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泰荀伯子徐廣鄭鮮之裴鬆之何承天
○範曄
泰初爲太學博士,外弟荊州刺史王忱請爲天門太守。忱嗜酒,醉輒累旬,及醒則儼然端肅。泰陳酒既傷生,所宜深誡,其言甚切。忱嗟歎久之,曰:“見規者衆,未有若此者也。”或問忱,範泰何如謝邈,忱曰:“茂度漫。”又問何如殷覬,忱曰:“伯通易。”忱常有意立功,謂泰曰:“今城池既立,軍甲亦充,將欲掃除中原,以申宿昔之誌。伯通意銳,當令擁戈前驅;以君持重,欲相委留事,何如?”泰曰:“百年逋寇,前賢挫屈者多矣,功名雖貴,鄙生所不敢謀。”
範曄字蔚宗,母親到廁所去產了他,額頭被磚碰傷,所以就以磚為小字。出門過繼給了堂伯範弘之,後來世襲封爵為武興縣五等侯。少年時候愛學習,善於作文章,能寫隸書,通曉音律。擔任秘書丞,遇到父親的喪事離職。服喪期滿,擔任征南大將軍檀道濟的司馬,兼任新蔡太守。後來做尚書吏部郎。
會忱病卒,召泰爲驃騎諮議參軍,遷中書郎。時會稽世子元顯專權,內外百官請假,不複表聞,唯簽元顯而已。泰言以爲非宜,元顯不納。以父憂去職,襲爵陽遂鄉侯。
元嘉九年(432),彭城太妃去世,將要埋葬,發送的那天晚上,同僚和舊友都聚集在東府,範曄和司徒左西屬王深以及他的弟弟司徒祭酒王廣夜裏痛飲,打開北麵的窗子聽唱挽歌作為娛樂。彭城王劉義康大怒,把他降職為宣城太守。他很不得誌,便刪改眾家的《後漢書》為自己的一家之作,在寫到人物屈伸榮辱的地方,未嚐不深深地寄托著自己的心情。
桓玄輔晉,使禦史中丞祖台之奏泰及前司徒左長史王準之、輔國將軍司馬珣之並居喪無禮,泰坐廢,徙丹徒。
調任長沙王劉義欣鎮軍長史。他的哥哥範詗做宜都太守,嫡母隨著哥哥在任職的地方去世,送信告訴他說是得了病,範曄沒有及時前往。等到出發,又攜帶著伎妾跟隨自己,被禦史中丞劉損上表檢舉。文帝愛他的才華,沒有治罪。服喪期滿,逐步升遷為左衛參軍、太子詹事。
宋武帝義旗建,累遷黃門侍郎、禦史中丞,坐議殷祠事謬,白衣領職。出爲東陽太守。曆侍中,度支尚書。時仆射陳郡謝混後進知名,武帝嚐從容問混:“泰名輩誰比?”對曰:“王元太一流人也。”徙爲太常。
範曄身高不到七尺,肥胖而黑,禿眉禿鬢角,善於彈琵琶,能作新曲。皇上很想聽到,屢次委婉地流露這種意思,範曄假裝不懂,終於不肯彈。皇上曾經在宴會上鼓勵他演奏,對範曄說:“我想唱歌,卿可以彈奏。”範曄於是奉旨。皇帝歌唱完畢,範曄也停止了琴弦。
初,司徒道規無子,養文帝。及道規薨,以兄道憐第二子義慶爲嗣。武帝以道規素愛文帝,又令居重。及道規追封南郡公,應以先華容縣公賜文帝。泰議以爲“禮無二主”,由是文帝還本屬。
起初,魯國的孔熙先非常博學,有縱橫家的才能和誌向,文學、曆史、星相、算術,無不擅長,擔任員外散騎侍郎,不為當時的人們所了解,久久不能升調。起初,孔熙先的父親孔默之做廣州刺史,因為貪贓被廷尉囚禁,大將軍彭城王劉義康為他擔保,所以免罪。劉義康被貶斥,孔熙先秘密地下定決心加以報效,因為範曄心懷不滿,打算對他進行拉攏,卻沒有機會談話。範曄的外甥謝綜很為範曄所賞識,孔熙先憑借嶺南的遺財,家中十分富足,於是就全身心地侍奉謝綜。開始與謝綜的幾個兄弟一起賭博,故意表現笨拙,把財物輸給他們,情意漸漸加深。謝綜於是便引孔熙先讓他與範曄玩賭,孔熙先故意裝作不是敵手,前後輸給範曄財物很多。範曄既得了他的財寶,又愛好他的文藝,於是與他結成了知心朋友。孔熙先開始以精妙的話說動範曄,範曄不回答。範曄平時有很多的室內和庭院議論,朝內朝外都很聞名,所以門第雖然高華,但是國家卻不與他們通婚,孔熙先以此刺激他說:“您如果說是朝廷相待寬厚,為什麼不與你們通婚,是因為門戶不合適嗎?別人把您當作豬狗來對待,而您卻為他們效命,不是太糊塗了嗎?”範曄沉默不答話,他的意向卻堅定了。
後加散騎常侍,爲尚書兼司空,與右仆射袁湛授宋公九錫,隨軍到洛陽。武帝還彭城,與泰登城。泰有足疾,特命乘輿。泰好酒,不拘小節,通率任心。雖公坐,笑言不異私室,武帝甚賞愛之。然短於爲政,故不得在政事官。
當時範曄與沈演之都被皇上所重視厚待,常常是同時被接見,範曄如果先到,一定要等待沈演之,沈演之先到,則常常獨自被引見。範曄又因此產生怨恨。範曄多次做過劉義康府中的輔佐官員,平素受到的待遇非常豐厚,在加封為宣城王之後,彼此的愛好不合。謝綜擔任劉義康的大將軍記室參軍,隨他去鎮守豫章。謝綜回來,把劉義康的心意說給範曄,請求消除後來的矛盾,恢複以往的友好。
武帝受命,議建國學,以泰領國子祭酒,泰上表陳獎進之道。時學竟不立。又言事者多以錢貨減少,國用不足,欲更造五銖。泰又諫曰:
範曄既然有了叛逆的謀劃,很想試探一下朝廷的意向,於是對皇上說:“臣綜觀前代曆史上兩漢時期的狀況,諸藩王正在以妖言詛咒、幸災樂禍的時候,便以重大叛逆的大罪進行懲罰。何況劉義康的奸邪之心、挑釁之跡已經十分顯明,遠近共知,卻至今沒有受到任何觸動,臣的心裏暗自感到疑惑。而且大禍根一直存在,必將釀成禍患。”皇上不予采納。
臣聞爲國拯弊,莫若務本。“百姓不足,君孰與足”,未有人貧而國富,本不足而末有餘者也。故囊漏貯中,識者不吝,反裘負薪,存毛實難。王者不言有無,諸侯不說多少,食祿之家,不與百姓爭利。故拔葵所以明政,織蒲謂之不仁。是以貴賤有章,職分無爽。今之所憂,在農人尚寡,倉廩未充,轉運無已,資食者衆,家無私積,難以禦荒耳。夫貨存貿易,不在少多,昔日之貴,今者之賤,彼此共之,其揆一也。但令官人均通,則無患不足。若使必資貨廣以收國用者,則龜貝之屬,自古所行。尋銅之爲器,在用也博矣,鍾律所通者遠,機衡所揆者大,夏鼎負圖,實冠衆瑞,晉鐸呈象,亦啓休征。器有要用,則貴賤同資,物有適宜,則家國共急。今毀必資之器,而爲無施之錢,於貨則功不補勞,在用則君人俱困,校之以實,損多益少。伏願思可久之道,探欲速之情,弘山海之納,擇芻牧之說。
孔熙先素來擅長天文,他說:“文帝必定會由於不正常的原因去世,應當是由於骨肉自相殘殺。江州應當出現天子。”認為劉義康便是。謝綜的父親謝述也被劉義康所款待,謝綜的弟弟謝約又是劉義康女兒的丈夫,所以文帝讓謝綜隨從到南方去。他既然被孔熙先所獎勵欣賞,也有加以酬報的心意。
景平初,加位特進,明年致仕,解國子祭酒。少帝在位,多諸愆失,泰上封事極諫。少帝雖不能納,亦不加譴。徐羨之、傅亮等與泰素不平,及廬陵王義真、少帝見害,泰謂所親曰:“吾觀古今多矣,未有受遺顧托,而嗣君見殺,賢王嬰戮者也。”元嘉二年,泰表賀元正並陳旱災,多所獎勸。拜表遂輕舟遊東陽,任心行止,不關朝廷。有司劾奏之,文帝不問。時文帝雖當陽親覽,而羨之等猶執重權,泰複上表論得失,言及執事。諸子禁之,表竟不奏。
