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逸
《易》曰:“天地閉,賢人隱。”又曰:“遁世無悶。”又曰:“高尚其事。”又曰:“幽人貞吉。”《論語》“作者七人”,表以逸民之稱。又曰:“子路遇荷丈人,孔子曰:隱者也。”又曰:“賢者避地,其次避言。”又曰:“虞仲,夷逸,隱居放言。”品目參差,稱謂非一,請試言之:夫隱之為言,跡不外見,道不可知之謂也。若夫千載寂寥,聖人不出,則大賢自晦,降夷凡品。止於全身遠害,非必穴處岩棲,雖藏往得二,鄰亞宗極,而舉世莫窺,萬物不睹。若此人者,豈肯洗耳潁濱,皦皦然顯出俗之誌乎!遁世避言,即賢人也。夫何適非世,而有避世之因,固知義惟晦道,非曰藏身。至於巢父之名,即是見稱之號,號曰裘公,由有可傳之跡。此蓋荷之隱,而非賢人之隱也。賢人之隱,義深於自晦,荷之隱,事止於違人。論跡既殊,原心亦異也。身與運閉,無可知之情,雞黍宿賓,示高世之美。運閉故隱,為隱之跡不見;違人故隱,用致隱者之目。身隱故稱隱者,道隱故曰賢人。或曰:“隱者之異乎隱,既聞其說,賢者之同於賢,未知所異?”應之曰:“隱身之於晦道,名同而義殊,賢人之於賢者,事窮於亞聖,以此為言,如或可辨。若乃高尚之與作者,三避之與幽人,及逸民隱居,皆獨往之稱,雖複漢陰之氏不傳,河上之名不顯,莫不激貪厲俗,秉自異之姿,猶負揭日月,鳴建鼓而趨也。”陳郡袁淑集古來無名高士,以為《真隱傳》,格以斯談,去真遠矣。賢人在世,事不可誣,今為《隱逸篇》,虛置賢隱之位,其餘夷心俗表者,蓋逸而非隱雲。
戴顒,字仲若,譙郡銍人也。父逵,兄勃,並隱遁有高名。顒年十六,遭父憂,幾於毀滅,因此長抱羸患。以父不仕,複修其業。父善琴書,顒並傳之,凡諸音律,皆能揮手。會稽剡縣多名山,故世居剡下。顒及兄勃,並受琴於父。父沒,所傳之聲,不忍複奏,各造新弄,勃五部,顒十五部。顒又製長弄一部,並傳於世。中書令王綏常攜賓客造之,勃等方進豆粥,綏曰:“聞卿善琴,試欲一聽。”不答,綏恨而去。
桐廬縣又多名山,兄弟複共遊之,因留居止。勃疾患,醫藥不給。顒謂勃曰:“顒隨兄得閑,非有心於默語。兄今疾篤,無可營療,顒當幹祿以自濟耳。”乃告時求海虞令,事垂行而勃卒,乃止。桐廬僻遠,難以養疾,乃出居吳下。吳下士人共為築室,聚石引水,植林開澗,少時繁密,有若自然。乃述莊周大旨,著《逍遙論》,注《禮記·中庸》篇。三吳將守及郡內衣冠要其同遊野澤,堪行便往,不為矯介,眾論以此多之。
高祖命為太尉行參軍,琅邪王司馬屬,並不就。宋國初建,令曰:“前太尉參軍戴顒、辟士韋玄,秉操幽遁,守誌不渝,宜加旌引,以弘止退。並可散騎侍郎,在通直。”不起。太祖元嘉二年,詔曰:“新除通直散騎侍郎戴顒、太子舍人宗炳,並誌托丘園,自求衡蓽,恬靜之操,久而不渝。顒可國子博士,炳可通直散騎侍郎。”東宮初建,又征太子中庶子。十五年,征散騎常侍,並不就。
衡陽王義季鎮京口,長史張邵與顒姻通,迎來止黃鵠山。山北有竹林精舍,林澗甚美。顒憩於此澗,義季亟從之遊,顒服其野服,不改常度。為義季鼓琴,並新聲變曲,其三調《遊弦》、《廣陵》、《止息》之流,皆與世異。太祖每欲見之,嚐謂黃門侍郎張敷曰:“吾東巡之日,當晏戴公山也。”以其好音,長給正聲伎一部。顒合《何嚐》、《白鵠》二聲,以為一調,號為清曠。自漢世始有佛像,形製未工,逵特善其事,顒亦參焉。宋世子鑄丈六銅像於瓦官寺,既成,麵恨瘦,工人不能治,乃迎顒看之。顒曰:“非麵瘦,乃臂胛肥耳。”既錯減臂胛,瘦患即除,無不歎服焉。
十八年,卒,時年六十四。無子。景陽山成,顒已亡矣。上歎曰:“恨不得使戴顒觀之。”
宗炳,字少文,南陽涅陽人也。祖承,宜都太守。父繇之,湘鄉令。母同郡師氏,聰辯有學義,教授諸子。炳居喪過禮,為鄉閭所稱。刺史殷仲堪、桓玄並辟主簿,舉秀才,不就。高祖誅劉毅,領荊州,問毅府谘議參軍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釁,倍其惠澤,貫敘門次,顯擢才能,如此而已。”高祖納之,辟炳為主簿,不起。問其故,答曰:“棲丘飲穀,三十餘年。”高祖善其對。妙善琴書,精於言理,每遊山水,往輒忘歸。征西長史王敬弘每從之,未嚐不彌日也。乃下入廬山,就釋慧遠考尋文義。兄臧為南平太守,逼與俱還,乃於江陵三湖立宅,閑居無事。高祖召為太尉參軍,不就。二兄蚤卒,孤累甚多,家貧無以相贍,頗營稼穡。高祖數致餼賚,其後子弟從祿,乃悉不複受。
