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磐
王磐,字文炳,廣平永年人,世業農,歲得麥萬石,鄉人號萬石王家。父禧,金末入財佐軍興,補進義副尉。國兵破永年,將屠其城,禧複罄家貲以助軍費,眾賴以免。金人遷汴,乃舉家南渡河,居汝之魯山。磐年方冠,從麻九疇學於郾城,客居貧甚,日作糜一器,畫為朝暮食。年二十六,擢正大四年經義進士第,授歸德府錄事判官,不赴。自是大肆力於經史百氏,文辭宏放,浩無涯涘。及河南被兵,磐避難,轉入淮、襄間。宋荊湖製置司素知其名,辟為議事官。丙申,襄陽兵變,乃北歸,至洛西,會楊惟中被旨招集儒士,得磐,深禮遇之,遂寓河內。東平總管嚴實興學養士,迎磐為師,受業者常數百人,後多為名士。
中統元年,即拜益都等路宣撫副使,居頃之,以疾免。李璮素重磐,以禮延致之,磐亦樂青州風土,乃買田渳河之上,題其居曰鹿庵,有終焉之意。及璮謀不軌,磐覺之,脫身至濟南,得驛馬馳去,入京師,因侍臣以聞。世祖即日召見,嘉其誠節,撫勞甚厚。璮據濟南,大軍討之,帝命磐參議行省事。璮平,遂挈妻子至東平。召拜翰林直學士,同修國史。
出為真定、順德等路宣慰使。衡水縣達魯花赤忙兀,貪暴不法,縣民苦之。有趙清者,發其罪,既具伏矣,適初置監司,其妻懼無以滅口,召家人飲酒至醉,以利啖之,使夜殺清,清逃獲免,乃盡殺其父母妻子。清訴諸官,權要蔽忙兀,不為理,又欲反其具獄。磐竟奏置諸法,籍其家貲,以半給清。郡有西域大賈,稱貸取息,有不時償者,輒置獄於家,拘係榜掠。其人且恃勢幹官府,直來坐聽事,指麾自若。磐大怒,叱左右捽下,箠之數十。時府治寓城上,即擠諸城下,幾死,郡人稱快。未幾,蝗起真定,朝廷遣使者督捕,役夫四萬人,以為不足,欲牒鄰道助之。磐曰:“四萬人多矣,何煩他郡!”使者怒,責磐狀,期三日盡捕蝗,磐不為動,親率役夫走田間,設方法督捕之,三日而蝗盡滅,使者驚以為神。
複入翰林為學士,入謁宰相,首言:“方今害民之吏,轉運司為甚,至稅人白骨,宜罷去之,以蘇民力。”由是運司遂罷。阿合馬諷大臣,請合中書、尚書兩省為一,拜右丞相安童為三公,陰欲奪其政柄。有詔會議,磐言:“合兩省為一,而以右丞相總之,實便,不然,則宜仍舊,三公既不預政事,則不宜虛設。”其議遂沮。遷太常少卿,乞致仕,不允。
時宮闕未建,朝儀未立,凡遇稱賀,臣庶雜至帳殿前,執法者患其喧擾,不能禁。磐上疏曰:“按舊製:天子宮門,不應入而入者,謂之闌入。闌入之罪,由第一門至第三門,輕重有差。宜令宣徽院,籍兩省而下百官姓名,各依班序,聽通事舍人傳呼讚引,然後進。其越次者,殿中司糾察定罰,不應入而入者,準闌入罪,庶朝廷之禮,漸可整肅。”於是儀製始定。
