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王曇首、殷景仁、沈演之
王華,字子陵,琅邪臨沂人,太保弘從祖弟也。祖薈,衛將軍,會稽內史。父,廞,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長史。居在吳,晉隆安初,王恭起兵討王國寶,時廞丁母憂在家,恭檄令起兵,廞即聚眾應之,以女為貞烈將軍,以女人為官屬。國寶既死,恭檄廞罷兵。廞起兵之際,多所誅戮,至是不複得已,因舉兵以討恭為名。恭遣劉牢之擊廞,廞敗走,不知所在。長子泰為恭所殺。華時年十三,在軍中,與廞相失,隨沙門釋曇永逃竄。時牢之搜檢覓華甚急,曇永使華提衣襆隨後,津邏鹹疑焉。華行遲,永嗬罵雲:“奴子怠懈,行不及我!”以杖捶華數十,眾乃不疑,由此得免。遇赦還吳。
少有誌行,以父存亡不測,布衣蔬食不交遊,如此十餘年,為時人所稱美。高祖欲收其才用,乃發廞喪問,使華製服。服闋,高祖北伐長安,領鎮西將軍、北徐州刺史,辟華為州主簿,仍轉鎮西主簿,治中從事史,曆職著稱。太祖鎮江陵,以為西中郎主簿,遷谘議參軍,領錄事。太祖進號鎮西,複隨府轉。太祖未親政,政事悉委司馬張邵。華性尚物,不欲人在己前;邵性豪,每行來常引夾轂,華出入乘牽車,從者不過二三以矯之。嚐於城內相逢,華陽不知是邵,謂左右:“此鹵簿甚盛,必是殿下出行。”乃下牽車,立於道側;及邵至,乃驚。邵白服登城,為華所糾,坐被征;華代為司馬、南郡太守,行府州事。
太祖入奉大統,以少帝見害,疑不敢下。華建議曰:“羨之等受寄崇重,未容便敢背德,廢主若存,慮其將來受禍,致此殺害。蓋由每生情多,寧敢一朝頓懷逆誌。且三人勢均,莫相推伏,不過欲握權自固,以少主仰待耳。今日就征,萬無所慮。”太祖從之,留華總後任。上即位,以華為侍中,領驍騎將軍,未拜,轉右衛將軍,侍中如故。
先是,會稽孔寧子為太祖鎮西谘議參軍,以文義見賞,至是為黃門侍郎,領步兵校尉。寧子先為高祖太尉主簿,陳損益曰:“隆化之道,莫先於官得其才;枚卜之方,莫若人慎其舉。雖複因革不同,損益有物,求賢審官,未之或改。師錫僉曰,煥乎欽明之誥,拔茅征吉,著於幽《賁》之爻。晉師有成,瓜衍作賞,楚乘無入,蔿賈不賀。今舊命惟新,幽人引領,《韶》之盡美,已備於振綱;《武》之未盡,或存於理目。雖九官之職,未可備舉,親民之選,尤宜在先。愚欲使天朝四品官,外及守牧,各舉一人堪為二千石長吏者,以付選官,隨缺敘用,得賢受賞,失舉任罰。夫惟帝之難,豈庸識所易,然舉爾所知,非求多人,因百官之明,孰與一識之見,執咎在己,豈容徇物之私。今非以選曹所銓,果於乖謬,眾職所舉,必也惟良,蓋宜使求賢辟其廣塗,考績取其少殿。若才實拔群,進宜尚德,治阿之宰,不必計年,免徒之守,豈限資秩。自此以還,故當才均以資,資均以地。宰蒞之官,誠曰吏職,然監觀民瘼,翼化宣風,則隱厚之求,急於刀筆,能事之功,接於德心,以此論才,行之年歲,豈惟政無秕蠹,民庇手足而已,將使公路日清,私請漸塞。士多心競,仁必由己,處士砥自求之節,仕子藏交馳之情。寧子庸微,不識治體,冒昧陳愚,退懼違謬。”
寧子與華並有富貴之願,自羨之等秉權,日夜構之於太祖。寧子嚐東歸,至金昌亭,左右欲泊船,寧子命去之,曰:“此弑君亭,不可泊也。”華每閑居諷詠,常誦王粲《登樓賦》曰:“冀王道之一平,假高衢而騁力。”出入逢羨之等,每切齒憤吒,歎曰:“當見太平時不?”元嘉二年,寧子病卒。三年,誅羨之等,華遷護軍,侍中如故。
宋世惟華與南陽劉湛不為飾讓,得官即拜,以此為常。華以情事異人,未嚐預宴集,終身不飲酒,有燕不之詣。若宜有論事者,乘車造門,主人出車就之。及王弘輔政,而弟曇首為太祖所任,與華相埒,華嚐謂己力用不盡,每歎息曰:“宰相頓有數人,天下何由得治!”四年,卒,時年四十三。追贈散騎常侍、衛將軍。九年,上思誅羨之之功,追封新建縣侯,食邑千戶,諡曰宣侯。世祖即位,配饗太祖廟庭。
子定侯嗣,官至左衛將軍,卒。子長嗣,太宗泰始二年,坐罵母奪爵,以長弟終紹封。後廢帝元徽三年,終上表乞以封還長,許之。齊受禪,國除。華從父弟鴻,五兵尚書,會稽太守。
王曇首,琅邪臨沂人,太保弘少弟也。幼有業尚,除著作郎,不就。兄弟分財,曇首唯取圖書而已。辟琅邪王大司馬屬,從府公修複洛陽園陵。與從弟球俱詣高祖,時謝晦在坐,高祖曰:“此君並膏粱盛德,乃能屈誌戎旅。”曇首答曰:“既從神武之師,自使懦夫有立誌。”晦曰:“仁者果有勇。”高祖悅。行至彭城,高祖大會戲馬台,豫坐者皆賦詩;曇首文先成,高祖覽讀,因問弘曰:“卿弟何如卿?”弘答曰:“若但如民,門戶何寄。”高祖大笑。曇首有識局智度,喜慍不見於色,閨門之內,雍雍如也。手不執金玉,婦女不得為飾玩,自非祿賜所及,一毫不受於人。
