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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 作者:李延壽  

列傳·卷七十七

恩幸
人是像鮑魚那樣腥臭,還是像蘭花那樣芳香,全在於他日常積累所致。就一般人而言,可以學好也可以變壞。那麼齊桓公信任管仲,就可以興邵陵的霸主之師,親近易牙,就被囚死宮內。同是作為霸主的齊桓公,前後尚有如此高下之別,何況低於他的人,多得怎能說得過來呢。所以古時的聖明君主,莫不對此小心謹慎。自漢代以來,將近千年,而國君親近人執掌大權的事,無時不有,這些人無不是由於職務接近國君而被親信,因陪國君玩樂而感情加深。至於像中書令這樣的官職,本掌管朝廷的機要文書。漢元帝用令、仆執政,魏明帝讓監、令專權,在晉朝時,這些人常被委以重任。因此荀..不滿於大臣失去職權而歎息。當時中書舍人的官職,不過位居九品,晉朝在江左設置通事郎,掌管詔令誥命。後來通事郎又改為侍郎,而舍人也稱為通事。晉元帝任用琅笽劉超為此職,他居官謹慎。宋文帝時,秋當、周糾都出身寒門。宋孝武帝以來,所用人選士族庶族混雜,如東海鮑照是以才學知名任此職。又用魯郡巢尚之,江夏王劉義恭認為選用不當,孝武帝便派尚之給尚書呈上四十多份文牒,並宣布敕令讓他們論辯,義恭於是歎息說:“君主真是了解人啊。”到了宋明帝年間,胡母顥、阮佃夫一類人,就成了純粹被恩幸的佞人了。齊朝初年也任用那些多年效力的人,以及親信之人。朝廷的各類公文詔誥,一些舞弄文墨的人,也都參與撰寫,侍郎的職權,也被侵奪。建武年間(494~498),詔命已不歸中書省長官起草,專門由舍人負責。中書省內設舍人四人,負責四省的事務,舍人下邊有主書令史,以前用武官,宋代改用文吏,人數沒有定額,都是左右親近之人。天下的文書戶口,都把副本歸中書省,他們謀事機密,外人不知,儼然有如尚書省的外司。掌管武職的有製局監、外監,管理器械甲仗兵丁役夫的,也用出身寒微的人。直到梁、陳,這種風氣也沒改過來。如今把四朝被恩幸者,寫進書中,以承續前代的史書。

戴法興徐爰阮佃夫紀僧真劉係宗茹法亮
戴法興是會稽山陰人。家貧,父親戴碩子以販賣糸寧麻為業。法興的兩個哥哥延壽、延興都學有所成,延壽字寫得好,法興好讀書。山陰有個陳戴,家境富裕,有錢三千萬,當地有人說:“戴碩子三個兒子抵得上陳戴三千萬錢。”

呂文顯茹法珍周石珍陸驗司馬申施文慶沈客卿
法興年少時在山陰集市賣葛布,後來作尚書倉部令史。大將軍彭城王劉義康在尚書省挑選聰明能幹的令史,選中了法興等五人,任法興為記室長史。義康被殺後,法興仍擔任孝武帝征虜撫軍記室掾。調任江州後,補南中郎典簽。孝武帝劉駿在巴口起兵討伐劉劭,法興和典簽戴明寶、蔡閑都轉任參軍督護。孝武帝即位後,他們都作了南台侍禦史,也一同兼任中書通事舍人。法興等人專管朝廷內務,在當時權力很大。孝建元年(454),他任南魯郡太守,免去舍人職務,在東宮侍奉太子。大明二年(458),因為曾南下江州參與孝武帝起事的密謀,孝武帝封法興為吳昌縣男,明寶為湘鄉縣男。蔡閑當時已死,追加他爵位封號。法興又轉任太子旅賁中郎將。

孔範
孝武帝親自主持朝政後,不信任大臣,但不能不依靠一些心腹耳目。法興頗通古今,一向受皇帝寵愛,雖然在東宮太子處任職,然而仍受皇上信任重用。魯郡的巢尚之,出身寒微,元嘉年間,侍奉始興王劉氵睿讀書,也因通曉文史,被孝武帝所賞識。孝建初年,補東海國侍郎,仍兼中書通事舍人。凡是對官吏的選拔調動誅罰賞賜等重大處置,孝武帝都和法興、尚之商議。朝廷內外的各種雜事多交給明寶。孝武帝性情苛刻暴戾,為一點兒小事,就會殺人。尚之每到有事就給獲罪的官員們開脫,使他們大多得以幸免,官員們多虧了他。而法興、明寶深通人事關係,廣收賄賂。凡經他們推薦,沒有不被任用的,於是天下人雲集而來,他們門外像集市一樣熱鬧,家產都積有千金之巨。明寶尤其驕橫放縱,他的長子戴敬作揚州刺史從事,竟和皇帝爭購物品。皇帝後妃出宮,戴敬盛裝騎馬,在後妃車騎左右跑來跑去。皇上大怒,賜戴敬死,把明寶押到朝廷作坊作苦役。不久皇上原諒並釋放了明寶,又像當初一樣任用他。

