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
高熲,字昭玄,一名敏,自雲渤海蓚人也。父賓,背齊歸周,大司馬獨孤信引為僚佐,賜姓獨孤氏。及信被誅,妻子徙蜀。文獻皇後以賓父之故吏,每往來其家。賓後官至鄀州刺史,及熲貴,贈禮部尚書、渤海公。
熲少明敏,有器局,略涉書史,尤善詞令。初,孩孺時,家有柳樹,高百許尺,亭亭如蓋。裏中父老曰:“此家當出貴人。”年十七,周齊王憲引為記室。武帝時,襲爵武陽縣伯,除內史上士,尋遷下大夫。以平齊功,拜開府。尋從越王盛擊隰州叛胡,平之。高祖得政,素知熲強明,又習兵事,多計略,意欲引之入府,遣邗國公楊惠諭意。熲承旨欣然曰:“願受驅馳。縱令公事不成,熲亦不辭滅族。”於是為相府司錄。時長史鄭譯、司馬劉昉並以奢縱被疏,高祖彌屬意於熲,委以心膂。尉迥之起兵也,遣子惇率步騎八萬,進屯武陟。高祖令韋孝寬擊之,軍至河陽,莫敢先進。高祖以諸將不一,令崔仲方監之,仲方辭父在山東。時熲又見劉昉、鄭譯並無去意,遂自請行,深合上旨,遂遣熲。熲受命便發,遣人辭母,雲忠孝不可兩兼,歔欷就路。至軍,為橋於沁水,賊於上流縱大伐,熲預為土狗以禦之。既渡,焚橋而戰,大破之。遂至鄴下,與迥交戰,仍共宇文忻、李詢等設策,因平尉迥。軍還,侍宴於臥內,上撤禦帷以賜之。進位柱國,改封義寧縣公,遷相府司馬,任寄益隆。
高祖受禪,拜尚書左仆射,兼納言,進封渤海郡公,朝臣莫與為比,上每呼為獨孤而不名也。熲深避權勢,上表遜位,讓於蘇威。上欲成其美,聽解仆射。數日,上曰:“蘇威高蹈前朝,熲能推舉。吾聞進賢受上賞,寧可令去官!”於是命熲複位。俄拜左衛大將軍,本官如故。時突厥屢為寇患,詔熲鎮遏緣邊。及還,賜馬百餘匹,牛羊千計。領新都大監,製度多出於熲。熲每坐朝堂北槐樹下以聽事,其樹不依行列,有司將伐之。上特命勿去,以示後人。其見重如此。又拜左領軍大將軍,餘官如故。母憂去職,二旬起令視事。熲流涕辭讓,優詔不許。
開皇二年,長孫覽、元景山等伐陳,令熲節度諸軍。會陳宣帝薨,熲以禮不伐喪,奏請班師。蕭岩之叛也,詔熲綏集江漢,甚得人和。上嚐問熲取陳之策,熲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熱,水田早熟。量彼收積之際,微征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兵禦守,足得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賊以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登陸而戰,兵氣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複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上行其策,由是陳人益敝。九年,晉王廣大舉伐陳,以熲為元帥長史,三軍諮稟,皆取斷於熲。及陳平,晉王欲納陳主寵姬張麗華。熲曰:“武王滅殷,戮妲己。今平陳國,不宜取麗華。”乃命斬之,王甚不悅。及軍還,以功加授上柱國,進爵齊國公,賜物九千段,定食千乘縣千五百戶。上因勞之曰:“公伐陳後,人言公反,朕已斬之。君臣道合,非青蠅所間也。”熲又遜位,詔曰:“公識鑒通遠,器略優深,出參戎律,廓清淮海,入司禁旅,實委心腹。自朕受命,常典機衡,竭誠陳力,心跡俱盡。此則天降良輔,翊讚朕躬,幸無詞費也。”其優獎如此。
