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逸上
陶潛字淵明,也有的說字深明,名元亮,尋陽柴桑人,是晉朝大司馬陶侃的曾孫。年少時就有高雅的誌趣,他房舍邊有五棵柳樹,於是就寫了《五柳先生傳》:“先生不知是何許人,不清楚他的姓名。安閑恬靜不愛說話,不羨慕名譽利祿。好讀書,而不作過深研究,每當對書中意思有了自己的領會,便高興得忘了吃飯。生性愛飲酒,但家貧不能常有。親戚故友知道他的嗜好,有時就擺酒請他去,他一去就要把酒喝完,拿定主意一醉方休。喝醉了就走,一點兒也不留戀。家中四壁空空,房屋擋不住風吹日曬,粗毛短衣滿是破洞和補丁,鍋碗裏經常空空蕩蕩,他卻安然自得。常寫文章來自娛,並用來表示自己的誌向,把得失全都忘記,就這樣過一輩子。”如此敘說,是用來形容自己,當時的人們都說這是他的真實寫照。
陶潛宗少文沈道虔孔淳之周續之戴顒
父母年邁,家境貧寒,被任用為州祭酒,受不了官場那一套,不久便辭職回家。州裏征召他去作主簿,他不去任職,自己種田養活自己,於是變得體弱多病。江州刺史檀道濟去看望他,他瘦弱不堪臥病在床已經多天了。道濟對他說:“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就隱居,有道就出來做事。如今你生在文明昌盛之世,為何這樣自討苦吃呢?”他回答說:“我怎敢自認是賢士,誌趣也沒有那麼高啊。”道濟送給他糧食和肉,陶潛揮手讓他回去。
翟法賜雷次宗郭希林劉凝之龔祈朱百年關康之漁父
後來作鎮軍、建威參軍。他對親朋說:“我想暫且作幾天官吏,掙幾個歸隱生活的費用,是否可以呢?”上司聽說了,就派他去作彭澤縣令。他不帶家眷,送一個仆人給他的兒子,給兒子寫信說:“你每天的生活費用,難以自給,現在派這人去,幫你勞動,他也是人家父母的孩子,你要好好對待他。”陶潛讓把縣裏的公田全都種上釀酒用的秫稻,妻子一再請求種點吃飯的粳稻,他才讓把二頃五十畝種秫稻,五十畝種粳稻。
褚伯玉顧歡杜京産
郡中派督郵來縣裏檢查,縣吏稟告陶潛要穿戴整齊去見督郵。陶潛感歎說:“我不能為五鬥米的俸祿向鄉裏小人彎腰屈背。”當天就丟下官印辭去職務,並寫下《歸去來》以抒發他的心緒,辭中寫道:
陶潛字淵明,或雲字深明,名元亮。尋陽柴桑人,晉大司馬侃之曾孫也。少有高趣,宅邊有五柳樹,故常著五柳先生傳雲: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仆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鬆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缶尊。引壺繡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鬆而盤桓。
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恒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裋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忘懷得失,以此自終。其自序如此。蓋以自況,時人謂之實錄。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違,複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親老家貧,起爲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而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江州刺史檀道濟往候之,偃臥瘠餒有日矣,道濟謂曰:“夫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對曰:“潛也何敢望賢,誌不及也。”道濟饋以粱肉,麾而去之。
“已矣乎,寓形宇內複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仗而芸籽。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複奚疑。”
