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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書》 作者:李百藥  

列傳·卷二十四

孫搴陳元康杜弼
孫搴,字彥舉,樂安人氏。少時厲誌好學,從檢校禦史遷為國子助教。太保崔光推薦其撰修國史,後又做過行台郎,因文才而被世人稱許。由於參與過崔祖螭的反叛活動,被迫逃到王元景家中躲藏,得大赦令才出門。孫騰看在宗族的情份上向朝廷舉薦,但沒有得到任用。

孫搴,字彥舉,樂安人也。少厲誌勤學,自檢校禦史再遷國子助教。太保崔光引修國史,頻曆行台郎,以文才著稱。崔祖螭反,搴預焉,逃於王元景家,遇赦乃出。孫騰以宗情薦之,未被知也。會高祖西討,登風陵,命中外府司馬李義深、相府城局李士略共作檄文,二人皆辭,請以搴自代。高祖引搴入帳,自為吹火,催促之。搴援筆立成,其文甚美。高祖大悅,即署相府主簿,專典文筆。又能通鮮卑語,兼宣傳號令。當煩劇之任,大見賞重。賜妻韋氏,既士人子女,又兼色貌,時人榮之。尋除左光祿大夫,常領主簿。
高祖西討,登風陵,請中外府司馬李義深、相府城局李士略同作檄文,二人推辭,要求搴幫忙代作。高祖帶搴進入軍帳,親自為他生火取暖,催促他快些動筆。搴提筆後一氣嗬成,且文辭極其華美。高祖十分高興,馬上任命他為相府主簿,專掌文筆。搴通曉鮮卑語,加之宣傳號令,十分稱職,大得高祖敬重。賜給妻子韋氏,韋氏是士人的女兒,而且十分漂亮,因此時人都很欽佩。尋除左光祿大夫,常掌領主簿。

世宗初欲之鄴,總知朝政,高祖以其年少未許。搴為致言,乃果行。恃此自乞特進,世宗但加散騎常侍。時又大括燕、恒、雲、朔、顯、蔚、二夏州、高平、平涼之民以為軍士,逃隱者身及主人、三長、守令罪以大辟,沒入其家。於是所獲甚眾,搴之計也。
世宗最初想去鄴城,總攬朝政,高祖認為年紀太小,沒有同意。搴就為世宗遊說,高祖才同意放行。憑借此事,搴向朝廷請求特進,世宗卻隻給了他一個散騎常侍。此時朝廷又大括燕、恒、雲、朔、顯、蔚、二夏州、高平、平涼的民眾充任軍士,逃亡、隱身者牽涉到主人、三長、守令,並處以大辟之刑,還沒收其家人財產。這樣征到了許多兵士,這是孫搴的主意。

搴學淺而行薄,邢邵嚐謂之曰:“更須讀書。”搴曰:“我精騎三千,足敵君羸卒數萬。”嚐服棘刺丸,李諧等調之曰:“卿棘刺應自足,何假外求。“坐者皆笑。司馬子如與高季式召搴飲酒,醉甚而卒,時年五十二。高祖親臨之。子如叩頭請罪,高祖曰:“折我右臂,仰覓好替還我。”子如舉魏收、季式舉陳元康,以繼搴焉。贈儀同三司、吏部尚書、青州刺史。
搴學問淺顯、德行鄙薄。邢邵曾對他說:“你必須好好讀書。”搴說:“我精騎三千,抵禦你幾萬老弱病殘的士卒綽綽有餘。”搴曾服食棘刺丸,李諧等人調笑他說:“你身上的棘刺多得很,何必再補充?”滿座人大笑。司馬子如和高季式請他喝酒,由於喝得太多,醉死了。死時隻有五十二歲。高祖親自來向遺體告別。子如叩頭,向高祖請罪。高祖說:“你折斷了我的右臂,必須找一個來還給我。”子如推舉魏收,季式薦引陳元康,以接替孫搴。朝廷贈搴儀同三司、吏部尚書、青州刺史。

