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閼逢困敦,盡著雍困敦,凡二十五年。
起(甲子,公元前297年),止(戊子,公元前273年)共二十五年。
赧王中十八年(甲子,公元前二九七年)
周紀四周赧王十八年(甲子,公元前297年)
楚懷王亡歸。秦人覺之,遮楚道。懷王從間道走趙。趙主父在代,趙人不敢受。懷王將走魏,秦人追及之,以歸。
楚懷王逃脫看守,被秦國人發現,封鎖通往楚國的道路。楚懷王從小路逃到了趙國,正逢趙主父外出在代郡,趙國官員不敢作主收留他。楚懷王又想逃奔魏國,卻被秦國人追上,抓回秦國。
魯平公薨,子緡王賈立。
魯國魯平公去世,其子姬賈即位為魯緡公。
赧王中十九年(乙醜,公元前二九六年)
赧王十九年(乙醜,公元前296年)
楚懷王發病,薨於秦,秦人歸其喪。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
楚懷王發病,死在秦國。秦國送回他的靈柩,楚國人見了都十分悲痛,像死了自己的親人一樣。各國諸侯因此也對秦國不滿。
齊、韓、魏、趙、宋同擊秦,至鹽氏而還。秦與韓武遂、與魏封陵以和。
齊、韓、魏、趙、宋五國共同出兵攻打秦國,到了鹽氏地方即行撤回。秦國把武遂歸還韓國,把封陵歸還魏國,以求和解。
趙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樓煩王於西河而致其兵。
趙主父視察新獲取的領土,離開代郡,向西在西河會見樓煩王,接受了他的部隊。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魏國魏襄王去世,其子即位為魏昭王。
韓襄王薨,子釐王咎立。
韓國韓襄王去世,其子韓咎即位為韓王。
赧王中二十年(丙寅,公元前二九五年)
赧王二十年(丙寅,公元前295年)
秦尉錯伐魏襄城。趙主父與齊、燕共滅中山,遷其王於膚施。歸,行賞,大赦,置酒,酺五日。
秦國國尉司馬錯進攻魏國襄城。
趙主父封其長子章於代,號曰安陽君。安陽君素侈,心不服其弟。主父使田不禮相之。李兌謂肥義曰:“公子章強壯而誌驕,黨眾而欲大,田不禮忍殺而驕,二人相得,必有陰謀。夫小人有欲,輕慮淺謀,徒見其利,不顧其害,難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勢大,亂之所始而禍之所集也。子奚不稱疾毋出而傳政於公子成,毋為禍梯,不亦可乎!”肥義曰:“昔者主父以王屬義也,曰:‘毋變而度,毋易而慮,堅守一心,以歿而世。’義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禮之難而忘吾籍,變孰大焉!諺曰:‘死者複生,生者不愧。’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子則有賜而忠我矣。雖然,吾言已在前矣,終不敢失!”李兌曰:“諾。子勉之矣!吾見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兌數見公子成以備田不禮。肥義謂信期曰:“公子章與田不禮聲善而實惡,內得主而外為暴,矯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難為也。今吾憂之,夜而忘寐,饑而忘食,盜出入不可不備。自今以來,有召王者必見吾麵,我將以身先之。無故而後王可入也。”信期曰:“善。”
趙主父與齊國、燕國聯合滅掉中山國,把中山王遷到膚施居住。趙主父回來後,論功行賞,大赦罪人,設酒慶祝,全國歡宴五天。趙主父把長子趙章封到代,號稱安陽君。安陽君平素為人驕橫,內心對弟弟立為王十分不服。趙主父派田不禮做他的國相。李兌對肥義說:“公子趙章身強力壯而懷有野心,黨羽眾多而貪欲極大,田不禮又殘忍好殺,十分狂妄,兩人互相勾結,必定會圖謀不軌。小人有了野心,就要輕舉妄動,他隻看到想獲取的利益,看不到帶來的危害。一場災難就在眼前了。你身居要職,權勢很大,你將成為動亂的由頭,災禍也將集中在你身上。你何不稱病不出,把朝政交給公子趙成去處理,免得被禍事牽連。這樣不好嗎!”肥義說:“當年趙主父把趙王囑托給我,說:‘不要改變你的宗旨,不要改變你的心意,要堅守一心,至死效忠!’我再三拜謝承命並記錄在案。現在如果怕田不禮加禍於我而忘掉當年的記錄,就是莫大的背棄。俗話說崐:‘麵對複生的死者,活著的人無需感到慚愧。’我要維護我的諾言,哪能光顧保全生命!你對我的建議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已有誓言在先,決不敢放棄!”李兌說:“好,你勉力而為吧!能見到你恐怕隻有今年了。”說罷流淚而出。李兌幾次入見公子趙成,商議防備田不禮。肥義對信期說:“公子趙章與田不禮語言動聽而本質凶惡,在內討得主父的歡心,在外恣意施暴。他們一旦假借主父的命令來發動政變,是很容易得手的。現在我憂慮此事,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強盜在身邊出入不能不防!從此以後,有人奉主父命來召見趙王必須先見我的麵,我將先前往,沒有變故,趙王才能去。”信期說:“好。”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從旁窺之,見其長子傫然也,反北麵為臣。詘於其弟,心憐之,於是乃欲分趙而王公子章於代,計未決而輟。主父及王遊沙丘,異宮,公子章、田不禮以其徒作亂,詐以主父令召王。肥義先入,殺之。高信即與王戰。公子成與李兌自國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難,殺公子章及田不禮,滅其黨。公子成為相,號安平君;李兌為司寇。是時惠文王少,成、兌專政。公子章之敗也,往走主父,主父開之。成、兌因圍主父宮。公子章死,成、兌謀曰:“以章故,圍主父;即解兵,吾屬夷矣!”乃遂圍之,令:“宮中人後出者夷!”宮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鷇而食之。三月餘,餓死沙丘宮。主父定死,乃發喪赴諸侯。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後得吳娃,愛之,為不出者數歲。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之。吳娃死,愛馳;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
趙主父讓趙惠文王朝見群臣,自己在旁邊窺察,隻見當哥哥的趙章反而俯首稱臣,無精打采地聽高高在上的弟弟趙何訓示,心中有些不忍,於是想把趙國一分為二,讓趙章在代郡稱王,但這個計劃還沒有最後決定就擱置起來。趙主父和趙王出遊沙丘,分別住在兩個行宮裏。趙章、田不禮乘機率領門徒作亂,他們假稱趙主父的命令召見趙王,肥義先進去,被殺死。高信便與趙王一同抵抗。公子趙成與李兌從國都邯鄲趕來,發動四邑的軍隊入宮鎮壓叛亂,殺死趙章及田不禮,處死全部黨羽。公子趙成擔任相國,稱為安平君;李兌被任命為司寇。當時趙惠文王還年幼,政權都掌握在公子趙成、李兌手中。趙章敗退的時候,逃到趙主父那裏,趙主父開門接納了他。公子趙成、李兌於是帶兵包圍了趙主父的行宮。殺死趙章後,公子趙成、李兌商議道:“我們為追殺趙章,竟包圍了主父的行宮,如此大罪,要是撤兵回去,會被滿門抄斬的!”於是又下令圍住趙主父行宮,宣布:“宮中人晚出來的殺!”宮中的人聽見命令全部逃出,趙主父想出來卻不被準許,又得不到食物,隻好捕捉幼鳥吃,三個多月後,他終於餓死在沙丘行宮中。直到趙主父確死無疑,趙國才向各國報告喪事。起初,趙主父定長子趙章為太子,後來他娶了美女吳娃,十分寵愛,曾經幾年不出宮上朝。生下兒子趙何後,便廢去太子趙章,立趙何為太子。吳娃死後,趙主父對趙何的偏愛也逐漸減退,又可憐起原來的太子,想立兩個王。他總是猶豫不決,所以引起了內亂。