高祖開府辟召,下書曰:“吾忝大寵,思延賢彥,而《兔置》潛處,《考盤》未臻,側席丘園,良增虛佇。南陽宗炳、雁門周續之,並植操幽棲,無悶巾褐,可下辟召,以禮屈之。”於是並辟太尉掾,皆不起。宋受禪,征為太子舍人;元嘉初,又征通直郎;東宮建,征為太子中舍人,庶子,並不應。妻羅氏,亦有高情,與炳協趣。羅氏沒,炳哀之過甚,既而輟哭尋理,悲情頓釋。謂沙門釋慧堅曰:“死生不分,未易可達,三複至教,方能遣哀。”衡陽王義季在荊州,親至炳室,與之歡宴,命為谘議參軍,不起。
好山水,愛遠遊,西陟荊、巫,南登衡、嶽,因而結宇衡山,欲懷尚平之誌。有疾還江陵,歎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難遍睹,唯當澄懷觀道,臥以遊之。”凡所遊履,皆圖之於室,謂人曰:“撫琴動操,欲令眾山皆響。”古有《金石弄》,為諸桓所重,桓氏亡,其聲遂絕,惟炳傳焉。太祖遣樂師楊觀就炳受之。
炳外弟師覺授亦有素業,以琴書自娛。臨川王義慶辟為祭酒,主簿,並不就,乃表薦之,會病卒。元嘉二十年,炳卒,時年六十九。衡陽王義季與司徒江夏王義恭書曰:“宗居士不救所病,其清履肥素,終始可嘉,為之惻愴,不能已已。”子朔,南譙王義宣車騎參軍。次綺,江夏王義恭司空主簿。次昭,郢州治中。次說,正員郎。
周續之,字道祖,雁門廣武人也。其先過江居豫章建昌縣。續之年八歲喪母,哀戚過於成人,奉兄如事父。豫章太守範寧於郡立學,招集生徒,遠方至者甚眾。續之年十二,詣寧受業。居學數年,通《五經》並《緯候》,名冠同門,號曰“顏子”。既而閑居讀《老》、《易》,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時彭城劉遺民遁跡廬山,陶淵明亦不應征命,謂之“尋陽三隱。”以為身不可遣,餘累宜絕,遂終身不娶妻,布衣蔬食。
劉毅鎮姑孰,命為撫軍參軍,征太學博士,並不就。江州刺史每相招請,續之不尚節峻,頗從之遊。常以嵇康《高士傳》得出處之美,因為之注。高祖之北討,世子居守,迎續之館於安樂寺,延入講禮,月餘,複還山。江州刺史劉柳薦之高祖,曰:“臣聞恢耀和肆,必在兼城之寶;翼亮崇本,宜紆高世之逸。是以渭濱佐周,聖德廣運,商洛匡漢,英業乃昌。伏惟明公道邁振古,應天繼期,遊外暢於冥內,體遠形於應近,雖汾陽之舉,輟駕於時艱;明揚之旨,潛感於穹穀矣。竊見處士雁門周續之,清真貞素,思學鉤深,弱冠獨往,心無近事,性之所遣;榮華與饑寒俱落,情之所慕,岩澤與琴書共遠。加以仁心內發,義懷外亮,留愛昆卉,誠著桃李。若升之宰府,必鼎味斯和;濯纓儒官,亦王猷遐緝。臧文不知,失在降賢;言偃得人,功由升士。願照其丹款,不以人廢言。”俄而辟為太尉掾,不就。
高祖北伐,還鎮彭城,遣使迎之,禮賜甚厚。每稱之曰:“心無偏吝,真高士也。”尋複南還。高祖踐阼,複召之,乃盡室俱下。上為開館東郭外,招集生徒。乘輿降幸,並見諸生,問續之《禮記》“傲不可長”、“與我九齡”、“射於矍圃”三義,辨析精奧,稱為該通。續之素患風痹,不複堪講,乃移病鍾山。景平元年卒,時年四十七。通《毛詩》六義及《禮論》、《公羊傳》,皆傳於世。無子。兄子景遠有續之風,太宗泰始中,為晉安內史,未之郡,卒。
王弘之,字方平,琅邪臨沂人,宣訓衛尉鎮之弟也。少孤貧,為外祖征士何準所撫育。從叔獻之及太原王恭,並貴重之。晉安帝隆安中,為琅邪王中軍參軍,遷司徒主簿。家貧,而性好山水,求為烏程令,尋以病歸。桓玄輔晉,桓謙以為衛軍參軍。時琅邪殷仲文還姑孰,祖送傾朝,謙要弘之同行,答曰:“凡祖離送別,必在有情,下官與殷風馬不接,無緣扈從。”謙貴其言。每隨兄鎮之之安成郡,弘之解職同行,荊州刺史桓偉請為南蠻長史。