廣州人周靈甫擁有家兵和部隊,孔熙先把六十萬錢給了他,讓他在廣州招兵,周靈甫一去不回。大將軍府史仲承祖,是劉義康長期信賴的人,屢次帶著使命到京城去,也暗中結交了許多心腹,抱有異誌。他聽說孔熙先有誠心,便秘密地前來結交。丹陽尹徐湛之平時被劉義康所喜愛,雖然是舅甥關係,而恩情超過子弟,仲承祖因此結識了徐湛之,把秘密計劃告訴了他。仲承祖南下,把劉義康的想法告訴了蕭思話和範曄,說:“本來想和蕭家結婚,遺憾的是開始的心意結果沒有實現。與範曄的感情本來不薄,中間失去了聯係,完全是由旁人造成的。”
三年,羨之伏誅,進位侍中、左光祿大夫、國子祭酒,領江夏王師,特進如故。上以泰先朝舊臣,恩禮甚重。以有腳疾,宴見之日,特聽乘輿到坐。所陳時事,上每優容之。
有一個法略道人先前曾經由劉義康所供養,粗略地受到欣賞和款待。又有王國寺的法靜尼姑常常出入劉義康家中,都很感激舊日的恩情,準備加以救助,他們都與孔熙先往來。又讓法略停止了道人活動。法略本來姓孫,改名叫景玄,讓他擔任臧質的寧遠參軍。
其年秋,旱蝗,又上表言:“有蝗之處,縣官多課人捕之,無益於枯苗,有傷於殺害。又女人被宥,由來尚矣,謝晦婦女猶在尚方,匹婦一至,亦能有所感激。”書奏,上乃原謝晦婦女。
孔熙先善於治病兼能診脈,法靜尼姑的妹夫許耀在宮中擔任領隊,保衛殿省,他曾經得了病,通過法靜尼姑找孔熙先請求治療,得以減輕,於是有了交往。孔熙先認為許耀有膽略和才幹,便把叛逆的計謀告訴了他,許耀答應做內應。豫章人胡藩的兒子胡遵世和法靜很要好,也互相有著親密的往來。法靜尼姑去南方,孔熙先派遣婢女采藻隨他前往,交給她書信,解說圖讖。法靜回來,劉義康贈給孔熙先銅匕、銅鑷、袍緞、棋盒等物品。孔熙先怕事情泄露,用毒酒把采藻殺死。
時司徒王弘輔政,泰謂弘曰:“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征還入朝,共參朝政。”弘納其言。時旱災未已,加以疾疫,泰又上表有所勸誡。
徐湛之又對範曄等人說:“臧質參與了異常活動,他和蕭思話交情親密,二人都受到大將軍的厚待,必定沒有異心,不怕兵力不足,隻是不要失去時機。”於是詳備地加以安排:徐湛之為撫軍將軍、揚州刺史,範曄為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孔熙先為左軍將軍。其餘的人都有安置。凡是平時關係不好和不依附劉義康的,又有另外的登記,都列入死者名單。
泰博覽篇籍,好爲文章,愛獎後生,孜孜無倦。撰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及文集傳於世。暮年事佛甚精,於宅西立隻洹精舍。五年卒。初議贈開府,殷景仁曰:“泰素望不重,不可擬議台司。”竟不果。及葬,王弘撫棺哭曰:“君生平重殷鐵,今以此爲報。”追贈車騎將軍,諡曰宣侯。第四子曄最知名。
孔熙先讓他的弟弟孔休先預先寫好檄文,說是賊臣趙伯符發兵侵犯外出的皇上,災禍流及太子宰相,於是擁戴劉義康。又認為既然是大事,應該等待劉義康的意旨,於是便寫好了劉義康給徐湛之的信,向同黨們宣告。
曄字蔚宗,母如廁産之,額爲磚所傷,故以磚爲小字。出繼從伯弘之,後襲封武興縣五等侯。少好學,善爲文章,能隸書,曉音律。爲秘書丞,父憂去職。服闋,爲征南大將軍檀道濟司馬,領新蔡太守。後爲尚書吏部郎。
元嘉二十二年(445)九月,征北將軍衡陽王劉義季、右將軍南平王劉鑠出京赴任,皇上在武帳岡祭祀路神。範曄等人預定在這一天作亂,許耀侍衛皇上,按著刀柄盯著範曄,範曄不敢對視,不一會座席解散,發生了差錯不能引發。十一月,徐湛之上表報告情況,於是完全交出了檄文、委任計劃和同黨人名手稿。詔令拘捕謝綜等人,並且都已服罪,隻有範曄拒不自首。皇上頻頻派人窮追細問,便說:“是孔熙先胡亂拉扯臣的名字。”孔熙先聽說範曄不認帳,笑著對殿中將軍沈邵之說:“其中的一切部署、符檄書信,都是範曄所寫或改定,為什麼還要這樣抵賴?”皇上把範曄的墨跡拿出來看,範曄才服罪了。第二天把範曄送交給廷尉,關入獄中,然後才知道是由於徐湛之所告發。
元嘉九年,彭城太妃薨,將葬,祖夕,僚故並集東府,曄與司徒左西屬王深及弟司徒祭酒廣夜中酣飲,開北牖聽挽歌爲樂。彭城王義康大怒,左遷宣城太守。不得誌,乃刪衆家後漢書爲一家之作,至於屈伸榮辱之際,未嚐不致意焉。
孔熙先昂首遠望,吐露真情,辭氣不屈,皇上很驚異他的才華,讓人對他說:“以卿的才華而困頓於集書省,理應有異誌,這是我對不起卿!”孔熙先在獄中上書道謝,並且陳說天文占候,告誡皇上有骨肉相殘之禍,其言詞十分深切。
遷長沙王義欣鎮軍長史。兄暠爲宜都太守,嫡母隨暠在官亡,報之以疾,曄不時奔赴。及行,又攜伎妾自隨,爲禦史中丞劉損所奏。文帝愛其才,不罪也。服闋,累遷左衛將軍、太子詹事。
範曄後來與謝綜等人正好關在隔壁,範曄遙問謝綜說:“你懷疑是誰告發的?”謝綜說:“不知道。”範曄便稱徐湛之的小名說:“就是徐僮。”他在獄中寫詩道:“禍福本無兆,性命歸有極,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在生已可知,來緣..無識,好醜共一丘,何足異枉直。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寄言生存子,此路行複即。”皇上有白團扇極好,送給範曄讓他寫出詩賦美句。範曄接了旨令拿來筆寫道:“去白日之照照,襲長夜之悠悠。”皇上撫摸觀覽,神情淒涼。
曄長不滿七尺,肥黑,禿眉鬢,善彈琵琶,能爲新聲。上欲聞之,屢諷以微旨,曄僞若不曉,終不肯爲。上嚐宴飲勸適,謂曄曰:“我欲歌,卿可彈。”曄乃奉旨。上歌既畢,曄亦止弦。
範曄本來以為入獄便死,而皇上窮追案情,於是便經過了兩旬,範曄又有了生存的希望。獄吏於是調戲他說:“外麵傳說詹事可能要長期囚禁。”範曄聽說後十分驚喜。謝綜、孔熙先笑他說:“詹事曾經共同討論事情,無不捋袖瞪眼,後來在西池的射堂上,躍馬回望,自以為是一世的英雄,而現在擾攘紛紜,卻是這樣怕死。假設現在賜給他性命,臣子謀害君主,有什麼臉麵可以生存?”範曄對衛軍中的獄將說:“可惜呀,埋沒了這樣一個人!”獄將說:“不忠的人,又有什麼可惜?”範曄說:“大將的話說得對。”
