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策庾域鄭紹叔呂僧珍樂藹
張緬字元長,幾歲的時候,外祖父中山劉仲德就認為他很不一般,說:“這孩子不是平凡人,不隻是張家的寶貝,還會名揚海內。”齊朝永元末年梁武帝起兵,其父張弘策跟隨武帝進兵建康,把張緬留在襄陽,當時才十歲,每聽到軍隊有勝負消息,憂喜都流露在臉上。弘策遇害時,張緬服喪超越禮節,武帝便派人來告誡他。喪服期滿後,襲封洮陽縣侯。初次作官任秘書郎,出京為淮南太守。當時隻有十八歲,武帝怕他年輕,不熟悉官吏的事務,派主書把他辦的案卷封好取回京城查看,見他處理得都很恰當,很是稱讚。又升遷他為雲麾外兵參軍。
弘策幼以孝聞,母嚐有疾,五日不食,弘策亦不食。母強爲進粥,弘策乃食母所餘。遭母憂,三年不食鹽菜,幾至滅性。兄弟友愛,不忍暫離。雖各有室,常同臥起,世比之薑肱兄弟。
張緬從小勤於學習,讀書能自我督促,手不釋卷。有人提問,隨問隨答,全無錯失。殿中缺郎官,武帝對徐勉說:“這個部門以前都用文學之官,而且是朝班的領頭人,應當仔細挑選。”徐勉推舉張緬充任人選。不久,任武陵太守,回京後又拜太子洗馬、中舍人。張緬母親劉氏因張緬父親去世家境貧窮而葬禮不周全,於是終身不居正室,不跟隨兒子一起進官府。張緬在郡裏所得的俸祿不敢享用,以至於老婆孩子沒有什麼可換的衣服,等回到京都,一起上交給母親來賑濟親屬。雖然是多年的積蓄,一下子就完了,張緬自己家裏常常空寂冷落好像貧寒之士。
弘策與梁武帝年相輩,幼見親狎,恒隨帝遊處。每入室,常覺有雲氣,體輒肅然,弘策由此特加敬異。建武末,與兄弘胄從武帝宿,酒酣,移席星下,語及時事。帝曰:“天下方亂,舅知之乎?冬下魏軍方動,則亡漢北。王敬則猜嫌已久,當乘間而作。”弘策曰:“敬則張兩赤眼,容能立事?”帝曰:“敬則庸才,爲天下唱先爾。主上運祚盡於來年,國權當歸江、劉。而江甚隘,劉又闇弱,都下當大亂,死人如亂麻。齊之曆數自茲亡矣。梁、楚、漢當有英雄興。”弘策曰:“瞻烏爰止,於誰之屋?”帝笑曰:“光武所雲,‘安知非仆’。”弘策起曰:“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請定君臣之分。”帝曰:“舅欲斅鄧晨乎?”
逐漸升遷為豫章內史,張緬為政推行恩惠,不用詐謀,官吏百姓受他的德政感化,也都不敢有欺詐行為。老者們都說:“幾十年來沒有過啊。”
是冬,魏軍攻新野,齊明帝密詔武帝代曹武監雍州事。弘策聞之心喜,謂帝曰:“夜中言當驗。”帝笑曰:“且勿多言。”弘策從帝西行,仍參帷幄,身親勞役,不憚辛苦。齊明帝崩,遺詔以帝爲雍州刺史,乃表弘策爲錄事參軍,帶襄陽令。帝觀海內方亂,有匡濟之心,密爲儲備。謀猷所及,唯弘策而已。
後來作禦史中丞,因為抓捕犯人和外國使節發生爭鬥,降職為黃門郎,兼任以前的職務,不久又官複原職。張緬在禦史任上,推行法紀無所顧忌,號稱剛直。武帝派人給他畫像掛在禦史衙門,來勉勵為官的人,升遷為侍中,未正式任命時去世。詔命即時舉哀。昭明太子也親臨哭吊。