秦樓緩免相,魏冉代之。
秦國罷免樓緩的丞相,由魏冉代任。
赧王中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二九四年)
赧王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294年)
秦敗魏師於解。
秦國在解擊敗魏國軍隊。
赧王中二十二年(戊辰,公元前二九三年)
赧王二十二年(戊辰,公元前293年)
韓公孫喜、魏人伐秦。穰侯薦左更白起於秦王以代向壽將兵,敗魏師、韓師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級,虜公孫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為國尉。
韓國派大將公孫喜聯合魏國攻打秦國。秦國穰侯把任左更之職的白起推薦給秦王,代替向壽統率秦軍,結果在伊闕大敗韓、魏聯軍,殺死二十四萬人,活捉公孫喜,奪取五座城。秦王便任命白起為國尉。
秦王遺楚王書曰:“楚背秦,秦且率諸侯伐楚,願王之飭士卒,得一樂戰!”楚王患之,乃複與秦和親。
秦王送信給楚王,寫道:“楚國背叛了秦國,秦國將率領各國來討伐楚國,希望你整頓好軍隊,我們痛痛快快地打一仗!”楚王十分恐懼,隻好再與秦國修好結親。
赧王中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二九二年)
赧王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292年)
楚襄王迎婦於秦。
楚襄王從秦國迎娶新娘。
臣光曰:甚哉秦之無道也,殺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競也,忍其父而婚其仇!嗚呼!楚之君誠得其道,臣誠得其人,秦雖強,烏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論之曰:“夫道,善用之則百裏之地可以獨立,不善用之則楚六千裏而為仇人役。”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勢,是其所以危也。
臣司馬光曰:秦國真是太不講道理了,害死楚懷王又逼迫其子楚襄王;楚國也太不爭氣了,忍下殺父之仇而與敵人通婚!嗚呼!楚國君王如果能堅持正確的治國之道,對臣下任用得人,秦國雖然強大,又怎能肆意欺淩它呢!荀況說得好:“治國之道,善於掌握則僅有百裏方圓的地方也可以獨立於天下,不善於掌握哪怕像楚國有六千裏國土也隻能被仇人所驅使。”所以君王不認真講求治國之道,隻一味製造聲勢,正是走向危亡的原因。
秦魏冉謝病免,以客卿燭壽為丞相。
秦國魏冉因病辭去職務,以客卿燭壽為丞相。
赧王中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二九一年)
赧王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291年)
秦伐韓,拔宛。
秦國進攻韓國,攻取宛。
秦燭壽免。魏冉複為丞相,封於穰與陶,謂之穰侯。又封公子市於宛,公子悝於鄧。
秦國免去燭壽職務,魏冉再度出任丞相,受封穰、陶兩地,稱為穰侯。秦國又把宛封給公子市,把鄧封給公子悝。
赧王中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二九零年)
赧王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290年)
魏入河東地四百裏、韓入武遂地二百裏於秦。
魏國把河東方圓四百裏、韓國把武遂方圓二百裏獻給秦國。
魏芒卯始以詐見重。
魏國芒卯以詐術開始受到重用。
赧王中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二八九年)
赧王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289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錯伐魏,至軹,取城大小六十一。
秦國派大良造白起、客卿司馬錯進攻魏國,抵達軹地,奪取大小城鎮六十一座。
赧王中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二八八年)
赧王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288年)
冬,十月,秦王稱西帝,遣使立齊王為東帝,欲約與共伐趙。蘇代自燕來,齊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為何如?”對曰:“願王受之而勿稱也。秦稱之,天下安之,王乃稱之,無後也。秦稱之,天下惡之,王因勿稱,以收天下,此大資也。且伐趙孰與伐桀宋利?今王不如釋帝以收天下之望,發兵以伐桀宋,宋舉則楚、趙、梁、衛皆懼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謂以卑為尊也。”齊王從之,稱帝二日而複歸之。十二月,呂禮自齊入秦,秦王亦去帝複稱王。
冬季,十月,秦王自稱西帝,派使者建議齊王立為東帝,想約定兩國共同進攻趙國。蘇代從燕國前來,齊王便問他:“秦國派魏冉來勸我帝,你的意見如何?”蘇代回答說:“我建議大王先予以接受,但暫時不稱帝。秦王稱帝後,天下如果不表示反對,大王再稱帝,也不算晚。秦王稱帝如果遭到天下指責,大王就不再稱帝,趁勢收買天下人心,這是個大資本。況且進攻趙國與進攻有夏桀惡名的宋國,哪個有利呢?現在大王不如暫時放棄帝號以使天下歸心,然後發兵討伐‘桀宋’,征服宋國後,楚國、趙國、魏國、衛國都會恐崐懼臣服。這樣,我們名義上尊重秦國而讓天下去憎恨它,正是齊國反卑為尊的計策。”齊王采納了他的建議,隻稱帝兩天便放棄了。十二月,呂禮從齊國到秦國,秦王也去掉帝號,仍舊稱王。
秦攻趙,拔杜陽。
秦國攻打趙國,攻取杜陽。
赧王中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二八七年)
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287年)
秦攻魏,拔新垣、曲陽。
秦國攻打趙國,奪取新垣、曲陽。
赧王中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二八六年)
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286年)
秦司馬錯擊魏河內。魏獻安邑以和,秦出其人歸之魏。
秦國派司馬錯攻擊魏國河內,魏國獻出安邑求和,秦國將城內人民驅趕回魏國。
秦敗韓師於夏山。
秦國在夏山打敗韓國軍隊。
宋有雀生鸇於城之陬。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喜,起兵滅滕;伐薛;東敗齊,取五城;南敗楚,取地三百裏,西敗魏軍。與齊、魏為敵國,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以示威服鬼神。為長夜之飲於室中,室中人呼萬歲,則堂上之人應之,堂下之人又應之,門外之人又應之,以至於國中,無敢不呼萬歲者。天下之人謂之“桀宋”。齊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宋王奔魏,死於溫。