曲阜孔子廟,曆代給民百戶,以供灑掃,複其家,至是,尚書省以括戶之故,盡收為民,磐言:“林廟戶百家,歲賦鈔不過六百貫,僅比一六品官終年俸耳。聖朝疆宇萬裏,財賦歲億萬計,豈愛一六品官俸,不以待孔子哉?且於府庫所益無多,其損國體甚大。”時論韙之。帝以天下獄囚滋多,敕諸路自死罪以下,縱遣歸家,期秋八月,悉來京師聽決。囚如期至,帝惻然憐之,盡原其罪。他日,命詞臣作詔,戒喻天下,皆不稱旨意,磐獨以縱囚之意命辭,帝喜曰:“此朕所欲言而不能者,卿乃能為朕言之。”嘉獎不已,取酒賜之。
再乞致仕,不允。國子祭酒許衡將告歸,帝遣近臣問磐,磐言:“衡素廉介,意其所以求退者,得非生員數少,坐縻廩祿,有所不安耶?宜增益生員,使之施教,則庶幾人材有成,衡之受祿亦可少安矣。”詔從之。磐移疾家居,帝遣使存問,賜以名藥。磐嚐於會集議事之際,數言:“前代用人,二十從政,七十致仕,所以資其材力,閔其衰老,養其廉恥之心也。今入仕者不限年,而老病者不能退,彼既不自知恥,朝廷亦不以為非,甚不可也。”至是,以疾,請斷月俸毋給,自秋及春,堅乞致仕。帝遣使慰諭之曰:“卿年雖老,非任劇務,何以辭為。”仍詔祿之終身,並還所斷月俸。磐不得已,複起。
時方伐宋,凡帷幄謀議,有所未決,即遣使問之,磐所敷陳,每稱上意。帝將用兵日本,問以便宜,磐言:“今方伐宋,當用吾全力,庶可一舉取之。若複分力東夷,恐曠日持久,功卒難成。俟宋滅,徐圖之未晚也。”江南既下,磐上疏,大略言:“禁戢軍士,選擇官吏,賞功罰罪,推廣恩信,所以撫安新附,銷弭寇盜。”其言要切,皆見施行。朝議汰冗官,權近私以按察司不便,欲並省之。磐奏疏曰:“各路州郡,去京師遙遠,貪官汙吏,侵害小民,無所控告,惟賴按察司為之申理。若指為冗官,一例罷去,則小民冤死而無所訴矣。若曰京師有禦史台糾察四方之事,是大不然。夫禦史台糾察朝廷百官、京畿州縣,尚有弗及,況能周遍外路千百城之事乎?若欲並入運司,運司專以營利增課為職,與管民官常分彼此,豈暇顧細民之冤抑哉?”由是按察司得不罷。朝廷錄平宋功,遷至宰相執政者二十餘人,因議更定官製,磐奏疏曰:“曆代製度,有官品,有爵號,有職位,官爵所以示榮寵,職位所以委事權。臣下有功有勞,隨其大小,酬以官爵,有才有能,稱其所堪,處以職位,此人君禦下之術也。臣以為有功者,宜加遷散官,或賜五等爵號,如漢、唐封侯之製可也,不宜任以職位。”日本之役,師行有期,磐入諫曰:“日本小夷,海道險遠,勝之則不武,不勝則損威,臣以為勿伐便。”帝震怒,謂非所宜言,且曰:“此在吾國法,言者不赦,汝豈有他心而然耶?”磐對曰:“臣赤心為國,故敢以言,苟有他心,何為從叛亂之地,冒萬死而來歸乎?今臣年已八十,況無子嗣,他心欲何為耶?”明日,帝遣侍臣以溫言慰撫,使無憂懼。後閱內府珍玩,有碧玉寶枕,因出賜之。
磐以年老,累乞骸骨。丞相和禮霍孫為言,詔允其請,進資德大夫,致仕,仍給半俸終身。皇太子聞其去,召入宮,賜食,慰問良久。行之日,公卿百官,皆設宴以餞。明日,皇太子賜宴聖安寺,公卿百官出送麗澤門外,縉紳以為榮。磐無子,命其婿著作郎李稚賓為東平判官,以便養。每大臣燕見,帝數問磐起居狀,始終眷顧不衰。磐資性剛方,閑居不妄言笑,每奏對,必以正,不肯阿意承順,帝嚐以古直稱之,雖權幸側目,弗願也。阿合馬方得權,致重幣求文於碑,磐拒弗與。所薦宋瑽、雷膺、魏初、徐琰、胡祗遹、孟祺、李謙,後皆為名臣。年至九十二,卒之夕,有大星隕正寢之東。贈端貞雅亮佐治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追封洺國公,諡文忠。
