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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五代史》 作者:薛居正  

其它·外國列傳一

契丹者,古匈奴之種也。代居遼澤之中,潢水南岸,南距榆關一千一百裏,榆關南距幽州七百裏,本鮮卑之舊地也。其風土人物,世代君長,前史載之詳矣。
契丹,是古代匈奴人的後代。世代居住在遼澤之中,潢水南岸,南距榆關一千一百裏,榆關南距幽州七百裏,契丹所居之地本是鮮卑人的故地。那裏的風土人物,世代君長,前代的史籍中已記載得很詳細了。

唐鹹通末,其王曰錫裏濟,疆土稍大,累來朝貢。光啟中,其王沁丹者,乘中原多故,北邊無備,遂蠶食諸郡,達靼、奚、室韋之屬,鹹被驅役,族帳浸盛,有時入寇。劉仁恭鎮幽州,素知契丹軍情偽,選將練兵,乘秋深入,逾摘星嶺討之,霜降秋暮,即燔塞下野草以困之,馬多饑死,即以良馬賂仁恭,以市牧地。仁恭季年荒恣,出居大安山,契丹背盟,數來寇鈔。時劉守光戍平州,契丹實裏王子率萬騎攻之,守光偽與之和,張幄幕於城外以享之,部族就席,伏甲起,擒實裏王子入城。部族聚哭,請納馬五千以贖之,不許,沁丹乞盟納賂以求之,自是十餘年不能犯塞。
唐朝懿宗鹹通末年,契丹王叫習爾之,疆土稍有擴大,不斷來唐朝朝貢。唐僖宗光啟年間,契丹王叫欽德,乘中原多有變亂、北部沒有防備之機,於是蠶食唐朝各邊郡,韃靼、奚人、室韋之類部族,全被契丹驅趕役使,契丹人的帳篷逐漸繁盛,時或入寇。劉仁恭鎮守幽州,一向熟知契丹人的真假虛實,便挑選將領訓練士兵,乘著秋天的季節深入契丹屬地,翻越摘星嶺討伐他們,到深秋霜降時,就焚燒塞下野草以困乏契丹人,契丹人的馬匹多被餓死,於是用良馬來賄賂劉仁恭,以購買放牧的草地。劉仁恭晚年荒淫恣肆,離開幽州城住到大安山上,契丹人便違背盟約,屢次前來侵犯搶掠。這時劉守光戍守平州,契丹舍利王子率領萬名騎兵進攻他。劉守光假裝與他講和,在平州城外張設帷帳設置酒宴招待他們,等契丹首領們就席後,埋伏的甲士們奮起,活捉了舍利王子入城。契丹族人相聚痛哭,請求用五千匹馬以贖回舍利王子,劉守光不答應,契丹王欽德乞求與劉守光結盟並贈送財物以求放回舍利王子,從此契丹人十多年不敢進犯邊塞。

及沁丹政衰,有別部長耶律安巴堅,最推雄勁,族帳漸盛,遂代沁丹為主。先是,契丹之先大賀氏有勝兵四萬,分為八部,每部皆號大人,內推一人為主,建旗鼓以尊之,每三年第其名以代之。及安巴堅為主,乃怙強恃勇,不受諸族之代,遂自稱國主。天祐四年,大寇雲中,後唐武皇遣使連和,因與之麵會於雲中東城,大具享禮,延入帳中,約為兄弟,謂之曰:“唐室為賊所篡,吾欲今冬大舉,弟可以精騎二萬,同收汴、洛。”安巴堅許之,賜與甚厚,留馬三千匹以答貺。左右鹹勸武皇可乘間擄之,武皇曰:“逆賊未殄,不可失信於部落,自亡之道也。”乃盡禮遣之。及梁祖建號,安巴堅亦遣使送名馬、女口、貂皮等求封冊。梁祖與之書曰:“朕今天下皆平,唯有太原未服,卿能長驅精甲,徑至新莊,為我翦彼寇讎,與爾便行封冊。”莊宗初嗣世,亦遣使告哀,賂以金繒,求騎軍以救潞州,答其使曰:“我與先王為兄弟,兒即吾兒也,寧有父不助子耶!”許出師,會潞平而止。劉守光末年苛慘,軍士亡叛皆入契丹。洎周德威攻圍幽州。燕之軍民多為所寇掠,既盡得燕中人士,教之文法,由是漸盛。十三年八月,安巴堅率諸部號稱百萬,自麟、勝陷振武,長驅雲、朔,北邊大擾。莊宗赴援於代,敵眾方退。十四年,新州大將盧文進為眾所迫,殺新州團練使李存矩於祁溝關,返攻新、武。周德威以眾擊之,文進不利,乃奔於契丹,引其眾陷新州。周德威率兵三萬以討之,北騎援新州,德威為其所敗,殺傷殆盡,契丹乘勝攻幽州。是時,或言契丹三十萬,或言五十萬,幽薊之北,所在北騎皆滿。莊宗遣明宗與李存審、閻寶將兵救幽州,遂解其圍,語在《莊宗紀》中。
欽德政權衰落後,另有名叫耶律阿保機的部族首領,最為雄健有勢,帳篷更加繁盛,於是取代欽德而為契丹主。在這以前,契丹的先人大賀氏擁有強兵四萬,分為八部,每部首領皆叫大人,從大人中推舉一人為主,建旗設鼓以尊崇他,每隔三年按次序輪流做主。到阿保機為契丹主時,卻怙強恃勇,不接受其他諸部族首領的替代,自稱為契丹國王。