陳元康,字長猷,廣宗人也。父終德,魏濟陰內史,終於鎮南將軍、金紫光祿大夫。元康貴,贈冀州刺史,諡曰貞。元康頗涉文史,機敏有幹用。魏正光五年,從尚書令李崇北伐,以軍功賜爵臨清縣男。普泰中,除主書,加威烈將軍。天平元年,修起居注。二年,遷司徒府記室參軍,尤為府公高昂所信。後出為瀛州開府司馬,加輔國將軍。所曆皆為稱職,高祖聞而征焉。稍被任使,以為相府功曹參軍,內掌機密。
陳元康,字長猷,廣宗人氏。父終德,魏濟陰內史,終於鎮南將軍、金紫光祿大夫位上。元康貴盛,贈冀州刺史,諡號貞。元康廣涉文史,機敏有才氣。魏正光五年(524),跟隨尚書令李崇北伐,以軍功賜爵臨清縣男。普泰中,除主書,加威烈將軍。天平元年(534),撰修起居注。二年,遷司徒府記室參軍,尤受府公高昂信任和禮遇。出朝為瀛州開府司馬,加輔國將軍。所任之處都很稱職,高祖知道後就把他召了去。慢慢地受到重用,為相府功曹參軍後,便掌管了機密。

高祖經綸大業,軍務煩廣,元康承受意旨,甚濟速用。性又柔謹,通解世事。高祖嚐怒世宗於內,親加毆蹋,極口罵之。出以告元康,元康諫曰:“王教訓世子,自有禮法,儀刑式瞻,豈宜至是。”言辭懇懇,至於流涕。高祖從此為之懲忿。時或恚撻,輒曰:“勿使元康知之。”其敬憚如此。高仲密之叛,高祖知其由崔暹故也,將殺暹。世宗匿而為之諫請。高祖曰:“我為舍其命,須與苦手。”世宗乃出暹而謂元康曰:“卿若使崔得杖,無相見也。”暹在廷,解衣將受罰,元康趨入,曆階而升,且言曰:“王方以天下付大將軍,有一崔暹不能容忍耶?”高祖從而宥焉。世宗入輔京室,崔暹、崔季舒、崔昂等並被任使,張亮、張徽纂並高祖所待遇,然委任皆出元康之下。時人語曰:“三崔二張,不如一康。”魏尚書仆射範陽盧道虞女為右衛將軍郭瓊子婦,瓊以死罪沒官,高祖啟以賜元康為妻,元康乃棄故婦李氏,識者非之。元康便辟善事人,希顏候意,多有進舉,而不能平心處物,溺於財利,受納金帛,不可勝紀,放責交易,遍於州郡,為清論所譏。
高祖圖謀大業,所以軍務繁劇,元康承受意旨後,理事又快又好。元康柔順謹慎,通曉時事。高祖有次對世宗不滿,當著家裏人的麵毆打,還破口大罵,事完後告訴了元康。元康進諫說:“大王教訓世子,自有禮法規定,您應該依照儀刑辦事,而不必動手動腳。”言辭懇切,甚至流了眼淚。從此之後,高祖再也不對世宗非禮了。即使忍無可忍,動了手腳,就要說:“千萬不要讓陳元康知道。”高祖對他敬重畏憚,即可見一斑。高仲密反叛,高祖曉得是因為崔暹的作用,想殺掉暹。世宗隱匿好崔暹後,接著去求情。高祖說:“看在你的麵上,我饒他一命,但要狠揍一頓才好。”世宗就放出崔暹,對元康說:“你若讓暹挨打,我就再也不同你見麵了。”暹入軍帳,脫下衣服準備接受懲罰。元康快步走了進來,沿著台階邊上邊說:“大王剛要把天下托付給大將軍,難道連一崔暹也不能原諒?”高祖聽從建議寬免了崔暹。世宗入朝輔政,崔暹、崔季舒、崔昂等同受信任,雖然張亮、張徽纂等得到高祖禮遇,但其職位都在元康之下。時人評論說:“三崔二張,不如一康。”魏尚書仆射範陽盧道虔之女是右衛將軍郭瓊兒子的媳婦,瓊因死罪沒官,高祖啟奏朝廷,請將其兒媳賜給元康為妻,元康便休掉了發妻李氏,對此人們議論紛紛。元康逢迎諂媚善事人,而且會看臉色、能揣摸心思,舉薦之人很多,但他不能平心待物,喜好財貨,受納錢帛,不可計算,放債交易,遍於州郡,所以受到了清議的諷譏。