夫鮑魚芳蘭,在於所習,中人之性,可以上下。然則謀於管仲,齊桓有邵陵之師,邇於易牙,小白掩陽門之扇。夫以霸者一身,且有洿隆之別,況下於此,胡可勝言者乎。故古之哲王,莫不斯慎。自漢氏以來,年且千祀,而近習用事,無乏於時,莫不官由近親,情因狎重。至如中書所司,掌在機務。漢元以令、仆用事,魏明以監、令專權,在晉中朝,常爲重寄,故公曾之歎,恨於失職。於時舍人之任,位居九品,江左置通事郎,管司詔誥,其後郎還爲侍郎,而舍人亦稱通事。元帝用琅邪劉超,以謹慎居職。宋文世,秋當、周赳並出寒門。孝武以來,士庶雜選,如東海鮑照以才學知名,又用魯郡巢尚之,江夏王義恭以爲非選。帝遣尚之送尚書四十餘牒,宣敕論辯,義恭乃歎曰:“人主誠知人。”及明帝世,胡母顥、阮佃夫之徒,專爲佞幸矣。齊初亦用久勞及以親信,關讞表啓,發署詔敕,頗涉辭翰者,亦爲詔文,侍郎之局複見侵矣。建武世,詔命始不關中書,專出舍人。省內舍人四人,所直四省,其下有主書令史,舊用武官,宋改文吏,人數無員,莫非左右要密。天下文簿板籍,入副其省,萬機嚴秘,有如尚書外司。領武官有製局監、外監,領器仗兵役,亦用寒人。爰及梁、陳,斯風未改。其四代之被恩幸者,今立以爲篇,以繼前史之作雲爾。
宋孝武帝駕崩,前廢帝即位,法興升遷越騎校尉。當時太宰江夏王劉義恭掌管尚書省事務,居於攝政的地位;但是法興、尚之掌權日久,威勢風行朝廷內外,義恭一向畏懼他們,這時更為害怕。廢帝還未親政,凡是朝廷頒布的詔令措施,都取決於法興之手,尚書省內事無論大小都是他說了算,顏師伯、義恭隻是徒有虛名而已。尚之非常聰明敏捷,當時百姓想為孝武帝立寺,但寺名定不下來。尚之應聲回答說:“應該叫‘天保’。《詩經》上說:‘天保,下報上也。’”時人都佩服他的機敏。

戴法興,會稽山陰人也。家貧,父碩子以販紵爲業。法興二兄延壽、延興並修立,延壽善書,法興好學。山陰有陳戴者,家富有錢三千萬,鄉人或雲:“戴碩子三兒敵陳戴三千萬錢。”
廢帝年齡漸大,凶狠的本性顯露出來,總想隨心所欲行事,法興屢次進行製約。對他說:“皇上這樣幹,想當營陽王嗎?”廢帝心裏便越來越不滿。廢帝很寵幸一個宦官華願兒,賞賜他金帛無數。法興常從中裁減,願兒很是恨他。廢帝曾派願兒走街串巷,打聽民間都在說些什麼,而街上有傳言,說法興是真天子,廢帝是假天子。願兒就把這話告訴了廢帝說:“外邊說宮裏有兩個天子,皇上是一個,戴法興是一個。皇上住在深宮裏,不接觸外界;而法興和太宰、顏師伯、柳元景結成一黨,家中往來的門客常有數百人,朝廷內外上下之人沒有不怕他的。法興本是孝武帝親信,又在宮中日久,如今皇上把外人當自家人,恐怕這位置就不再是皇上的了。”於是廢帝就罷免了法興的官職,把他流放到邊遠州郡,不久又派人到他家賜死。法興臨死時,把倉庫封上,讓家裏人管好鑰匙。法興死後過了一夜,廢帝又殺了他兩個兒子。把法興棺材兩頭截斷,沒收其家產。法興能寫文章,在世上頗為流行。