十八年十月,鎮州大將張文禮弑其帥王鎔,莊宗討之,時定州王處直與文禮合謀,遣威塞軍使王鬱複引契丹為援。十二月,安巴堅傾塞入寇,攻圍幽州,李紹宏以兵城守。契丹長驅陷涿郡,執刺史李嗣弼,進攻易、定,至新樂,渡沙河,王都遣使告急。時莊宗在鎮州行營,聞前鋒報“契丹渡沙河”,軍中鹹恐,議者請權釋鎮州之圍以避之。莊宗曰:“霸王舉事,自有天道,契丹其如我何!國初,突厥入寇,至於渭北,高祖欲棄長安,遷都樊、鄧,太守曰:“獫狁孔熾,自古有之,未聞遷移都邑。霍去病,漢廷將帥,猶且誌滅匈奴,況帝王應運,而欲移都避寇哉!”文皇雄武,不數年俘二突厥為衛士。今吾以數萬之眾安集山東,王德明廝養小人,安巴堅生長邊地,豈有退避之理,吾何麵視蒼生哉!爾曹但駕馬同行,看吾破之。”莊宗親禦鐵騎五千,至新城北,遇契丹前鋒萬騎,莊宗精甲自桑林突出,光明照日,諸部愕然緩退,莊宗分二廣以乘之,北騎散退。時沙河微冰,其馬多陷,安巴堅退保望都。是夜,莊宗次定州,翌日出戰,遇奚長托諾五千騎,莊宗親軍千騎與之鬥,為其所圍,外救不及,莊宗挺馬奮躍,出入數四,酣戰不解。李嗣昭聞其急也,灑泣而往,攻破其陣,掖莊宗而歸。時契丹值大雪,野無所掠,馬無芻草,凍死者相望於路。安巴堅召盧文進,以手指天謂之曰:“天未令我到此。”乃引眾北去。莊宗率精兵騎躡其後,每經安巴堅野宿之所,布秸在地,方而環之,雖去,無一莖亂者,莊宗謂左右曰:“蕃人法令如是,豈中國所及!”莊宗至幽州,發二百騎偵之,皆為契丹所獲,莊宗乃還。
天祐四年(907),契丹人大舉進犯雲中郡,後唐武皇派遣使者與契丹人議和,因而在雲中東城與契丹王阿保機會麵,大擺宴席,請入帳中,結為兄弟,武皇對契丹國王說:“唐室被賊人篡奪,我想在今年冬天大舉發兵,老弟可領精銳騎兵二萬,與我共同收複汴京、洛陽。”阿保機答應了,武皇賜給他非常優厚的禮物,阿保機留下三千匹馬以作答禮。武皇身旁的人都勸武皇可乘機活捉阿保機,武皇說“:中原逆賊尚未消滅,不能失信於邊塞部落,那是自取滅亡的做法啊!”於是竭盡禮儀送走了阿保機。到梁太祖建立國號後,阿保機也派遣使者送來名馬、女樂、貂皮等以求冊封官爵。梁太祖送給阿保機書信說:“朕現在天下都已平定,隻有太原尚未被製伏,您如能長驅精壯騎士,直赴新莊,為我鏟除那裏的賊寇仇敵,我就冊封你官位爵號。”後唐莊宗剛即位,也派遣使者向阿保機報告父喪哀聞,用黃金繒帛賄賂他,請求派騎兵以救援潞州,阿保機回答唐莊宗的使者說:“我與先王武皇結為兄弟,武皇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哪有父親不幫助兒子的道理!”答應出兵,遇上潞州已被平定才作罷。