從高祖破周文帝於邙山,大會諸將,議進退之策。鹹以為野無青草,人馬疲瘦,不可遠追。元康曰:“兩雄交戰,歲月已久,今得大捷,便是天授,時不可失,必須乘勝追之。”高祖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濟?”元康曰:“王前涉沙苑還軍,彼尚無伏,今奔敗若此,何能遠謀。若舍而不追,必成後患。”高祖竟不從。以功封安平縣子,邑三百戶。尋除平南將軍、通直常侍,轉大行台郎中,徙右丞。及高祖疾篤,謂世宗曰:“邙山之戰,不用元康之言,方貽汝患。以此為恨,死不瞑目。”高祖崩,秘不發喪,唯元康知之。
隨從高祖在邙山打敗了周文帝,之後大會諸將,討論進退的計劃。各位將領認為野無青草,人馬疲瘦,不能乘勝追擊。元康說:“兩雄交戰,歲月已久,今天大勝,便是天意,時不可失,應該乘勝追擊。”高祖說:“如果碰上了周的伏兵,我怎麼處理?”元康說:“前些日子大王從沙苑撤軍,他們都沒有設伏,今天他們敗到如此地步,哪能製定出周密計劃?假若舍棄而不追擊,一定會成為大王的心腹之患。”高祖始終沒有聽從。以功封安平縣子,食邑三百戶。不久除平南將軍、通直常侍,轉大行台郎中,徙為右丞。當高祖病重時,對世宗說:“邙山之戰,沒有采納元康的建議,正好給你留下了禍患,這是我最大的遺憾,因此死也閉不上眼睛。”高祖死,秘不發喪,隻有元康一個人知道。

世宗嗣事,又見任待。拜散騎常侍、中軍將軍,別封昌國縣公,邑一千戶。侯景反,世宗逼於諸將,欲殺崔暹以謝之,密語元康。元康諫曰:“今四海未清,綱紀已定,若以數將在外,苟悅其心,枉殺無辜,虧廢刑典,豈直上負天神,何以下安黎庶?晁錯前事,願公慎之。”世宗乃止。高嶽討侯景未克,世宗欲遣潘相樂副之。元康曰:“相樂緩於機變,不如慕容紹宗,且先王有命,稱其堪敵侯景,公但推赤心於此人,則侯景不足憂也。”是時紹宗在遠,世宗欲召見之,恐其驚叛。元康曰:“紹宗知元康特蒙顧待,新使人來餉金,以致其誠款。元康欲安其意,故受之而厚答其書。保無異也。”世宗乃任紹宗,遂以破景。賞元康金五十斤。王思政入潁城,諸將攻之不能拔,元康進計於世宗曰:“公匡輔朝政,未有殊功,雖敗侯景,本非外賊。今潁城將陷,原公因而乘之,足以取威定業。”世宗令元康馳驛觀之。複命曰:“必可拔。”世宗於是親征,既至而克,賞元康金百鋌。
世宗主事,元康又得恩寵。拜散騎常侍、中軍將軍,別封昌國縣公,食邑千戶。侯景反叛,世宗被諸將所逼,想殺崔暹向諸將道歉。世宗偷偷地將其打算告訴了元康。元康進諫說:“如今四海未清,綱紀已定。如果認為幾位大將在外,想贏得他們的歡心,而枉殺無辜,損害刑典,這難道不是上負天神,那麼下邊怎樣安定黎庶呢?晁錯的教訓,希望您牢牢記住。”聽了元康的話,世宗才沒有行動。高嶽討伐侯景沒有獲勝,世宗想派潘相樂作他的助手。元康說:“相樂不善於隨機應變,不如讓慕容紹宗去,再說,先王有命,稱能與侯景抗衡的,隻有紹宗,您真心誠意地對待他,那麼侯景之亂就不用放在心上了。”這時紹宗在很遠的地方,世宗想召見他,又擔心他驚疑而生叛意。元康說:“紹宗知道我特受恩寵,派人給我送來金子,表示對霸朝的忠心。元康想讓他安下心來,所以接受了他的金子還認真地給他寫了回信。我可以保證他不會生出異心。”世宗拜紹宗為將,很快打敗了侯景。帝獎賞給元康金五十斤。王思政入據潁城,諸將攻打他,卻沒有成功。元康向世宗獻計說:“您輔佐朝政,還沒有立下大功,雖然打敗了侯景,但侯景不是外賊。如今潁城將要被攻破,希望您借此機會,一舉下城,便可奠定大的事業了。”世宗命令元康騎驛站的馬火速考察潁城情況。回來報告說:“肯定可以攻下來。”於是世宗親自領兵攻打,一到城下,就取得了勝利。世宗因此賞元康金百鋌。