初,魯國孔熙先博學有從橫才誌,文史星算,無不兼善,爲員外散騎侍郎,不爲時知,久不得調。初,熙先父默之爲廣州刺史,以贓貨下廷尉,大將軍彭城王義康保持之,故免。及義康被黜,熙先密懷報效,以曄意誌不滿,欲引之,無因進說。曄甥謝綜雅爲曄所知,熙先藉嶺南遺財,家甚富足,乃傾身事綜。始與綜諸弟共博,故爲拙行,以物輸之,情意稍款。綜乃引熙先與曄戲,熙先故爲不敵,前後輸曄物甚多。曄既利其財寶,又愛其文藝,遂與申莫逆之好。熙先始以微言動曄,曄不回。曄素有閨庭論議,朝野所知,故門胄雖華,而國家不與姻,以此激之曰:“丈人若謂朝廷相待厚者,何故不與丈人婚,爲是門戶不得邪?人作犬豕相遇,而丈人欲爲之死,不亦惑乎。”曄默然不答,其意乃定。
等將要去到刑場,範曄走在最前麵,在監獄門口他回頭望謝綜說:“行刑的順序會按照地位嗎?”謝綜說:“賊帥應當在先。”在路上又說又笑,絲毫不覺得慚愧和恥辱。到了刑場問謝綜說:“時候快到了嗎?”謝綜說:“看樣子不會太久了。”範曄吃罷東西,又苦勸謝綜,謝綜說:“現在特異病情危重,何必還要勉強吃飯?”範曄家裏的人也都到了刑場,監刑的官吏問道:“還要相見嗎?”範曄問謝綜說:“家裏的人已經來了,幸好得以相見,還不暫且告別一下?”謝綜說:“告別與不告別,又有什麼意義,來了一定是痛哭流涕,正足以讓人心亂。”範曄說:“痛哭流涕有什麼關係,剛才看到路邊的親戚舊友對我觀望,我心裏所以希望相見。”於是叫到了跟前。範曄的妻子先撫摸著他的兒子,回頭罵範曄說:“您不為百歲老母,不感謝天子的恩情,自身死去固然不足可惜,為什麼要害死無辜的子孫?”範曄幹笑,隻是說罪過極大而已。範曄的生母對著他哭道:“皇上對你無限關懷,你竟然不能感恩,又不掛念我年老,今日還有什麼辦法?”於是用手去打範曄的脖頸和臉頰。範曄的妻子說:“罪人,婆母不要想他念他。”妹妹和妓妾前來告別,範曄於是悲泣流淚。謝綜說:“舅舅遠不如夏侯的神色。”範曄收住眼淚不再哭泣。謝綜的母親因為兒子自陷於逆亂,獨不出來相見。範曄對謝綜說:“老人家現在不來,勝過其他人許多。”範曄逐漸變醉,他的兒子範藹也醉了,抓起地上的土和果皮投擲範曄,呼為別駕幾十聲,範曄問他說:“你生我的氣了嗎?”範藹說:“今天為什麼還要再生氣?隻是父子同死,不能不悲傷罷了。”
時曄與沈演之並爲上所知待,每被見多同,曄若先至,必待演之,演之先至,常獨被引,曄又以此爲怨。曄累經義康府佐,見待素厚,及宣城之授,意好乖離。綜爲義康大將軍記室參軍,隨鎮豫章。綜還,申義康意於曄,求解晚隙,複敦往好。
範曄常把死說成滅,想建立無鬼論,到現在給徐湛之寫信說“讓我們到地下再去爭論”。他就是這樣的荒謬悖亂。他又告訴別人:“請轉告何仆射,天下絕沒有佛和鬼,如果有靈的話,自然當會相報答。”朝廷抄了範曄的家,樂器服裝玩物都很珍貴華美,妓妾也都裝飾豔麗。而他母親住址簡陋,隻有兩間廚房盛著柴禾。弟子冬天沒有被子,叔父隻穿著單布衣服。
曄既有逆謀,欲探時旨,乃言於上曰:“臣曆觀前史二漢故事,諸蕃王政以妖詛幸災,便正大逆之罰。況義康奸心釁跡,彰著遐邇,而至今無恙,臣竊惑焉。且大梗常存,將成亂階。”上不納。
範曄和他的同黨都被處死,範曄當時年齡四十八歲。謝綜的弟弟謝緯流放廣州。範藹的兒子範魯連,是吳興昭公主的外孫,請求保全他的生命,也判為流放遠方。孝武帝即位,才返回來。
熙先素善天文,雲:“文帝必以非道晏駕,當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以爲義康當之。綜父述亦爲義康所遇,綜弟約又是義康女夫,故文帝使綜隨從南上。既爲熙先獎說,亦有酬報之心。
範曄性情精細,有思考能力,接觸的東西大多能夠通達。衣裳器物,無不超過或不夠規格,世上的人都仿效他。他撰寫了一部《和香方》,在序言中說:“麝香本來多有忌諱,過量必定有害。沈實容易調和,用足一斤也無損傷。零藿虛燥,詹唐黏濕。甘鬆、蘇合、安息、鬱金、奈多、和羅之類,都在外國極受珍視,在中國沒有出產。又棗膏昏鈍,甲煎淺俗,不僅無助於減輕烈性疾病,還會更增加這種病情。”他所說的都用來比喻朝中的官員:麝香本來多有忌諱,比喻庾仲文;零藿虛燥,比喻何尚之;詹唐黏濕,比喻沈演之;棗膏昏鈍,比喻羊玄保;甲煎淺俗,比喻徐湛之;甘鬆蘇合,比喻慧林道人;沈實易和,則用以自比。
廣州人周靈甫有家兵部曲,熙先以六十萬錢與之,使於廣州合兵。靈甫一去不反。大將軍府史仲承祖,義康舊所信念,屢銜命下都,亦潛結腹心,規有異誌。聞熙先有誠,密相結納。丹陽尹徐湛之素爲義康所愛,雖爲舅甥,恩過子弟,承祖因此結事湛之,告以密計。承祖南下,申義康意於蕭思話及曄,雲:“本欲與蕭結婚,恨始意不果。與範本情不薄,中間相失,傍人爲之耳。”
範曄在獄中給眾子侄寫信以自敘生平,其中大略說:
有法略道人先爲義康所養,粗被知待。又有王國寺法靜尼出入義康家內,皆感激舊恩,規相拯拔,並與熙先往來。使法略罷道。法略本姓孫,改名景玄,以爲臧質寧遠參軍。
“我少年的時候懶於求學問,年齡三十歲左右,才有了追求。自從那時以來,轉為心中融化,到了通達的地方,都是自己從胸中獲得。人們常說情誌所托,所以應當以意為主,以文傳意。以意為主,則他的主旨必定顯現;以文傳意,則他的詞句不會流蕩。然後再提升它的芬芳氣息,調配它的金石聲音。觀察古今的文人大多數對這一點並不完全了然,少年當中謝莊最有這種才分,則因為手筆比較平易,在文字上不拘音韻的緣故。我的思路沒有固定的方向,隻是多有官家語言,缺少事情以外的幽遠情致,以此為遺憾,也是由於沒有存心追求文名的緣故。
熙先善療病兼能診脈,法靜尼妹夫許耀領隊在台,宿衛殿省,嚐有疾,因法靜尼就熙先乞療得損,因成周旋。熙先以耀膽幹,因告逆謀,耀許爲內應。豫章胡藩子遵世與法靜甚款,亦密相酬和。法靜尼南上,熙先遣婢采藻隨之,付以箋書,陳說圖讖。法靜還,義康餉熙先銅匕銅鑷袍段棋奩等物。熙先慮事泄,酖采藻殺之。