太祖為冠軍、徐州刺史,留鎮彭城,以曇首為府功曹。太祖鎮江陵,自功曹為長史,隨府轉鎮西長史。高祖甚知之,謂太祖曰:“王曇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谘之。”景平中,有龍見西方,半天騰上,廕五彩雲,京都遠近聚觀,太史奏曰:“西方有天子氣。”太祖入奉大統,上及議者皆疑不敢下,曇首與到彥之、從兄華固勸,上猶未許。曇首又固陳,並言天人符應,上乃下。率府州文武嚴兵自衛,台所遣百官眾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參軍硃容子抱刀在平乘戶外,不解帶者數旬。既下在道,有黃龍出負上所乘舟,左右皆失色,上謂曇首曰:“此乃夏禹所以受天命,我何堪之。”及即位,又謂曇首曰:“非宋昌獨見,無以致此。”以曇首為侍中,尋領右衛將軍,領驍騎將軍。以硃容子為右軍將軍。誅徐羨之等,平謝晦,曇首及華之力也。
元嘉四年,車駕出北堂,嚐使三更竟開廣莫門,南台雲:“應須白虎幡,銀字棨。不肯開門。尚書左丞羊玄保奏免禦史中丞傅隆以下,曇首繼啟曰:“既無墨敕,又闕幡棨,雖稱上旨,不異單刺。元嘉元年、二年,雖有再開門例,此乃前事之違。今之守舊,未為非禮。但既據舊史,應有疑卻本末,曾無此狀,猶宜反咎其不請白虎幡、銀字棨,致門不時開,由尚書相承之失,亦合糾正。”上特無所問,更立科條。遷太子詹事,侍中如故。
晦平後,上欲封曇首等,會宴集,舉酒勸之,因拊禦床曰:“此坐非卿兄弟,無複今日。”時封詔已成,出以示曇首,曇首曰:“近日之事,釁難將成,賴陛下英明速斷,故罪人斯戮。臣等雖得仰憑天光,效其毫露,豈可因國之災,以為身幸。陛下雖欲私臣,當如直史何?”上不能奪,故封事遂寢。
時兄弘錄尚書事,又為揚州刺史,曇首為上所親委,任兼兩宮。彭城王義康與弘並錄,意常怏怏,又欲得揚州,形於辭旨。以曇首居中,分其權任,愈不悅。曇首固乞吳郡,太祖曰:“豈有欲建大廈而遺其棟梁者哉?賢兄比屢稱疾,固辭州任,將來若相申許者,此處非卿而誰?亦何吳郡之有。”時弘久疾,屢遜位,不許。義康謂賓客曰:“王公久疾不起,神州詎合臥治。”曇首勸弘減府兵力之半以配義康,義康乃悅。
七年,卒。太祖為之慟,中書舍人周赳侍側,曰:“王家欲衰,賢者先殞。”上曰:“直是我家衰耳。”追贈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詹事如故。九年,以預誅羨之等謀,追封豫寧縣侯,邑千戶,諡曰文侯。世祖即位,配饗太祖廟庭。子僧綽嗣,別有傳。少子僧虔,升明末,為尚書令。
殷景仁,陳郡長平人也。曾祖融,晉太常。祖茂,散騎常侍、特進、左光祿大夫。父道裕,蚤亡。景仁少有大成之量,司徒王謐見而以女妻之。初為劉毅後軍參軍,高祖太尉行參軍。建議宜令百官舉才,以所薦能否為黜陟。遷宋台秘書郎,世子中軍參軍,轉主簿,又為驃騎將軍道憐主簿。出補衡陽太守,入為宋世子洗馬,仍轉中書侍郎。景仁學不為文,敏有思致,口不談義,深達理體;至於國典朝儀,舊章記注,莫不撰錄,識者知其有當世之誌也。高祖甚知之,遷太子中庶子。
少帝即位,入補侍中,累表辭讓,又固陳曰:“臣誌幹短弱,曆著出處。值皇塗隆泰,身荷恩榮,階牒推遷,日月頻積,失在饕餮,患不自量。而奉聞今授,固守愚心者,竊惟殊次之寵,必歸器望;喉脣之任,非才莫居。三省諸躬,無以克荷,豈可苟順甘榮,不知進退,上虧朝舉,下貽身咎,求之公私,未見其可。顧涯審分,誠難庶幾,逾方越序,易以誡懼。所以俯仰周偟,無地寧處。若惠澤廣流,蘭艾同潤,回改前旨,賜以降階,雖實不敏,敢忘循命。臣迕違之愆,既已屢積,寧當徒尚浮采,塵黷天聽。丹情悾款,仰希照察。”詔曰:“景仁退挹之懷,有不可改,除黃門侍郎,以申君子之請。”尋領射聲。頃之,轉左衛將軍。
太祖即位,委遇彌厚,俄遷侍中,左衛如故。時與侍中右衛將軍王華、侍中驍騎將軍王曇首、侍中劉湛四人,並時為侍中,俱居門下,皆以風力局幹,冠冕一時,同升之美,近代莫及。元嘉三年,車駕征謝晦,司徒王弘入居中書下省,景仁長直,共掌留任。晦平,代到彥之為中領軍,侍中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