是後右衛將軍龐晃及將軍盧賁等,前後短熲於上。上怒之,皆被疏黜。因謂熲曰:“獨孤公猶鏡也,每被磨瑩,皎然益明。”未幾,尚書都事薑曄、楚州行參軍李君才並奏稱水旱不調,罪由高熲,請廢黜之。二人俱得罪而去,親禮逾密。上幸並州,留熲居守。及上還京,賜縑五千匹,複賜行宮一所,以為莊舍。其夫人賀拔氏寢疾,中使顧問,絡繹不絕。上親幸其第,賜錢百萬,絹萬匹,複賜以千裏馬。上嚐從容命熲與賀若弼言及平陳事,熲曰:“賀若弼先獻十策,後於蔣山苦戰破賊。臣文吏耳,焉敢與大將軍論功!”帝大笑,時論嘉其有讓。尋以其子表仁取太子勇女,前後賞賜不可勝計。時熒惑入太微,犯左執法。術者劉暉私言於熲曰:“天文不利宰相,可修德以禳之。”熲不自安,以暉言奏之。上厚加賞慰。突厥犯塞,以熲為元帥,擊賊破之。又出白道,進圖入磧,遣使請兵。近臣緣此言熲欲反,上未有所答,熲亦破賊而還。
時太子勇失愛於上,潛有廢立之意。謂熲曰:“晉王妃有神憑之,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熲長跪曰:“長幼有序,其可廢乎!”上默然而止,獨孤皇後知熲不可奪,陰欲去之,夫人卒,後言於上曰:“高仆射老矣,而喪夫人,陛下何能不為之娶!”上以後言謂熲,熲流涕謝曰:“臣今已老,退朝之後,唯齋居讀佛經而已。雖陛下垂哀之深,至於納室,非臣所願。”上乃止。至是,熲愛妾產男,上聞之極歡,後甚不悅。上問其故,後曰:“陛下當複信高熲邪?始陛下欲為熲娶,熲心存愛妾,麵欺陛下。今其詐已見,陛下安得信之!”上由是疏熲。會議伐遼東,熲固諫不可。上不從,以熲為元帥長史,從漢王征遼東,遇霖潦疾疫,不利而還。後言於上曰:“熲初不欲行,陛下強遣之,妾固知其無功矣。”又上以漢王年少,專委軍於熲。熲以任寄隆重,每懷至公,無自疑之意。諒所言多不用,甚銜之。及還,諒泣言於後曰:“兒幸免高熲所殺。”上聞之,彌不平。俄而上柱國王世積以罪誅,當推核之際,乃有宮禁中事,雲於熲處得之。上欲成熲之罪,聞此大驚。時上柱國賀若弼、吳州總管宇文彌、刑部尚書薛胄、民部尚書斛律孝卿、兵部尚書柳述等明熲無罪,上逾怒,皆以之屬吏。自是朝臣莫敢言者。熲竟坐免,以公就第。未幾,上幸秦王俊第,召熲侍宴。熲歔欷悲不自勝,獨狐皇後亦對之泣,左右皆流涕。上謂熲曰:“朕不負公,公自負也。”因謂侍臣曰:“我於高熲勝兒子,雖或不見,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無高熲。不可以身要君,自雲第一也。”
頃之,熲國令上熲陰事,稱:“其子表仁謂熲曰:‘司馬仲達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公今遇此,焉知非福!’”於是上大怒,囚熲於內史省而鞫之。憲司複奏熲他事,雲:“沙門真覺嚐謂熲雲:‘明年國有大喪。’尼令暉複雲:‘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過。’上聞而益怒,顧謂群臣曰:“帝王豈可力求!孔子以大聖之才,作法垂世,寧不欲大位邪?天命不可耳。熲與子言,自比晉帝,此何心乎?”有司請斬熲。上曰:“去年殺虞慶則,今茲斬王世積,如更誅熲,天下其謂我何?”於是除名為民。熲初為仆射,其母誡之曰:“汝富貴已極,但有一斫頭耳,爾宜慎之!”熲由是常恐禍變。及此,熲歡然無恨色,以為得免於禍。
煬帝即位,拜為太常。時詔收周、齊故樂人及天下散樂。熲奏曰:“此樂久廢。今或征之,恐無識之徒棄本逐末,遞相教習。”帝不悅。帝時侈靡,聲色滋甚,又起長城之役。熲甚病之,謂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樂而亡,殷鑒不遙,安可複爾!”時帝遇啟民可汗恩禮過厚,熲謂太府卿何稠曰:“此虜頗知中國虛實、山川險易,恐為後患。”複謂觀王雄曰:“近來朝廷殊無綱紀。”有人奏之,帝以為謗訕朝政,於是下詔誅之,諸子徙邊。