天祐末,安巴堅乃自稱皇帝,署中國官號。其俗舊隨畜牧,素無邑屋,得燕人所教,乃為城郭宮室之製於漠北,距幽州三千裏,名其邑曰西樓邑,屋門皆東向,如車帳之法。城南別作一城,以實漢人,名曰漢城,城中有佛寺三,僧尼千人。其國人號安巴堅為天皇王。同光中,安巴堅深著辟地之誌,欲收兵大舉,慮渤海踵其後。三年,舉其眾討渤海之遼東,令托諾、盧文進據營、平等州,擾我燕薊。
劉守光晚年苛刻殘暴,軍士們背叛他都逃往契丹。到周德威進攻包圍幽州時,燕地的軍民大多被賊寇搶掠,周德威在全部得到燕地人民後,便教他們文章禮法,禮教由此逐漸隆盛。十三年八月,阿保機率領各部號稱百萬大軍,從麟州、勝州攻陷振武,長驅直入雲州、朔州,北部邊境大受驚擾,莊宗從代州奔赴支援,敵眾才退。十四年,新州大將盧文進被部眾脅迫,在祁溝關殺死新州團練使李存矩,返攻新州、武州。周德威率領部眾攻擊他,盧文進作戰不利,於是逃奔契丹,引來契丹部隊攻陷新州。周德威率領三萬士兵來討伐他,敵方騎兵支援新州,周德威被打敗,部下士兵幾乎全被殺光,契丹軍隊乘勝進攻幽州。這時,有人說契丹兵馬有三十萬,有人說有五十萬,幽州、薊州的北麵,到處都布滿了敵人的騎兵。莊宗派明宗與李存審、閻寶領兵援救幽州,才得以解除包圍,這件事記載在《莊宗紀》中。