法興少賣葛山陰市,後爲尚書倉部令史。大將軍彭城王義康於尚書中覓了了令史,得法興等五人,以法興爲記室令史。義康敗,仍爲孝武征虜撫軍記室掾。及徙江州,仍補南中郎典簽。帝於巴口建義,法興與典簽戴明寶、蔡閑俱轉參軍督護。上即位,並爲南台侍禦史,同兼中書通事舍人。法興等專管內務,權重當時。孝建元年,爲南魯郡太守,解舍人,侍太子於東宮。大明二年,以南下預密謀,封法興吳昌縣男,明寶湘鄉縣男。閑時已卒,追加爵封。法興轉太子旅賁中郎將。
茹法亮是吳興武康人。宋代大明年間,開始入仕做小吏,又做過書僮。孝武帝末年,殘暴嚴苛,鞭罰過度。孝武帝到江右圍獵,挑選小吏一百八十人侍從左右,都是富家出身儀表出眾的人,跟從孝武帝到南州,被鞭打的超過半數。法亮害怕,托人介紹出家當了和尚。宋明帝初年,還俗,結交逢迎阮佃夫,漸次升遷作到齊高帝冠軍府行參軍。到齊武帝蕭賾鎮守盆城,要用原來用過的舊人,法亮請求留下作武帝江州典簽,任南台禦史之職,出任鬆滋縣令。

孝武親覽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無所委寄。法興頗知古今,素見親待,雖出侍東宮,而意任隆密。魯郡巢尚之,人士之末,元嘉中,侍始興王浚讀書,亦涉獵文史,爲上所知。孝建初,補東海國侍郎,仍兼中書通事舍人。凡選授遷轉誅賞大處分,上皆與法興、尚之參懷。內外諸雜事多委明寶。上性嚴暴,睚眥之間,動至罪戮。尚之每臨事解釋,多得全免,殿省甚賴之。而法興、明寶大通人事,多納貨賄,凡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湊,門外成市,家產並累千金。明寶驕縱尤甚,長子敬爲揚州從事,與上爭買禦物。六宮嚐出,敬盛服騎馬,於車左右馳驟去來。上大怒,賜敬死,係明寶尚方。尋被原釋,委任如初。
法亮乖巧懂事,善於逢迎,逐漸受到重用。建元初年,改任東宮主書,任奉朝請,補東宮通事舍人。齊武帝即位,官作中書通事舍人,拜員外郎,兼任南濟陰太守。和會稽呂文度、臨海呂文顯都以奸詐諂媚侍奉武帝。文度掌外監,把持兵權,領軍將軍隻是徒有虛名而已。天文寺經常用上將星來占卜文度的吉凶。文度特別受信任重用,武帝曾說:“公卿中有像文度這樣為國操勞的,還何愁天下不太平。”

孝武崩,前廢帝即位,法興遷越騎校尉。時太宰江夏王義恭錄尚書事,任同總己,而法興、尚之執權日久,威行內外,義恭積相畏服,至是懾憚尤甚。廢帝未親萬機,凡詔敕施爲,悉決法興之手,尚書中事無大小專斷之,顔師伯、義恭守空名而已。尚之甚聰敏,時百姓欲爲孝武立寺,疑其名。尚之應聲曰:“宜名天保。詩雲:‘天保,下報上也。’”時服其機速。
文度既被信任重用,便大肆收受賄賂,廣建宅第,多修土山,裏邊搜集了很多奇禽怪樹,後房姬妾所穿著的綾羅紈綺,王侯都趕不上。他又啟奏武帝,把除去了戶籍的人全都發配戍邊。百姓怨恨,有的便逃亡避禍。富陽人唐繢之便趁機聚眾作亂,大張聲勢向東進攻,在錢塘自稱天子,把新城戍作為偽皇宮,把錢塘縣作為偽太子宮,所有百官設置齊備。三吳地區失去戶籍者都去投奔,部眾達三萬人。稱國號為吳,建偽年號為興平。這場禍亂之源始於虞玩之,而最終促成在於文度,事見於《虞玩之傳》。

廢帝年已漸長,凶誌轉成,欲有所爲,法興每相禁製。謂帝曰:“官所爲如此,欲作營陽邪?”帝意稍不能平。所愛幸閹人華願兒有盛寵,賜與金帛無算。法興常加裁減,願兒甚恨之。帝嚐使願兒出入市裏,察聽風謠,而道路之言,謂法興爲真天子,帝爲贋天子。願兒因此告帝曰:“外間雲宮中有兩天子,官是一人,戴法興是一人。官在深宮中,人物不相接,法興與太宰、顔、柳一體,往來門客恒有數百,內外士庶無不畏服之。法興是孝武左右,複久在宮闈,今將他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複官許。”帝遂免法興官,徙付遠郡,尋於家賜死。法興臨死,封閉庫藏,使家人謹錄鑰牡。死一宿,又殺其二子,截法興棺兩和,籍沒財物。法興能爲文章,頗行於世。
法亮、文度權勢壓倒天下,太尉王儉常對別人說:“我雖然居於高位,權力怎能比得上茹公。”永明二年(484),法亮封為封蔡縣男。七年(489),任臨淮太守,又轉任竟陵王司徒中兵參軍。