熲有文武大略,明達世務。及蒙任寄之後,竭誠盡節,進引貞良,以天下為己任。蘇威、楊素、賀若弼、韓擒等,皆熲所推薦,各盡其用,為一代名臣。自餘立功立事者,不可勝數。當朝執政將二十年,朝野推服,物無異議。治致升平,熲之力也,論者以為真宰相。及其被誅,天下莫不傷惜,至今稱冤不已。所有奇策密謀及損益時政,熲皆削稿,世無知者。
其子盛道,官至莒州刺史,徙柳城而卒。次弘德,封應國公,晉王府記室。次表仁,封渤海郡公,徙蜀郡。
○蘇威子夔
蘇威,字無畏,京兆武功人也。父綽,魏度支尚書。威少有至性,五歲喪父,哀毀有若成人。周太祖時,襲爵美陽縣公,仕郡功曹。大塚宰宇文護見而禮之,以其女新興主妻焉。見護專權,恐禍及己,逃入山中,為叔父所逼,卒不獲免。然威每屏居山寺,以諷讀為娛。未幾,授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改封懷道縣公。武帝親總萬機,拜稍伯下大夫。前後所授,並辭疾不拜。有從父妹者,適河南元雄。雄先與突厥有隙,突厥入朝,請雄及其妻子,將甘心焉。周遂遣之。威曰:“夷人昧利,可以賂動。”遂標賣田宅,罄家所有以贖雄,論者義之。宣帝嗣位,就拜開府。
高祖為丞相,高熲屢言其賢,高祖亦素重其名,召之。及至,引入臥內,與語大悅。居月餘,威聞禪代之議,遁歸田裏。高熲請追之,高祖曰:“此不欲預吾事,且置之。”及受禪,征拜太子少保。追贈其父為邳國公,邑三千戶,以威襲焉。俄兼納言、民部尚書。威上表陳讓,詔曰:“舟大者任重,馬駿者遠馳。以公有兼人之才,無辭多務也。”威乃止。
初,威父在西魏,以國用不足,為征稅之法,頗稱為重。既而歎曰:“今所為者,正如張弓,非平世法也。後之君子,誰能弛乎?”威聞其言,每以為己任。至是,奏減賦役,務從輕典,上悉從之。漸見親重,與高熲參掌朝政。威見宮中以銀為幔鉤,因盛陳節儉之美以諭上。上為之改容,雕飾舊物,悉命除毀。上嚐怒一人,將殺之,威入閤進諫,不納。上怒甚,將自出斬之,威當上前不去。上避之而出,威又遮止。上拂衣而入。良久,乃召威謝曰:“公能若是,吾無憂矣。”於是賜馬二匹,錢十餘萬。尋複兼大理卿、京兆尹、禦史大夫,本官悉如故。
治書侍禦史梁毗以威領五職,安繁戀劇,無舉賢自代之心,抗表劾威。上曰:“蘇威朝夕孜孜,誌存遠大,舉賢有闕,何遽迫之!”顧謂威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因謂朝臣曰:“蘇威不值我,無以措其言;我不得蘇威,何以行其道?楊素才辯無雙,至若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蘇威若逢亂世,南山四皓,豈易屈哉!”其見重如此。
未幾,拜刑部尚書,解少保、禦史大夫之官。後京兆尹廢,檢校雍州別駕。時高熲與威同心協讚,政刑大小,無不籌之,故革運數年,天下稱治。俄轉民部尚書,納言如故。屬山東諸州民饑,上令威賑恤之。後二載,遷吏部尚書。歲餘,兼領國子祭酒。隋承戰爭之後,憲章踳駁,上令朝臣厘改舊法,為一代通典。律令格式,多威所定,世以為能。九年,拜尚書右仆射。其年,以母憂去職,柴毀骨立。上敕威曰:“公德行高人,情寄殊重,大孝之道,蓋同俯就。必須抑割,為國惜身。朕之於公,為君為父,宜依朕旨,以禮自存。”未幾,起令視事,固辭,優詔不許。明年,上幸並州,命與高熲同總留事。俄追詣行在所,使決民訟。