宋國發生雀鳥在城邊生下鷂鷹的怪事,太史卜了一卦,說:“吉利。小而生大,必霸天下。”宋康王大喜,起兵滅掉滕國,攻占薛地,向東擊敗齊國,奪取五座城,向南戰勝楚國,占地方圓三百裏,向西打垮魏軍,宋國一時成為可與齊國、魏國相匹敵的國家,宋康王對成就霸業更加自信。他想早日完成霸業,便射天鞭地,砍倒神壇後燒毀,以表示自己的聲威可以鎮懾鬼神。他在宮室中整夜飲酒,令室中的人齊聲高呼萬歲,大堂上的人聞聲響應,堂下的人接著響應,門外的人又繼續響應,以至於國中沒有人敢不呼萬歲。天下的人都咒罵他是“桀宋”。齊王趁機起兵征伐宋國,人民四下逃散,棄城不守。宋王隻好逃往魏國,死於溫地。
赧王中三十年(丙子,公元前二八五年)
三十年(丙子,公元前285年)
秦王會楚王於宛,會趙王於中陽。
秦王與楚王在宛會麵,與趙王在中陽會麵。
秦蒙武擊齊,拔九城。
秦國派蒙武攻擊齊國,奪取九座城池。
齊湣王既滅宋而驕,乃南侵楚,西侵三晉,欲並二周,為天子。狐咺正議,斫之檀衢,陳舉直言,殺之東閭。燕昭王日夜撫循其人,益為富實,乃與樂毅謀伐齊。樂毅曰:“齊,霸國之餘業也。地大人眾,未易獨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約趙及楚、魏。”於是使樂毅約趙,別使使者連楚、魏,且令趙啖秦以伐齊之利。諸侯害齊王之驕暴,皆爭合謀與燕伐齊。
齊王滅掉宋國後十分驕傲,便向南侵入楚國,向西攻打趙、魏、韓國,想吞並東西二周,自立為天子。狐義正辭嚴地勸諫他,被斬首於檀台大路上。陳舉直言不諱地勸止,被殺死在東門。燕昭王卻日夜安撫教導百姓,使燕國更加富足,於是他與樂毅商議進攻齊國。樂毅說:“齊國稱霸以來,至今有餘力,地廣人多,我們獨力攻打不易。大王一定要討伐它,不如聯合趙國及楚、魏三國。”燕王便派樂毅約定趙國,另派使者聯係楚國、魏國,再讓趙國用討伐齊國的好處引誘秦國。各國苦於齊王的驕橫暴虐,都爭相讚成參加燕國的攻齊戰爭。
赧王中三十一年(丁醜,公元前二八四年)
赧王三十一年(丁醜,公元前284年)
燕王悉起兵,以樂毅為上將軍。秦尉斯離帥師與三晉之師會之。趙王以相國印授樂毅,樂毅並將秦、魏、韓、趙之兵以伐齊。齊湣王悉國中之眾以拒之,戰於濟西,齊師大敗。樂毅還秦、韓之師,分魏師以略宋地,部趙師以收河間,身率燕師,長驅逐北。劇辛曰:“齊大而燕小,賴諸侯之助以破其軍,宜及時攻取其邊城以自益,此長久之利也。今過而不攻,以深入為名,無損於齊,無益於燕,而結深怨,後必悔之。”樂毅曰:“齊王伐功矜能,謀不逮下,廢黜賢良,信任諂諛,政令戾虐,百姓怨懟。今軍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禍亂內作,則齊可圖也。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過恤下而撫其民,則難慮也。”遂進軍深入。齊人果大亂失度,湣王出走。樂毅入臨淄,取寶物、祭器,輸之於燕。燕王親至濟上勞軍,行賞饗士,封樂毅為昌國君,遂使留徇齊城之未下者。齊王出亡之衛,衛君辟宮舍之,稱臣而共具。齊王不遜,衛人侵之。齊王去奔鄒、魯,有驕色,鄒、魯弗內,遂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因為齊相。淖齒欲與燕分齊地,乃執湣王而數之曰:“千乘、博昌之間,方數百裏,雨血沾衣,王知之乎?”曰:“知之。”“贏、博之間,地坼及泉,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當闕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則聞其聲,王知之乎?”曰:“知之。”淖齒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有人當闕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誡焉,何得無誅!”遂弑王於鼓裏。
燕王調動全部兵力,以樂毅為上將軍。秦國尉斯離率軍隊與韓、趙、魏聯軍也前來會合。趙王把相國大印授給樂毅,樂毅統一指揮秦、魏、韓、趙大軍發動進攻。齊王集中國內全部人力進行抵禦,雙方在濟水西岸大戰。齊國軍隊大敗。樂毅便退回秦國、韓國軍隊,令魏國軍隊分兵進攻宋國舊地,布署趙國軍隊去收複河間。自己率領燕軍,由北長驅直入齊國。劇辛勸說道:“齊國大,燕國小,依靠各國的幫助我們才打敗齊軍,應該及時地攻取邊境城市充實燕國領土,這才是長久的利益。現在大軍過城不攻,一味深入,既無損於齊國又無益於燕國,隻能結下深怨,日後必定要後悔。”樂毅說:“齊王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不與下屬商議,又罷黜賢良人士,專門信任諛諂小人,政令貪虐暴戾,百姓十分怨憤。現在齊國軍隊已潰不成軍,如果我們乘勝追擊,齊國百姓必然反叛,內部發生動亂,齊國就可以收拾了。如果不抓住時機,等到齊王痛改前非,體貼臣下而撫恤百姓,我們就難辦了。”於是下令進軍深入齊國。齊國果然大亂,失去常度,齊王出逃。樂毅率軍進入齊都臨淄,搜刮寶物和祭祀重器,運回燕國。燕王親自到濟水上遊去慰勞軍隊,頒行獎賞,犒勞將士;燕王封樂為昌國君,讓他留在齊國進攻其餘未克的城市。齊王出逃到衛國,衛國國君讓出宮殿給他居住,向他稱臣並供給日常用度。齊王卻傲慢不遜,衛國人氣憤地攻擊他,齊王又出奔到鄒、魯國,仍舊麵有驕色;鄒、魯兩地閉門不納,齊王又出奔莒地。楚國派淖齒率軍前來救援齊王,被任命為齊相。淖齒卻想與燕國瓜分齊國,於是抓住齊王數說他的罪過:“千乘、博昌之間的方圓幾百裏地,下血雨浸濕衣服,你齊王知道嗎?”齊王回答:“知道。”“嬴、博之間,大地崩塌,泉水上湧,你齊王知道嗎?”回答:“知道。”“有人堵著宮門哭泣,卻不見人影,離開時又音響可聞,齊王你知道嗎?”回答:“知道。”淖齒說:“天降血雨,是上天警告你;地崩泉湧,是大地警告你;人堵著宮門哭,是人心在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而你卻不知改悔,你還想不死嗎!”於是在鼓裏這個地方將齊王處死。
荀子論之曰:國者,天下之利勢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索為匹夫,不可得也。齊湣、宋獻是也。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
荀況論之曰:國家,集中了天下的利益和權勢。有道行的人主持,可以得到大的安樂,大的榮耀,成為幸福的源泉。無道行的人主持,卻帶來大的危險,大的拖累,有君王的地位還不如沒有;等到形勢極度惡化,他即使想當一個普通老百姓,也做不到了。齊王、宋康王便是如此。所以治理國家的君主如果提倡禮義,就可以稱王,樹立信譽就可以稱霸,玩弄權術則必然滅亡。
挈國以呼禮義也,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所以為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群臣而首向之者,則舉義誌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故曰:以國濟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是所謂義立而王也。