死後,帝敕巢尚之曰:“不謂法興積釁累愆,遂至於此。吾今自覽萬機,卿等宜竭誠盡力。”尚之時爲新安王子鸞撫軍中兵參軍、淮陵太守,乃解舍人,轉爲撫軍諮議參軍,太守如故。明帝初,複以尚之兼中書通事舍人、南清河太守。累遷黃門侍郎,出爲新安太守,病卒。
巴東王蕭子響在荊州殺害向朝廷密告他的僚佐,武帝派兵西上,讓法亮宣布聖旨安撫子響。法亮到江津後,子響叫法亮去見他,法亮害怕不肯去;子響又請求看看詔書,法亮也不派人送去,因此子響發怒,派兵擊敗尹略帶來的朝廷軍隊。後來平定了子響,法亮到江陵,一切賞罰處置,都借用皇帝的名義。軍隊還都後,武帝後悔不該殺子響,法亮被責備,不久又信任如故。法亮廣建宅第,他的杉齋光彩華麗,與延昌殿不相上下。延昌殿是武帝的中齋。在宅後修建魚池釣台,土山樓館,建長廊將近一裏。其中竹林花草的美麗,王侯的園林也比不上。鬱林王蕭昭業即位後,任命他作步兵校尉。

戴明寶,南東海丹徒人,亦曆員外散騎侍郎、給事中。孝武時,帶南清河太守。前廢帝即位,權任悉歸法興,而明寶輕矣。明帝初,天下反叛,以明寶舊人,屢經戎事,複委任之。後坐納貨賄係尚方,尋被宥。位宣城太守。升明初,年老,拜太中大夫,病卒。
齊明帝即位,高帝、武帝時的舊人很少有留用的。法亮因為掌管文事,所以不被懷疑,還像以往一樣任職受信任。起先延昌殿作了武帝死後的私室。收藏他生前所穿用的物品,兩位少帝都住在西殿。等明帝即位後居於東齋,打開延昌殿,清理出來武帝的白紗帽、防身刀,法亮見了不禁淚下。永泰元年(498),王敬則謀叛被平定,法亮又領受旨意去撫慰諸郡,沒有接受任何賄賂。東昏侯即位,改任法亮為大司農,中書通事舍人是有權勢的位置,法亮不願意放棄,便一再推辭大司農之職。不久中書舍人繼任者到了,法亮隻得流淚而退出,後來死在任上。

武陵國典書令董元嗣與法興、明寶等俱爲孝武南中郎典簽,元嘉三十年,奉使還都,會元凶弑立,遣元嗣南還,報上以徐湛之等反。上時在巴口,元嗣具言弑狀。上遣元嗣下都奉表於劭,既而上舉義兵,劭詔責元嗣,元嗣答雲:“始下未有反謀。”劭不信,備加考掠,不服遂死。孝武事克,贈員外散騎侍郎,使文士蘇寶生爲之誄焉。
呂文顯是臨海人。宋順帝升明初年,為齊高帝蕭道成錄尚書省事,屢次升遷為殿中侍禦史,後來作秣陵縣令,封劉陽縣男。齊武帝永明元年(483),任中書通事舍人。文顯辦理公事以嚴苛認真而被賞識,永明三年(485),兼領南清河太守,和茹法亮等人輪流入朝擔任舍人,都受到皇帝的寵幸。各地都給他們送禮,他們各人都堆山挖池修造了大片宅第,當時中書舍人四人分住尚書、中書、門下、秘書四省,世人稱之為“四戶”。他們把持大權,勢壓天下。晉、宋時代的舊製,地方守宰,以六年為期限;後來認為六年時間太長,又規定以三年為期,稱為“小滿”。但實際上變換遷調,並不遵守三年之製,因此官吏們送舊迎新,在道路上疲於奔命。四方守宰向中書舍人饋贈的禮物,每年都有數百萬。舍人茹法亮曾在公眾場合對別人說:“何須求作地方官,光這一戶一年就收入百萬。”這還是隻說了個約數。後來天象反常,史官奏稱應祭天以消災。王儉聽說後,對皇上說:“天象失常,禍源就在四戶。”於是上奏文顯等人專斷朝政,破壞人際關係,極力奏明他們所作的壞事。皇帝雖然聽取了他的意見卻不能改變對他們的信任。文顯屢次升遷到左中郎將,南東莞太守。