時帝長兄懿罷益州還,爲西中郎長史、行郢州事。帝使弘策到郢,陳計於懿曰:“昔晉惠庸主,諸王爭權,遂內難九興,外寇三作。方今喪亂有甚於此,六貴爭權,人握王憲,製主畫敕,各欲專成。且嗣主在宮本無令譽,媟近左右,蜂目忍人。一居萬機,恣其所欲,豈肯虛坐主諾,委政朝臣。積相嫌貳,必大誅戮。始安欲爲趙倫,形跡已露,蹇人上天,信無此理。且性甚猜狹,徒取禍機,所可當軸,江、劉而已。祏怯而無斷,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跂踵可待。蕭坦胸懷猜忌,動言相傷。徐孝嗣才非柱石,聽人穿鼻。若隙開釁起,必中外土崩。今得外藩,幸圖身計。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諸弟,以時聚集。郢州控帶荊、湘,西注漢、沔。雍州士馬,呼吸數萬。時安則竭誠本朝,時亂則爲國翦暴,如不早圖,悔無及也。”懿聞之變色,心未之許。
張緬抄錄《後漢書》、《晉書》各家不同之處著成《後漢紀》四十卷,《晉抄》三十卷,又抄錄《江左集》沒來得及寫成,有文集五卷。
及懿遇禍,帝將起兵,夜召弘策、呂僧珍入定議,旦乃發兵。以弘策爲輔國將軍、軍主,領萬人督後部事。及郢城平,蕭穎達、楊公則諸將皆欲頓軍夏口,帝以爲宜乘勝長驅,直指建鄴,弘策與帝意合。又訪甯朔將軍庾域,域又同。即日上道,凡磯浦、村落,軍行宿次,立頓處所,弘策預爲圖,皆在目中。城平,帝遣弘策與呂僧珍先往清宮,封檢府庫。於時城內珍寶委積,弘策申勒部曲,秋毫無犯。遷衛尉卿,加給事中。天監初,加散騎常侍,封洮陽縣侯。弘策盡忠奉上,知無不爲,交友故舊,隨才薦拔,縉紳皆趨焉。
呂僧珍字元瑜,東平範縣人,世代居住廣陵,家裏很貧寒。小時候從師學習,有相麵人看遍了眾學生,指著僧珍說:“這孩子聲音不同尋常,是封侯之相。”在蕭順之那裏作門下書佐。身長七尺七寸,容貌魁偉,同僚都很敬重他。蕭順之作豫州刺史時,任命他為典簽,兼任蒙縣令。蕭順之升任領軍將軍後,補任他為主簿。唐宀禹之進犯東陽,蕭順之率兵東討,讓僧珍主管行軍各局的事務。僧珍家在建陽門東,自從領受命令擔當職務後,每天從建陽門過,都不進自己家門。蕭順之因此對他更加了解信任。司空陳顯達出兵沔陽北,看到他而招呼他入座,對他說:“你有貴人相,最終也不會遭貶抑,要好好努力。”
時東昏餘黨孫文明等初逢赦令,多未自安。文明又嚐夢乘馬至雲龍門,心惑其夢,遂作亂。帥數百人,因運荻炬束仗,得入南、北掖門,至夜燒神獸門、總章觀,入衛尉府,弘策踰垣匿於龍廄,遇賊見害。賊又進燒尚書省及閣道雲龍門,前軍司馬呂僧珍直殿省,帥羽林兵邀擊不能卻。上戎服禦前殿,謂僧珍曰:“賊夜來是衆少,曉則走矣。”命打五鼓。賊謂已曉,乃散,官軍捕文明斬於東市,張氏親屬臠食之。帝哭之慟,曰:“痛哉衛尉!天下事當複與誰論?”詔贈車騎將軍,諡曰閔侯。弘策爲人寬厚通率,篤舊故。及居隆重,不以貴地自高,故人賓客接之如布衣,祿賜皆散之親友。及遇害,莫不痛惜焉。子緬嗣。
齊建武二年(495),魏軍南攻,五路並進。蕭衍率軍援助義陽,僧珍隨從在軍中。當時蕭懿為梁州刺史,魏軍圍困數月,義陽和雍州道路被截斷。蕭衍想派使者到襄陽,打聽梁州的消息,眾人沒人敢去,僧珍卻堅決要求擔任使節,當天駕一條小船上路。等到襄陽,督促派遣援軍,又拿到蕭懿的書信返回,蕭衍對他十分讚賞。
緬字元長,年數歲,外祖中山劉仲德異之曰:“此兒非常器,非止爲張氏寶,方爲海內令名也。”齊永元末兵起,弘策從武帝向都,留緬襄陽,年始十歲,每聞軍有勝負,憂喜形於顔色。及弘策遇害,緬喪過於禮,武帝每遣喻之。服闋,襲封洮陽縣侯。起家秘書郎,出爲淮南太守。時年十八,武帝疑其年少,未閑吏事,遣主書封取郡曹文案,見其斷決允愜,甚稱賞之。再遷雲麾外兵參軍。