後爲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弦歌,以爲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爲彭澤令。不以家累自隨,送一力給其子,書曰:“汝旦夕之費,自給爲難,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公田悉令吏種秫稻,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
義熙末年,征召他為著作郎,他不去赴任。江州刺史王弘想結識他,未能找到機會。陶潛曾到廬山去,王弘讓陶潛的舊友龐通之帶著酒具在半道栗裏等他。陶潛腳有毛病,讓一個弟子和兩個兒子用一頂小轎抬著他。走到栗裏,便欣然和龐通之一起飲酒,一會兒王弘來到,陶潛也沒有表示不快。
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我不能爲五鬥米折腰向鄉裏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以遂其誌,曰:
先前,顏延之為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和陶潛很有交情。後來作始安郡太守,經常去看望陶潛,每次去兩人都要痛痛快快喝醉為止。而刺史王弘想請延之來坐坐,竟一天也等不來。延之臨走,給陶潛留下二萬錢,陶潛一下子全都存放到賣酒的那裏,以便今後天天來打酒。曾有一次九月九沒酒喝,就跑出來在屋旁菊花叢中枯坐良久。碰巧王弘送酒來,於是馬上痛飲,直到喝醉才回去。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爲形役兮,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塗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仆歡迎,弱子候門。三徑就荒,鬆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而自酌,眄庭柯以怡顔,倚南窗而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而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鬆而盤桓。
陶潛不懂音樂,卻擁有一張素琴,每當酒喝得痛快,就擺出來撫弄幾下以抒發情懷。來訪者無論貧富,隻要有酒就拿出來一塊兒喝。陶潛如果先醉了,就對客人說:“我醉了要睡覺,你先回去吧。”就是這樣天真直率。本郡的軍官去探望陶潛,碰上他的酒剛釀好,見他從頭上摘下葛巾來濾酒,濾完後,又戴在頭上。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遺,複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扁舟,既窈窕以窮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內複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爲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芸耔。登東臯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複奚疑。
陶潛年輕時作小官,無論出仕還是退隱都不注意名聲操守,自以為曾祖作晉朝的宰輔大臣,恥於屈身侍奉新朝,自宋武帝的江山日漸鞏固,便不肯出去作官。所寫的文章,都注明寫作年月,自晉義熙以前,寫明晉朝年號;自宋永初以後,隻用甲子紀年。他給兒子寫信述說自己的心誌,並作訓戒說:
義熙末,征爲著作佐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潛嚐往廬山,弘令潛故人龐通之齎酒具於半道栗裏要之。潛有腳疾,使一門生二兒舉籃轝。及至,欣然便共飲酌,俄頃弘至,亦無忤也。