王鶚
王鶚,字百一,曹州東明人。曾祖成,祖立,父琛。鶚始生,有大鳥止於庭,鄉先生張奫曰:“鶚也。是兒其有大名乎!”因名之。幼聰悟,日誦千餘言,長工詞賦。金正大元年,中進士第一甲第一人出身,授應奉翰林文字。六年,授歸德府判官,行亳州城父令。七年,改同知申州事,行蔡州汝陽令,丁母憂。天興二年,金主遷蔡,詔尚書省移書恒山公武仙進兵。金主覽書,問誰為之,右丞完顏仲德曰:“前翰林應奉王鶚也。”曰:“朕即位時狀元耶?”召見,惜擢用之晚,起複,授尚書省右司都事,升左右司郎中。三年,蔡陷,將被殺,萬戶張柔聞其名,救之,輦歸,館於保州。
甲辰冬,世祖在藩邸,訪求遺逸之士,遣使聘鶚。及至,使者數輩迎勞,召對。進講《孝經》、《書》、《易》,及齊家治國之道,古今事物之變,每夜分乃罷。世祖曰:“我雖未能即行汝言,安知異日不能行之耶!”歲餘,乞還,賜以馬,仍命近侍闊闊、柴禎等五人從之學。繼命徙居大都,賜宅一所。嚐因見,請曰:“天兵克蔡,金主自縊,其奉禦絳山焚葬汝水之傍,禮為舊君有服,願往葬祭。”世祖義而許之,至則為河水所沒,設具牲酒,為位而哭。
庚申,世祖即位,建元中統,首授翰林學士承旨,製誥典章,皆所裁定。至元元年,加資善大夫。上奏:“自古帝王得失興廢可考者,以有史在也。我國家以神武定四方,天戈所臨,無不臣服者,皆出太祖皇帝廟謨雄斷所致,若不乘時紀錄,竊恐久而遺亡,宜置局纂就實錄,附修遼、金二史。”又言:“唐太宗始定天下,置弘文館學士十八人,宋太宗承太祖開創之後,設內外學士院,史冊爛然,號稱文治。堂堂國朝,豈無英才如唐、宋者乎!”皆從之,始立翰林學士院,鶚遂薦李冶、李昶、王磐、徐世隆、高鳴為學士。複奏立十道提舉學校官。
有言事者,謂宰執非其人,詔儒臣廷議可任宰相者。時阿合馬巧佞,欲乘隙取相位,大臣複助之,眾知其非,莫敢言。鶚奮然擲筆曰:“吾以衰老之年,無以報國,即欲舉任此人為相,吾不能插驢尾矣。”振袖而起,奸計為之中止。五年,乞致仕,詔有司歲給廩祿終其身,有大事則遣使就問之。十年,卒,年八十四,諡文康。
鶚性樂易,為文章不事雕飾,嚐曰:“學者當以窮理為先,分章析句,乃經生舉子之業,非為己之學也。”著《論語集義》一卷,《汝南遺事》二卷,詩文四十卷,曰《應物集》。無子,以婿周鐸子之綱承其祀。之綱官至翰林侍講學士。
高鳴