齊東昏侯即位,司空徐孝嗣管理朝政,想讓僧珍和他一塊共事,僧珍知道齊朝不久就要敗亡,終竟沒有去。蕭衍到雍州後,僧珍堅決要求西歸,於是朝廷讓他補了一個己阝縣令。等到任後,蕭衍任命他為中兵參軍,把他當作心腹骨幹。僧珍偷偷地蓄養為他效力賣命的人,投奔他的人很多。蕭衍也招攬勇武之士,上下響應,聚集了萬餘人。然後命人勘察城西空地,計劃蓋幾千間房屋作為駐紮之處。砍伐很多竹材,沉在檀溪裏,積蓄的茅草堆得像小山,都沒有派上用場。隻有僧珍明白他的心意,於是私自準備了幾百隻船槳。等蕭衍起兵時,把檀溪裏的竹子都取了出來,打造成戰船,上邊用茅草覆蓋,都很快辦齊了。軍隊將要出發,眾將士需要船槳很多,僧珍把他先前準備的拿出來,每船發給兩隻,爭奪才算停息。
緬少勤學,自課讀書,手不輟卷。有質疑者,隨問便對,略無遺失。殿中郎缺,帝謂徐勉曰:“此曹舊用文學,且雁行之首,宜詳擇其人。”勉舉緬充選。頃之,爲武陵太守,還拜太子洗馬、中舍人。緬母劉氏以父沒家貧,葬禮有闕,遂終身不居正室,不隨子入官府。緬在郡所得俸祿不敢用,至乃妻子不易衣裳,及還都,並供之母振遺親屬。雖累載所蓄,一朝隨盡,緬私室常閼然如貧素者。
蕭衍任僧珍為輔國將軍、步兵校尉,出入他的臥室,傳達他的意旨。大軍駐在江寧,蕭衍派僧珍和王茂率精兵先登赤鼻邏。那天,東昏侯大將李居士來戰,僧珍等人大敗了他,於是與王茂進軍白板橋,築起城壘後,王茂移軍駐越城,僧珍守白板。李居士知道城內兵少,徑直前來迫近城壘。僧珍對將士們說:“現在我們力量敵不過他們,不可交戰,也不要遠射。一定要等他們進到壕塹裏麵,再努力打敗他們。”不久敵軍都越過壕塹,僧珍分派人上城,自率馬步軍三百人出擊敵人背後,內外一齊夾擊,居士等人立時奔逃潰散。等到武帝受禪,任命他為冠軍將軍、前軍司馬,封平固縣侯。又升任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進入秘書省當班,總管皇宮警衛。
累遷豫章內史。緬爲政任恩惠,不設鈎距,吏人化其德,亦不敢欺。故老鹹雲“數十年未有也”。
天監四年(505),梁朝大舉北侵,從此僧珍白天到中書省值勤,晚上回秘書省。五年退兵,以他的本官職銜擔任太子中庶子。
後爲禦史中丞,坐收捕人與外國使鬥,左降黃門,兼領先職,俄複舊任。緬居憲司,推繩無所顧望,號爲勁直。武帝乃遣圖其形於台省,以勵當官。遷侍中,未拜卒,詔便舉哀。昭明太子亦往臨哭。
僧珍離家日久,上表請求回家祭掃墳墓,武帝想讓他作家鄉的長官以增其榮耀,於是委任他為南兗州刺史。僧珍在任上,與士大夫相見迎送注重禮節,對下屬一視同仁,對親戚不徇私情。兄弟們在外堂時,都不讓入座,指著客座對他們說:“這是兗州刺史的座位,不是呂僧珍的座位。”等到了別的房內,便促膝而坐一如往常。他的一個堂兄弟原來以賣蔥為業,僧珍到任後,就棄業要求在州裏作官。僧珍說:“我蒙受國家重恩,沒有什麼可報效,你們各有自己的本分,怎能有非分要求。應該趕快回到蔥鋪裏去。”僧珍舊宅在城北,門前有督郵官署,人們都勸他把督郵官署遷走來擴大自己的宅院。僧珍發怒說:“怎麼能挪動朝廷官署來擴大我的私宅呢!”他的姐姐嫁給於氏,住在城西臨街的小屋裏,和做買賣的鋪子雜處。僧珍經常由隨從帶路到姐姐家去,並不以此為恥。
緬抄後漢、晉書衆家異同爲後漢紀四十卷,晉抄三十卷,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緬弟纘。
在南兗州百日後,征召回京作領軍將軍,和先前一樣在秘書省任職。經常用自己的車子運水灑宮內道路。僧珍立有大功,又是朝廷心腹骨幹,但性情恭敬謹慎。在宮內值班,盛夏也不敢解衣。每當在禦座前侍候,都是屏氣躬身,對瓜果食物從未動過筷子。有一次因為喝醉後拿了一個柑子來吃,武帝笑著對他說:“你今天真是大有長進。”除正常的俸祿外,又每月給他十萬錢,其餘的賞賜經常不斷。