“我已年過五十,而受窮苦熬煎。性格剛直而能力不濟,與外界多不相合,一任自己的性情行事,必會招致世人的非議。很快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讓你們從小就受饑寒。經常感慨孺仲賢妻的話,自己圍著破棉絮,在兒子麵前又有什麼慚愧的。已經是這樣過一輩子了。隻是遺憾鄰裏間沒有第二個孺仲,家中沒有老萊子那樣的賢妻,懷著這種苦心,獨自深為悵惘。從小喜歡讀書,又愛閑靜,讀書如有所得,便高興得忘了吃飯;見到樹木蔭影交錯,聽見各個季節的鳥兒不同的鳴叫,心裏就會感覺舒暢。曾經說如果五六月間臥於北窗下,突然有一陣涼風吹拂,就自認為安閑自在如同上古先民。見識淺薄,歲月一天天過去。自從患病以來,身體逐漸衰弱,親朋故舊都沒有忘了我,常常送藥為我救治,但自忖怕是壽限不長了。你們還都年幼,家裏窮雇不起傭人,打柴挑水的日常勞動,什麼時候能少得了呢。心裏總丟不下這些,但又能說什麼呢。雖然不能和你們再共同生活在人世,但是你們要常想想四海之內皆兄弟的道理。鮑叔、管仲,分錢財從不互相猜疑;歸生、伍舉,坐在荊條上共敘舊情,於是就能把壞事變好事,化不利為有利。和別人尚能如此,何況同一個父親的兄弟之間呢。潁川韓元長,是漢末名士,身居卿相,活到八十歲,兄弟在一起生活,直到老年。濟北汜稚春,是晉朝有操守的人,一連七代兄弟們不分家而共同擁有財產,家裏人都沒有怨言。《詩經》中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你們都要好自為之。”
先是,顔延之爲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後爲始安郡,經過潛,每往必酣飲致醉。弘欲要延之一坐,彌日不得。延之臨去,留二萬錢與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嚐九月九日無酒,出宅邊菊叢中坐久之。逢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後歸。
又寫下《命子詩》送給兒子們。
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潛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將候潛,逢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複著之。潛弱年薄宦,不潔去就之跡。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複屈身後代,自宋武帝王業漸隆,不複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唯雲甲子而已。與子書以言其誌,並爲訓戒曰:
元嘉四年(427),朝廷又要征召他作官,正在這時他去世了。世人稱他為靖節先生。他妻子翟氏,與他誌趣相投,也能安貧樂道,和他前後相隨耕耘田園。
吾年過五十,而窮苦荼毒。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爲己,必貽俗患。僶俛辭事,使汝幼而饑寒耳。常感孺仲賢妻之言,敗絮自擁,何慚兒子。此既一事矣。但恨鄰靡二仲,室無萊婦,抱茲苦心,良獨罔罔。少來好書,偶愛閑靖,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複歡爾有喜。嚐言五六月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意淺識陋,日月遂往,疾患以來,漸就衰損。親舊不遺,每有藥石見救,自恐大分將有限也。汝輩幼小,家貧無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鮑叔、敬仲,分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遂能以敗爲成,因喪立功。佗人尚爾,況共父之人哉。潁川韓元長,漢末名士,身處卿佐,八十而終,兄弟同居,至於沒齒。濟北泛幼春,晉時操行人也。七世同財,家人無怨色。詩雲“高山景行”,汝其慎哉。又爲命子詩以貽之。
戴顒字仲若,譙郡銍縣人。父親戴逵,哥哥戴勃,都隱居而享有高名。戴顒十六歲時喪父,哀傷過度差點兒丟了命,因此便長期衰弱多病。因為父親從不作官,於是他也走了隱居的道路。父親善於彈琴書法,戴顒也都繼承了父親的專長,不管什麼曲調,都能彈奏。會稽剡縣名山很多,所以他們祖祖輩輩都在剡縣。戴顒和哥哥戴勃都跟著父親學琴,父親去世後,所傳授的曲子他們不忍再彈奏,就各人再創作新曲,戴勃創作了五部,戴顒創作了十五部,又創作長曲一部,一並流傳於世。中書令王綏曾帶著客人到他家去,戴勃等人正在喝豆粥,王綏說:“聽說你們善於彈琴,我們想聽一聽。”他們不理睬,王綏含恨而去。