領導國家提倡禮義,就無人可以加害於他。即使做一件壞事、殺一個無辜的人便可以得到天下,仁愛的人也不會去幹。君主守定意誌,維護國家,堅如磐石,以此禮待他人,就可以產生眾多的仁人誌士。以此條陳布置國家刑事法律,就可以製定出良好的法律。君主極力如此主張,再率領群臣以身作則,就可以樹立起禮義的風尚。這樣,屬下能夠以禮義綱常尊崇上司,統治基礎就穩定了,基礎穩定國家便安定,國家安定則天下平定。因此說:用國家的權力推行禮義,一天就可以做到眾人皆知,商湯王、周武王便是如此,即所謂的以提倡禮義而稱王。
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已諾信乎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睹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睹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是所謂信立而而霸也。
即使道德還未達到完美,禮義也沒有做到完善,然而已經可以掌握治理天下的大致條理。做到賞罰分明,取得天下的信任,使臣屬清楚地看到它的重要性。政令一經頒布,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不欺騙百姓;條約已經締結,不管有利還是無利,都不欺騙合作的鄰國。這樣,才能軍隊強勁,城池堅固,使敵對國家畏懼。國家的方針一貫而明確,友邦就予以信任。即使是偏僻的小國,也可以威震天下。春秋時期的齊、晉、宋、秦、楚五霸主便是如此,即所謂的以樹立信譽而稱霸。
挈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內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湣、薛公是也。故用強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為務。故強,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他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
帶領國家追逐功利,不申張正義,不遵守信用,唯利是圖;對內不惜為了一點小利去欺騙人民,對外為了追求大的利益不怕欺騙友邦。對內不好好治理自己已有的東西,卻常常覬覦別人的成果。這樣,臣下百姓就無不以奸詐之心對待上司。上欺下,下瞞上,於是上下關係分崩離析。這樣,便使敵對國家輕視,友好國家不信任,權術泛濫而國家日益削弱,走向極端,終於滅亡,齊王、孟嚐君便是如此。齊王要強大齊國,不去提倡禮義,不去修明政治,不去統一天下的思想,隻是成年累月地騎馬在外麵征戰。所以齊國強大的時候,向南能夠打敗楚國,向西能夠逼迫秦國,向北可以戰勝燕國,在中原能夠征服宋國。然而燕國、趙國一旦群起而攻齊,便如摧枯拉朽。齊王身死國亡,成為天下共同聲討的對象,後世提起暴君總要舉他為例。這不是別的原因,就是因為他不崇尚禮義而沉溺權術。
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善擇者製人,不善擇者人製之。
以上三種,賢明的君王必須慎重地加以抉擇,仁人誌士必須認真地予以辨明。善於抉擇的人可以控製別人,不善於抉擇的人則被別人控製。
樂毅聞晝邑人王蠋賢,令軍中環畫邑三十裏無入。使人請蠋,蠋謝不往。燕人曰:“不來,吾且屠畫邑!”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齊王不用吾諫,故退而耕於野。國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與其不義而生,不若死!”遂經其頸於樹枝,自奮絕脰而死。燕師乘勝長驅,齊城皆望風奔潰。樂毅修整燕軍,禁止侵掠,求齊之逸民,顯而禮之。寬其賦斂,除其暴令,修其舊政,齊民喜悅。乃遣左軍渡膠東、東萊;前軍循太山以東至海,略琅邪;右軍循河、濟,屯阿、鄄以連魏師;後軍旁北海以撫千乘;中軍據臨淄而鎮齊都。祀桓公、管仲於郊,表賢者之閭,封王蠋之墓。齊人食邑於燕者二十餘君,有爵位於薊者百有餘人。六月之間,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秦王、魏王、韓王會於京師。
樂毅聽說晝邑人王賢良,下令圍繞晝邑三十裏周圍不得進入軍隊,又派人請王,王辭謝不去。燕國人威脅說:“你要是不來,我們就在晝邑屠城!”王歎息說:“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國破君亡,我不能使崐之保存,而自身又被燕人逼迫,我與其苟且偷生,不如一死!”於是把脖子係在樹枝上,縱身一躍,自盡而死。燕國軍隊乘勝長驅直入,齊國大小城市望風崩潰。樂毅整肅燕軍紀律,禁止侵掠,尋訪齊國的隱士高人,致以榮譽禮待。還放寬人民賦稅,革除苛刻的法令,恢複齊國舊的良好傳統,齊國人民都十分喜悅。樂毅於是調左軍在膠東東萊渡過膠水;前軍沿泰山腳下向東到達渤海,進攻琅邪;右軍循著黃河、濟水而下,屯紮在東阿、鄄城,與魏國軍隊相連;後軍沿北海鎮撫千乘,中軍占據臨淄,鎮守齊國國都。他還親至城郊祭祀齊桓公、管仲,表彰齊國的賢良人才,賜封修治王的陵墓。經過收斂人心,齊國人接受燕國所封君號、領取俸祿的有二十餘人;接受燕國爵位的有一百多人。六個月之內,燕軍攻下齊國七十餘座城,都設立郡縣治理。秦王、魏王、韓王在周朝京師相會。
赧王中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二八三年)
赧王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283年)
秦、趙會於穰。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還。
秦國、趙國在穰地舉行會議。秦國攻克魏國安城,一直打到魏國首都大梁才退回。
齊淖齒之亂,湣王子法章變名姓為莒太史敫家傭。太史敫女奇法章狀貌,以為非常人,憐而常竊衣食之,因與私通。王孫賈從湣王,失王之處,其母曰:“汝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處,汝尚何歸焉!”王孫賈乃入市中呼曰:“淖齒亂齊國,殺湣王。欲與我誅之者袒右!”市人從者四百人,與攻淖齒,殺之。於是齊亡臣相與求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懼其誅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為齊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國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齊國發生淖齒殺王之亂時,齊王的兒子田法章改名易姓躲到莒地太史敫家做雇工。太史敫的女兒驚奇田法章的像貌偉岸,認為不是普通人的氣質,便可憐他,常常私下送給他衣服和食物,久而久之,兩人已暗中結為夫妻。王孫賈是齊王的隨臣,亂中找不到主子的下落,他的母親說:“你早出晚歸,我倚著大門盼望;你夜出不回,我靠著街門等待。你如今服侍君王,君王離開了,你卻不知道他的下落,你還回來做什麼!”王孫賈便來到集市振臂高呼:“淖齒搞亂齊國,殺害王。願意和我一起去幹掉他的就把右臂伸出來!”集市上的人有四百多人隨他前去攻擊淖齒,把他殺掉了。於是齊國的大臣們四下搜尋齊王的兒子,想立他為王。田法章害怕人們加害自己,過了很久才敢自己說明身份,於是大家擁立他為齊王,堅守莒城以抵抗燕軍。在全國宣布:“齊王已經在莒地即位了!”