威子夔,少有盛名於天下,引致賓客,四海士大夫多歸之。後議樂事,夔與國子博士何妥各有所持。於是夔、妥俱為一議,使百僚署其所同。朝廷多附威,同夔者十八九。妥恚曰:“吾席間函丈四十餘年,反為昨暮兒之所屈也!”遂奏威與禮部尚書盧愷、吏部侍郎薛道衡、尚書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為朋黨,省中呼王弘為世子,李同和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複言威以曲道任其從父弟徹、肅等罔冒為官。又國子學請蕩陰人王孝逸為書學博士,威屬盧愷,以為其府參軍。上令蜀王秀、上柱國虞慶則等雜治之,事皆驗。上以《宋書·謝晦傳》中朋黨事令威讀之。威惶懼,免冠頓首。上曰:“謝已晚矣。”於是免威官爵,以開府就第。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餘人。未幾,上曰:“蘇威德行者,但為人所誤耳。”命之通籍。歲餘,複爵邳公,拜納言。從祠太山,坐不敬免。俄而複位。上謂群臣曰:“世人言蘇威詐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從己則悅,違之必怒,此其大病耳。”尋令持節巡撫江南,得以便宜從事。過會稽,逾五嶺而還。時突厥都藍可汗屢為邊患,複使威至可汗所,與結和親。可汗即遣使獻方物。以勤勞,進位大將軍。仁壽初,複拜尚書右仆射。上幸仁壽宮,以威總留後事。及上還,禦史奏威職事多不理,請推之。上怒,詰責威。威拜謝,上亦止。後上幸仁壽宮,不豫,皇太子自京師來侍疾,詔威留守京師。
煬帝嗣位,加上大將軍。及長城之役,威諫止之。高熲、賀若弼等之誅也,威坐與相連,免官。歲餘,拜魯郡太守。俄召還,參預朝政。未幾,拜太常卿。其年從征吐穀渾,進位左光祿大夫。帝以威先朝舊臣,漸加委任。後歲餘,複為納言。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黃門侍郎裴矩、禦史大夫裴蘊、內史侍郎虞世基參掌朝政,時人稱為“五貴”。及遼東之役,以本官領左武衛大將軍,進位光祿大夫,賜爵寧陵侯。其年,進封房公。威以年老,上表乞骸骨。上不許,複以本官參掌選事。明年,從征遼東,領右禦衛大將軍。
楊玄感之反也,帝引威帳中,懼見於色,謂威曰:“此小兒聰明,得不為患乎?”威曰:“夫識是非,審成敗者,乃所謂聰明。玄感粗疏,非聰明者,必無所慮。但恐浸成亂階耳。”威見勞役不息,百姓思亂,微以此諷帝,帝竟不寤。從還至涿郡,詔威安撫關中。以威孫尚輦直長儇為副。其子鴻臚少卿夔,先為關中簡黜大使,一家三人,俱奉使關右,三輔榮之。歲餘,帝下手詔曰:“玉以潔潤,丹紫莫能渝其質;鬆表歲寒,霜雪莫能凋其采。可謂溫仁勁直,性之然乎!房公威器懷溫裕,識量弘雅,早居端揆,備悉國章,先皇舊臣,朝之宿齒。棟梁社稷,弼諧朕躬,守文奉法,卑身率禮。昔漢之三傑,輔惠帝者蕭何;周之十亂,佐成王者邵奭。國之寶器,其在得賢,參燮台階,具瞻斯允。雖複事藉論道,終期獻替,銓衡時務,朝寄為重,可開府儀同三司,餘並如故。”威當時見尊重,朝臣莫與為比。
後從幸雁門,為突厥所圍,朝廷危憚。帝欲輕騎潰圍而出,威諫曰:“城守則我有餘力,輕騎則彼之所長。陛下萬乘之主,何宜輕脫!”帝乃止。突厥俄亦解圍而去。車駕至太原,威言於帝曰:“今者盜賊不止,士馬疲敝。願陛下還京師,深根固本,為社稷之計。”帝初然之,竟用宇文述等議,遂往東都。時天下大亂,威知帝不可改,意甚患之。屬帝問侍臣盜賊事,宇文述曰:“盜賊信少,不足為虞。”威不能詭對,以身隱於殿柱。帝呼威而問之。威對曰:“臣非職司,不知多少,但患其漸近。”帝曰:“何謂也?”威曰:“他日賊據長白山,今者近在滎陽、汜水。”帝不悅而罷。尋屬五月五日,百僚上饋,多以珍玩。威獻《尚書》一部,微以諷帝,帝彌不平。後複問伐遼東事,威對願赦群盜,遣討高麗,帝益怒。禦史大夫裴蘊希旨,令白衣張行本奏威昔在高陽典選,濫授人官,畏怯突厥,請還京師。帝令案其事。及獄成,下詔曰:“威立性朋黨,好為異端,懷挾詭道,徼幸名利,詆訶律令,謗訕台省。昔歲薄伐,奉述先誌,凡預切問,各盡胸臆,而威不以開懷,遂無對命。啟沃之道,其若是乎!資敬之義,何其甚薄!”於是除名為民。後月餘,有人奏威與突厥陰圖不軌者,大理簿責威。威自陳奉事二朝三十餘載,精誠微淺不能上感,咎釁屢彰,罪當萬死。帝憫而釋之。其年從幸江都宮,帝將複用威。裴蘊、虞世基奏言昏耄贏疾。帝乃止。