“我本來沒有閱讀史書,正是因為總覺得它不可理解。自從撰寫《後漢書》以後,轉而得到了脈絡。詳細觀察古今著述以及評論,幾乎很少有合意的。班氏最有高名,既然沒有感情豐滿的例子,就隻有誌向可以推尊。廣博豐富不可以趕上它,但是整理未必有愧。我在傳論中都融彙有精深的旨意,到了《循吏》以下和《六夷》各篇的序、論,筆勢縱放,實在是天下的奇作。其中寫得深切的,往往不亞於《過秦篇》。曾經一齊比方為班氏的作品,不隻是無愧於它們。我很想把各代的史誌都做一遍,《前漢書》中所具有的都讓它具備,雖然事情不必記得太多,卻能使人看到文章就能全部了解。又打算就著事實在每卷內發表議論,用以揭示每一朝代的得失,這個想法也沒有能夠實現。論讚自然是我的文章中傑出思考的所在之處,幾乎沒有一個字是虛設的,奇異變化無窮,融合了不同的文體,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它。這部書問世以後,自然應該有知音者對它表示欣賞。紀傳文章照例隻是記錄一下大概情況,而其中的細致意思還有很多。自古以來文章體式宏大而思慮精微的,還沒有見過能像這樣的。恐怕世上的人不能領會,大多是貴古賤今,所以便任情狂言了。
湛之又謂曄等:“臧質見與異常,質與蕭思話款密,二人並受大將軍眷遇,必無異同,不憂兵力不足,但當勿失機耳。”乃備相署置:湛之爲撫軍將軍、揚州刺史,曄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熙先左衛將軍。其餘皆有選擬。凡素所不善及不附義康者,又有別簿,並入死目。
“我對於音樂,聆聽的功力不如自彈,隻是我所精通的不是雅聲,是令人遺憾的,然而到了一個隔絕的地方,又有什麼不同呢?其中的樂趣,是無法說盡的。弦外之意,空響之音,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也曾經把它教給別人,士人平民中沒有一毫與它相似的,這一技術將永遠不傳了。我的書法雖然小小有些意思,但筆勢不快,其餘的最終都沒有什麼成就,常常慚愧自己虛有名聲。”
熙先使弟休先豫爲檄文,言賊臣趙伯符肆兵犯蹕,禍流儲宰,乃奉戴義康。又以既爲大事,宜須義康意旨,乃作義康與湛之書,宣示同黨。
範曄的自序都是實在的,所以把它保存下來。範藹幼年就很整潔,衣服上一年到頭也不曾有汙點,死的時候年齡二十歲。範曄少年的時候,他的哥哥範晏常常說:“這個孩子貪利,終究會破壞門戶。”果然像他所說的那樣。
二十二年九月,征北將軍衡陽王義季、右將軍南平王鑠出鎮,上於武帳岡祖道。曄等期以其日爲亂,許耀侍上,扣刀以目曄,曄不敢視,俄而坐散,差互不得發。十一月,徐湛之上表告狀,於是悉出檄書選事及同惡人名手跡。詔收綜等,並皆款服,唯曄不首。上頻使窮詰,乃曰:“熙先苟誣引臣。”熙先聞曄不服,笑謂殿中將軍沈邵之曰:“凡諸處分、符檄書疏,皆曄所造及改定,雲何方作此抵。”上示以曄墨跡,曄乃引罪。明日送曄付廷尉,入獄,然後知爲湛之所發。
起初,何尚之掌管選拔官員,自稱天下沒有被遺漏的人才,等孔熙先被捕,文帝質問何尚之說:“讓孔熙先三十歲還做散騎侍郎,怎麼會不做賊?”孔熙先死後,又對何尚之說:“孔熙先有美好的才華,也可以稱得上是世族大家,卻在仕途中沉淪不顯,這難道不是主管官員的失誤嗎?”何尚之說:“臣過去曾經勉強在選曹負責,確實沒有能夠很好地貶斥庸才、任用賢能,然而君子具有智能,就像鳳凰具有文采,等待時機而舒展羽翼,哪用憂慮不高飛雲霞之上。而像孔熙先這樣的人一定要隱藏自己的文采,自棄於汙泥,就終於不值得討論了。”皇上說:“從前有優秀的才能而遇不上知己,哪能不給後人留下遺憾呢?”
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撓,上奇其才,使謂曰:“以卿之才而滯於集書省,理應有異誌,此乃我負卿也。”熙先於獄中上書陳謝,並陳天文占候,誡上有骨肉相殘之禍,其言深切。
○鄭鮮之
曄後與謝綜等得隔壁,遙問綜曰:“疑誰所告。”綜曰:“不知。”曄乃稱徐湛之小名曰:“乃是徐僮也。”在獄爲詩曰:“禍福本無兆,性命歸有極,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在生已可知,來緣或無識,好醜共一丘,何足異枉直。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寄言生存子,此路行複即。”上有白團扇甚佳,送曄令書出詩賦美句。曄受旨援筆而書曰:“去白日之照照,襲長夜之悠悠。”上循覽淒然。
鄭鮮之字道子,滎陽開封人,是魏朝的將作大匠鄭渾的玄孫。祖父鄭襲,是大司農,曾經做過江乘縣令,所以就住在了境內。父親鄭遵,是尚書郎。
曄本謂入獄便死,而上窮其獄,遂經二旬,曄更有生望。獄吏因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係。”曄聞之驚喜。綜、熙先笑之曰:“詹事嚐共論事,無不攘袂瞋目,及在西池射堂上,躍馬顧眄,自以爲一世之雄,而今擾攘紛紜,畏死乃爾。設令今時賜以性命,人臣圖主,何顔可以生存。”曄謂衛獄將曰:“惜哉,埋如此人。”將曰:“不忠之人,亦何足惜。”曄曰:“大將言是也。”及將詣市,曄最在前,於獄門顧謂綜曰:“次第當以位邪?”綜曰:“賊帥當爲先。”在道語笑,初無慚恥。至市問綜曰:“時欲至未?”綜曰:“勢不複久。”曄既食,又苦勸綜,綜曰:“此異疾篤,何事強飯。”曄家人悉至市,監刑職司問曰:“須相見不?”曄問綜曰:“家人已來,幸得相見,將不暫別?”綜曰:“別與不別,亦何所存,來必當號泣,正足亂人意。”曄曰:“號泣何關人,向見道邊親故相瞻望,吾意故欲相見。”於是呼前。曄妻先撫其子,回罵曄曰:“君不爲百歲阿家,不感天子恩遇,身死固不足塞罪,奈何枉殺子孫。”曄乾笑,雲罪至而已。曄所生母對泣曰:“主上念汝無極,汝曾不能感恩,又不念我老,今日奈何!”仍以手擊曄頸及頰。曄妻雲:“罪人,阿家莫憶莫念。”妹及妓妾來別,曄乃悲泣流漣。綜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曄收淚而已。綜母以子弟自陷逆亂,獨不出視。曄語綜曰:“姊今不來,勝人多也。”曄轉醉,子藹亦醉,取地土及果皮以擲曄,呼爲別駕數十聲。曄問曰:“汝瞋我邪?”藹曰:“今日何緣複瞋,但父子同死,不能不悲耳。”
