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玄黓攝提格,盡昭陽赤奮若,凡十二年。
起(寅,公元前199年),止(癸醜,公元前188年),一共十二年。
太祖高皇帝下八年(壬寅,公元前一九九年)
漢高帝八年(壬寅,公元前199年)
冬,上東擊韓王信餘寇於東垣,過柏人。貫高等壁人於廁中,欲以要上。上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於人也。”遂不宿而去。十二月,帝行自東垣至。
冬季,漢高帝劉邦在東垣攻打韓王信的餘黨,經過趙國的柏人城。趙相貫高派人藏在廁所的夾牆中,準備行刺高帝。高帝正想留宿城中,忽然心動不安,問:“這個縣叫什麼?”回答說:“柏人。”高帝說:“柏人,就是受迫於人呀!”於是不住宿而離開。十二月,高帝從東垣城回長安。
春,三月,行如洛陽。
春季,三月,高帝前往洛陽。
令賈人毋得衣錦、繡、綺、縠、絺、紵、罽,操兵、乘、騎馬。
高帝下令,商人不準穿錦、繡、細綾、縐紗、細葛布、布、毛織品,不準持兵器、乘車、騎馬。
秋,九月,行自洛陽至;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皆從。
秋季,九月,高帝一行從洛陽回長安。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都隨行。
匈奴冒頓數苦北邊。上患之,問劉敬,劉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為。”上曰:“奈何?”對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厚奉遺之,彼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因使辨士風諭以禮節。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於;豈嚐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可無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知,不肯貴近,無益也。”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呂後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匈奴冒頓屢次侵擾漢朝北部邊境。高帝感到憂慮,問劉敬對策,劉敬說;“天下剛剛安定,士兵們因兵事還很疲勞,不宜用武力去征服冒頓。但冒頓殺父奪位,把父親的妃子占為妻子,以暴力建立權威,我們也不能用仁義去說服他。可以用計策,使他的子孫長久做漢的臣屬,然而我擔心陛下做不到。”高帝問:“應該怎麼做呢?”回答說:“陛下如果能把嫡女大公主嫁給他為妻,又贈送豐厚俸祿,他一定仰慕漢朝,以公主為匈奴的閼氏,生下兒子,肯定是太子。陛下每年四季用漢朝多餘而匈奴缺乏的東西,頻繁地慰問贈送他們,乘機派能說善辯的人士前去諷勸和講解禮節。這樣,冒頓在世時,他本是漢朝的女婿輩;他死後,您的外孫便即位為匈奴王單於。難道曾聽說過外孫敢和外祖父分庭抗禮的嗎?我們可以不經一戰而讓匈奴漸漸臣服。如果陛下舍不得讓大公主去,而令宗室及後宮女子假稱公主,他們知道了,不肯尊敬親近,還是沒有用。”高帝說:“好!”便想讓大公主去。但呂後日日夜夜哭泣著說:“我隻有太子和一個女兒,為什麼把她扔給匈奴!”高帝到底沒有辦法讓大公主去。
太祖高皇帝下九年(癸卯,公元前一九八年)
漢高帝九年(癸卯,公元前198年)
冬,上取家人子名為長公主,以妻單於;使劉敬往結和親約。
冬季,高帝在庶民家找來一名女子,稱之為大公主,把她嫁給匈奴單於作妻子,同時派劉敬前往締結和親盟約。
臣光曰:建信侯謂冒頓殘賊,不可以仁義說,而欲與為婚姻,何前後之相違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敘,唯仁義之人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頓哉!蓋上世帝王之禦夷狄也,服則懷之以德,叛則震之以威,未聞與為婚姻也。且冒頓視其父如禽獸而獵之,奚有於婦翁!建信侯之術,固已疏矣;況魯元已為趙後,又可奪乎!
臣司馬光曰:建信侯劉敬說冒頓殘暴,不能用仁義道德去說服他,而又想與其聯姻,為什麼前後這樣矛盾呀!骨肉親人的恩情,長幼尊卑的次第,隻有仁義的人才能明白,怎麼要以此來降服匈奴呢?先代帝王駕禦夷狄民族的對策是:他們歸服就用德來安撫,他們叛擾就用威來鎮懾,從沒聽說過用聯姻的辦法。況且,冒頓把生身父親視為禽獸而獵殺,對嶽父會怎麼樣!劉敬的計策本已粗疏了,何況公主魯元已經成了趙王王後,又怎麼能奪回來呢!
