名。兵,金性,金克木,春盛德在木上,而去舉金害盛德,違逆生氣,如果‘孟春行冬令,那麼水澇而敗壞莊稼,霜雪大至,首種不入。’蔡邕月令章句說:‘太陽剛剛休息,少陽還很微弱,而行冬令來導水氣,故出現水災而敗壞生物。霜雪大至,挫折陽氣。太陽幹擾時令,再雪進而大霜,故大大傷首種。首種,就是宿麥,一般麥子秋天種,宿麥春種,所以叫首種。入,收也。春天嚴寒冰凍所傷,所以導致夏麥不能成長。’今春二月講武練兵,是行冬令,以陰政犯陽氣,傷害萬物生長之德。臣擔心水澇敗壞莊稼,霜雪損壞莊稼,夏麥不能很好生長,沒有糧食收入,伏望陛下能順時令,到冬月講武習兵,來順應天道。”武則天親筆下詔“:這次講武練兵是因為長久太平,多曆年載,人皆廢戰,均去學文。現在講武其目的在整兵威,故此令教習演武。卿以春行冬令,則水澇傷莊稼,舉金傷木則影響農業生產。卿所陳述,深合典禮,若違此請,這就是使月令虛行,希望倡導直言,依表行事。”

天授二年九月丁酉,轉地官侍郎、判尚書、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則天謂曰:“卿在汝南時,甚有善政,欲知譖卿者乎?”仁傑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當改之;陛下明臣無過,臣之幸也。臣不知譖者,並為善友,臣請不知。”則天深加歎異。
這年,授太子左庶子,封石泉公,其他職務如故,俸祿等同職事三品,兼侍皇太子讀書。王方慶又上言“:謹按史籍所載,人臣和君主在上表中,沒有直接寫皇太子其名的,皇儲太子名應尊重,所以不直接寫名,今東宮殿和門名,皆有觸犯,臨事論議,回避甚難。孝敬皇帝李弘為太子時,改弘教館為崇教館;沛王李賢為皇太子,改崇賢館為崇文館。皆避名諱,以遵典製。這已成常例,應成為軌模,望陛下能因循舊式,交付有司改換。”武則天下旨聽從。

未幾,為來俊臣誣構下獄。時一問即承者例得減死,來俊臣逼協仁傑,令一問承反。仁傑歎曰:“大周革命,萬物唯新,唐朝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俊臣乃少寬之。判官王德壽謂仁傑曰:“尚書必得減死。德壽意欲求少階級,憑尚書牽楊執柔,可乎?”仁傑曰:“若何牽之?”德壽曰:“尚書為春官時,執柔任其司員外,引之可也。”仁傑曰:“皇天後土,遣仁傑行此事!”以頭觸柱,流血被麵,德壽懼而謝焉。既承反,所司但待日行刑,不複嚴備。仁傑求守者得筆硯,拆被頭帛書冤,置綿衣中,謂德壽曰:“時方熱,請付家人去其綿。”德壽不之察。仁傑子光遠得書,持以告變。則天召見,覽之而問俊臣。俊臣曰:“仁檔不免冠帶,寢處甚安,何由伏罪?”則天使人視之,俊臣遽命仁傑巾帶而見使者。乃令德壽代仁傑作謝死表,附使者進之。則天召仁傑,謂曰:“承反何也?”對曰:“向若不承反,已死於鞭笞矣。”“何為作謝死表?”曰“臣無此表。”示之,乃知代署也。故得免死。貶彭澤令。武承嗣屢奏請誅之,則天曰:“朕好生惡殺,誌在恤刑。渙汗已行,不可更返。”
長安二年(702)五月,王方慶去世,贈兗州都督,諡號貞。中宗即位,以宮僚之舊,追贈吏部尚書。王方慶博學好著述,所撰寫的各種書有二百餘卷。他尤其精通三禮,好講究禮節的人大多向他討教。他每有酬答,都有典據,當時人把他所講的禮,編輯成禮雜答問。他家藏書多,不少於礻必閣,至於圖畫,也多異本。但他的子孫不能守其業,他死後不久書畫也多散亡。

萬歲通天年,契丹寇陷冀州,河北震動,征仁傑為魏州刺史。前刺史獨孤思莊懼賊至,盡驅百姓入城,繕修守具。仁傑既至,悉放歸農畝,謂曰:“賊猶在遠,何必如是。萬一賊來,吾自當之,必不關百姓也。”賊聞之自退,百姓鹹歌誦之,相與立碑以紀恩惠。俄轉幽州都督。
姚璹,字令璋,是散騎常侍姚思廉的孫子。少年時就沒有父母,自己撫養弟妹,以友愛被世人稱揚。他廣博學習經史,有才辯。永徽年中,考明經科中舉,授太子宮門郎之職,他與司議郎孟利貞等奉令撰寫《瑤山玉彩》一書,書成,升遷秘書郎。調露年中升遷中書舍人,封吳興縣男。武則天臨朝,遷任夏官侍郎。因表弟姚敬節參與徐敬業的叛亂受連累,貶桂州都督府長史。當時武則天雅好符瑞,姚璹到嶺南,遍查山川草木,其名凡號有“武”字的,都把它作為承應國姓,一一列表上奏。武則天很高興,召回京拜為天官侍郎。