纘字伯緒,出繼從伯弘籍。武帝舅也,梁初贈廷尉卿。纘年十一,尚武帝第四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封利亭侯。召補國子生。起家秘書郎,時年十七,身長七尺四寸,眉目疏朗,神采爽發。武帝異之,嚐曰:“張壯武雲‘後八世有逮吾者’,其此子乎。”纘好學,兄緬有書萬餘卷,晝夜披讀,殆不輟手。秘書郎四員,宋、齊以來,爲甲族起家之選,待次入補,其居職例不數十日便遷任。纘固求不徙,欲遍觀閣內書籍。嚐執四部書目曰:“若讀此畢,可言優仕矣。”如此三載,方遷太子舍人,轉洗馬,中舍人,並掌管記。
當初,武帝起兵時,久攻郢州不下,眾人都要北撤,隻有僧珍不肯,過了好幾天才順從大家。一天夜裏,他忽然頭疼發燒,等到天明額骨更大了,恐怕是他的骨相異於常人。
纘與琅邪王錫齊名。普通初,魏使彭城人劉善明通和,求識纘與錫。纘時年二十三,善明見而嗟服。累遷尚書吏部郎,俄而長兼侍中,時人以爲早達。河東裴子野曰:“張吏部有喉唇之任,已恨其晚矣。”子野性曠達,自雲年出三十不複詣人。初未與纘遇,便虛相推重,因爲忘年之交。大通中,爲吳興太守,居郡省煩苛,務清靜,人吏便之。
天監十年(511),僧珍病重,武帝車駕親臨探視,宮廷使者送醫藥每天有三四次。僧珍對親友們說:“我從前在蒙縣發熱病,當時認為一定不行了。主上對我說,‘你有富貴相,必定死不了’。不久果然痊愈。我如今已經富貴,而又發熱病,其病症和那時恰恰一樣,必定不能再好了。”後來果然像他說的那樣死在領軍的官舍裏。武帝當天就親臨問喪,贈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為“忠敬”。武帝痛惜他的死亡,說起他來就掉淚。他的兒子呂淡繼承其位。
大同二年,征爲吏部尚書。後門寒素一介者,皆見引拔,不爲貴門屈意,人士翕然稱之。負其才氣,無所與讓。定襄侯祗無學術,頗有文性,與兄衡山侯恭俱爲皇太子愛賞。時纘從兄謐、聿並不學問,性又凡愚。恭、祗嚐預東宮盛集,太子戲纘曰:“丈人謐、聿皆何在?”纘從容曰:“纘有謐、聿,亦殿下之衡、定。”太子色慚。或雲纘從兄聿及弼愚短,湘東王在坐,問纘曰:“丈人二從聿、弼藝業何如?”纘曰:“下官從弟雖並無多,猶賢殿下之有衡、定。”舉坐愕然,其忤物如此。
起先,宋季雅被罷免南康郡守,在僧珍住宅旁買下房子住。僧珍問他房價,回答說“一千一百萬”。僧珍奇怪價錢怎麼這麼貴,季雅說:“一百萬買房子,一千萬買鄰居。”僧珍生兒子時,季雅去道賀,在禮封上寫“錢一千”。把門的認為太少,不給他通報,他一再要求才能進門。僧珍對此懷疑,親自拆封,原來是金錢。於是對武帝說起此事,陳述他的才能,武帝使他作壯武將軍、衡州刺史。宋季雅將要赴任時,對他的親近人說:“不可以辜負呂公。”在衡州任上幹得很有成績。
五年,武帝詔曰:“纘外氏英華,朝中領袖,司空已後,名冠範陽。可尚書仆射。”纘本寒門,以外戚顯重,高自擬倫,而詔有“司空範陽”之言,深用爲狹。以朱異草詔,與異不平。初,纘與參掌何敬容意趣不協,敬容居權軸,賓客輻湊,有過詣纘,纘輒距不前,曰:“吾不能對何敬容殘客。”及是遷,爲讓表曰:“自出守股肱,入居衡尺,可以仰首伸眉,論列是非者矣。而寸衿所滯,近蔽耳目,深淺清濁,豈有能預。加以矯心飾貌,酷非所閑,不喜俗人,與之共事。”此言以指敬容也。在職議南郊禦乘素輦,適古今之衷。又議印綬官若備朝服,宜並著綬。時並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