明宗初纂嗣,遣供奉官姚坤告哀,至西樓邑,屬安巴堅在渤海,又徑至慎州,崎嶇萬裏。既至,謁見安巴堅,延入穹廬,安巴堅身長九尺,被錦袍,大帶垂後,與妻對榻引見坤。坤未致命,安巴堅先問曰:“聞爾漢土河南、河北各有一天子,信乎?”坤曰:“河南天子,今年四月一日洛陽軍變,今凶問至矣。河北總管令公,比為魏州軍亂,先帝詔令除討,既聞內難,軍眾離心,及京城無主,上下堅冊令公,請主社稷,今已順人望登帝位矣。”安巴堅號咷,聲淚俱發,曰:“我與河東先世約為兄弟,河南天子吾兒也。近聞漢地兵亂,點得甲馬五萬騎,比欲自往洛陽救助我兒,又緣渤海未下,我兒果致如此,冤哉!”泣下不能已。又謂坤曰:“今漢土天子,初聞洛陽有難,不急救,致令及此。”坤曰:“非不急切,地遠阻隔不及也。”又曰:“我兒既殂,當合取我商量,安得自便!”坤曰:“吾皇將兵二十年,位至大總管,所部精兵三十萬,眾口一心,聖堅推戴,違之則立見禍生,非不知稟天皇王意旨,無奈人心何。”其子托雲在側,謂坤曰:“漢使勿多談。”因引左氏牽牛蹊田之說以折坤,坤曰:“應天順人,不同匹夫之義,隻如天皇王初領國事,豈是強取之耶!”安巴堅因曰:“理當如此,我漢國兒子致有此難,我知之矣。聞此兒有宮婢二千,樂官千人,終日放鷹走狗,耽酒嗜色,不惜人民,任使不肖,致得天下皆怒。我自聞如斯,常憂傾覆,一月前已有人來報,知我兒有事,我便舉家斷酒,解放鷹犬,休罷樂官。我亦有諸部家樂千人,非公宴未嚐妄舉。我若所為似我兒,亦應不能持久矣,自此願以為戒。”又曰:“漢國兒與我雖父子,亦曾彼此讎敵,俱有惡心,與爾今天子無惡,足得歡好。爾先複命,我續將馬萬騎至幽、鎮以南,與爾家天子麵為盟約,我要幽州,令漢兒把捉,更不複侵入漢界。”又問:“漢收得西川,信不?”坤曰:“去年九月出兵,十一月十六日收下東、西川,得兵馬二十萬,金帛無算。皇帝初即位,未辦送來,續當遣使至矣。”安巴堅忻然曰:“聞西有劍閣,兵馬從何過得?”坤曰:“川路雖險,然先朝收複河南,有精兵四十萬,良馬十萬騎,但通人行處,便能去得,視劍閣如平地耳。”安巴堅善漢語,謂坤曰:“吾解漢語,曆口不敢言,懼部人效我,令兵士怯弱故也。”坤至止三日,安巴堅病傷寒。一夕,大星殞於其帳前,俄而卒於扶餘城,時天成元年七月二十七日也。其妻舒嚕氏自率眾護其喪歸西樓,坤亦從行,得報而還。既而舒嚕氏立其次子德光為渠帥,以總國事,尋遣使告哀,明宗為之輟朝。明年正月,葬安巴堅於木葉山,偽諡曰“大聖皇帝”。
天祐十八年(921)十月,鎮州大將張文禮殺害他的主帥王钅容,莊宗討伐張文禮,這時定州王處直與張文禮合謀,派威塞軍使者王鬱又引來契丹人為救援。十二月,阿保機調集全部邊塞部隊入境侵犯,進攻包圍幽州,李紹宏領兵守衛幽州城,契丹軍隊長驅攻陷涿郡,抓獲涿郡刺史李嗣弼。進攻易州、定州,直到新樂,渡過沙河,王都派使者向莊宗告急。這時莊宗在鎮州行營,聽到前鋒報告說“敵軍已經渡過了沙河”,軍中全都驚恐不安,有人建議請暫時解除對鎮州的包圍以回避勁敵。莊宗說:“霸王舉事,自有上天安排,契丹人又能把我怎樣!大唐初年,突厥入邊寇犯,直到渭水北岸,唐高祖想放棄長安,遷都於樊、鄧,唐太宗說‘:獫狁雖然十分囂張,自古就有這種事,但沒聽說過遷移都城。霍去病是漢朝的將帥,尚且誌在消滅匈奴,何況帝王順應天命,哪有遷都回避敵寇之理!’文皇英雄武猛,不幾年就俘獲二突厥為衛士。現在我統領數萬部隊安然屯聚崤山之東,王德明不過一奴婢養的小人,阿保機生長在邊僻之地,我豈有退避他們的道理!要那樣的話我有什麼臉麵見天下蒼生啊!你們隻管駕著車馬一同跟我出征,看我破敵。”莊宗於是親自率領五千鐵騎,到新城北麵,遭遇契丹前鋒一萬騎兵,莊宗的精銳披甲騎兵從桑樹林中突然殺出,刀劍之光映日,契丹各部愕然,慢慢後退,莊宗分出三十輛兵車以乘勢攻擊,敵騎兵潰散後退。這時沙河結了一層薄冰,敵騎馬匹大都陷入水中,阿保機撤退堅守望都。這夜,莊宗駐紮定州,第二天出戰,遭遇奚人首領禿餒的五千騎兵,莊宗的親信騎兵千人與他們戰鬥,被敵騎包圍,外麵來不及救援,莊宗躍馬而出,數次衝進敵陣,酣戰不解。李嗣昭聽到莊宗危急,揮淚前往,攻破敵陣,挾著莊宗而回。這時契丹正逢上下大雪,田野無處可掠奪,馬匹沒有草料,凍死的人馬不絕於路,阿保機召來盧文進,用手指著天對他說:“是上天不讓我來到這裏。”於是領著部眾向北歸去。莊宗率領精銳騎兵跟蹤在他們後麵,每次經過阿保機野營住宿的地方,看見在地下鋪有秸稈,布成方形圍著,人馬雖已離開,而無一根莖杆雜亂,莊宗對身邊的人說:“蕃人的法令如此嚴明,哪是中原能趕得上的!”莊宗到幽州,派出二百騎兵偵察契丹行蹤,都被契丹抓獲,莊宗於是回師。