大明中,又有奚顯度者,南東海郯人,官至員外散騎侍郎。孝武嚐使主領人功,而苛虐無道,動加捶撲,暑雨寒雪,不聽暫休,人不堪命,或自經死。時建康縣考囚,或用方材壓額及踝脛,人間謠曰:“甯得建康壓額,不能受奚度拍。”又相戲曰:“勿反顧,付奚度。”其酷暴如此。前廢帝嚐戲雲:“顯度刻虐爲百姓疾,比當除之。”左右因唱“爾”,即日宣殺焉。時人比之孫皓殺岑昏。
按舊時慣例,州府內商討公事,都要記錄下來。前邊直接記錄所議之事,後邊寫上“謹簽”,日月下邊又寫上某官某簽,因此府州設置典簽一職來掌管此事。典簽本是五品官,宋初改為七品。宋代末年,多派年幼皇子出任刺史,皇帝都派自己的左右親信作典簽,典簽的權力逐漸大起來。宋孝武帝大明、明帝泰始年間,成年皇子或庶族出任州刺史的,也都莫不遇事要請示典簽,刺史不能按自己的意見行事。宗愨作豫州刺史時,吳喜公作典簽。宗愨施行什麼行政措施,喜公總要違命行事。宗愨大怒道:“我年近六十,一輩子為國盡力賣命,才得到鬥大的一個州,不能再和典簽共同治理!”喜公請罪叩頭直到流血宗愨才作罷。從此以後,皇上給予典簽的權力越來越大。各地典簽們輪流回京,一年都往返幾趟,皇帝常與他們閑聊,詢問地方上的事情。刺史辦事是好是壞,全在典簽一張嘴,因此諸王刺史們無不對典簽卑躬屈節小心侍奉,常怕有什麼不周到之處。於是典簽的威風風行州郡,權力大於藩王刺史。典簽劉道濟、柯孟孫等人因惡跡暴露,雖被明令處死,但典簽們的權力之重卻仍舊不減。宋明帝輔政時,深知典簽的弊端,才開始規定各州的緊要事務應秘密商討,上奏朝廷,不得派典簽還京,典簽的權力才被削弱。

徐爰字長玉,南琅邪開陽人也。本名瑗,後以與傅亮父同名,亮啓改爲爰。初爲晉琅邪王大司馬府中典軍,從北征,微密有意理,爲武帝所知。少帝在東宮,入侍左右。文帝初,又見親任,遂至殿中侍禦史。元嘉十二年,轉南台禦史,始興王浚後軍行參軍。複侍太子於東宮,遷員外散騎侍郎。文帝每出軍,常懸授兵略。二十九年,重遣王玄謨等北侵,配爰五百人,隨軍碻磝,銜中旨臨時宣示。孝武至新亭,江夏王義恭南奔,爰時在殿內,詐劭追義恭,因即得南走。時孝武將即大位,軍府造次,不曉朝章,爰素諳其事,及至,莫不喜悅,以兼太常丞撰立儀注。後兼尚書右丞,遷左丞。
後來又讓呂文顯掌少府,受到重用,經曆明帝建武、東昏侯永元之世,官至尚書右丞,少府卿,死在任上。

先是,元嘉中使著作郎何承天草創國史,孝武初又使奉朝請山謙之、南台禦史蘇寶生踵成之。孝建六年,又以爰領著作郎,使終其業。爰雖因前作,而專爲一家之書。上表“起元義熙,爲王業之始,載序宣力,爲功臣之斷”。於是內外博議。太宰江夏王義恭等三十五人同爰,宜以義熙元年爲斷。散騎常侍巴陵王休若、尚書金部郎檀道鸞二人謂宜以元興三年爲始。太學博士虞和謂宜以開國爲宋西元年。詔曰:“項籍、聖公,編錄二漢,前史已有成例。桓玄傳宜在宋典,餘如爰議。”
茹法珍是會稽人,梅蟲兒是吳興人,齊東昏侯時都在製局監任職,也都受到寵幸。自從江衤石、始安王蕭遙光被處死後。皇上左右傳達旨意和替皇上代筆的人都掌握了國家大權,民間稱這些人為“刀敕”,權力有時比君主還大。京城裏有一句口號說:“欲求貴職依刀敕,須得富貴侍禦刀。”