趙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請易以十五城。趙王欲勿與,畏秦強,欲與之,恐見欺。以問藺相如,對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許,曲在我矣;我與之璧而秦不與我城,則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臣願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臣請完璧而歸之。”趙王遣之。相如至秦,秦王無意償趙城。相如乃以詐紿秦王,複取璧,遣從者懷之,間行歸趙,而以身待命於秦。秦王以為賢而弗誅,禮而歸之。趙王以相如為上大夫。
趙王得到楚國寶玉和氏璧,秦昭王想要,願意用十五座城來交換。趙王想不給他,又畏懼秦國的強大;給他,又怕被秦王欺騙。便征求藺相如的意見。藺相如回答說:“秦國用城來換寶玉而大王不允許,是我們理屈。而我們給他寶玉,他不給我們城,是秦國理屈。衡量兩種辦法,我看寧可讓秦國在道義上有負於我們。我願護持寶玉前去,假如秦國不交出城來,我一定能完璧歸趙。”趙王便派他前往。藺相如到了秦國,看出秦王並無真意用城來換趙國的寶玉,就哄騙秦王,取回和氏璧,派隨從藏在懷中,從小道潛回趙國,而他自己留下來聽任秦王的處置。無奈之際,秦王隻好稱讚藺相如的賢能,不但不殺他,反而以禮相待,送他回國。藺相如回到趙國,趙王封他為上大夫。
衛嗣君薨,子懷君立。嗣君好察微隱,縣令有發褥而席敝者,嗣君聞之,乃賜之席。令大驚,以君為神。又使人過關市,賂之以金,既而召關市,問有客過與汝金,汝回遣之,關市大恐。又愛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愛重以壅己也,乃貴薄疑以敵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參也。”
衛國國君衛嗣君去世,其子即位為衛懷君。衛嗣君在位時喜好偵察別人的崐隱私。有個縣令曾掀開褥子,露出下麵的破席子。衛嗣君聽說了,便賞賜給他一領新席。縣令大驚,以為國君liào事如神。衛嗣君還曾派人經過關卡,用金錢賄賂掌關的官員。事後把掌關官員召來,指令說有客人過關時給了你金了,你快退回去。掌關官員十分驚恐。衛嗣君還寵愛泄姬,器重臣子如耳,但又怕這兩人因受到寵愛器重而敢於欺瞞自己,於是提升另一個臣子薄疑來與如耳匹敵,尊崇魏妃來與泄姬分庭抗禮,說:“以此可互相參列比較。”
荀子論之曰:成侯、嗣君,聚斂計數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產,取民者也,未及為政也。管仲,為政者也,未及修禮也。故修禮者王,為政者強,取民者安,聚斂者亡。
荀況論曰:衛成侯和衛嗣君,都是斤斤計較的小器量國君,沒有做到招攬民心。鄭國大臣子產,能招攬民心,但沒有做到為政精明。齊國大臣管仲,能為政精明,但沒有做到倡導禮義。由此而見,倡導禮義的人才能稱王,治政精明的人可以使國家富強,招攬民心的人可以使國家安定,而搜刮者隻能滅亡。
赧王中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二八二年)
赧王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282年)
秦伐趙,拔兩城。
秦國攻打趙國,奪取了兩座城池。
赧王中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二八一年)
赧王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281年)
秦伐趙,拔石城。
秦國又攻打趙國,奪取石城。
秦穰侯複為丞相。
秦穰侯魏冉再次擔任丞相。
楚欲與齊、韓共伐秦,因欲圖周。王使東周武公謂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圖也。”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何不可圖?”武公曰:“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裏。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然,攻之者名為弑君。然而猶有欲攻之者,見祭器在焉故也。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猶攻之;若使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萬倍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國;詘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欲誅殘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傳器,器南,則兵至矣。”於是楚計輟不行。
楚國想聯合齊國、韓國共同進攻秦國,順便滅掉周王朝。周王派東周的武公對楚國任令尹職的昭子說:“周朝可不能算計。”昭子說:“要說算計周朝,那是沒有的事。盡管如此,我想問你,周朝為什麼不能滅掉?”武公回答:“西周現在的地盤,取長補短,也不過方圓一百裏。搶占這塊地方並不足以使哪個國家富強,得到那裏的百姓也不足以壯大軍隊。但西周卻有天下共同擁戴的宗主名義,誰攻打它,誰就是犯上作亂。盡管如此,還是有人想去攻占它,是何原因呢?就是因為古代傳下來的祭祀重器在那裏。老虎的肉腥臊而又有尖牙利爪,仍有人獵取它;山林中的麋鹿沒有爪牙之利,假如再給它披上一張誘人的虎皮,人們獵取它的欲望一定會增加萬倍。楚國的情形正是這樣,分割楚國的領土,足以使自己富庶;討伐楚國的名義,又足以有尊崇周王室的聲名。楚國要是殘害了天下共同擁戴的周王朝,占有了夏、商、周三代相傳的禮器,你剛把禮器運回南方,各國證討的大兵也就到了!”令尹昭子覺得言之有理,於是放棄了楚國原來的打算。
赧王中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二八零年)
赧王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280年)
秦白起敗趙軍,斬首二萬,取代光狼城。又使司馬錯發隴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楚獻漢北及上庸地。
秦國大將白起打敗趙國軍隊,殺死二萬人,奪取代地光狼城。秦國又派司馬錯調動隴西軍隊,從蜀地進攻楚國黔中郡,予以攻占。楚國被迫獻出漢水以北及上庸地方。
赧王中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二七九年)
赧王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279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鄧、西陵。