安巴堅凡三子,長曰人皇王托雲,即東丹王也;次曰元帥太子,即德光也;幼曰阿敦少君。德光本名耀庫濟,後慕中華文字,遂改焉。唐天成初,安巴堅死,其母令德光權主牙帳,令少子阿敦少君往渤海國代托雲。托雲將立,而德光素為部族所伏,又其母亦常鍾愛,故因而立之。明宗時,德光遣使摩琳等三十餘人來修好,又遣使為父求碑石,明宗許之,賜與甚厚,並賜其母瓔珞錦彩。自是山北安靜,蕃漢不相侵擾。
天祐末年,阿保機乃自稱皇帝,授署中原官爵名號。那裏舊時風俗是隨牲畜遊牧,一向沒有城邑房屋,在得到燕地人的教化後,才在漠北修起城廓宮室,距離幽州三千裏,命名他們的城邑叫西樓邑,房屋的門都朝東向,像車帳的法製。在西樓邑南邊另造一城,以安置漢族人,名叫漢城,城中有三座佛城,一千僧人尼姑。契丹國人稱阿保機為天皇王。同光年間,阿保機深懷擴土開疆之誌,想收聚兵馬大舉出兵,又擔心渤海攻他背後。三年,出動他的部眾討伐渤海的遼東,令禿餒、盧文進占據營、平等州,擾亂中原燕地、薊州。

三年,德光偽改為天顯元年。是歲,定州王都作亂,求援於契丹,德光陷平州,遣托諾以騎五千援都於中山,招討使王晏球破之於曲陽,托諾走保賊城。其年七月,又遣特哩袞率七千騎救定州,王晏球逆戰於唐河北,大破之。幽州趙德鈞以生兵接於要路,生擒特哩袞等首領五十餘人獻闕下。明年,王都平,擒托諾及餘眾,斬之。自是契丹大挫,數年不敢窺邊。嚐遣紐赫美陵來求托諾骸骨,明宗怒其詐,斬之。長興二年,東丹王托雲在闕下,其母繼發使申報,朝廷亦優容之。
明宗剛即位,派供奉官姚坤奉書訃告哀聞,至西樓邑,正逢阿保機在渤海,姚坤又直接到慎州,崎嶇萬裏。到達後,謁見阿保機,被帶進穹廬之中,阿保機身高九尺,披著錦袍,寬大的飄帶垂落在背後。與妻子在座榻相對接見姚坤。姚坤還沒表達使命,阿保機就先問道:“聽說你們中原河南、河北各有一位天子,是真的嗎?”姚坤說:“河南的天子,遭遇今年四月一日的洛陽軍隊變亂,現在我就是來訃告哀聞。河北總管令公,在魏州發動兵變時,先帝詔令他去討滅,而現在河南內亂,軍士離心,京城無主,上下堅持冊封令公,請他主持國家大政,現河北令公已順應人望登上帝位了。”阿保機放聲大哭,哭聲眼淚一齊發作,說“:我與河東先世結為兄弟,河南天子就是我兒子啊!近來聽到中原兵亂,我收得披甲戰馬五萬騎,正想親自前往洛陽救助我兒子,又因渤海沒有攻下,我兒竟然如此下場,冤枉啊!”哭泣流淚不能自已。又對姚坤說“:中原天子當初聽到洛陽有難,不去急救,以致如此。”姚坤說:“不是大王不急切,是地域遙遠阻隔而來不及。”阿保機又說“:我兒既死,應當與我商量,你們河北令公怎能擅自即位!”姚坤說“:我朝新皇領兵二十年,位至大總管,所轄精兵三十萬,萬眾一心,堅決推戴他,不答應就立即產生禍難,不是不知要秉承您天皇王的意旨,隻是拿民心沒有辦法。”阿保機的兒子突欲在旁邊,對姚坤說:“中原使者不要多談。”因而引用左丘明牽牛踏人田的說法駁斥姚坤,姚坤說:“順應天意合乎人心,不同於匹夫的道義,就如天皇王當初掌領國事,難道是強行奪取的嗎?”阿保機說:“理當如此,我河南的兒子致有這種禍難,我早就料到了。聽說這兒子有宮女二千,樂官一千,整天放逐獵鷹驅趕獵狗,沉溺美酒,嗜好女色,不愛惜人民,放任他們變壞,致使天下人都氣憤。我自從聽到他這樣,常擔心他將傾倒覆滅,一個月以前已經有人來報告,就知我兒將有禍事,我便全家斷酒,放了獵鷹獵犬,停罷了樂官。我也有各部家樂一千人,不是公宴就不曾隨便使用。我的作為如果像我兒子,也應當不會持久在位了,希望以此作為警戒。”又說“:江南天子與我雖為父子,但曾經彼此互為仇敵,都有仇恨之心,我與你們現在的天子沒有過仇怨,足以結為歡好。你先回去報告使命,我接著率領戰馬萬騎到幽州鎮州以南,與你們天子當麵結成盟約,我隻要幽州,令漢兒守護,此外不再侵入中原邊界。”又問“:中原收取了西川,是真的嗎?”姚坤說:“去年九月出兵,十一月十六日攻下東、西兩川,得到兵馬二十萬,金銀布帛無數。皇帝剛剛即位,來不及具辦禮物送來,不久將派使者送來了。”阿保機高興地說“:聽說西川有劍閣,兵馬從何處能過去?”姚坤說:“川路雖然險阻,但先朝收複黃河以南,有精兵四十萬,良馬十萬騎,隻要是能通人的地方,就能過去,視劍閣就如平地而已。”阿保機精通漢語,對姚坤說:“我懂漢語,不敢經常說漢語,怕部族人效法我,使兵士膽怯懦弱。”姚坤到後僅三天,阿保機得了傷寒病。一天晚上,一顆大星隕落在阿保機的帳篷前麵,不久阿保機就在扶餘城去世,這時是天成元年(926)七月十二日。他的妻子述律氏親自率領部眾護送阿保機屍體回歸西樓邑,姚坤也跟隨而行,得到回報後才回到中原。接著述律氏立二兒子德光為契丹統帥,以總理國事,旋即派遣使者訃告哀聞,唐明宗為之停止上朝。第二年正月,葬阿保機在木葉山,偽諡為“大聖皇帝”。