元嘉四年,將複征命,會卒。世號靖節先生。其妻翟氏,誌趣亦同,能安苦節,夫耕於前,妻鋤於後雲。
桐廬縣也有很多名山,兄弟二人又一同去遊賞。於是就住在那裏。戴勃得了病,怕沒錢買藥吃,戴顒對戴勃說:“我跟隨兄長悠閑度日,並非甘心於默默無聞,如今兄長病重,我應當出去幹個一官半職以掙錢糊口治病。”於是就去求取海虞縣令的官職,事情快辦成時戴勃病死,便又作罷。桐廬地方偏僻荒遠,難以養病,就從那裏遷到吳郡。吳郡一些社會上層人士合夥給他蓋了房子,並堆石山,引水溪,植樹開澗,不久就茂密一片,好像自然山水。於是戴顒就在此處講解莊子學說,著《逍遙論》,注《禮記·中庸》篇。吳地的文武官員和郡內上層人物,邀請他一起遊覽山川,他能去就去,不擺架子,因此得輿論好評。
宗少文,南陽涅陽人也。祖承,宜都太守。父繇之,湘鄉令。母同郡師氏,聰辯有學義,教授諸子。
宋國初建時和元嘉年間都曾征召他作官,他都沒有出任。衡陽王劉義季鎮守京口,長史張邵和戴顒通婚姻,就把戴顒接到黃鵠山來住。山北有竹林和學舍,林木溪流景色優美,戴顒就在此間歇息。義季屢次和他一起遊玩,戴顒穿著鄉下人的衣服,不改平時的氣度。他為義季奏琴,並奏新曲調,其中“遊弦”、“廣陵”、“止息”三首曲子,都和世間流傳的不一樣。宋文帝幾次想見他,曾對黃門侍郎張敷說:“我東巡的時候,要在山下宴請戴公。”因為戴顒愛好音樂,就賜給他一班音調純正的歌伎。戴顒把“何嚐”、“白鵠”兩支曲子合成一支,有清新曠遠之稱。
少文善居喪,爲鄉閭所稱。宋武帝既誅劉毅,領荊州,問毅府諮議參軍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釁,倍其惠澤,貫敘門次,顯擢才能,如此而已。”武帝納之,乃辟少文爲主簿,不起,問其故。答曰:“棲丘飲穀,三十餘年。”武帝善其對而止。
佛像從漢代開始才有,形態不夠完善,戴逵善於塑像,戴顒也跟著幹。宋太子在瓦官寺鑄了一尊丈六銅像,鑄成後,覺得臉太瘦,工匠們無法改正,就把戴顒找來察看。戴顒說:“不是臉瘦,是胳膊和肩胛太肥了。”等把胳膊肩胛削減以後,臉瘦的毛病也就消除了,眾人無不歎服。元嘉十八年(441)去世,沒有兒子。景陽山修成後,戴顒已經亡故。文帝歎息道:“可惜不能讓戴顒去看看了。”
少文妙善琴書圖畫,精於言理,每遊山水,往輒忘歸。征西長史王敬弘每從之,未嚐不彌日也。乃下入廬山,就釋慧遠考尋文義。兄臧爲南平太守,逼與俱還,乃於江陵三湖立宅,閑居無事。武帝召爲太尉行參軍,驃騎道憐命爲記室參軍,並不就。
劉凝之字隱安,小名長生,南郡枝江人。父親劉期公,為衡陽太守。哥哥劉盛公,人品高尚不肯作官。
二兄早卒,孤累甚多,家貧無以相贍,頗營稼穡。人有餉遺,並受之。武帝敕南郡長給吏役,又數致餼賚。後子弟從祿,乃悉不複受。武帝開府辟召,下書召少文與雁門周續之並爲太尉掾,皆不起。宋受禪及元嘉中頻征,並不應。妻羅氏亦有高情,與少文協趣。羅氏沒,少文哀之過甚,既乃悲情頓釋,謂沙門釋慧堅曰:“死生之分,未易可達,三複至教,方能遣哀。”衡陽王義季爲荊州,親至其室,與之歡宴,命爲諮議參軍,不起。好山水,愛遠遊,西陟荊、巫,南登衡嶽,因結宇衡山,欲懷尚平之誌。有疾還江陵,歎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難遍睹,唯澄懷觀道,臥以遊之。”凡所遊履,皆圖之於室,謂之“撫琴動操,欲令衆山皆響”。古有金石弄,爲諸桓所重,桓氏亡,其聲遂絕,唯少文傳焉。文帝遣樂師楊觀就受之。少文孫測,亦有祖風。
凝之仰慕老萊子、嚴子陵的為人,把家產全都交給弟弟和哥哥的兒子,自己在野外建房舍,全憑自己勞動過日子。州裏看重他的品行,征召他作官,他一次也不去。妻子是梁州刺史郭銓的女兒,陪送的嫁妝非常豐厚華美,凝之都分給了親屬們。妻子也能夠不慕榮華富貴,和凝之一塊兒過勤儉清苦的日子。夫妻倆一起乘坐隱士們乘坐的用蒲草裹輪的大車,到市場上買賣東西,自己夠用之外,經常拿來送給別人。他被村裏人欺騙,一年裏上交了三次公調,隻要要他就給。又曾有人把他腳下穿的鞋認成了自己的,他笑著說:“我穿這雙已經破了,叫家裏找雙新的給你。”這人後來在田裏找到了自己丟的鞋,把鞋還給他,他卻不肯再要。
測字敬微,一字茂深,家居江陵。少靜退,不樂人間。歎曰:“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先哲以爲美談,餘竊有惑。誠不能潛感地金,冥致江鯉,但當用天之道,分地之利。孰能食人厚祿,憂人重事乎?”