秦國大將白起攻打楚國,占領鄢、鄧、西陵等地。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願為好會於河外澠池。趙王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裏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以絕秦望。”王許之。會於澠池。王與趙王飲,酒酣,秦王請趙王鼓瑟,趙王鼓之。藺相如複請秦王擊缶,秦王不肯。相如曰:“五步之內,臣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王不懌,為一擊缶。罷酒,秦終不能有加於趙。趙人亦盛為之備,秦不敢動。趙王歸國,以藺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功。藺相如素賤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之,不肯與會;每朝,常稱病,不欲爭列。出而望見,輒引車避匿。其舍人皆以為恥。相如曰:“子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至門謝罪,遂為刎頸之交。
秦王派使者通知趙王,願意在黃河外的澠池和好相會。趙王不想赴會,廉頗、藺相如建議說:“大王若是不去,就顯得趙國懦弱而又膽怯。”趙王於是決定前往,由藺相如隨行。廉頗送到邊境,與趙王告別時說:“大王此行,估計加上路程時間,到會議儀式全部結束,不超過三十天就會回來,如果超過三十天您還沒有回來,請允許我們立太子為趙王,以斷絕秦國的要挾念頭。”趙王同意。澠池相會,秦王與趙王飲酒。酒興之間,秦王請趙王表演鼓瑟,趙王便演奏了。藺相如也請秦王表演敲擊瓦盆的音樂,秦王卻不肯。藺相如厲色說道:“在五步之內,我就可以血濺大王!”秦王左右衛士想上前殺死藺相如,藺相如怒目喝斥,左右人都畏縮不敢行動。秦王隻好非常不情願地敲了一下瓦盆。直到酒宴結束,秦國始終不能對趙國加以非分之求。再加上趙國人也早有軍隊戒備,秦國到底沒敢輕舉妄動。趙王回國,加封藺相如為上卿之職,地位在大將廉頗之上。廉頗不滿地說:“我作為趙國大將,有攻城野戰之功,藺相如原不過是下層小民,隻以能說善辯而位居我之上,我實在感到羞恥,忍不下這口氣!”便宣稱:“我遇到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一番!”藺相如聽說後,不願意和他遇見。每逢上朝,常常稱病,不和廉頗去爭排列順序。出門在外,遠遠望見廉頗的車駕,便令自己的車回避。藺相如的門客下屬都感到十分羞恥。藺相如對他們說:“你們看廉將軍的威嚴比得上秦王嗎?”回答都說:“比不上。”藺相如說:“麵對秦王那麼大的威勢,我都敢在他的朝廷上叱責他,羞辱他的群臣,我雖然無能,難道單單怕廉將軍嗎!我是考慮到:強暴的秦國之所以還不敢大舉進犯趙國,就是因為我和廉將軍在。我們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所以避讓,是先考慮到國家的利益而後才去想個人的私怨啊!”廉頗聽說了這番話十分慚愧,便赤裸著上身到藺相如府上來負荊請罪,兩人從此結為生死之交。
初,燕人攻安平,臨淄市掾田單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鐵籠傅車轊。及城潰,人爭門而出,皆以轊折車敗,為燕所禽;獨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免,遂奔即墨。是時齊地皆屬燕,獨莒、即墨未下,樂毅及並右軍、前軍以圍莒,左軍、後軍圍即墨。即墨大夫出戰而死。即墨人曰:“安平之戰,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是多智習兵。”因共立以為將以拒燕。樂毅圍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圍,各去城九裏而為壘,令曰:“城中民出者勿獲,困者賑之,使即舊業,以鎮新民。”三年而猶未下。或讒之於燕昭王曰:“樂毅智謀過人,伐齊,呼吸之間克七十餘城。今不下者兩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齊人,南麵而王耳。今齊人已服,所以未發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齊多美女,又將忘其妻子。願王圖之!”昭王於是置酒大會,引言者而讓之曰:“先王舉國以禮賢者,非貪土地以遺子孫也。遭所傳德薄,不能堪命,國人不順。齊為無道,乘孤國之亂以害先王。寡人統位,痛之入骨,故廣延群臣,外招賓客,以求報仇。其有成功者,尚欲與之同共燕國。今樂君親為寡人破齊,夷其宗廟,報塞先仇,齊國固樂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樂君若能有齊,與燕並為列國,結歡同好,以抗諸侯之難,燕國之福,寡人之願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斬之。賜樂毅妻以後服,賜其子以公子之服;輅車乘馬,後屬百兩,遣國相奉而致之樂毅,立樂毅為齊王。樂毅惶恐不受,拜書,以死自誓。由是齊人服其義,諸侯畏其信,莫敢複有謀者。頃之,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為太子時,嚐不快於樂毅。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與燕新王有隙,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麵王齊。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燕王固已疑樂毅,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趙。燕將士由是憤惋不和。
當初,燕國軍隊攻打齊國安平時,臨淄市的一個小官田單正在城中,他預先讓家族人都用鐵皮包上車軸頭。待到城破,人們爭相湧出城門,都因為車軸互相碰斷,車輛損壞難行,被燕軍俘虜,隻有田單一族因鐵皮包裹車軸得以幸免,逃到了即墨。當時齊國大部分地區都被燕軍占領,僅有莒城、即墨未淪陷。樂毅於是集中右軍、前軍包圍莒城,集中左軍、後軍包圍即墨。即墨大夫出戰身亡。即墨人士說:“安平之戰,田單一族人因鐵皮包軸得以保全,可見田單足智多謀,熟悉兵事。”於是共同擁立他為守將抵禦燕軍。樂毅圍攻兩城,一年未能攻克,便下令解除圍攻,退至城外九裏處修築營壘,下令說:“城中的百姓出來不要抓捕他們,有困餓的還要賑濟,讓他們各操舊業,以安撫新占地區的人民。”過了三年,城還未攻下。有人在燕昭王麵前挑撥說:“樂毅智謀過人,進攻齊國,一口氣攻克七十餘城。現在隻剩兩座城,不是他的兵力不能攻下,之所以三年不攻,就是他想倚仗兵威來收服齊國人心,自己好南麵稱王而已。如今齊國人心已服,他之所以還不行動,就是因為妻子、兒子在燕國。況且齊國多有美女,他早晚將忘記妻子。希望大王早些防備!”燕昭王聽罷下令設置盛大酒宴,拉出說此話的人斥責道:“先王倡導全國禮待賢明人才,並不是為了多得土地留給子孫。他不幸遇到繼承人缺少德行,不能完成大業,使國內人民怨憤不從,無道的齊國趁著我們國家動亂得以殘害先王。我即位以後,對此痛心疾首,才廣泛延請群臣,對外招攬賓客,以求報仇。誰能使我成功,我願意和他分享燕國大權。現在樂毅先生為我大破齊國,平毀齊國宗廟,報卻了舊仇,齊國本來就應歸樂先生所有,不是燕國該得到的。樂先生如果能擁有齊國,與燕國成為平等國家,結為友好的鄰邦,抵禦各國的來犯,這正是燕國的福氣、我的心願啊!你怎麼敢說這種話呢!”於是將挑撥者處死。又賞賜樂毅妻子以王後服飾,賞賜他的兒子以王子服飾,配備君王車駕乘馬,及上百輛屬車,派宰相侍奉送到樂毅那裏,立樂毅為齊王。樂毅十分惶恐,不敢接受,一再拜謝,寫下辭書,並宣誓以死效忠燕王。從此齊國人敬服燕國樂毅的德義,各國也畏懼他的信譽,沒有再敢來算計的。不久,燕昭王去世,燕惠王即位。惠王從當太子時,就與樂毅有矛盾。田單聽說了,便派人去燕國用反間計,散布說:“齊王已經死了,齊國僅有兩座城未被攻克。樂毅與燕國新王有矛盾,害怕加禍不敢回國,他現在以攻打齊國為名,實際想率領軍隊在齊國稱王。齊國人沒有歸附,所以他暫緩進攻即墨,等待時機舉行大事。齊國人所怕的,是燕王派別的大將來,那樣即墨就城破受害了。”燕惠王本來就疑心樂毅,中了齊國的反間計,便派騎劫代替樂毅為大將,召他回國。樂毅知道燕王換將居心不良,於是投奔了趙國。從此,燕軍將士都憤憤不平,內部不和。