長興末,契丹迫雲州,明宗命晉高祖為河東節度使兼北麵蕃漢總管。清泰三年,晉高祖為張敬達等攻圍甚急,遣指揮使何福齎表乞師,願為臣子。德光白其母曰:“兒昨夢太原石郎發使到國,今果至矣,事符天意,必須赴之。”德光乃自率五萬騎由雁門至晉陽,即日大破敬達之眾於城下,尋冊晉高祖為大晉皇帝,約為父子之國,割幽州管內及新、武、雲、應、朔州之地以賂之,仍每歲許輸帛三十萬。時幽州趙德鈞屯兵於團柏穀,遣使至幕帳,求立己為帝,以石氏世襲太原,德光對使指帳前一石曰:“我已許石郎為父子之盟,石爛可改矣。”楊光遠等殺張敬達降於契丹,德光戲謂光遠等曰:“爾輩大是惡漢兒,不用鹽酪,食卻一萬匹戰馬。”光遠等大慚。晉高祖南行,德光自送至潞州。時趙德鈞、趙延壽自潞州出降於契丹,德光鎖之,令隨牙帳。晉高祖入洛,尋遣宰相趙瑩致謝於契丹。天福三年,又遣宰臣馮道、左仆射劉昫等持節冊德光及其母氏徽號,齎鹵簿、儀伏、法服、車輅於本國行禮。德光大悅,尋遣使奉晉高祖為英武明義皇帝。是歲,契丹改天顯十一年為會同元年,以趙延壽為樞密使,升幽州為南京,以趙思溫為南京留守,既而德光請晉高祖不稱臣,不上表,來往緘題止用家人禮,但雲“兒皇帝”,晉祖厚齎金帛以謝之。晉祖奉契丹甚至,歲時問遺,慶吊之禮,必令優厚。每北使至,即於別殿致敬。德光每有邀請,小不如意,則來譴責,晉祖每屈己以奉之,終晉祖世,略無釁隙。
阿保機共有三個兒子,都雄健偉岸。大兒子叫人皇王突欲,就是東丹王;二兒子叫元帥太子,就是德光;小兒子叫安端少君。德光本名叫耀屈之,後來敬慕中原文字,於是改為今名。後唐天成年間,阿保機去世,他的母親讓德光臨時主持牙帳,讓小兒子安端少君前往渤海國取代突欲。突欲將要即位,而德光一向受部族擁戴服從,加上他的母親也總是鍾愛他,所以因而擁立了他。明宗時,德光派遣梅老等三十多人前來中原修好,又派使者為父親搜求碑石,明宗答應了他,賜給他優厚的禮物,並賜給他母親瓔珞錦彩。從此燕山以北平安,蕃漢不相侵擾。