宇文化及之弑逆也,以威為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化及敗,歸於李密。未幾密敗,歸東都,越王侗以為上柱國、邳公。王充僭號,署太師。威自以隋室舊臣,遭逢喪亂,所經之處,皆與時消息,以求容免。及大唐秦王平王充,坐於東都閶闔門內,威請謁見,稱老病不能拜起。王遣人數之曰:“公隋朝宰輔,政亂不能匡救,遂令品物塗炭,君弑國亡。見李密、王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無勞相見也。”尋歸長安,至朝堂請見,又不許。卒於家。時年八十二。
威治身清儉,以廉慎見稱。每至公議,惡人異己,雖或小事,必固爭之。時人以為無大臣之體。所修格令章程,並行於當世,然頗傷苛碎,論者以為非簡允之法。及大業末年,尤多征役,至於論功行賞,威每承望風旨,輒寢其事。時群盜蜂起,郡縣有表奏詣闕者,又訶詰使人,令減賊數。故出師攻討,多不克捷。由是為物議所譏。子夔。
夔字伯尼,少聰敏,有口辯。八歲誦詩書,兼解騎射。年十三,從父至尚書省,與安德王雄馳射,賭得雄駿馬而歸。十四詣學,與諸儒論議,詞致可觀,見者莫不稱善。及長,博覽群言,尤以鍾律自命。初不名夔,其父改之,頗為有識所哂。起家太子通事舍人。楊素甚奇之,素每戲威曰:“楊素無兒,蘇夔無父。”後與沛國公鄭譯、國子博士何妥議樂,因而得罪,議寢不行。著《樂誌》十五篇,以見其誌。數載,遷太子舍人。後加武騎尉。仁壽末,詔天下舉達禮樂之源者,晉王昭時為雍州牧,舉夔應之。與諸州所舉五十餘人謁見,高祖望夔謂侍臣:“唯此一人,稱吾所舉。”於是拜晉王友。煬帝嗣位,遷太子洗馬,轉司朝謁者。以父免職,夔亦去官。後曆尚書職方郎、燕王司馬。遼東之役,夔領宿衛,以功拜朝散大夫。時帝方勤遠略,蠻夷朝貢,前後相屬。帝嚐從容謂宇文述、虞世基等曰:“四夷率服,觀禮華夏,鴻臚之職,須歸令望。寧有多才藝,美容儀,可以接對賓客者為之乎?”鹹以夔對。帝然之,即日拜鴻臚少卿。其年,高昌王曲伯雅來朝,朝廷妻以公主。夔有雅望,令主婚焉。其後弘化、延安等數郡盜賊蜂起,所在屯結,夔奉詔巡撫關中。突厥之圍雁門也,夔領城東麵事。夔為弩樓車箱獸圈,一夕而就。帝見而善之,以功進位通議大夫。坐父事,除名為民。複丁母憂,不勝哀而卒,時年四十九。
史臣曰:齊公霸圖伊始,早預經綸,魚水冥符,風雲玄感。正身直道,弼諧與運,心同契合,言聽計從。東夏克平,南國底定,參謀帷幄,決勝千裏。高祖既複禹跡,思布堯心,舟楫是寄,鹽梅斯在。兆庶賴以康寧,百僚資而輯睦,年將二紀,人無間言。屬高祖將廢儲宮,由忠信而得罪;逮煬帝方逞浮侈,以忤時而受戮。若使遂無猜釁,克終厥美,雖未可參縱稷、契,足以方駕蕭、曹。繼之實難,惜矣!邳公周道雲季,方事幽貞;隋室龍興,首應旌命。綢繆任遇,窮極榮寵;久處機衡,多所損益;罄竭心力,知無不為。然誌尚清儉,體非弘曠,好同惡異,有乖直道,不存易簡,未為通德。曆事二帝,三十餘年,雖廢黜當時,終稱遺老。君邪而不能正言,國亡而情均眾庶。予違汝弼,徒聞其語;疾風勁草,未見其人。禮命闕於興王,抑亦此之由也。夔誌識沉敏,方雅可稱,若天假之年,足以不虧堂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