義熙初,何無忌又請為右軍司馬。高祖命為徐州治中從事史,除員外散騎常侍,並不就。家在會稽上虞。從兄敬弘為吏部尚書,奏曰:“聖明司契,載德惟新,垂鑒仄微,表揚隱介,默語仰風,荒遐傾首。前員外散騎常侍琅邪王弘之,恬漠丘園,放心居逸。前衛將軍參軍武昌郭希林,素履純潔,嗣徽前武。並擊壤聖朝,未蒙表飾,宜加旌聘,賁於丘園,以彰止遜之美,以祛動求之累。臣愚謂弘之可太子庶子,希林可著作郎。”即征弘之為庶子,不就。太祖即位,敬弘為左仆射,又陳:“弘之高行表於初筮,苦節彰於暮年。今內外晏然,當修太平之化,宜招空穀,以敦衝退之美。”元嘉四年,征為通直散騎常侍,又不就。敬弘嚐解貂裘與之,即著以采藥。
性好釣,上虞江有一處名三石頭,弘之常垂綸於此。經過者不識之,或問:“漁師得魚賣不?”弘之曰:“亦自不得,得亦不賣。”日夕載魚入上虞郭,經親故門,各以一兩頭置門內而去。始寧汰川有佳山水,弘之又依岩築室。謝靈運、顏延之並相欽重,靈運與廬陵王義真箋曰:“會境既豐山水,是以江左嘉遁,並多居之。但季世慕榮,幽棲者寡,或複才為時求,弗獲從誌。至若王弘之拂衣歸耕,逾曆三紀;孔淳之隱約窮岫,自始迄今;阮萬齡辭事就閑,纂成先業;浙河之外,棲遲山澤,如斯而已。既遠同羲、唐,亦激貪厲競。殿下愛素好古,常若布衣,每憶昔聞,虛想岩穴,若遣一介,有以相存,真可謂千載盛美也。”
弘之四年卒,時年六十三。顏延之欲為作誄,書與弘之子曇生曰:“君家高世之節,有識歸重,豫染豪翰,所應載述。況仆托慕末風,竊以敘德為事,但恨短筆不足書美。”誄竟不就。曇生好文義,以謙和見稱。曆顯位,吏部尚書,太常卿。大明末,為吳興太守。太宗初,四方同逆,戰敗奔會稽,歸降被宥,終於中散大夫。
阮萬齡,陳留尉氏人也。祖思曠,左光祿大夫。父寧,黃門侍郎。萬齡少知名,自通直郎為孟昶建威長史。時袁豹、江夷相係為昶司馬,時人謂昶府有三素望。萬齡家在會稽剡縣,頗有素情。永初末,自侍中解職東歸,征為秘書監,加給事中,不就。尋除左民尚書,複起應命,遷太常,出為湘州刺史,在州無政績。還為東陽太守,又被免。複為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元嘉二十五年卒,時年七十二。
孔淳之,字彥深,魯郡魯人也。祖惔,尚書祠部郎。父粲,秘書監征,不就。淳之少有高尚,愛好墳籍,為太原王恭所稱。居會稽剡縣,性好山水,每有所遊,必窮其幽峻,或旬日忘歸。當遊山,遇沙門釋法崇,因留共止,遂停三載。法崇歎曰:“緬想人外,三十年矣,今乃公傾蓋於茲,不覺老之將至也。”及淳之還反,不告以姓。除著作佐郎,太尉參軍,並不就。
居喪至孝,廬於墓側。服闋,與征士戴顒、王弘之及王敬弘等共為人外之遊。敬弘以女適淳之子尚。會稽太守謝方明苦要入郡,終不肯往。茅室蓬戶,庭草蕪徑,唯床上有數卷書。元嘉初,複征為散騎侍郎,乃逃於上虞縣界,家人莫知所之。弟默之為廣州刺史,出都與別。司徒王弘要淳之集冶城,即日命駕東歸,遂不顧也。元嘉七年,卒,時年五十九。默之儒學,注《穀梁春秋》。默之子熙先,事在《範曄傳》。
劉凝之,字誌安,小名長年,南郡枝江人也。父期公,衡陽太守。兄盛公,高尚不仕。凝之慕老萊、嚴子陵為人,推家財與弟及兄子,立屋於野外,非其力不食,州裏重其德行。州三禮辟西曹主簿,舉秀才,不就。妻梁州刺史郭銓女也,遣送豐麗,凝之悉散之親屬。妻亦能不慕榮華,與凝之共安儉苦。夫妻共乘薄笨車,出市買易,周用之外,輒以施人。為村裏所誣,一年三輸公調,求輒與之。有人嚐認其所著屐,笑曰:“仆著之已敗,今家中覓新者備君也。”此人後田中得所失屐,送還之,不肯複取。
元嘉初,征為秘書郎,不就。臨川王義慶、衡陽王義季鎮江陵,並遣使存問。凝之答書頓首稱仆,不修民禮,人或譏焉。凝之曰:“昔老萊向楚王稱仆,嚴陵亦抗禮光武,未聞巢、許稱臣堯、舜。”時戴顒與衡陽王義季書,亦稱仆。荊州年饑,義季慮凝之喂斃,餉錢十萬。凝之大喜,將錢至市門,觀有饑色者,悉分與之,俄頃立盡。性好山水,一旦攜妻子泛江湖,隱居衡山之陽。登高嶺,絕人跡,為小屋居之,采藥服食,妻子皆從其誌。元嘉二十五年,卒,時年五十九。