初,魏朝授世宗相國、齊王,世宗頻讓不受。乃召諸將及元康等密議之,諸將皆勸世宗恭應朝命,元康以為未可。又謂魏收曰:“觀諸人語,專欲誤王。我向已啟王,受朝命,置官僚,元康叨忝或得黃門郎,但時事未可耳。”崔暹因間之,薦陸元規為大行台郎,欲以分元康權也。元康既貪貨賄,世宗內漸嫌之,元康頗亦自懼。又欲用為中書令,以閑地處之,事未施行。
當初,魏朝授給世宗相國、齊王,世宗極力推辭不受。又召集諸將以及元康密議,將領們都勸世宗接受朝命。元康卻不同意。他對魏收說:“聽人們的話,是想讓大王犯錯誤。我早就啟奏大王,受朝命,置官僚,元康或許有幸得黃門侍郎之職,但現在的形勢卻不允許這樣。”崔暹乘機介入,推薦陸元規為大行台郎,想削弱元康的權力。由於元康貪求貨財賄賂,世宗漸漸地嫌棄著他,元康也開始害怕起來。世宗想讓他作中書令,用閑職來處置,但沒來得及施行。

屬世宗將受魏禪,元康與楊愔、崔季舒並在世宗坐,將大遷除朝士,共品藻之。世宗家蒼頭奴蘭固成先掌廚膳,甚被寵昵。先是,世宗杖之數十,其人性躁,又恃舊恩,遂大忿恚,與其同事阿改謀害世宗。阿改時事顯祖,常執刀隨從,雲若聞東齋叫聲,即以加刃於顯祖。是日值魏帝初建東宮,群官拜表。事罷,顯祖出東止車門,別有所之,未還而難作。固成因進食,置刀於盤下而殺世宗。元康以身扞蔽,被刺傷重,至夜而終,時年四十三。楊愔狼狽走出,季舒逃匿於廁,庫直紇奚舍樂扞賊死。是時秘世宗凶問,故殯元康於宮中,托以出使南境,虛除中書令。明年,乃詔曰:“元康識超往哲,才極時英,千仞莫窺,萬頃難測。綜核戎政,彌綸霸道,草昧邵陵之謀,翼讚河陽之會,運籌定策,盡力盡心,進忠補過,亡家徇國,掃平逋寇,廓清荊楚,申、甫之在隆周,子房之處盛漢,曠世同規,殊年共美。大業未融,山隤奄及,悼傷既切,宜崇茂典。贈使持節、都督冀定瀛殷滄五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司空公、冀州刺史,追封武邑縣一千戶,舊封並如故,諡曰文穆。賻物一千二百段。大鴻臚監喪事。凶禮所須,隨由公給。”元康母李氏,元康卒後,哀感發病而終,贈廣宗郡君,諡曰貞昭。
世宗將受魏禪,元康與楊愔、崔季舒都坐在世宗的身邊,計劃對朝士分別品藻,然後進行大規模地升遷除授。世宗家中的蒼頭奴蘭固成掌管廚房膳食,極受寵幸。早些時候,世宗杖打了他幾十下,他是梁朝的人,性情急躁,又依仗著舊恩,因而極為恚憤,與其同事阿改企圖謀害世宗。這時阿改服侍顯祖,常常帶著刀劍侍從左右,說“如果聽到東齋高聲喊叫”,就馬上砍下顯祖的腦袋。這天,正好東宮建成,群官向魏帝祝賀。賀禮結束,顯祖出東止車門,想到別的地方去,沒有返回來,禍難就開始了。蘭固成乘獻食之機,拿出事先藏在食盤中的刀向世宗刺去。元康以身阻擋,也被刺成重傷,到晚上就咽了氣,時年四十有三。楊忄音倉惶逃出,季舒躲藏在廁所裏,庫真都督紇奚舍樂同賊搏鬥而死。這時沒有公布世宗的凶訊,所以就將元康殯在宮中,對外說他出使到南方去了,還假意擢升他為中書令。第二年,帝下詔書說:“元康才識越超往昔的賢人,品行為時代的楷模,可謂千仞莫窺,萬頃難測。參議軍事,統攝霸道,草昧邵陵之謀,翼讚河陽之會,運籌定策,盡心盡力,進忠補過,亡家殉國。掃平賊寇,廓清荊楚,申、甫在西周,子房處劉漢,曠世同規,殊年共美。大業未成,山崩地坼,悼傷既切,宜崇儀典。贈使持節,都督冀、定、瀛、殷、滄五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司空公,冀州刺史,追封給武邑縣一千戶,舊封全部保存,諡號文穆。賻物一千二百段。大鴻臚卿監護喪事。凶禮所需要支出的錢財物品,一律從國庫開支。”元康母李氏,在其子死後,因悲傷過度暴病而亡,朝廷贈其廣宗郡君,諡號貞昭。