孝武崩,營景寧陵,以本官兼將作大匠。爰便僻善事人,能得人主微旨,頗涉書傳,尤悉朝儀。元嘉初,便入侍左右,預參顧問。長於附會,又飾以典文,故爲文帝所任遇。大明世,委寄尤重,朝廷大禮儀,非爰議不行。雖複當時碩學所解過之者,既不敢立異議,所言亦不見從。孝武崩,公除後,晉安王子勳侍讀博士諮爰宜習業與不?爰答曰:“居喪讀喪禮,習業何嫌。”少日,始安王子真博士諮爰,爰曰:“小功廢業,三年喪何容讀書。”其專斷乖謬皆如此。
當時又有新蔡人徐世木剽,尤其被寵信,從殿內主帥升任直閣驍騎將軍。凡是東昏侯殺人,都是受世木剽的慫恿。殺了徐孝嗣以後,世木剽被封為臨汝縣子。陳顯達舉兵反,世木剽又加封輔國將軍。朝廷雖用崔慧景為都督,而兵權實際在世木剽手裏。當時他的權勢壓過法珍、蟲兒。他又對法珍、蟲兒說:“哪一朝天子手下沒有顯要人物,隻是你們的貨主不好罷了。”法珍他們和他爭權,於是把這話告訴了東昏侯,東昏侯便漸漸討厭他的凶暴強悍。世木剽暗生篡逆之心,東昏侯左右徐僧重暗地了解到,告發了他,搜出來千餘人的兵器和咒詛文,還有十幾幅東昏侯的畫像,全都是被斬殺箭射肢解的形狀,而為自己畫的像戴著通天冠身穿袞服,上麵題字“徐氏皇帝”。永元二年(500)事情敗露後,被滅族。從此法珍、蟲兒都任外監,皇帝詔敕由他們口出。中書舍人王口亙之和他們相互勾連,專門掌管朝廷文書。其餘二十餘人,都很有勢力。崔慧景被平定後,法珍受封餘幹縣男,蟲兒受封竟陵縣男。

前廢帝凶暴無道,殿省舊人多見罪黜,唯爰巧於將迎,始終無忤。誅群公後,以爰爲黃門侍郎,領射聲校尉,著作如故,封吳平縣子。寵待隆密,群臣莫二。帝每出行,常與沈慶之、山陰公主同輦,爰亦預焉。
崔慧景平定,特赦京城及南兗州,本來要寬宥賊黨,然而一幫凶殘小人把持大權,並不依照詔書進行刑罰。無罪的人隻要家中富有,便不管赦令,無不被殺,沒收家產;然而與慧景關係很深,為他出大力而家貧的人,便一個也不問。處置始安王蕭遙光、陳顯達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到慧景又是如此。有人對王口亙之說:“赦免令沒有信用,恐怕引起人心怨恨。”口亙之說:“隻能等以後再有赦令再說吧。”後來碰上這種事再有赦令,一幫小人照樣還像以前一樣殺人。

明帝即位,以黃門侍郎,改領長水校尉,兼尚書左丞。明年,除太中大夫,著作並如故。爰執權日久,上在蕃素所不悅,及景和世,屈辱卑約,爰禮敬甚簡,益銜之。泰始三年,詔暴其罪,徙交州。及行,又詔除廣州統內郡。有司奏以爲宋隆太守。除命既下,爰已至交州。久之聽還,仍除南康郡丞。明帝崩,還都,以爰爲濟南太守,複除中散大夫。元徽三年卒,年八十二。
東昏侯自幾位大臣被殺後,更無所顧忌,無一天不到處遊玩。他所寵幸的潘妃本來姓俞名尼子,是王敬則的樂伎。有人說宋文帝有潘妃,在帝位上坐了三十年,於是把她改姓潘,她父親俞寶慶也隨著改姓潘。東昏侯稱寶慶和法珍為阿丈,蟲兒、東冶營兵俞靈韻為阿兄。東昏侯和法珍等人一塊到寶慶家裏,東昏侯親自去打水,幫廚子作飯,說著市井中粗言俗語來開玩笑。東昏侯還輕騎戎裝到那些親信小人家中玩耍吃喝,有了喜事喪事也總是去慶賀吊喪。宦官王寶孫十三四歲,稱作“倀子”,最受寵愛,參與朝政,即使王口亙之、梅蟲兒之徒也都居他之下。他控製大臣,改變皇上詔令,以至於騎馬上殿,斥責天子。公卿大臣見了他,無不大氣兒也不敢出。助成朝廷昏亂的人有:法珍、蟲兒和王口亙之、俞寶慶、俞靈韻、祝靈勇、範亮之、徐僧重、時崇濟、芮安泰、劉文泰、呂文慶、胡輝光、繆買養、章道之、楊敬子、李粲之、周管之、範曇濟、石曇悅、張惡奴、王勝公、王懷藻、梅師濟、鄒伯兒、史元益、王靈範、席休文、解氵旁以及太史令駱文叔、大巫朱光尚,共計三十一人。又有宦官王寶孫、王法昭、許朗之、許伯孫、方佛念、馬僧猛、盛劭、王竺兒、隨要、袁係世等十人。梁武帝平定建鄴後,把他們全部殺死。又有朱興光被茹法珍仇視,得罪他被他抓過,豐勇之和梁武帝的人王珍國關係好,因此行將被殺時都獲赦免。起初,東昏侯左右刀敕之徒,都被稱為鬼,宮中謠傳說:‘趙鬼食鴨肅刂,諸鬼盡著調。”當時無人能解其意。梁武帝平定建鄴,東昏侯死,一幫小人一齊被誅滅,故稱他們為諸鬼。民間把剁碎的肉末拌上薑桂叫作肅刂,那句話的意思是那幫惡徒都該剁碎煮了他們。