龔祈,字孟道,武陵漢壽人也。從祖玄之,父黎民,並不應征辟。祈年十四,鄉黨舉為州迎西曹,不行。謝晦臨州,命為主簿;彭城王義康舉秀才,除奉朝請;臨川王義慶平西參軍,皆不就。風姿端雅,容止可觀,中書郎範述見而歎曰:“此荊楚仙人也。”衡陽王義季臨荊州,發教以祈及劉凝之、師覺授不應征召,辟其三子。祈又征太子舍人,不起。時或賦詩,言不及世事。元嘉十七年,卒,時年四十二。
翟法賜,尋陽柴桑人也。曾祖湯,湯子莊,莊子矯,並高尚不仕,逃避征辟。矯生法賜。少守家業,立屋於廬山頂,喪親後,便不複還家。不食五穀,以獸皮結草為衣,雖鄉親中表,莫得見也。州辟主簿,舉秀才,右參軍,著作佐郎,員外散騎侍郎,並不就。後家人至石室尋求,因複遠徙,違避征聘,遁跡幽深。尋陽太守鄧文子表曰:“奉詔書征郡民新除著作佐郎南陽翟法賜,補員外散騎侍郎。法賜隱跡廬山,於今四世,棲身幽岩,人罕見者。如當逼以王憲,束以嚴科,馳山獵草,以期禽獲,慮致顛殞,有傷盛化。”乃止。後卒於岩石之間,不知年月。
陶潛,字淵明,或雲淵明,字元亮,尋陽柴桑人也,曾祖侃,晉大司馬。潛少有高趣,嚐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
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恆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嚐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其自序如此,時人謂之實錄。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複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弦歌,以為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公田悉令吏種秫稻。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我不能為五鬥米折腰向鄉裏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其詞曰:
歸去來兮,園田荒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仆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鬆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停尊。引壺觴而自酌,盼庭柯以怡顏。倚南窗而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而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忄妻,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鬆以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而絕遊,世與我以相遺,複駕言兮焉求。說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上春,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扁舟。既窈窕以窮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內複幾時,奚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複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