神功元年,入為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加銀青光祿大夫,兼納言。仁傑以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鎮,極為凋弊,乃上疏曰:
長壽二年(692),升任文昌左丞,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代理宰相)。自永徽年以後,左史、右史雖然要在儀仗下承受聖旨,但謀議卻在史官、諫官退朝後密奏,均不參與謀議。姚璹認為帝王決策訓導,不可沒有記述,如不叫宰相得知,史官也無從記事。他便上表請求凡史官、諫官退朝後所商討的軍國大事,宰相應有一人專門記錄,稱為時政記,每月封送史館。宰相撰時政記,就是從姚璹開始的。這年九月,因事犯錯,降為司賓少卿,罷免了宰相職務。延載初年(694),提升為納言。有司以姚璹的表弟犯法,上奏說姚璹不適合繼續為侍臣。姚璹上言“:過去王敦起兵反叛,王導仍任樞機重職;稽康在晉朝被殺,嵇紹還是忠於晉王室。就是前代,尚不被懷疑;今天奉聖朝,哪裏會這樣呢?如果一定要說與體例有違的話,臣請求甘願屏退。”武則天道“:這就是我的意思,卿不要再說了。隻要盡忠心,不要聽浮言。”

臣聞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疆之外。故東拒滄海,西隔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紀,聲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國家盡兼之矣。此則今日之四境,已逾於夏、殷者也。詩人矜薄伐於太原,美化行於江、漢,則是前代之遠裔,而國家之域中。至前漢時,匈奴無歲不陷邊,殺掠吏人。後漢則西羌侵軼漢中,東寇三輔,入河東上黨,幾至洛陽。由此言之,則陛下今日之士宇,過於漢朝遠矣。若其用武荒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磽確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賦,獲其土不可以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之稱,不務固本安人之術,此秦皇、漢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皇之事業也。若使越荒外以為限,竭資財以騁欲,非但不愛人力,亦所以失天心也。昔始皇窮兵極武,以求廣地,男子不得耕於野,女子不得蠶於室,長城之下,死者如亂麻,於是天下潰叛。漢武追高、文之宿憤,藉四帝之儲實,於是定朝鮮,討西域,平南越,擊匈奴,府庫空虛,盜賊蜂起,百姓嫁妻賣子,流離於道路者萬計。末年覺悟,息兵罷役,封丞相為富民侯,故能為天所祐也。昔人有言:“與覆車同軌者未嚐安。”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當時,武三思率領各少數民族的酋長,請求鑄銅柱為天樞,刻武則天功德,立於端門之外,姚璹為督作使。證聖初年(695),姚璹加官職任秋官尚書,代理宰相,這年,明堂遭火災,武則天自責而避離正殿,姚璹上奏道:“這實際上是人造成的火災,並非天災。成周時洛陽的宣檄講武之地,漢武時的建章宮均遭過火災,但盛德仍然久遠。臣又見《彌勒下生經》說,當彌勒成佛的時候,七寶台須臾之間散毀。看見這無常之相,彌勒便成正覺之因。所以,聖人之道,隨緣而化,因循客觀事物變化之利。何況今日之明堂,是布政之所,並非宗廟之地,陛下如避正殿,於禮法上也不妥當。”左拾遺劉承慶卻上奏說:“明堂是祭祀的地方,今既已被焚,陛下應當閉門思過。”姚璹又持前議爭論,武則天則依姚璹的意見行事。先要姚璹監造天樞,至此以功賜爵一等。姚璹上表請求給自己父親贈一官,武則天就追贈他的父親原豫州司戶參軍姚處平為博州刺史。武則天將去嵩山封禪,命姚璹總管儀禮,充封禪副使。到重造明堂時,又令姚璹充當監造的使者,因建造有功加銀青光祿大夫。