爰子希秀,甚有學解,亦閑篆隸,正覺、禪靈二寺碑,即希秀書也。爰之徙交州,明帝召希秀謂曰:“比當令卿父還。”希秀再拜答曰:“臣父年老,恐不及後恩。”帝大嗟賞,即召爰還。希秀位驍騎將軍、淮南太守。子泓甚閑吏職,而在事刻薄,於人少恩。仕齊曆位台郎,秣陵、建康令,湘東太守。
孔範字法言,會稽山陰人。曾祖父孔景偉,是齊朝的散騎常侍。祖父孔滔,是梁朝海鹽縣令。父親孔岱,曆任清雅顯要之職。

阮佃夫,會稽諸暨人也。明帝初出合,選爲主衣,後又請爲世子師,甚見信待。景和末,明帝被拘於殿內,住在秘書省,爲帝所疑,大禍將至。佃夫與王道隆、李道兒及帝左右琅邪淳於文祖謀共廢立。時直閣將軍柳光世亦與帝左右蘭陵繆方盛、丹陽周登之有密謀,未知所奉。登之與明帝有舊,方盛等乃使登之結佃夫,佃夫大悅。先是,帝立皇後,普暫撤諸王奄人,明帝左右錢藍生亦在例,事畢未被遣,密使藍生候帝。慮事泄,藍生不欲自出,帝動止輒以告淳於文祖,令報佃夫。
孔範從小好學,博覽史籍。陳太建年間,任宣惠將軍江夏王陳伯義長史。陳後主即位後,作都官尚書,和江總等人都是後主的狎日匿小人。孔範儀表出眾,舉止高雅,文章豐沛華麗,又善作五言詩,故尤其被後主寵愛。後主生性愚笨狠毒,不願別人說自己的過失。每做什麼壞事,孔範必定為他曲意文飾,稱揚讚美。當時孔貴人頂受寵愛,孔範與她結為兄妹,因而寵幸恩遇更加優厚,後主對他言聽計從。朝廷公卿都怕他,他因此便驕矜自大,認為他的文武才能整個朝廷無人能比得上。孔範慫恿後主說:“外麵諸將領出身行伍,隻不過匹夫之勇。深謀遠慮之事,他們怎麼能懂。”後主拿這話問施文慶,文慶怕孔範,便曲意附和,後主更認為孔範說的對。從此將帥隻要小有過失,就奪去兵權,分派他們去作下級文吏。

景和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晡時,帝出華林園。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佑、山陰主並侍側,明帝猶在秘書省不被召,益懼。佃夫以告外監典事東陽朱幼,又告主衣吳興壽寂之、細鎧主南彭城薑産之。産之又語所領細鎧將臨淮王敬則,幼又告中書舍人戴明寶,並回應。明寶、幼欲取其日向曉,佃夫等勸取開門鼓後。幼預約勒內外,使錢藍生密報建安王休仁等。
隋軍將要渡江,群臣請後主設置防禦,施文慶從中阻撓,後主因此遲疑未決。孔範上奏說;“長江天塹,自古隔斷南北,敵寇豈能飛渡?都是邊將想立功,謊報軍情緊急。我自恨職位低下。敵寇如果能來,我一定能立功作太尉公了。”有人瞎傳說北軍的馬死了,孔範卻說:“它們早晚得是我們的馬,為什麼死了呢。”後主笑了,認為他說得好,因此並不認真防備。