高鳴,字雄飛,真定人,少以文學知名。河東元裕上書薦之,不報。諸王旭烈兀將征西域,聞其賢,遣使者三輩召之,鳴乃起,為王陳西征二十餘策,王數稱善,即薦為彰德路總管。世祖即位,賜誥命金符,已而召為翰林學士,兼太常少卿。至元五年,立禦史台,以鳴為侍禦史,風紀條章,多其裁定。尋立四道按察司,選任名士,鳴所薦居多,時論鹹稱其知人。天下初定,中書、樞密事多壅滯,言者請置督事官各二人,鳴曰:“官得人,自無滯政,臣職在奉憲,願舉察之,毋為員外置人也。”七年,議立三省,鳴上封事曰:“臣聞三省設自近古,其法由中書出政,移門下,議不合,則有駁正,或封還詔書;議合,則還移中書;中書移尚書,尚書乃下六部、郡國。方今天下大於古,而事益繁,取決一省,猶曰有壅,況三省乎!且多置官者,求免失政也,但使賢俊萃於一堂,連署參決,自免失政,豈必別官異坐,而後無失政乎!故曰政貴得人,不貴多官。不如一省便。”世祖深然之,議遂罷。川、陝盜起,省臣患之,請專戮其尤者以止盜,朝議將從之,鳴諫曰:“製令天下上死囚,必待論報,所以重用刑、惜民生也。今從其請,是開天下擅殺之路,害仁政甚大。”世祖曰“善”,令速止之。鳴每以敢言被上知,嚐入內,值大風雪,帝謂禦史大夫塔察兒曰:“高學士年老,後有大政,就問可也。”賜太官酒肉慰勞之,其見敬禮如此。九年,遷吏禮部尚書。十一年,病卒,年六十六,有文集五十卷。
李冶
李冶,字仁卿,真定欒城人。登金進士第,調高陵簿,未上,辟知鈞州事。歲壬辰,城潰,冶微服北渡,流落忻、崞間,聚書環堵,人所不堪,冶處之裕如也。世祖在潛邸,聞其賢,遣使召之,且曰:“素聞仁卿學優才贍,潛德不耀,久欲一見,其勿他辭。”既至,問河南居官者孰賢,對曰:“險夷一節,惟完顏仲德。”又問完顏合答及蒲瓦何如,對曰:“二人將略短少,任之不疑,此金所以亡也。”又問魏徵、曹彬何如,對曰:“徵忠言讜論,知無不言,以唐諍臣觀之,徵為第一。彬伐江南,未嚐妄殺一人,擬之方叔、召虎可也。漢之韓、彭、衛、霍,在所不論。”又問“今之臣有如魏徵者乎?”對曰:“今以側媚成風,欲求魏徵之賢,實難其人。”又問今之人材賢否,對曰:“天下未嚐乏材,求則得之,舍則失之,理勢然耳。今儒生有如魏璠、王鶚、李獻卿、蘭光庭、趙複、郝經、王博文輩,皆有用之材,又皆賢王所嚐聘問者,舉而用之,何所不可,但恐用之不盡耳。然四海之廣,豈止此數子哉。王誠能旁求於外,將見集於明廷矣。”又問天下當何以治之,對曰:“夫治天下,難則難於登天,易則易於反掌。蓋有法度則治,控名責實則治,進君子退小人則治,如是而治天下,豈不易於反掌乎!無法度則亂,有名無實則亂,進小人退君子則亂,如是而治天下,豈不難於登天乎!且為治之道,不過立法度、正紀綱而已。紀綱者,上下相維持;法度者,賞罰示懲勸,今則大官小吏,下至編氓,皆自縱恣,以私害公,是無法度也。有功者未必得賞,有罪者未必被罰,甚則有功者或反受辱,有罪者或反獲寵,是無法度也。法度廢,紀綱壞,天下不變亂,已為幸矣。”又問昨地震何如,對曰:“天裂為陽不足,地震為陰有餘。夫地道,陰也,陰太盛,則變常。今之地震,或奸邪在側,或女謁盛行,或讒慝交至,或刑罰失中,或征伐驟舉,五者必有一於此矣。夫天之愛君,如愛其子,故示此為警之耳。苟能辨奸邪,去女謁,屏讒慝,省刑罰,慎征討,上當天心,下協人意,則可轉咎為休矣。”世祖嘉納之。