田單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當有神師下教我。”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田單起引還,坐東鄉,師事之。卒曰:“臣欺君。”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見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塚墓,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塚墓,燒死人。齊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共欲出戰,怒自十倍。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鍤,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鎰,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降,願無虜掠吾族家。”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益懈。田單乃收城中,得牛千餘,為絳繒衣,畫以五采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其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大驚,視牛皆龍文,所觸盡死傷。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殺騎劫,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叛燕,複為齊。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走至河上,而齊七十餘城皆複焉。乃迎襄王於莒。入臨淄,封田單為安平君。齊王以太史敫之女為後,生太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種也,汙吾世!”終身不見君王後,君王後亦不以不見故失人子之禮。
這時,田單下令讓城中人吃飯時,先在庭院裏祭祀祖先,四處飛鳥爭吃祭飯都盤旋落到城中,燕軍很是驚訝,田單又讓人散布說:“會有天神派軍師下界來幫助我們。”有個士兵說:“我可以做神師嗎?”說罷起身便走。田單急忙離座追回他,讓他麵東高坐,奉為神師。士兵說:“我犯上欺主了。”田單忙悄聲囑咐:“你不要說出去。”便以他為師,每當發布號令,都必稱奉神師之命。田單又令人散布說:“我就怕燕軍把齊國俘虜割去鼻子,作為前導,那樣即墨城就完了!”燕國人聽說,果然這樣做了。城中守兵看到投降燕軍的人都被割去鼻子,萬分痛恨,決心堅守不降,唯恐被俘。田單再使出反間計,說:“我怕燕軍掘毀我們的城外墳墓,那樣齊國人就寒心了。”燕軍又中計,把城外墳墓盡行挖毀,焚燒死屍。齊國人從城上遠遠望見,都痛哭流涕,爭相請求出戰,怒氣倍增。田單知道這時軍士已經可以死戰,於是帶頭拿起版、鍬和士卒一起築城,把自己的妻妾編進軍隊,還分發全部食品犒勞將士。他下令讓披甲士兵都潛伏在城下,隻以老弱人員、女子登城守衛,又派人去燕軍中約定投降,燕軍都歡呼萬歲。田單在城中百姓中募集到一千鎰金銀,讓即墨城的富豪送給燕軍大將,說:“我們馬上就投降。請不要搶劫掠奪我們的家族!”燕國將軍大喜,立刻應允。燕軍戒備更加鬆懈。田單在城中搜羅到一千餘頭牛,給牛披上大紅綢衣,繪上五彩天龍花紋,在牛角上綁束尖刀,而在牛尾綁上灌好油脂的葦草,然後點燃,趁著夜色,從預先鑿好的幾十個城牆洞中,趕牛衝出,後而緊隨著五千名壯士。牛尾部被火燎燒,都驚怒地奔向燕軍大營。燕軍大驚失色,看到牛身上都是天龍花紋,碰到的不是死就是傷。加上城中敲鑼打鼓齊聲呐喊,老弱居民也敲擊銅器助威,響聲驚天動地。燕國軍隊萬分恐懼,紛紛敗逃。齊軍趁亂殺死燕軍大將騎劫,追殺逃亡的燕軍,所經過的城邑都叛離燕國,再度歸順齊國。田單的軍隊越來越多,乘勝而入,燕軍日日望風而逃,逃到黃河邊,齊國失去的七十幾座城都複歸。田單於是前往莒城迎齊襄王回國都臨淄,襄王冊封田單為安平君。齊襄王立太史敫的女兒為王後,生下太子田建。太史敫卻說:“我的女兒不經過媒人,自定婚嫁,不是我家的人,她敗壞了我的家風!”終身不見王後,但王後並不因他不見而失去做兒女應有的禮數。
趙王封樂毅於觀津,尊寵之,以警動於燕、齊。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這所以遇將軍之意乎?”樂毅報書曰:“昔伍子胥說聽於闔閭而吳遠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夫免自立功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於是燕王複以樂毅子閑為昌國君,而樂毅往來複通燕,卒於趙,號曰望諸君。
趙王分封樂毅於觀津,對他十分尊寵。以此來警戒燕國和齊國。燕惠王便派人去批評樂毅,並道歉說:“樂將軍你過於聽信傳言,因為與我有矛盾,就拋棄燕國跑到趙國。你這樣做為自己打算是可以的,然而,又怎能報答先王對你的一片恩情呢?”樂毅回信答複道:“從前伍子胥的建議被吳王闔閭采納,吳國的勢力一直擴展到郢地;而繼任吳王夫差不聽他的話,把伍子胥的屍體裝入皮囊拋進江中。夫差不明白伍子胥對先王的建議是吳國得以成就功業的根本,所以沉下伍子胥的屍體一點兒也不後悔。伍子胥不能早日看出不同的君王有不同的器量,所以屍體雖入江而魂靈仍怨憤不化。免去自身的災禍,立就功業,以表明先王的心跡,是我的上策。自己遭到別人的誹謗,從而使先王的英名蒙上恥辱,是我最害怕的。但因為蒙受了不白之冤,就以新的寵幸為利益,謀算燕國,也是我在道義上絕不會做的。我聽說古代的君子,與人斷交絕不口出惡言;忠臣被迫離開祖國,也不去辯解洗雪自己的名聲。我雖然不成器,也曾多次從古代君子身上得到教益。謹請大王明鑒。”於是燕王仍封樂毅的兒子樂為昌國君,而樂毅也為修好睦鄰而往來燕國,最後死於趙國,諡號望諸君。
田單相齊,過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田單解其裘而衣之。襄王惡之,曰:“田單之施於人,將欲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後之變也。”左右顧無人,岩下有貫珠者,襄王呼而問之曰:“汝聞吾言乎?”對曰:“聞之。”王曰:“汝以為何如?”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王嘉單之善,下令曰:‘寡人憂民之饑也,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也,單解裘而衣之;寡人憂勞百姓,而單亦憂之,稱寡人之意。’單有是善而王嘉之,單之善亦王之善也。”王曰:“善。”乃賜單牛酒。後數日,貫珠者複見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單而揖之於庭,口勞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饑寒者,收穀之。”乃使人聽於閭裏,聞大夫之相與語者曰:“田單之愛人,嗟,乃王之教也!”