時帝欲南巡,腹心直閣將軍宗越等,其夕並聽出外裝束,唯有隊主樊僧整防華林閣,是柳光世鄉人。光世要之,即受命。薑産之又要隊副陽平聶慶及所領壯士會稽富靈符、吳郡俞道龍、丹陽宋逵之、陽平田嗣,並聚於慶省。佃夫慮力少,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泄,不煩多人。”時巫覡言後堂有鬼,其夕帝於竹林堂前與巫共射之,建安王休仁等、山陰主並從。帝素不悅寂之,見輒切齒。寂之既與佃夫等成謀,又慮禍至,抽刀前入,薑産之隨其後,淳於文祖、繆方盛、周登之、富靈符、聶慶、田嗣、王敬則、俞道龍、宋逵之又繼進。休仁聞行聲甚疾,謂休佑曰:“作矣。”相隨奔景陽山。帝見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乃走。寂之追殺之。事定,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後令除狂主,今已太平。”
不久隋將賀若弼攻陷南徐州,俘獲守將莊元始。韓擒虎攻陷南豫州,打敗水軍都督高文泰。孔範與中領軍魯廣達屯兵白塔寺。後主拿出許多金銀絲綢,招募人去立功,孔範平時不與武人交往,所以沒有人肯來,隻有不少商販和輕薄子弟來跟隨他,高麗、百濟、昆侖等外國軍隊受他指揮。當時任蠻奴請求不要出戰,而由自己率兵渡江攻擊隋大軍側後。又有司馬消難對後主說:“賀若弼如果登高點起烽火,與韓擒虎相互呼應,鼓聲連成一片,人心必然潰散。請趕緊調兵北麵占據蔣山,南麵截斷淮水,扣留出戰將士的妻兒作人質,多給他們賞賜。陛下帶精兵萬人,堅守城中不要出戰。不超過十天,隋軍糧盡,賀若弼、韓擒虎的人頭便可獻進宮內。”孔範想立功,決意出戰,就對後主說:“司馬消難狼子野心,任蠻奴是淮南粗鄙之人,他們的話都不可信。”他們的建議便都未能實行。

明帝即位,論功,壽寂之封應城縣侯,産之汝南縣侯,佃夫建城縣侯,王道隆吳平縣侯,淳於文祖陽城縣侯,李道兒新渝縣侯,繆方盛劉陽縣侯,周登之曲陵縣侯,富靈符惠懷縣子,聶慶建陽縣子,田嗣將樂縣子,王敬則重安縣子,俞道龍茶陵縣子,宋逵之零陵縣子。佃夫遷南台侍禦史。
隋軍逼近以後,蠻奴又想作持久戰,孔範又上奏說:“請速決一戰,我要像竇憲破匈奴那樣為皇上建功立業。”後主聽從了他。第二天,孔範帶著招募來的那幫人居於隊伍中間,去迎擊隋軍,還未布陣便都逃跑了,孔範脫身而逃免於被俘。不久國亡,和後主作為俘虜被帶到長安。

薛索兒度淮爲寇,山陽太守程天祚又反,佃夫與諸軍破薛索兒,降天祚。後轉太子步兵校尉、南魯郡太守,侍太子於東宮。泰始四年,以本官兼遊擊將軍,及輔國將軍孟次陽與二衛參員直。次陽字崇基,平昌安丘人也,位冠軍將軍卒。
當初,晉王楊廣殺了陳朝五個奸佞之人,而孔範與散騎常侍王王差、王儀、禦史中丞沈馞罪惡沒被揭露,因此幸免。等到長安後,他們所作壞事敗露,隋文帝因他們奸佞諂媚,欺惑君主,全部公布他們的罪惡,稱為“四罪人”,流放到邊遠地區,來向吳、越之人謝罪。王王差、王儀都是琅笽人。王王差刻薄貪婪卑鄙,忌才害能。王儀專門揣摸君主心思,察顏觀色,曲意諂媚,又把兩個女兒獻給後主,以求親近。沈馞陰險毒辣,苛刻殘酷,說話奸邪諂媚,因此將他們一起治罪。

時佃夫及王道隆、楊運長並執權,亞於人主,巢、戴大明之世,方之蔑如也。嚐正旦應合朔,尚書奏遷元會。佃夫曰:“元正慶會,國之大禮,何不遷合朔日邪?”其不稽古如此。大通貨賄,凡事非重賂不行。人有餉絹二百疋,嫌少不答書。宅舍園池,諸王邸第莫及。女妓數十,藝貌冠絕當時。金玉錦繡之飾,宮掖不逮也。每製一衣,造一物,都下莫不法效焉。於宅內開瀆東出十許裏,塘岸整潔,泛輕舟,奏女樂。中書舍人劉休嚐詣之,遇佃夫出行,中路相逢,要休同反。就席便命施設,一時珍羞,莫不畢備。凡諸火劑,並皆始熟,如此者數十種。佃夫常作數十人饌以待賓客,故造次便辦,類皆如此,雖晉世王、石不能過也。泰始初,軍功既多,爵秩無序,佃夫仆從附隸皆受不次之位:捉車人武賁中郎將,傍馬者員外郎。朝士貴賤,莫不自結,而矜傲無所降意,入其室者唯吳興沈勃、吳郡張澹數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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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延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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