及少帝嗣位,遣使入契丹,德光以少帝不先承稟,擅即尊位,所齎文字,略去臣禮,大怒,形於責讓,朝廷使去,即加譴辱。會契丹回圖使喬榮北歸,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景延廣謂榮曰:“先朝是契丹所立,嗣君乃中國自冊,稱孫可矣,稱臣未可。中國自有十萬口橫磨劍,要戰即來!”榮至本國,具言其事,德光大怒,會青州楊光遠叛,遣使構之。明年冬,德光率諸部南下,開運元年春,陷祁州,直抵大河,少帝幸澶州以禦之。其年三月,德光敗於陽城,棄其車帳,乘一橐駝奔至幽州。因怒其失律,自大首領已下各杖數百,唯趙延壽免焉。是時,契丹連歲入寇,晉氏疲於奔命,邊民被苦,幾無寧日,晉相桑維翰勸少帝求和於契丹,以紓國難,少帝許之,乃遣使奉表稱臣,卑辭首過。使回,德光報曰:“但使桑維翰、景延廣自來,並割鎮、鎮與我,則可通和也。”朝廷知其不可,乃止。時契丹諸部頻年出征,其國君臣稍厭兵革,德光母嚐謂蕃漢臣僚曰:“南朝漢兒爭得一向臥耶!自古及今,惟聞漢來和蕃,不聞蕃去和漢,待伊漢兒的當回心,則我亦不惜通好也。”
天成三年(928),德光改元為偽元顯元年。這一年,定州王都挑起禍亂,向契丹求援,德光於是攻陷平州,派禿餒領五千騎兵到中山援助王都,招討使王晏球在曲陽打敗了他們,禿餒逃走固守賊城。那年七月,又派遣惕隱率領七千騎兵援救定州,王晏球到唐河以北迎戰,大敗他們。幽州趙德鈞率領精兵在要害路口攔截敵軍,活捉惕隱等首領五十多人,獻於宮門前麵。第二年,王都被平定,擒獲了禿餒以及殘餘賊眾,殺了他們。從此契丹勢力大受挫折,多年不敢窺視中原邊境。曾經派遣捺括梅裏來唐朝乞求禿餒骸骨,唐明宗怒其奸詐虛偽,殺了他。長興二年,東丹王突欲來到宮門前,他母親接著派遣使者申報,朝廷也優厚地接納了他。

三年,樂壽監軍王巒繼有密奏,苦言瀛、鄚可取之狀。十月,少帝遣杜重威、李守貞等率兵經略。十一月,蕃將高牟翰敗晉師於瀛州之北,梁漢璋死之。契丹主聞晉既出師,自率諸部由易、定抵鎮州,杜重威等自瀛州西趨常山,至中渡橋,敵已至矣,兩軍隔滹水而寨焉。十二月十日,杜重威率諸軍降於契丹,語在《晉少帝紀》中。十二日,德光入鎮州,大犒將士。十四日,自鎮州南行,中渡降軍所釋甲仗百萬計,並令於鎮州收貯,戰馬數萬匹,長驅而北。命張彥澤領二千騎先趨東京,遣重威部轄降兵取邢、相路前進。晉少帝遣子延煦、延寶奉降表於契丹,並傳國寶一紐至牙帳。明年春正月朔日,德光至汴北,文武百官迎於路。是日入宮,至昏複出,次於赤崗。五日,宣製降晉少帝為負義侯,於黃龍府安置。七日,德光複自赤崗入居於大內,分命使臣於京城及往諸道括借錢帛。遂命以李崧為西樞密使,以馮道為太傅,以左仆射和凝及北來翰林學士承旨張礪為宰相。二月朔日,德光服漢法服,坐崇元殿受蕃漢朝賀,宣製大赦天下,改晉國為大遼國。以趙延壽為大丞相,兼政事令,充樞密使兼中京留守。降東京為防禦州,尋複為宣武軍。
長興末年,契丹迫近雲州,明宗命晉高祖擔任河東節度使兼北麵蕃漢總管。清泰三年(936),晉高祖被張敬達等進攻包圍很急,派指揮使何福帶著書表向契丹請求救兵,願意做契丹的臣子。契丹王德光對他母親說“:兒昨夜晚上做夢看見太原石郎派使者來到我國,今天果然來到了,事情合符天意,必須派兵救援他。”德光於是親自率領五萬騎兵由雁門來到晉陽,當天就在城下大破張敬達的部隊。接著冊立晉高祖為大晉皇帝,相約結為父子之國,晉高祖割讓幽州境內及新、武、雲、應、朔州之地以報答契丹,又每年送給布帛三十萬。這時幽州趙德鈞屯兵於團柏穀,派遣使者到契丹帳幕,請求封立自己做皇帝,以石氏世襲太原爵號,德光對著使者指著帳前一塊大石說“:我已答應與石郎結為父子之盟,石頭爛了才可改變盟誓。”楊光遠等人殺死張敬達向契丹投降,德光開玩笑對楊光遠等人說“:你們這幫人大都是惡毒的漢人,不用鹽和奶酪,吃掉了一萬匹戰馬。”楊光遠等人非常慚愧。晉高祖南往,德光親自送到潞州。這時趙德鈞、趙延壽在潞州出城向契丹投降,德光封鎖了城門,讓他們跟隨自己牙帳。晉高祖進入洛陽,旋即派宰相趙瑩向契丹國王致謝。天福三年,又派遣宰相馮道、左仆射劉日句等人持節冊封德光及他母親徽號,帶來鹵簿、儀仗、法服、車輅在契丹國舉行冊封典禮。德光大為高興,旋即派遣使者奉立晉高祖為英武明義皇帝。