鄭鮮之閉門讀書,杜絕與人交往。起初做桓偉的輔國主簿。在這以前,兗州刺史滕恬被丁零的翟遼所消滅,屍體沒有返回內地。滕恬的兒子滕羨照樣做官不誤,輿論對他不滿。桓玄在荊州,讓群僚對此進行廣泛議論,鄭鮮之說:“名教極大,忠孝而已。至於變通抑揚,常常事情不同。追根溯源,都是尋求心意而舍棄行跡。若看行跡,人們的遭遇可能不同。所以聖人有時通過事情來輔助教化,有時通過事情而定出罪名,屈伸予奪,很難等同,統觀各種情況,全都可以總而論之。天命可以逃脫嗎?而伊尹廢了君主;君王可以脅迫嗎?而鬻拳受到稱讚;忠誠可以愚昧嗎?而箕子同樣仁義。由此以下,情況不同而聲望一致、讚譽異樣而美名同等的例子,不可勝數。現在像滕羨這種情況,或者終身隱居,隔絕人間雜事;或者入朝從政,前人無可譏諷。讚成滕羨做官的就以無譏為證據,反對滕羨做官的則以隱居為美談。兩者折中,則情況的異同就可以看清了。聖人設立禮教,還曾說過有禮教而無時機,君子也無法通行。有禮教而無時機,正因為事情有所變通,是不可固守一種模式的。”
曄常謂死爲滅,欲著無鬼論,至是與徐湛之書“當相訟地下”。其繆亂如此。又語人:“寄語何仆射,天下決無佛鬼,若有靈,自當相報。”收曄家,樂器服玩並皆珍麗,妓妾亦盛飾。母住止單陋,唯有二廚盛櫵薪。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衣。曄及黨與並伏誅,曄時年四十八。謝綜弟緯徙廣州。藹子魯連,吳興昭公主外孫,請全生命,亦得遠徙。孝武即位,乃還。
宋武帝興起義兵後,他逐步升為禦史中丞。性格剛直,很合乎司直的職務特點。他的外甥劉毅在當時權力很大,朝野人士無不歸附,鄭鮮之盡心於武帝,獨獨不肯屈從劉毅,劉毅非常憤恨。因為他和劉毅是舅甥關係,製度規定不能互相糾彈,便讓侍禦史丘垣奏表彈劾劉毅專擅赦免傳詔羅道盛。詔令沒作處理。
曄性精微,有思致,觸類多善,衣裳器服,莫不增損製度,世人皆法學之。撰和香方,其序之曰:“麝本多忌,過分必害。沈實易和,盈斤無傷。零藿虛燥,詹唐黏濕。甘鬆、蘇合、安息、鬱金、奈多、和羅之屬,並被珍於外國,無取於中土。又棗膏昏鈍,甲煎淺俗,非唯無助於馨烈,乃當彌增於尤疾也。”所言悉以比類朝士:麝本多忌,比庾仲文;零藿虛燥,比何尚之;詹唐黏濕,比沈演之;棗膏昏鈍,比羊玄保;甲煎淺俗,比徐湛之;甘鬆蘇合,比慧琳道人;沈實易和,以自比也。
當時的新製度規定,長吏因為父母的疾病離職,三年內不準做官。山陰令沈叔任由於父親生病離職,鄭鮮之因此建議說:“現在因為探望父母的疾病而加給罪名,違背義理,沒有比這更大的。我以為應該依從舊章規定,在理義上才恰當。”朝廷采納了他的建議。從此自二品以上,做父母或做祖父母較晚的,墳墓崩毀以及生有疾病,族屬就可以離職去照看,都不加禁罰。
曄獄中與諸生侄書以自序,其略曰:
劉毅將去鎮守江陵,武帝在江寧和他舉行宴會,朝士都參加了。劉毅平素愛玩詂..,便在這裏一塊遊戲。武帝和劉毅在收局時各得了其中的一半,錢幣堆得很多,劉毅呼叫武帝合在一起。劉毅先擲得了雉,武帝很不高興,過了好一陣才作答,四座的人們都聚精會神地注視著。結果擲得了盧,劉毅心裏十分厭惡,對武帝說:“我知道您不會把大座席讓給別人。”鄭鮮之大喜,光著腳繞床大叫,一聲接著一聲,劉毅感到非常不滿,對著他說:“這位鄭君是幹什麼的?”不再有甥舅間的恭敬。
吾少懶學問,年三十許,始有尚耳。自爾以來,轉爲心化,至於所通處,皆自得之胸懷。常謂情誌所托,故當以意爲主,以文傳意。以意爲主,則其旨必見;以文傳意,則其辭不流。然後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年少中謝莊最有其分,手筆差易,於文不拘韻故也。吾思乃無定方,但多公家之言,少於事外遠致,以此爲恨,亦由無意於文名故也。
武帝少年參加軍隊,不曾涉獵學問,等做了宰相,很羨慕風流。當時一塊交談,人們都是順著他的意思說,不敢辯駁。鄭鮮之則是猛力駁難,不曾放鬆。和武帝說話,務必讓他理屈,然後才罷休。武帝有時慚愧變色,感念他的能講真情,當時的人們稱讚他是破除諂媚的“格佞”。
本未開史書,政恒覺其不可解耳。既造後漢,轉得統緒。詳觀古今著述及評論,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無例,唯誌可推耳。博贍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雜傳論皆有精意深旨,至於循吏以下及六夷諸序論,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減過秦篇。嚐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諸誌,前漢所有者悉令備,雖事不必多,且使見文得盡。又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意複不果。讚自是吾文傑思,殆無一字空設,奇變不窮,同合異體,乃自不知所以稱之。此書行,故應有賞音者。紀傳例爲舉其大略耳,諸細意甚多。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盡之,多貴古賤今,所以稱情狂言耳。
義熙十二年(416),武帝北伐,以他為右軍長史。鄭鮮之的曾祖晉朝江州長史鄭哲的墓在開封,他請求去參拜,武帝派騎兵送他。等入了鹹陽,武帝遍看了阿房宮、未央宮故地,淒愴動容,問鄭鮮之秦、漢滅亡的原因。鄭鮮之以賈誼的《過秦論》作了回答。武帝說:“到了子嬰而亡,已經算是很晚了。然而看秦始皇的為人,智力足以分出是非,任用的卻不是良臣,這是為什麼?”回答說:“那些佞言仿佛忠義,奸言好似真實,中人以上,才算明智,秦始皇不及中人,所以不能識別賢士。”前行走到渭水旁邊,武帝又慨歎說:“此地難道還會有呂望麼?”鄭鮮之說:“從前葉公好龍而真龍出現,燕昭買骨而駿馬到來。明公您以誠懇態度待士,還用擔憂海內無人?”武帝接連稱讚了好久。
吾於音樂,聽功不及自揮,但所精非雅聲爲可恨,然至於一絕處,亦複何異邪。其中體趣,言之不可盡。弦外之意,虛響之音,不知所從而來。亦嚐以授人,士庶中未有一毫似者,此永不傳矣。吾書雖小小有意,筆勢不快,餘竟不成就,每愧此名。曄自序並實,故存之。藹幼而整潔,衣服竟歲未嚐有塵點,死時年二十。曄少時,兄晏常雲:“此兒進利,終破門戶。”果如其言。
宋國初建時期,他轉為奉常。赫連勃勃攻陷了關中,武帝又想北伐,鄭鮮之上表諫阻。登基以後,升任太常、都官尚書。當時傅亮、謝晦的地位和恩遇日益隆盛,範泰曾經在公眾場合譏誚鄭鮮之說:“您與傅、謝都跟隨聖主在關中、洛陽立功,您位居臣僚之首,今天頹喪,距離別人遙遠,多麼無能啊!”鄭鮮之一直看著他,並不回答。