元康子善藏,溫雅有鑒裁,武平末,假儀同三司、給事黃門侍郎。隋開皇中,尚書禮部侍郎。大業初,卒於彭城郡讚治。
元康子善藏,溫文爾雅有識人之鑒,武平末假儀同三司、給事黃門侍郎。隋開皇中,為尚書禮部侍郎。大業初,死在彭城郡讚治位上。

元康弟諶,官至大鴻臚。次季璩,巨鹿太守,轉冀州別駕。平秦王歸彥反,季璩守節不從,因而遇害。贈衛尉卿、趙州刺史。
元康弟諶,官至大鴻臚。次弟季璩,巨鹿太守,轉冀州別駕。平秦王歸彥反叛,季璩守節不降,因此被害。贈衛尉卿、趙州刺史。

杜弼,字輔玄,中山曲陽人也,小字輔國。自序雲,本京兆杜陵人,九世祖驁,晉散騎常侍,因使沒趙,遂家焉。祖彥衡,淮南太守。父慈度,繁畤令。弼幼聰敏,家貧無書,年十二,寄郡學受業,講授之祭,師每奇之。同郡甄琛為定州長史,簡試諸生,見而策問,義解閑明,應答如響,大為琛所歎異。其子寬與弼為友。州牧任城王澄聞而召問,深相嗟賞,許以王佐之才。澄、琛還洛,稱之於朝,丞相高陽王等多相招命。
杜弼,字輔玄,中山曲陽人氏,小字輔國。自序說,本是京兆杜陵人氏,弼曾同邢邵扈從到東山,兩人一起討論名理問題。邢認為人死再生,大概是畫蛇添足。弼回答說:“一般說來,人死為歸無,沒有了再生的力量。當然啦,物未生之前,本來也是無,無而能夠有,不應懷疑。因為前生出後,這有什麼奇怪?”邢說:“聖人設立教令,本是為了勸獎,故讓民眾警戒將來,希望能夠成就自己的品性。”弼說:“聖人合德天地,齊信四時,言語為經,行動為法,還說以虛示物,以詭勸民,與魚腹之書相同,和鑿楹之誥有異,怎能讓北鬥星生光,龍宮藏寶?就像你講的那樣,福果然可以熔鑄性情,光大風教,益處之多,沒有能夠超過它的了。這是真正的教化,為什麼說不是實在的?”邢答:“死又可以說成‘澌’,講的是精神盡了。”弼問:“你所說的澌,就像將箭全部射出,手中再也沒有了。《小雅》說‘沒有草能夠活過冬天’,《月令》也雲‘所有的草死了’,動物植物雖有區別,也屬於這一類。無情性的花卉,尚可以再生,飽含靈氣的物事,為何不能重造。假如說草死還有種在,那麼人死也有意識存在。看不見意識、種子,就認為是無。神借助形表現,也不能自己看到自己,離朱的眼睛最好也無法瞧見。雖然蔣濟看人的眼睛,能夠察覺到是賢是愚;鍾子期聽曲,覺察到山水也有了情感。這乃是精神的巧妙,豈能說是精神的本體?就像玉帛不是禮,鍾鼓不是樂,依此而推論,其意思就很明確了。”邢又說:“季劄講‘無不之’,也言‘散盡’,如果重新聚合而為物,就不能講‘無不亡’了。”弼又道:“骨肉不入黃泉,那麼魂氣就‘無不之’了。這便是形墜魂遊,去了而不是盡。如鳥出巢,如蛇離洞。