冶晚家元氏,買田封龍山下,學徒益眾。及世祖即位,複聘之,欲處以清要,冶以老病,懇求還山。至元二年,再以學士召,就職期月,複以老病辭去,卒於家,年八十八。所著有《敬齋文集》四十卷,《壁書藂削》十二卷,《泛說》四十卷,《古今黈》四十卷,《測圓海鏡》十二卷,《益古衍段》三十卷。
李昶
李昶,字士都,東平須城人。父世弼,從外家受孫明複《春秋》,得其宗旨。金貞祐初,三赴廷試,不第,推恩授彭城簿,誌壹鬱不樂,遂複求試。一夕,夢在李彥榜下及第,閱計偕之士,無之,時昶年十六,已能為程文,乃更其名曰彥。興定二年,父子廷試,昶果以《春秋》中第二甲第二人,世弼第三甲第三人,父子褒貶各異,時人以比向、歆,而世弼遂不複任,晚乃授東平教授以卒。昶穎悟過人,讀書如夙習,無故不出戶外,鄰裏罕識其麵。初從父入科場,儕輩少之,譏議紛紜,監試者遠其次舍,伺察甚嚴。昶肆筆數千言,比午,已脫稿。釋褐,授征事郎、孟州溫縣丞。正大改元,超授儒林郎、賜緋魚袋、鄭州河陰簿。三年,召試尚書省掾,再調漕運提舉。
國兵下河南,奉親還鄉裏。行台嚴實,辟授都事,改行軍萬戶府知事。實卒,子忠濟嗣,升昶為經曆。居數歲,忠濟怠於政事,貪佞抵隙而進。昶言於忠濟曰:“比年內外裘馬相尚,飲宴無度,庫藏空虛,百姓匱乏,若猶循習故常,恐或生變。惟閣下接納正士,黜遠小人,去浮華,敦樸素,損騎從,省宴遊,雖不能救已然之失,尚可以弭未然之禍。”時朝廷裁抑諸侯,法製寢密,忠濟縱侈自若。昶以親老求解,不許。俄以父憂去官,杜門教授,一時名士,若李謙、馬紹、吳衍輩,皆出其門。
歲己未,世祖伐宋,次濮州,聞昶名,召見,問治國用兵之要。昶上疏,論治國,則以用賢、立法、賞罰、君道、務本、清源為對;論用兵,則以伐罪、救民、不嗜殺為對。世祖嘉納之。明年,世祖即位,召至開平,訪以國事,昶知無不言,眷遇益隆。時征需煩重,行中書省科征稅賦,雖逋戶不貸,昶移書時相,其略曰:“百姓困於弊政久矣,聖上龍飛,首頒明詔,天下之人,如獲更生,拭目傾耳,以徯太平。半年之間,人漸失望,良以渴仰之心太切,興除之政未孚故也。側聞欲據丁巳戶籍,科征租稅,比之見戶,或加多十六七。止驗見戶,應輸猶恐不逮,複令包補逃故,必至艱難。苟不以撫字安集為心,惟事供億,則諸人皆能之,豈聖上擢賢更化之意哉?”於是省府為蠲逋戶之賦。中統二年春,內難平,昶上表賀,因進諷諫曰:“患難所以存儆戒,禍亂將以開聖明,伏願日新其德,雖休勿休,戰勝不矜,功成不有,和輯宗親,撫綏將士,增修庶政,選用百官,儉以足用,寬以養民,安不忘危,治不忘亂,恒以北征宵旰之勤,永為南麵逸豫之戒。”世祖稱善久之。世祖嚐燕處,望見昶,輒斂容曰:“李秀才至矣。”其見敬禮如此。