劉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樓煩王,去長安近者七百裏,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饒,可益實。夫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能興。今陛下雖都關中,實少民,東有六國之強族,一日有變,陛下亦未得高枕而臥也。臣願陛下徙六國後及豪桀、名家居關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齊、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田氏五族及豪桀於關中,與利田、宅,凡十餘萬口。
劉敬從匈奴歸來,說:“匈奴的河南白羊、樓煩王部落,離長安城近的隻有七百裏,輕騎兵一天一夜就可以到達關中。關中剛遭過戰事洗劫,缺少百姓,但土地肥沃,應該加以充實。諸侯最初起事時,沒有齊國田氏,楚國昭、屈、景氏就不能勃興。現在陛下您雖然已經建都關中,實際卻沒有多少百姓,而東部有舊六國的強族,一旦有什麼事變,您也就不能高枕而臥了。我建議陛下把舊六國的後人及地方豪強、名門大族遷徙到關中居住,國家無事可以防備匈奴,如果各地舊諸侯有變,也足以征集大軍向東討伐。這是加強根本而削弱末枝的辦法。”高帝說:“對。”十一月,便下令遷徙舊齊國、楚國的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田氏五族及豪強到關中地區,給予便利的田宅安頓,共遷來十餘萬人。
十二月,上行如洛陽。
十二月,高帝前往洛陽。
貫高怨家知其謀,上變告之。於是上逮捕趙王及諸反者。趙午等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為之?今王實無謀,而並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乃轞車膠致,與王詣長安。高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實不知。”吏治,扌旁笞數千,刺剟,身無可擊者,終不複言。呂後數言:“張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天下,豈少而女乎!”不聽。廷尉以貫高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趙國立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泄公持節往問之箯輿前。泄公與相勞苦,如生平歡,因問:“張王果有計謀不?”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愛王過於吾親哉?顧為王實不反,獨吾等為之。”具道本指所以為者、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入,具以報上。春,正月,上赦趙王敖,廢為宣平侯,徒代王如意為趙王。上賢貫高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因赦貫高。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貫高曰:“所以不死,一身無餘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麵目複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絕亢,遂死。
趙國相國貫高的陰謀被他的仇家探知,向高帝舉報這樁不尋常的大事。高帝下令逮捕趙王及各謀反者。趙王屬下趙午等十幾人都爭相表示要自殺,隻有貫高怒罵道:“誰讓你們這樣做的?如今趙王確實沒有參與謀反,而被一並逮捕。你們都死了,誰來申明趙王不曾謀反的真情?”於是被關進膠封的木欄囚車,與趙王一起押往長安。貫高對審訊官員說:“隻是我們自己幹的,趙王的確不知道。”獄吏動刑,拷打鞭笞幾千下,又用刀刺,直至體無完膚,貫高始終不再說別的話。呂後幾次說:“趙王張敖娶了公主,不會有此事。”高帝怒氣衝衝地斥罵她:“要是張敖奪了天下,難道還缺少你的女兒不成!”不予理睬。廷尉把審訊情況和貫高的話報告高帝,高帝感慨地說:“真是個壯士,誰平時和他要好,用私情去探聽一下。”中大夫泄公說:“我和他同邑,平常很了解他,他在趙國原本就是個以義自立、不受侵辱、信守諾言的人。”高帝便派泄公持節去貫高的竹床前探問。泄公慰問他的傷情,見仍像平日一樣歡洽,便套問:“趙王張敖真的有謀反計劃嗎?”