近者國家頻歲出師,所費滋廣,西戍四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虛弊。開守西域,事等石田,費用不支,有損無益,轉輸靡絕,杼軸殆空。越磧逾海,分兵防守,行役既久,怨曠亦多。昔詩人雲:“王事靡盬不能藝稷黍。”“豈不懷歸,畏此罪罟。念彼蒸人,涕零如雨。”此則前代怨思之辭也。上不是恤,則政不行而邪氣作。邪氣作,則蟲螟生而水旱起。若此,雖禱祀百神,不能調陰陽矣。方今關東饑饉,蜀、漢逃亡,江、淮以南,徵求不息。人不複業,則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不淺。其所以然者,皆為遠戍方外,以竭中國,爭蠻貊不毛之地,乖子養蒼生之道也。
當時有大石國派使來獻獅子。姚璹上疏諫道“:獅子是猛獸,隻食肉,遠從碎葉來到京都,肉既難得,極為勞累耗費。陛下以百姓為心,擔憂一物有失,鷹犬也不蓄養,漁獵總是停止,用不殺生來表現大慈悲,來顯好生的高尚道德,凡是天上的飛禽,地上的蟲獸,沒有不感受陛下仁恩的。哪裏能容得對自身菲薄,而對猛獸給厚資。講求至理,必然不能這樣。”疏奏上,武則天便馬上要來使不要送獅子來京都。另外,當時鑄九鼎成功,武則天下旨用黃金千兩塗飾。姚璹進諫道:“鼎,是神器,貴在質樸自然,不必要另外加上浮飾。臣觀鼎的形狀,先有五彩光輝,昏雜其間,哪裏還要什麼金色才算炫耀呢?”武則天又聽從了他的意見。

昔漢元納賈捐之之謀而罷珠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之田,豈不欲慕尚虛名,蓋憚勞人力也。近貞觀年中,克平九姓,冊李思摩為可汗,使統諸部者,蓋以夷狄叛則伐之,降則撫之,得推亡固存之義,無遠戍勞人之役。此則近日之令典,經邊之故事。竅見阿史那斛瑟羅,陰山貴種,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鎮,使統諸蕃,封為可汗,遣禦寇患,則國家有繼絕之美,荒外無轉輸之役。如臣所見,請捐四鎮以肥中國,罷安東以實遼西,省軍費於遠方,並甲兵於塞上,則恆、代之鎮重,而邊州之備實矣。況綏撫夷狄,蓋防其越逸,無侵侮之患則可矣。何必窮其窟穴,與螻蟻計校長短哉!
不久契丹侵犯邊塞,武則天命梁王武三思為榆關道安撫大使,姚璹為副使來防備。到歸來,因處事有誤,在神功初年(697),降職調任益州大督府長史。蜀中官吏多貪婪殘暴,姚璹多次進行嚴厲打擊,奸邪無所容身,武則天對姚璹予以讚揚,下璽書慰勞:“嚴霜之下,才識青鬆的高尚;疾風之前,方知勁草的可貴。物既如此,人也是一樣。卿早荷朝恩,委以重任。在朝中做相,成績很大;防邊訓兵,操盡心力。歲寒不改,始終不渝。又眷顧蜀中,民俗很亂,久缺好的地方官,在侵吞民利上成為官吏之弊,收刮民財成為政務,人無所措手足。因此命卿出鎮,果然能駕馭得當,政風澄清,治政整肅,吏不敢犯,奸無所容,前後糾偏打擊犯罪,致使貪殘的人躲藏,搶奪的人逃遁。未用一月,安定了世俗百姓,人民念卿之德,很是讚揚。”武則天又曾對侍臣說“:凡為長官,能使自身清白容易,能使下屬廉潔很難。而姚璹,可以稱得上二者兼有。”

且王者外寧必有內憂,蓋為不勤修政故也。伏惟陛下棄之度外,無以絕域未平為念。但當敕邊兵謹守備,蓄銳以待敵,待其自至,然後擊之,此李牧所以製匈奴也。當今所要者,莫若令邊城警守備,遠斥候,聚軍實,蓄威武。以逸待勞,則戰士力倍;以主禦客,則我得其便。堅壁清野,則冠無所得。自然賊深入必有顛躓之慮,淺入必無虜獲之益。如此數年,可使二虜不擊而服矣。
當時新都丞朱待辟貪贓有死罪,逮捕入獄。朱待辟一向善於佛教教理,他陰謀結交那些不得誌之人,朱待辟以殺姚璹為名,打算據巴蜀作亂。有人秘密上表告發此事。武則天下旨令姚璹以法製裁,姚璹把涉嫌有牽連的人處死差不多上千人。武則天又令洛州長史宋元爽、禦史中丞霍獻可等重新加以詳細覆查,也沒有什麼問題。抓進獄中的數百人,受不了酷刑毒打,都承認反叛罪名。因此沒收家產又有五十多家,其餘稱知情者十有八九被流放,冤聲載道。監察禦史袁恕己劾奏此事,武則天開始令姚璹與袁恕己對質,後又令不再追問。不久,姚璹拜地官尚書。一年多,調任冬官尚書,仍為西京留守。長安年中,上表請求告老還鄉,武則天下旨,姚璹晉爵為伯,正遇上官名複舊,為工部尚書。神龍元年姚璹去世。生前遺囑令薄葬,贈越州都督,諡號成。

仁傑又請廢安東,複高氏為君長,停江南之轉輸,慰河北之勞弊,數年之後,可以安人富國。事雖不行,識者是之。尋檢校納言,兼右肅政台禦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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