初,何尚之處銓衡,自謂天下無滯才,及熙先就拘,帝詰尚之曰:“使孔熙先年三十猶作散騎侍郎,那不作賊。”熙先死後,又謂尚之曰:“孔熙先有美才,地胄猶可論,而翳跡仕流,豈非時匠失乎?”尚之曰:“臣昔謬得待罪選曹,誠無以濯汙揚清;然君子之有智慧,猶鵷鳳之有文采,俟時而振羽翼,何患不出雲霞之上。若熙先必蘊文采,自棄於汙泥,終無論矣。”上曰:“昔有良才而不遇知己者,何嚐不遺恨於後哉。”
鄭鮮之為人通達直率,在武帝座前,說話無所隱晦,人們都很怕他。但他敦厚實在,關心親友。乘車出遊,有時茫無目的,隨便禦手走向哪裏。他尤其被武帝所親昵。皇上曾在內殿宴飲,朝廷顯貴都到了,惟獨不召鄭鮮之。坐定以後,武帝對群臣說:“鄭鮮之一定會自己跑來。”不一會外麵稟報尚書鄭鮮之來到神獸門請求奏事,武帝大笑引入。他就是這樣受到厚待。因為跟隨征戰的功勞,被封為龍陽縣五等子。
荀伯子,潁川潁陰人,晉驃騎將軍羨之孫也。父猗,秘書郎。伯子少好學,博覽經傳,而通率好爲雜語,遨遊閭裏,故以此失清途。解褐駙馬都尉、奉朝請、員外散騎侍郎。著作郎徐廣重其才學,舉伯子及王韶之並爲佐郎,同撰晉史及著桓玄等傳。遷尚書祠部郎。義熙元年,上表稱:“故太傅钜平侯羊祜勳參佐命,功盛平吳,而享嗣闕然,蒸嚐莫寄。漢以蕭何元功,故絕世輒紹,愚謂钜平之封,宜同酇國。故太尉廣陵公陳準黨翼孫秀,禍加淮南,竊饗大國,因罪爲利。會西朝政刑失裁,中興複因而不奪,今王道惟新,豈可不大判臧否?謂廣陵之國,宜在削除。故太保衛瓘本爵菑陽縣公,既被橫禍,乃進第秩,加贈蘭陵,又轉江夏。中朝公輔,多非理終,瓘功德不殊,亦無緣獨受偏賞。宜複本封,以正國章。”詔付門下。前散騎常侍江夏公衛璵及潁川陳茂先各自陳先代勳,不伏貶降。詔皆付門下,並不施行。
景平年間(423~424),徐羨之、傅亮當權,把他調出京城任豫章太守。當時王弘為江州刺史,私下對人說:“鄭公道德純樸,先朝十分禮遇,以前代作比,是鍾元常、王景興一類人物。現在徐、傅調他出京為郡官,或許當有緣故。”不久就發生了廢立君王的事。
伯子爲妻弟謝晦薦達,爲尚書左丞,出補臨川內史。車騎將軍王弘稱伯子“沈重不華,有平陽侯之風”。伯子常自矜藉蔭之美,謂弘曰:“天下膏粱,唯使君與下官耳,宣明之徒不足數也。”遷散騎常侍,又上表曰:“百官位次,陳留王在零陵王上,臣愚竊以爲疑。昔武王克殷,封神農後於焦,黃帝後於祝,帝堯後於薊,帝舜後於陳,夏後後於杞,殷後於宋。杞、陳並爲列國,而薊、祝、焦無聞。斯則褒崇所承,優於遠代之顯驗也。是以春秋次序諸侯,宋居杞、陳之上,考之近代,事亦有征。晉泰始元年,詔賜山陽公劉康子弟一人爵關內侯,衛公姬署、宋侯孔紹子弟一人駙馬都尉。又泰始三年,太常上言博士劉嘉等議,稱衛公署於大晉在三恪之數,應降稱侯。臣以爲零陵王位宜在陳留之上。”從之。
元嘉三年(426),王弘入京為宰相,舉薦鄭鮮之為尚書右仆射。元嘉四年去世。文集流傳在世間。
爲禦史中丞,蒞職勤恪,有匪躬之稱。立朝正色,衆鹹憚之。凡所奏劾,莫不深相訶毀,或延及祖禰,示其切直。又頗雜嘲戲,故世人以此非之。補司徒左長史,卒於東陽太守。文集傳於世。
○裴鬆之
子赤鬆,爲尚書右丞,以徐湛之黨,爲元凶所殺。
裴鬆之字世期,河東聞喜人。祖父裴昧,是光祿大夫。父親裴圭,是正員外郎。
伯子族弟昶字茂祖,與伯子絕服,元嘉初,以文義至中書郎。昶子萬秋。
裴鬆之博覽典籍,立身簡素。二十歲時,被任命為殿中將軍。這個官職是在皇帝身邊值班警衛,晉孝武帝太元年間(376~396),選任名家作為顧問,開始起用琅笽王茂之、會稽謝..,都是南北方的著名人物。
萬秋字元寶,亦用才學自顯。昶見釋慧琳,謂曰:“昨萬秋對策,欲以相示。”答曰:“此不須看。若非先見而答,貧道不能爲;若先見而答,貧道奴皆能爲。”昶曰:“此將不傷道德耶?”答曰:“大德所以不德。”乃相對笑,竟不看焉。萬秋孝武初爲晉陵太守,坐於郡立華林合,置主衣、主書,下獄免。前廢帝末,爲禦史中丞,卒官。
義熙元年(405),他擔任吳興故彰令,在縣裏很有政績。入京擔任尚書祠部郎。裴鬆之因為世人立有私碑,有的碑文不合事實,便上表陳奏,認為“那些想立碑的人,應該都讓他們向上級申請,經朝廷討論同意,然後進行,這樣大概才能防止虛假,顯揚實情”。從此普遍杜絕了這種現象。
徐廣字野人,東莞姑幕人也。父藻,都水使者。兄邈,太子前衛率。家世好學,至廣尤精。百家數術,無不研覽。家貧,未嚐以産業爲意,妻中山劉謐之女忿之,數以相讓,廣終不改。如此十數年,家道日弊,遂與廣離。後晉孝武帝以廣博學,除爲秘書郎,校書秘閣,增置職僚。
武帝北伐,兼任司州刺史,以裴鬆之為州主簿,轉為中從事。攻克洛陽後,裴鬆之居州行事。宋國初建,毛德祖出使洛陽,武帝指示他說:“裴鬆之是棟梁之才,不應長久地擔任邊地事務,現在召他為太子洗馬,與殷景仁相同,可以讓他知道。”
隆安中,尚書令王珣舉爲祠部郎。李太後崩,廣議服曰:“太皇太後名位既正,體同皇極,理製備盡,情禮彌申。陽秋之義,母以子貴。既稱夫人,禮服從正。故成風顯夫人之號,文公服三年之喪,子於父之所生,體尊義重。且禮祖不厭孫,固宜遂服無屈。而緣情立製,若嫌明文不存,則疑斯從重。謂應同於爲祖母後,齊衰三年。”時從其議。
當時議論設立五廟樂,裴鬆之認為妃子張氏廟用樂也應該與四廟相同。任命為零陵內史,征他為國子博士。
及會稽王世子元顯錄尚書,欲使百僚致敬,台內使廣立議,由是內外並執下官禮,廣常爲愧恨。
元嘉三年(426),處死了司徒徐羨之等人,分別派遣大使巡視天下,都兼任散騎常侍,宣布二十四條詔書。裴鬆之出使湘州,很符合出使的目的,受到了輿論的讚美。
義熙初,宋武帝使撰車服儀注,仍除鎮軍諮議參軍,領記室,封樂成縣五等侯。轉員外散騎常侍,領著作郎。二年,尚書奏廣撰成晉史。六年,遷驍騎將軍。時有風雹爲災,廣獻言武帝,多所勸勉。又轉大司農,領著作郎,遷秘書監。
後轉任中書侍郎。皇上派他注陳壽的《三國誌》,裴鬆之聚集傳記,廣增異聞。完成以後上奏,皇上看了說:“裴世期將永垂不朽了。”
初,桓玄篡位,安帝出宮,廣陪列悲慟,哀動左右。及武帝受禪,恭帝遜位,廣又哀感,涕泗交流。謝晦見之,謂曰:“徐公將無小過。”廣收淚答曰:“身與君不同,君佐命興王,逢千載嘉運。身世荷晉德,眷戀故主。”因更歔欷。
出京後擔任了永嘉太守,勤懇愛護百姓,吏人感到方便。後來做南琅笽太守,離休後,封為中散大夫。不久做了國子博士,晉升為太中大夫。派他續成何承天編寫的國史,還沒來得及撰述,就去世了。