因為還有,所以無所不至;若令沒有,又將往哪裏去?延陵有察微的本領,知道神不隨從於形;仲尼發出習禮的感歎,讚美神與形的區別。若允許擴張的話,那麼人人都是季劄了。不說是高論,堅持此點就是無。”邢道:“神依附於人體,就像光離不開燭,燭燒完光也就熄滅了,人死,精神也就滅亡了。”弼說:“前儒舊學,常講這樣的話,群疑眾惑,都是由此產生出來的。可以說是辨別的人不精明,思考的人不專一。我有一點不成熟的看法,可以核實。燭因本體而生光,本體大光也大;人則是神不係於形,形小神卻不一定小。因此仲尼的智慧,一定比長狄高;曹孟德的雄武,遠遠地超過了崔琰。神對於形,就像君王擁有國家。國家是君王統治的,但君王卻不是國家生出來的。不與它一同生出來,怎麼能夠一塊滅亡?”邢問:“舍此往彼,生生常在。周、孔自當與莊周鼓缶一樣,和桑扈循歌相同?”弼答:“同在一樹蔭下歇息,還有即將告別的悲傷;窮盡車轍印而遊玩,也會在中途發生感歎。何況是聯體同氣,變化成了別的東西,符合心意的事情,對智慧有何害處?”邢說:“鷹變成鳩,鼠變成如鳥,黃母變成鱉,都是有生命之類的東西。類化而相生,就如光離開了此燭,又去點燃了彼燭。”弼說:“鷹沒有變化成鳩時,鳩是沒有的。鼠未變成如鳥前,如鳥是沒有的。既然不是兩種東西同時都有,怎麼可能兩相對立?光離開此燭,能夠點燃彼燭,神離開此形,則寄托於彼形,那有什麼兩樣?”邢說:“想讓土化成人,樹木生出眼鼻,造化神明,不當這樣。”弼說:“腐草中飛出流螢,朽木中爬出蠍蟲,如果不是造化,那又是什麼致使出現這種現象呢?”

延昌中,以軍功起家,除廣武將軍、恒州征虜府墨曹參軍,典管記。弼長於筆劄,每為時輩所推。孝昌初,除太學博士,帶廣陽王驃騎府法曹行參軍,行台度支郎中。還,除光州曲城令。為政清靜,務盡仁恕,詞訟止息,遠近稱之。時天下多難,盜賊充斥,征召兵役,途多亡叛,朝廷患之。乃令兵人所齎戎具,道別車載;又令縣令自送軍所。時光州發兵,弼送所部達北海郡,州兵一時散亡,唯弼所送不動。他境叛兵並來攻劫,欲與同去。弼率所領親兵格鬥,終莫肯從,遂得俱達軍所。軍司崔鍾以狀上聞。其得人心如此。普泰中,吏曹下訪守令尤異,弼已代還,東萊太守王昕以弼應訪。弼父在鄉,為賊所害,弼行喪六年。以常調除禦史,加前將軍、太中大夫,領內正字。台中彈奏,皆弼所為。諸禦史出使所上文簿,委弼覆察,然後施行。
之後又給邢邵寫信說:“立言明理,當據經典,違儒背佛,隻有君子。如不法聖,物各有性,馬首欲東,誰人能禦?為什麼取於適中,怎能貴於得一。逸韻雖然極高,但管見也沒有很好地表達出來。”前後來往了許多次書信,邢邵被杜弼駁倒了,因文字太多我們不準備抄錄了。