田單出任齊國國相,有次路過淄水,見到一個老人渡淄水時凍得直哆嗦,走出水麵時已不能前行。田單便解下自己的皮袍給他披上。齊襄王聽說後十分厭惡,說:“田單對別人施恩,是打算奪我的國位,我不早下手,恐怕以後會有變故!”說完一看左右無人,隻在殿階下有個穿珠子的人,襄王便召他過來問道:“你聽見我的話了嗎?”回答:“聽見了。”襄王問:“你覺得怎麼樣?”回答說:“大王不如把此事變成自己的善行。大王可以嘉獎田單的善心,下令說:‘我憂慮人民的饑餓,田單就收養他們,供給飲食;我憂慮人民的寒冷,田單就脫下皮袍給他們披上;我憂慮人民的操勞,田單也因此憂慮。他正符合我的心意。‘田單有善行而大王嘉獎他,那麼田單的善行也就是大王的善行了。”襄王說:“好。”於是賞賜田單酒宴。過了幾天,穿珠子的人又來見齊襄王說:“大王應該在群臣朝見時召見田單,在殿庭上致謝,親自慰勞他。然後布告國內尋找百姓中饑餓者,予以收養。”襄王這樣做後,派人到街頭裏巷去探聽,聽到大夫等官員互相說:“哦!田單疼愛百姓,是大王的教誨呀!”
田單任貂勃於王。王有所幸臣九人,欲傷安平君,相與語於王曰:“燕之伐齊之時,楚王使將軍將萬人而佐齊。今國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謝於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屬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觴之,數月不反。九人之屬相與語於王曰:“夫一人之身而牽留萬乘者,豈不以據勢也哉!且安平君之與王也,君臣無異而上下無別。且其誌欲為不善,內撫百姓,外懷戎翟,禮天下之賢士,其誌欲有為也,願王之察之!”異日,王曰:“召相單而來!”田單免冠、徒跣、肉袒而進,退而請死罪,五日而王曰:“子無罪於寡人。子為子之臣禮,吾為吾之王禮而已矣。”貂勃從楚來,王賜之酒。酒酣,王曰:“召相單而來!”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與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與齊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安得此亡國之言乎!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為人臣之功者,誰有厚於安平君者哉?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裏之城,五裏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馬而反千裏之齊,安平君之功也。當是之時,舍城陽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計之於道,歸之於義,以為不可,故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後於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單’,嬰兒之計不為此也。王亟殺此九子者以謝安平君,不然,國其危矣!”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
田單向齊王推薦貂勃。齊王的九個寵幸臣子都想中傷田單。爭相對齊王說:“燕國攻打齊國時,楚王曾派將軍率一萬軍隊來幫助齊國。現在齊國已經安定,社會也日趨穩固,何不派使者前去楚國道謝?”齊王問:“左右的人誰合適?”九個人都說:“貂勃可以。”貂勃出使楚國,楚王予以熱情款待,幾個月不放他回去。九個人又一齊對齊王說:“以貂勃一個人的地位能受到萬乘車馬的楚國重視,難道不是倚仗了田單的權勢嗎!田單與大王之間,不分君臣上下,況且他心懷不良之誌,對內安撫百姓,對外關懷狄族,禮待天下的賢良人才,他的誌向是想大有作為,希望大王明察!”過了幾天,齊王喝道:“召國相田單來!”田單非常驚恐,摘下帽子,光著腳,赤裸上身前來,退下時請齊王治他的死罪。過了五天,齊王卻說:“你沒有得罪我。隻不過要你行你臣子的禮節,我守我君王的禮節而已。”貂勃從楚國回來,齊王賜宴招待。飲到興頭上,齊王又喝道:“召國相田單來!”貂勃離開座位下拜說:“大王上比周文王如何?”齊王回答:“我不如。”貂勃說:“是的,我本知道大王不如崐。那麼下比齊桓公如何?”齊王回答:“我也不如。”貂勃又說:“是的,我也知道大王不如。然而周文王得到呂尚,尊為太公;齊桓公得到管仲,敬為仲父。現在大王您得到安平君田單,卻直呼‘田單’,怎麼能說這種亡國的話呢?何況自開天辟地,有人民起,做臣子的功勞,誰能比安平君更高?當年大王不能承守祖業,在燕國起兵襲擊齊國時,大王逃到城陽的山裏,安平君以人心危恐的即墨方圓三五裏城郭,疲憊不堪的七千名士兵,力擒敵軍大將,收複齊國千裏領土,這些都是安平君的功勞呀!如果當時他置城陽的大王不顧,自立為王,天下沒有誰能阻止。然而他從道德禮義考慮,認為堅決不能那樣做,所以修築棧道木閣前去城陽山中迎接大王和王後,大王您才能得以回歸,治理百姓子民。現在國家已經穩定,人民已經安寧,大王卻‘田單、田單’地叫,小孩子也知道不該這樣做。大王您趕快殺掉那九個家夥向安平君謝罪;不然,國家就危險了!”齊王聽從指責,殺掉了那九個幸臣並流放其家族,加封給安平君掖邑地方的一萬戶俸祿收入。
田單將攻狄,往見魯仲連。魯仲連曰:“將軍攻狄,不能下也。”田單曰:“臣以即墨破亡餘卒破萬乘之燕,複齊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車弗謝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齊小兒謠曰:“大冠若箕,修劍拄頤。攻狄不能下,壘枯骨成丘。”田單乃懼,問魯仲連曰:“先生謂單不能下狄,請問其說。”魯仲連曰:“將軍之在即墨,坐則織蕢,立則仗鍤,為士卒倡曰:‘無可往矣!宗廟亡矣!今日尚矣!歸於何黨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士卒先無之氣,聞君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當今將軍東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娛,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也。”田單曰:“單之有心,先生誌之矣。”明日,乃厲氣循城,立於矢石之所,援袍鼓之。狄人乃下。
田單準備攻打狄族,前去見魯仲連,魯仲連說:“將軍您去攻狄,恐怕攻不下來。”田單說:“當年我以即墨的殘兵敗將擊破擁有萬乘戰車的燕軍,光複齊國淪亡土地;現在會攻不下狄族,有什麼道理?”上車揚長而去。於是田單率軍進攻狄族,三個月也未能攻克。齊國小孩子在歌謠中譏諷唱道:“大冠像簸箕,長劍撐麵皮,攻狄不能下,枯骨壘成丘。”田單開始驚懼起來,又去問魯仲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