永初元年,詔除中散大夫。廣言墳墓在晉陵丹徒,又生長京口,息道玄忝宰此邑,乞隨之官,歸終桑梓。許之,贈賜甚厚。性好讀書,年過八十,猶歲讀五經一遍。元嘉二年卒。廣所撰晉紀四十二卷,義熙十二年成,表上之。又有答禮問百餘條,行於世。
他的兒子裴馬因,任南中郎參軍。裴鬆之所著的文論和《晉記》,裴馬因注的司馬遷《史記》,一起流行在世上。
時有高平郗紹亦作晉中興書,數以示何法盛。法盛有意圖之,謂紹曰:“卿名位貴達,不複俟此延譽。我寒士,無聞於時,如袁宏、幹寶之徒,賴有著述,流聲於後。宜以爲惠。”紹不與。至書成,在齋內廚中,法盛詣紹,紹不在,直入竊書。紹還失之,無複兼本,於是遂行何書。
○裴子野
徐豁字萬同,廣兄子也。父邈,晉太子前衛率。豁宋永初初,爲尚書左丞、山陰令,精練法理,爲時所推。元嘉初,爲始興太守,表陳三事。文帝嘉之,賜絹二百匹,穀一千斛。徙廣州刺史,未拜卒。
裴子野字幾原,一生下來,他的母親魏氏就去世了,為祖母殷氏所撫養。殷氏溫柔明達而懂文章,以章句學問向他講授。九歲的時候,殷氏去世,他泣血哀痛,家裏的人感到非常詫異。
鄭鮮之字道子,滎陽開封人,魏將作大匠渾之玄孫也。祖襲,大司農,經爲江乘令,因居縣境。父遵,尚書郎。
他少年好學,善於寫文章,在齊朝做官擔任江夏王行參軍。遭到父親的喪事離職。起初,他的父親臥床整整一年,裴子野求神靈,請醫生,努力備至,淚濕衣衫。父親夜裏夢見了他的麵容,早晨召見他,好像夢中的樣子,很快病就好了,他認為是虔誠的孝心所傳感。讓他撰寫《孝感傳》,他堅持推辭,才算罷了。後來為父親居喪,每當到了墓地,草就因他而枯萎。有白兔白鳩馴順地活動在他身邊。梁朝天監元年(502),尚書仆射範雲讚賞他的模範行為,將要上表舉薦他,遇上範雲去世,沒有做成。樂安人任窻當時名聲很大,為後進人士所仰慕,上門和他交往的,他必定加以推薦。裴子野和任窻為中表親戚,獨獨不去,任窻也很惱恨,所以對他不好。
鮮之下帷讀書,絕交遊之務。初爲桓偉輔國主簿。先是,兗州刺史滕恬爲丁零翟遼所沒,屍喪不反。恬子羨仕宦不廢,論者嫌之。桓玄在荊州,使群僚博議。鮮之議曰:“名教大極,忠孝而已。至乎變通抑引,每事輒殊。本而尋之,皆求心而遺跡。跡之所乘,遭遇或異。故聖人或就跡以助教,或因跡以成罪,屈申與奪,難可等齊,舉其阡陌,皆可終言矣。天可逃乎?而伊尹廢君;君可脅乎?而鬻拳見善;忠可愚乎?而箕子同仁。自此以還,殊實而齊聲,異譽而等美者,不可勝言。今如滕羨情事者,或終身隱處,不關人事,或升朝理務,無譏前哲。通滕者則以無譏爲證,塞滕者則以隱處爲美。折其兩中,則異同之情可見矣。夫聖人立教,猶言有禮無時,君子不行。有禮無時,政以事有變通,不可宗一故耳。”
很久以後,他兼任廷尉正,當時三官一同在案卷上署名,裴子野曾經不在,同僚們就把他的名字給署上了。奏表沒有得到批準,裴子野也隨同被免職。有人勸他向有關部門說明情況,提出請求,可以免受處分,裴子野笑著說:“即使羞慚於柳季的辦法,豈能借著訟案而求官?”從此貶抑了很久,始終沒有什麼恨意。中書郎範縝與裴子野沒見過麵,聽說了他的情況十分讚賞。正趕上升任國子博士,於是便上表謙讓給裴子野,有關部門因為資曆不合,沒有為他們通融。
宋武帝起義兵,累遷禦史中丞。性剛直,甚得司直之體。外甥劉毅權重當時,朝野莫不歸附,鮮之盡心武帝,獨不屈意於毅,毅甚恨焉。以與毅舅甥製不相糾,使書侍禦史丘洹奏彈毅輒宥傳詔羅道盛。詔無所問。
他後來做了諸暨令,在縣裏不施行鞭打,眾人有了爭執,就給他們講理,百姓們很高興,全縣境內沒人來打官司。
時新製,長吏以父母疾去官,禁錮三年。山陰令沈叔任父疾去職,鮮之因此上議曰:“今省父母之疾而加以罪名,悖義疾理,莫此爲大。謂宜從舊,於義爲允。”從之。於是自二品以上,父母及爲祖父母後者,墳墓崩毀及疾病,族屬輒去,並不禁錮。
起初,裴子野的曾祖裴鬆之,宋朝元嘉年間(424~453)接受詔令續修何承天的宋史,沒有修成就死了,裴子野常常想要繼承先人的事業。到了齊朝的永明末年,沈約所撰的《宋書》中說“裴鬆之以後便沒有聲息了”。裴子野另撰為《宋略》二十卷,其中敘事評論大多很好,曾說“殺死淮南太守沈璞,是因為他不隨從義師的緣故”。沈約害怕了,光著腳前往謝罪,請兩方消除隔閡。又慨歎他的述作說:“我比不上的。”蘭陵人蕭琛說他的評論可以與《過秦》、《王命》分道揚鑣。於是吏部尚書徐勉告訴了武帝,讓他做了著作郎,掌管修撰國史和起居注。不久,兼任了中書通事舍人,很快又任命為通直員外,著作、舍人依舊。皇帝又命令他掌管中書詔誥。
劉毅當鎮江陵,武帝會於江寧,朝士畢集。毅素好摴蒱,於是會戲。帝與毅斂局各得其半,積錢隱人,毅呼帝並之。先擲得雉,帝甚不悅,良久乃答之,四坐傾屬。既擲得盧,毅意大惡,謂帝曰:“知公不以大坐席與人。”鮮之大喜,徒跣繞床大叫,聲聲相續,毅甚不平,謂之曰:“此鄭君何爲者?”無複甥舅之敬。
當時西北遠方邊疆有白題和滑國派遣使者由岷山道路前來進貢,這兩個國家曆代都不曾賓從,不知道是從哪裏出現的。裴子野說:“漢朝的潁陰侯斬了胡白題的將官一人。服虔注釋說:‘白題,胡人國名。’又漢朝的定遠侯攻打敵虜,八滑做他的隨從,這恐怕是他們的後代!”當時的人很佩服他的博識。皇帝命令仍然讓他撰寫《方國使圖》,廣述鄰國來朝的盛況,從中原到海外,共二十國。裴子野與沛國劉顯、南陽劉之遴、陳郡殷芸、陳留阮孝緒、吳郡顧協、京兆韋棱都很博學,互相深深地賞識和友好,劉顯尤其推重他。當時吳平侯蕭勱、範陽人張纘常常討論典籍,都是以裴子野為正確準則。
帝少事戎旅,不經涉學,及爲宰相,頗慕風流。時或談論,人皆依違不敢難。鮮之難必切至,未嚐寬假。與帝言,要須帝理屈,然後置之。帝有時慚恧變色,感其輸情,時人謂爲“格佞”。十二年,武帝北伐,以爲右長史。鮮之曾祖晉江州長史哲墓在開封,求拜省,帝以騎送之。及入鹹陽,帝遍視阿房、未央故地,淒愴動容,問鮮之秦、漢所以得喪。鮮之具以賈誼過秦對。帝曰:“及子嬰而亡,已爲晚矣。然觀始皇爲人,智足見是非,所任不得人,何也?”答曰:“夫佞言似忠,奸言似信,中人以上,乃可語上。始皇未及中人,所以暗於識士。”前至渭濱,帝複歎曰:“此地甯複有呂望邪?”鮮之曰:“昔葉公好龍而真龍見,燕昭市骨而駿足至。明公以旰食待士,豈患海內無人。”帝稱善者久之。