會嚴忠濟罷,以其弟忠範代之,忠範表請昶師事之,特授翰林侍講學士,行東平路總管軍民同議官。昶條十二事,剗除宿弊。至元元年,遷轉之製行,減並路、府、州、縣官員,於是謝事家居。五年,起為吏禮部尚書,品格條式、選舉禮文之事,多所裁定。凡議大政,宰相延置上座,傾聽其說。六年,奸臣阿合馬議升製國用使司為尚書省,昶請老以歸。七年,詔授南京路總管兼府尹,不赴。八年,授山東東西道提刑按察使,務持大體,不事苛細,未幾致仕。二十二年,昶年已八十三,複遣使征之,以老疾辭,賜田千畝。二十六年卒,年八十有七。
昶嚐集《春秋》諸家之說折中之,曰《春秋左氏遺意》二十卷;早年讀《語》、《孟》,見先儒之失,考訂成編,及得朱氏、張氏解,往往吻合,其書遂不複出。獨取《孟子》舊說新說矛盾者,參考歸一,附以己見,為《孟子權衡遺說》五卷。
劉肅
劉肅,字才卿,威州洺水人。金興定二年詞賦進士。嚐為尚書省令史。時有盜內藏官羅及珠,盜不時得,逮係貨珠牙儈及藏吏,誣服者十一人。刑部議皆置極刑,肅執之曰:“盜無正贓,殺之冤。”金主怒。有近侍夜見肅,具道其旨,肅曰:“辨析冤獄,我職也,惜一己而戕十一人之命,可乎!”明日,詣省辨愈力。右司郎中張天綱曰:“吾為汝具奏辨析之。”奏入,金主悟,囚得不死。調新蔡令。先時,縣賦民以牛多寡為差,民匿不耕,肅至,命樹畜繁者不加賦,民遂殷富。瀕淮民有竄入宋境,籍為兵而優其糧,間有歸者,頗艱於衣食,時出怨言曰:“不如渡淮。”告者以謀叛論,肅曰:“淮限宋境,一水耳,果欲叛,不難往也,口雖言而心無實,準律當杖八十。”奏可。繼擢戶部主事。
金亡,依東平嚴實,辟行尚書省左司員外郎,又改行軍萬戶府經曆。東平歲賦絲銀,複輸綿十萬兩、色絹萬匹,民不能堪,肅讚實奏罷之。壬子,世祖居潛邸,以肅為邢州安撫使,肅興鐵冶及行楮幣,公私賴焉。中統元年,擢真定宣撫使。時中統新鈔行,罷銀鈔不用。真定以銀鈔交通於外者,凡八千餘貫,公私囂然,莫知所措。肅建三策:一曰仍用舊鈔,二曰新舊兼用,三曰官以新鈔如數易舊鈔。中書從其第三策,遂降鈔五十萬貫。二年,授左三部尚書,官曹典憲,多所議定。未幾,兼商議中書省事。三年,致仕,給半俸。四年,卒,年七十六。
肅性舒緩,有執守。嚐集諸家《易》說,曰《讀易備忘》。後累贈推忠讚治功臣、榮祿大夫、上柱國、大司徒、邢國公,諡文獻。
子憲,禮部侍郎;愻,大名路總管。孫賡,翰林學士承旨。
王思廉
王思廉,字仲常,真定獲鹿人。幼師太原元好問。既冠,張德耀宣撫河東,辟掌書記,複謝歸。至元十年,董文忠薦之,世祖問文忠曰:“汝何由知王思廉賢?”對曰:“鄉人之善者稱之也。”遂召見,授符寶局掌書。十三年,姚樞舉為昭文館待製,遷奉訓大夫、符寶局直長。十四年,改翰林待製,嚐進讀《通鑒》,至唐太宗有殺魏徵語,及長孫皇後進諫事,帝命內官引至皇後閣,講衍其說。後曰:“是誠有益於宸衷。爾宜擇善言進講,慎勿以瀆辭煩上聽也。”每侍讀,帝命禦史大夫玉速帖木兒、太師月赤察兒、禦史中丞撒裏蠻、翰林學士承旨掇立察等鹹聽受焉。帝嚐禦延春閣,大賚群臣,俾十人為列以進,思廉偶在衛士之列,帝責董文忠曰:“思廉儒臣,豈宜列衛士!”