臨川王劉義慶、衡陽王劉義季鎮守江陵,都派人去問候他。凝之回信寫頓首並自稱仆,不行百姓對長官的禮節。有人批評他,凝之回答說:“從前老萊子向楚王稱仆,嚴子陵也不向漢光武帝行大禮,也沒有聽說巢父、許由向堯、舜稱臣。”當時戴..給衡陽王劉義季寫信也自稱仆。荊州那年鬧饑荒,義季怕凝之餓死,贈送他十萬錢。凝之大喜,拿著錢到市場大門外,看見麵有饑色的人就分給他一些,一會錢就光了。
齊驃騎豫章王嶷征爲參軍,不起,測答府雲:“何爲謬傷海鳥,橫斤山木。”母喪,身自負土,植鬆柏。嶷複遣書請之,辟爲參軍。測答曰:“性同鱗羽,愛止山壑,眷戀鬆雲,輕迷人路。縱宕岩流,有若狂者,忽不知老至。而今鬢已白,豈容課虛責有,限魚鳥慕哉。”
凝之生性愛好山水,一天攜妻帶子遨遊江湖,在衡山南麓隱居,登上高高的山嶺,在人跡不到之處,搭起小屋住在那裏。采草藥,服五石散,老婆孩子也都順從他的意願。終年五十九歲。
永明三年,詔征太子舍人,不就。欲遊名山,乃寫祖少文所作尚子平圖於壁上。測長子賓宦在都,知父此旨,便求祿還爲南郡丞,測遂付以家事。刺史安陸王子敬、長史劉寅以下皆贈送之,測無所受,齎老子,莊子二書自隨。子孫拜辭悲泣,測長嘯不視,遂往廬山,止祖少文舊宅。
朱百年是會稽山陰人。祖父朱凱之,是晉朝的左衛將軍。父親朱濤,作揚州主簿。
魚複侯子響爲江州,厚遣贈遺。測曰:“少有狂疾,尋山采藥,遠來至此,量腹而進鬆術,度形而衣薜蘿,淡然已足,豈容當此橫施。”子響命駕造之,測不見。後子響不告而來,奄至所住,測不得已,巾褐對之,竟不交言。子響不悅而退。侍中王秀之彌所欽慕,乃令陸探微畫其形與己相對,又貽書曰:“昔人有圖畫僑、劄,輕以自方耳。”王儉亦雅重之,贈以蒲褥筍席。
百年從小就有高尚的情操。父死喪服期滿後,帶妻子孔氏進會稽南山,以砍柴伐竹為業。常把柴草放在路口,總被行人拿走,第二天又有柴草放在那兒,人們漸漸感到奇怪,時間長了才知道是朱隱士放在那裏賣的,需要多少拿多少,留下錢把柴草拿走就是了。有時遇上天寒下雪,柴草賣不出去,沒有錢度日,就自己撐船把妻子送回娘家去,天晴再把她接回來;有時候到山陰縣給妻子買幾尺絲綢,好喝酒,碰上喝醉就弄丟了。愛談玄理,有時還賦詩,往往有高於常人的言論。隱遁形跡,避免與人來往,隻和同縣孔覬友善。孔覬也好喝酒,在一起談得投機了就相對喝個痛快。
頃之,測送弟喪還西,仍留舊宅永業寺,絕賓友,唯與同誌庾易、劉虯、宗人尚之等往來講說。荊州刺史隨王子隆至鎮,遣別駕宗忻口致勞問。測笑曰:“貴賤理隔,何以及此。”竟不答。建武二年,征爲司徒主簿,不就,卒。
百年家曆來貧窮,母親死在冬天,衣服裏沒一點兒棉絮,於是百年也就不穿棉衣。曾在天冷時在孔覬家過夜,穿的都是夾衣,喝醉酒睡下,孔覬用被子給他蓋上,百年沒有察覺。醒了以後,把被子從身上掀下去,對孔覬說:“絲綿真是特別暖和。”於是悲痛下淚,孔覬也因此傷感。朝廷征召他為太子舍人,不去赴任。顏竣作東揚州刺史,下指示發給百年糧食五百斛,百年不收。
測善畫,自圖阮籍遇蘇門於行鄣上,坐臥對之。又畫永業佛影台,皆爲妙作。好音律,善易、老,續皇甫謐高士傳三卷。嚐遊衡山七嶺,著衡山、廬山記。尚之字敬文,亦好山澤,征辟一無所就,以壽終。
當時山陰還有一位貧寒人士姚吟也有高雅誌趣,被上流社會看重。顏竣送給姚吟米二百斛,姚吟也不要。
彧之字叔粲,少文從父弟也。早孤,事兄恭謹。家貧好學,雖文義不逮少文,而真澹過之。征辟一無所就。宋元嘉初,大使陸子真觀采風俗,三詣彧之。每辭疾不見,告人曰:“我布衣草萊之人,少長壟畝,何宜枉軒冕之客。”子真還,表薦之,又不就征。卒於家。
百年死在山裏。蔡興宗作會稽太守,救濟百年妻子米一百斛。百年妻派婢女到郡衙門上言堅決不收,當時人們都稱頌她,把她比作梁鴻的妻子。
沈道虔,吳興武康人也。少仁愛,好老、易,居縣北石山下。孫恩亂後饑荒,縣令庾肅之迎出縣南廢頭裏,爲立宅臨溪,有山水之玩。時複還石山精廬,與諸孤兄子共釜庾之資,困不改節。受琴於戴逵,王敬弘深貴重之。郡州府凡十二命,皆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