十五日,漢高祖建號於晉陽,德光聞之,削奪漢祖官爵。是月,晉州、潞州並歸河東。時盜賊所在群起,攻劫州郡,斷澶州浮梁。契丹大恐,沿河諸籓鎮並以腹心鎮之。三月朔日,德光坐崇元殿,行入閣之禮,睹漢家儀法之盛,大悅。以其大將蕭翰為汴州節度使。十七日,德光北還。發離東京,宿於赤岡,有大聲如雷,起於牙帳之下,契丹自黎陽濟河,次湯陰縣界,有一岡,土人謂之愁死岡,德光憩於其上,謂宣徽使高勳曰:“我在上國,以打圍食肉為樂,自及漢地,每每不快,我若得歸本土,死亦無恨。”勳退而謂人曰:“其語偷,殆將死矣。”時賊帥梁暉據相州,德光親率諸部以攻之。四月四日,屠其城而去。德光聞河陽軍亂,謂蕃漢臣僚曰:“我有三失:殺上國兵士,打草穀,一失也;天下括錢,二失也;不尋遣節度使歸籓,三失也。”十六日,次於欒城縣殺虎林之側,時德光已得寒熱疾數日矣,命部人齎酒脯,禱於得疾之地。十八日晡時,有大星落於穹廬之前,若迸火而散,德光見之,西望而唾,連呼曰:“劉知遠滅,劉知遠滅!”是月二十一日卒,時年四十六,主契丹凡二十二年。契丹人破其屍,摘去腸胃,以鹽沃之,載而北去,漢人目之為“帝羓”焉。案“以下原本闕佚。據《五代會要》雲:四月十八日,德光卒於欒城。五月,宣遣製,以永康王襲位。永康王者,東丹王之長子,以其月二十一日領部族歸國,改會同十年為天祿元年,自稱天授皇帝。漢乾祐三年十一月,率騎數萬,陷邢州之內丘縣、深州之饒陽縣。周廣順元年正月,太祖命左千牛衛將軍硃憲往修和好,永康王亦遣使報命,獻良馬四匹,太祖複遣尚書左丞田敏、供奉官蔣光遂銜命往聘。其年四月,田敏等回,永康王遣使獻碧玉金鍍銀裹鞍轡,並馬四十匹。其月,太祖又命左金吾將軍姚漢英、左神武將軍華光裔往使。其年九月,永康王為部下太寧王所弑,德光之子勒所部兵誅太寧王自立,稱應曆元年,號天順皇帝。顯德元年春,太原劉崇將圖南寇,契丹將楊兗率騎萬餘以助之。三月,世宗親征,與崇戰於潞州高平縣之南原,崇軍大敗,契丹眾棄甲而遁。二年三月,命許州節度使王彥超等築壘於李晏口,與契丹數千騎戰於安平縣,敗之。
這一年,契丹改天顯十一年為會同元年,以趙延壽為樞密使,升幽州為南京,以趙思溫為南京留守。不久德光請晉高祖不需稱臣子,不上奏表,來往書信開頭隻用家人禮節稱呼,隻稱“兒皇帝”。晉高祖厚送黃金布帛以感謝德光。晉高祖奉侍契丹國王非常周到,慶賀和吊慰的禮節,必定使之優厚。每逢對方使者來到,就在別殿向對方致敬。德光每有邀請,小不如意,就來譴責,晉高祖總是屈己以奉侍他,在晉高祖整個一生中,與契丹沒有一點裂痕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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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五代史》

《舊五代史》

作者:薛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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