十八年,進中順大夫、典瑞少監。十九年,帝幸白海,時千戶王著矯殺奸臣阿合馬於大都,辭連樞密副使張易。帝召思廉至行殿,屏左右,問曰:“張易反,若知之乎?”對曰:“未詳也。”帝曰:“反已反已,何未詳也?”思廉徐奏曰:“僣號改元謂之反,亡入他國謂之叛,群聚山林賊害民物謂之亂,張易之事,臣實不能詳也。”帝曰:“朕自即位以來,如李璮之不臣,豈以我若漢高帝、趙太祖,遽陟帝位者乎?”思廉曰:“陛下神聖天縱,前代之君不足比也。”帝歎曰:“朕往者有問於竇默,其應如響,蓋心口不相違,故不思而得,朕今有問汝,能然乎?且張易所為,張仲謙知之否?”思廉即對曰:“仲謙不知。”帝曰:“何以明之?”對曰:“二人不相安,臣故知其不知也。”
二十年,升太監。思廉以儒素進,帝眷注優渥。嚐疾,賜禦藥,顧問安否;扈蹕,失所乘馬,給內廄馬五匹;盜竊所賜玉帶,更以玉帶賜之。裕宗居東宮,思廉進曰:“殿下府中,宜建學官,俾左右近侍,嚐親正學,必能裨輔明德。”裕宗然之。裕宗嚐欲買甲第賜思廉,思廉固辭。二十三年,改嘉議大夫、同知大都留守,兼少府監事。藩王乃顏叛,帝親征,思廉間謂留守段貞曰:“藩王反側,地大故也,漢晁錯削地之策,實為良圖,盍為上言之?”貞見帝,遂以聞,帝曰:“汝何能出是言也?”貞以思廉對,帝嘉之。二十九年,遷正議大夫、樞密院判官。大德元年,成宗即位,遷中奉大夫、翰林學士,仍樞密院判官,以病歸。三年,起為工部尚書,拜征東行省參知政事。七年,總管大名路。八年,召為集賢學士。十一年,授正奉大夫、太子賓客。仁宗即位,以翰林學士承旨、資善大夫致仕。延祐七年卒,年八十三。贈翰林學士承旨、資德大夫、河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右丞、上護軍,追封恒山郡公,諡文恭。
李謙
李謙,字受益,鄆之東阿人。祖元,以醫著名。父唐佐,性恬退,不喜仕進。謙幼有成人風,始就學,日記數千言,為賦有聲,與徐世隆、孟祺、閻複齊名,而謙為首。為東平府教授,生徒四集,累官萬戶府經曆,複教授東平。先時,教授無俸,郡斂儒戶銀百兩備束修,謙辭曰:“家幸非甚貧者,豈可聚貨以自殖乎!”翰林學士王磐以謙名聞,召為應奉翰林文字,一時製誥,多出其手。至元十五年,升待製,扈駕至上都,賜以銀壺、藤枕。十八年,升直學士,為太子左諭德,侍裕宗於東宮。陳十事:曰正心,曰睦親,曰崇儉,曰幾諫,曰戢兵,曰親賢,曰尚文,曰定律,曰正名,曰革弊。裕宗崩,世祖又命傅成宗於潛邸,所至以謙自隨。轉侍讀學士。世祖深加器重,嚐賜坐便殿,飲群臣酒,世祖曰:“聞卿不飲,然能為朕強飲乎?”因賜蒲萄酒一鍾,曰:“此極醉人,恐汝不勝。”即令三近侍扶掖使出。二十六年,以足疾辭歸。
三十一年,成宗即位,驛召至上都。即見,勞曰:“朕知卿有疾,然京師去家不遠,且多良醫,能愈疾。卿當與謀國政,餘不以勞卿也。”升學士。元貞初,引疾還家。大德六年,召為翰林承旨,以年七十一,乞致仕。九年,又召。至大元年,給半俸。仁宗為皇太子,征為太子少傅,謙皆力辭。仁宗即位,召十六人,謙居其首。乃力疾見帝於行在,疏言九事,其略曰:“正心術以正百官,崇孝治以先天下,選賢能以居輔相之位,廣視聽以通上下之情,恤貧乏以重邦家之本,課農桑以豐衣食之源,興學校以廣人材之路,頒律令使民不犯,練士卒居安慮危。至於振肅紀綱、糾察內外,台憲之官尤當選素著清望、深明治體、不事苛細者為之。”帝嘉納焉。遷集賢大學士、榮祿大夫,致仕,加賜銀一百五十兩,金織幣及帛各三匹。歸,卒於家,年七十九。
謙文章醇厚有古風,不尚浮巧,學者宗之,號野齋先生。子偘,官至大名路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