遷中軍將軍、北豫州、驃騎大將軍府司馬。未之官,儀同竇泰總戎西伐,詔弼為泰監軍。及泰失利自殺,弼與其徒六人走還,陝州刺史劉貴鎖送晉陽。高祖詰之曰:“竇中尉此行,吾前具有法用,乃違吾語,自取敗亡。爾何由不一言諫爭也?”弼對曰:“刀筆小生,唯文墨薄技,便宜之事,議所不及。”高祖益怒。賴房謨諫而獲免。左遷下灌鎮司馬。
又以本官行鄭州刺史事,還沒有動身上路,就被家客告發謀反,收押監獄,審查不實,很久才受寬大。弼因此再也不朝見皇帝了。不久又由於第二子廷尉監台卿斷獄拖延時間受到牽連,與寺官一同遭郎中封靜哲的起訴。事情已向皇帝作了報告,顯祖發火,於是把弼流放到了臨海鎮。這時楚州人東方白額謀反,南北響應,臨海鎮被賊帥張綽、潘天合等人圍攻,弼帶領全城軍民奮起抵抗,終於保全了城池。顯祖得報,給予嘉獎,敕弼行海州刺史事。海州就是他的流放州。在海州奏請修通陵道和韓信的舊道。又在州東沿海築起長堰,對外攔截鹹潮,對內導引淡水。帝敕令一同辦理。轉任徐州刺史,未赴任,又拜膠州刺史。

元象初,高祖征弼為大丞相府法曹行參軍,署記室事,轉大行台郎中,尋加鎮南將軍。高祖又引弼典掌機密,甚見信待。或有造次不及書教,直付空紙,即令宣讀。弼嚐承間密勸高祖受魏禪,高祖舉杖擊走之。相府法曹辛子炎諮事,雲須取署,子炎讀“署”為“樹”。高祖大怒曰:“小人都不知避人家諱!”杖之於前。弼進曰:“《禮》,二名不偏諱,孔子言“徵”不言“在”,言“在”不言“徵”。子炎之罪,理或可恕。”高祖罵之曰:“眼看人瞋,乃複牽經引《禮》!”叱令出去。弼行十步許,呼還,子炎亦蒙釋宥。世子在京聞之,語楊愔曰:“王左右賴有此人方正,庶天下皆蒙其利,豈獨吾家也。”
弼儒雅寬厚,尤其通曉吏職。在官清潔,被吏民懷念。喜好玄理,年齡越大越是專一。又注《莊子·惠施篇》、《易·上下係》,名之為《新注義苑》,同在社會上流行。弼性格率直,前在神武的霸朝,對高祖多有匡正。顯祖為丞相後,弼位在僚首,初聽揖讓之議,還有諫諍。顯祖曾問弼:“治理國家應該用什麼樣的人?”答:“鮮卑是車馬客,當用中國人。”顯祖認為弼的話是譏諷。高德政執掌大政,弼不想屈居其下,就當著眾人的麵折損說:“黃門在帝的前後左右,為什麼聞善不驚,卻喜歡削減抑壓?”德政極其憤恨,多次說弼的壞話。他又令主書杜永珍秘密上書,說弼作長史時,受人好處,大操婚嫁之事。顯祖內心不滿。弼依仗著自己的舊臣身份,向帝陳請公事。天保十年(559)夏,帝借飲酒之機,清算他的過失,於是便派人赴州誅殺了他,時年六十九。帝覺察到這樣處理不妥,馬上派驛馬追趕,卻來不及了。長子蕤、第四子光,流放臨海鎮。次子台卿,先徙東豫州。乾明初,幾人一同得令返回鄴城。天統五年(569),朝廷追贈弼使持節,揚、郢二州軍事,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右仆射,揚州刺史,諡文肅。