繼母曹氏去世,他居喪超過常禮,服喪期滿後,兩次改任做了員外郎。普通七年(526),大舉北伐,詔令裴子野撰寫《移魏文》,他接了詔令立即寫成。武帝因為這事關係重大,召集尚書仆射徐勉、太子詹事周舍、鴻臚卿劉之遴、中書侍郎朱異聚會在壽光殿共同觀看,當時都很歎服。武帝看著裴子野說:“身體雖弱,文章甚壯。”很快又詔令他寫信給魏朝宰相元叉。那天夜裏接了指示,裴子野想著可以等第二天早晨上奏,沒有馬上便寫,等到了五更,詔令催促趕快交上。裴子野慢慢起身操起筆來,拂曉時便寫成了。奏上以後,武帝深深讚賞。從此諸種符檄都讓他起草。
宋國初建,轉奉常。赫連勃勃陷關中,武帝複欲北討,鮮之表諫。及踐阼,遷太常、都官尚書。時傅亮、謝晦位遇日隆,範泰嚐衆中讓誚鮮之曰:“卿與傅、謝俱從聖主有功關、洛,卿乃居僚首,今日答颯,去人遼遠,何不肖之甚。”鮮之熟視不對。鮮之爲人通率,在武帝坐,言無所隱晦,亦甚憚焉。而隱厚篤實,贍恤親故,遊行命駕,或不知所適,隨禦者所之。尤爲武帝所狎。上曾內殿宴飲,朝貴畢至,唯不召鮮之。坐定,謂群臣曰:“鄭鮮之必當自來。”俄而外啓尚書鄭鮮之詣神獸門求啓事,帝大笑引入。其被遇如此。以從征功,封龍陽縣五等子。景平中,徐、傅當權,出爲豫章太守。時王弘爲江州刺史,竊謂人曰:“鄭公德素,先朝所禮,方於前代,鍾元常、王景興之流。今徐、傅出以爲郡,抑當有以。”尋有廢立事。元嘉三年,弘入爲相,舉鮮之爲尚書右仆射。四年卒。文集行於世。子愔,始安太守。
裴子野寫文章典雅而迅速,不崇尚靡麗,風格大多取法古人,和當今的文體不同。當時也有的人對他加以指責,但到最後,卻又變為讚同和重視了。有人問他寫文章為何這麼快,裴子野回答說:“別人都是成在手裏,而我卻是成在心裏。”
裴鬆之字世期,河東聞喜人也。祖昧,光祿大夫。父珪,正員外郎。
升為中書侍郎、鴻臚卿,兼任步兵校尉。裴子野在禁省十餘年,靜默自守,不曾向誰拜請。外公和中表家裏貧困,所得薪水都供給了他們。他沒有宅院,借了官地二畝,建了茅屋數間,妻子兒女一直苦於饑寒,隻以教誨為根本,子侄非常敬畏,如同侍奉嚴厲的君王。劉顯以師長之道推尊他。末年深信佛教,終身隻吃麥子和蔬菜。中大通二年(530)去世。在此以前,裴子野自己占卜死期不會超過庚戌年(530),這年看到自己生病,便對同官劉之亨說:“我要死了!”遺命安排喪葬務必儉約。武帝悼念惋惜,為之流淚。追贈為散騎常侍,即日舉行葬禮。先前,五等君和侍中以上才有諡號,到了裴子野,特別以名望美好受到嘉獎,賜給諡號為貞子。
鬆之博覽墳籍,立身簡素。年二十,拜殿中將軍。此官直衛左右,晉孝武太元中,革選名家以參顧問,始用琅邪王茂之、會稽謝輶,皆南北之望。
裴子野年少時曾經集注《喪服》、續《裴氏家傳》各二卷,抄錄後漢事跡四十餘卷。又詔令他撰寫《眾僧傳》二十卷,《百官九品》二卷,《附益諡法》一卷,《方國使圖》一卷,文集二十卷。一並在世上流傳。他又想撰寫《齊梁春秋》,剛剛草創,還沒寫成就死了。埋葬的時候,湘東王為他寫了墓誌銘,陳放起來。邵陵王又立了墓誌,堵在入墓的隧道裏,墓道裏放置墓誌,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義熙初,爲吳興故彰令,在縣有績。入爲尚書祠部郎。鬆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實,上表陳之,以爲“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爲朝議所許,然後聽之,庶可以防遏無征,顯彰茂實”。由是普斷。
○何遜
武帝北伐,領司州刺史,以鬆之爲州主簿,轉中從事。既克洛陽,鬆之居州行事。宋國初建,毛德祖使洛陽,武帝敕之曰:“裴鬆之廊廟之才,不宜久居邊務,今召爲世子洗馬,與殷景仁同,可令知之。”
何遜字仲言,八歲就能作詩,二十歲時,州中選為秀才。南鄉人範雲看見何遜對皇上策問的回答,大加讚賞,因而與他結為忘年交。範雲對關係親近的人說:“近來我觀察文人,質樸的過於柔弱,華麗的又失於庸俗,那種能夠清而不濁,適合古今標準的,可以在何遜身上看到。”沈約曾經對何遜說:“我每次讀您的詩,一日三遍,還是放不下。”何遜就是這樣受到名流人士的稱讚。
時議立五廟樂,鬆之以妃臧氏廟用樂亦宜與四廟同。除零陵內史,征爲國子博士。
梁朝天監年間(502~519),何遜兼任尚書水部郎,南平王把他引為賓客,掌管記室事務,後來推薦給武帝,和吳均一起受到寵幸。後來逐漸失意,武帝說:“吳均不均,何遜不遜。不如我有朱異,確實很異的。”從此疏遠隔膜,很少能再見到。死在仁威廬陵王記室的職位上。
元嘉三年,誅司徒徐羨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並兼散騎常侍,班宣二十四條詔書。鬆之使湘州,甚得奉使之義,論者美之。
起初,何遜被南平王所賞識,深深地受到恩澤和禮遇,等到聽說何遜去世,便命令迎來他的靈柩而加以埋葬,並且給他的妻子兒女贈送食物。東海人王僧儒收集他的文章編為八卷。
轉中書侍郎。上使注陳壽三國誌,鬆之鳩集傳記,廣增異聞。既成奏之,上覽之曰:“裴世期爲不朽矣。”
起初,何遜的文章與劉孝綽一齊被推重,當時稱作何、劉。梁元帝寫文章評論說:“詩寫得多而且擅長的是沈約,寫得少而且擅長的是謝緿、何遜。”
出爲永嘉太守,勤恤百姓,吏人便之。後爲南琅邪太守,致仕,拜中散大夫。尋爲國子博士,進太中大夫。使續成何承天國史,未及撰述,卒。
何遜的堂叔何亻間字彥夷,也以文才著名,官路不夠通達,便作了一篇《拍張賦》來寄托自己的心意。末尾說:“東方曼倩從少年時代就發憤努力,結果與掌管炊事的火頭、奉祭祀的供養者待遇相同。”他的職位達到台郎。
子駰,南中郎參軍。鬆之所著文論及晉記,駰注司馬遷史記,並行於世。駰子昭明。
當時會稽有個虞騫善於作五言詩,名氣與何遜相同,官做到王國侍郎。後來又有會稽人孔翁歸、濟陽人江避,都是南平王大司馬的記室。孔翁歸善於作詩,江避博學富有思考能力,注了《論語》、《孝經》。二人都有文集。
昭明少傳儒史之業,宋泰始中爲太學博士。有司奏太子婚,納徵用玉璧虎皮,未詳何所準擬。昭明議:“禮‘納征儷皮’。鄭雲:‘皮爲庭實,鹿皮也’,晉太子納妃注‘以虎皮二’。太元中,公主納征,虎豹皮各一。此豈謂婚禮不詳。王公之差,故取虎豹文蔚以尊其事。虎豹雖文,而征禮所不言;熊羆雖古,而婚禮所不及;珪璋雖美,或爲用各異。今宜準經誥,凡諸僻謬,一皆詳正。”於是有司參議,加珪璋豹熊羆皮各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