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潔,言之於高祖。高祖曰:“弼來,我語爾。天下濁亂,習俗已久。今督將家屬多在關西,黑獺常相招誘,人情去留未定。江東複有一吳兒老翁蕭衍者,專事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網,不相饒借,恐督將盡投黑獺,士子悉奔蕭衍,則人物流散,何以為國?爾宜少待,吾不忘之。”及將有沙苑之役,弼又請先除內賊,卻討外寇。高祖問內賊是誰。弼曰:“諸勳貴掠奪萬民者皆是。”高祖不答,因令軍人皆張弓挾矢,舉刀按槊以夾道,使弼冒出其間,曰:“必無傷也。”弼戰栗汗流。高祖然後喻之曰:“箭雖注不射,刀雖舉不擊,槊雖按不刺,爾猶頓喪魂膽。諸勳人身觸鋒刃,百死一生,縱其貪鄙,所取處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弼於時大恐,因頓顙謝曰:“愚癡無智,不識至理,今蒙開曉,始見聖達之心。”
史臣曰:孫搴多次在高祖左右,處於舞文弄墨的位置,入幕府不久,情義已深。到倉猝死去,直擔說折我右臂,雖然當時軍旗未卷,卻愛惜人才,不然怎麼能夠成就霸王之業。太史公說:“不是死去難,如何對待死難。”“有的比泰山還重,有的比鴻毛還輕。”這就是怎麼死的意義。五塵憑藉他的智能才幹,托身於高氏,運籌帷幄,寄托重任。至危難之時不苟且偷生,舍生殉義,可以說死得其所。楊惰自己認為品行和才能奇異,冠蓋同輩,有人弑君篡位之時,卻趕快逃跑躲避,造就不僅是對待死難,死也難啊。顥擔弱冠之年懷才待時,沒有朝臣知道,到了北宮之難,以年齡排序被推舉,所以承受帝位的理由,當時人們不讚成啊。杜弼學識通達,說話正直,禪讓皇位之時,先起異圃。王怒未消,最終遭受加罪殺戮。直言太多了,能不遭遇這種結局嗎?

後從高祖破西魏於邙山,命為露布,弼手即書絹,曾不起草。以功賜爵定陽縣男,邑二百戶,加通直散騎常侍、中軍將軍。奉使詣闕,魏帝見之於九龍殿,曰:“朕始讀《莊子》,便值秦名,定是體道得真,玄同齊物。聞卿精學,聊有所問。經中佛性、法性為一為異?”弼對曰:“佛性法性,止是一理。”詔又問曰:“佛性既非法性,何得為一?”對曰:“性無不在,故不說二。”詔又問曰:“說者皆言法性寬,佛性狹,寬狹既別,非二如何?”弼又對曰:“在寬成寬,在狹成狹,若論性體,非寬非狹。”詔問曰:“既言成寬成狹,何得非寬非狹?若定是狹,亦不能成寬。”對曰:“以非寬狹,故能成寬狹,寬狹所成雖異,能成恒一。”上悅稱善。乃引入經書庫,賜《地持經》一部,帛一百匹。平陽公淹為並州刺史,高祖又命弼帶並州驃騎府長史。
讚曰:產墨奔走效力,才氣高而行為不正。五鏖忠勇,舍生取義。高大的輔玄,思致深遠而好談玄理,國無道時運不佳,身雖死亡而名聲保全。

弼性好名理,探味玄宗,自在軍旅,帶經從役。注老子《道德經》二卷,表上之曰:“臣聞乘風理弋,追逸羽於高雲;臨波命鉤,引沉鱗於大壑。苟得其道,為工其事,在物既爾,理亦固然。竊惟《道》、《德》二經,闡明幽極,旨冥動寂,用周凡聖。論行也清淨柔弱,語跡也成功致治。實眾流之江海,乃群藝之本根。臣少覽經書,偏所篤好,雖從役軍府,而不舍遊息。鑽味既久,斐{文}如有所見,比之前注,微謂異於舊說。情發於中而彰諸外,輕以管窺,遂成穿鑿。無取於遊刃,有慚於運斤。不足破秋毫之論,何以解連環之結。本欲止於門內,貽厥童蒙,兼以近資愚鄙,私備忘闕。不悟姑射凝神,汾陽流照,蓋高之聽卑,邇言在察。春末奉旨,猥蒙垂誘,今上所注《老子》,謹冒封呈,並序如別。”詔答雲:“李君遊神冥窅,獨觀恍惚,玄同造化,宗極群有。從中被外,周應可以裁成;自己及物,運行可以資用。隆家寧國,義屬斯文。卿才思優洽,業尚通遠,息棲儒門,馳騁玄肆,既啟專家之學,且暢釋老之言。戶列門張,途通徑達,理事兼申,能用俱表,彼賢所未悟,遺老所未聞,旨極精微,言窮深妙。朕有味二經,倦於舊說,曆覽新注,所得已多,嘉尚之來,良非一緒。已敕殺青編,藏之延閣。”又上一本於高祖,一本於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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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百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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