貫高回答說:“以人之常情,難道不各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嗎?現在我的三族都被定成死罪,難道我愛趙王勝過我的親人嗎?因為實在是趙王不曾謀反,隻是我們自己這樣幹的。”又詳細述說當初的謀反原因及趙王不曾知道的情況。於是泄公入朝一一報告了高帝。春季,正月,高帝下令赦免趙王張敖,廢黜為宣平侯,另調代王劉如意為趙王。高帝稱許貫高的為人,便派泄公去告訴他:“張敖已經放出去了。”同時赦免貫高。貫高高興地問:“我的大王真的放出去了?”泄公說:“是的。”又告訴他:“皇上看重你,所以赦免了你。”貫高卻說:“我之所以不死、被打得遍體鱗傷,就是為了表明趙王張敖沒有謀反。現在趙王已經出去,我的責任也盡到了,可以死而無憾。況且,我作為臣子有謀害皇帝的罪名,又有什麼臉再去事奉皇上呢!即使皇上不殺我,我就不心中有愧嗎!”於是掐斷自己的頸脈,自殺了。
荀悅論曰:貫高首為亂謀,殺主之賊;雖能證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贖公罪。《春秋》之義大居正,罪無赦可也。
荀悅論曰:貫高帶頭謀反作亂,是個弑君的賊子。雖然他舍身證明趙王無罪,但小的優點掩蓋不住大逆不道,個人的品行贖不了法律上的罪過。按照《春秋》大義,遵循正道最為重要,他的罪應是不可赦免的。
臣光曰:高祖驕以失臣,貫高狠以亡君。使貫高謀逆者,高祖之過也;使張敖亡國者,貫高之罪也。
臣司馬光曰:漢高祖因為驕橫失去了臣下,貫高因為狠毒使他的主子失掉原有的封國。促使貫高謀反行逆的,是漢高祖的過失;致令張敖亡國的,是貫高的罪過。
詔:“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高帝頒布詔書:“丙寅日以前犯罪者,死罪以下,都予以赦免。”
二月,行自洛陽至。
二月,高帝一行自洛陽回長安。
初,上詔:“趙群臣賓客敢從張王者,皆族。”郎中田叔、客孟舒皆處髡鉗為王家奴以從。及張敖既免,上賢田叔、孟舒等。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上盡拜為郡守、諸侯相。
當初,高帝頒布詔書:“趙王群臣及賓客有敢隨從張敖者,滿門抄斬。”但郎中田叔、孟舒等都自行剃去頭發,以鐵圈束頸,作為趙王家奴隨從。待到張敖免罪,高帝稱許田叔、孟舒的為人,下令召見,與他們交談,發現他們的才幹超過了漢朝朝廷的大臣。高帝任命兩人為郡守、諸侯國相。
夏,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夏季,六月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是歲,更以丞相何為相國。
改任丞相蕭何為相國。
太祖高皇帝下十年(甲辰,公元前一九七年)
漢高帝十年(甲辰,公元前197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於櫟陽宮。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於萬年。楚王、梁王皆來送葬。赦櫟陽囚。
夏季,五月,太上皇於櫟陽宮駕崩。秋季,七月癸卯(十四日),將太上皇安葬於萬年。楚王、梁王都來送葬。高帝下令特赦櫟陽囚犯。
定陶戚姬有寵於上,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謂如意類己;雖封為趙王,常留之長安。上之關東,戚姬常從,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後年長,常留守,益疏。上欲廢太子而立趙王,大臣爭之,皆莫能得。禦史大夫周昌廷爭之強,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呂後側耳於東廂聽,既罷,見昌,為跪謝,曰:“微君,太子幾廢!”時趙王年十歲,上憂萬歲之後不全也;符璽禦史趙堯請為趙王置貴強相,及呂後、太子、群臣素所敬憚者。上曰:“誰可者?”堯曰:“禦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趙,而以堯代昌為禦史大夫。
定陶女子戚夫人受高帝寵愛,生下趙王劉如意。高帝因為太子為人仁慈懦弱,認為劉如意像自己,雖然封他為趙王,卻把他長年留在長安。高帝出巡關東,戚夫人也常常隨行,日夜在高帝麵前哭泣,想要立如意為太子。而呂後因年老,常留守長安,與高帝愈發疏遠。高帝便想廢掉太子而立趙王為繼承人,大臣們表示反對,都未能說服他。禦史大夫周昌在朝廷上強硬地爭執,高帝問他理由何在。周昌說話口吃,又在盛怒之下,急得隻是說:“臣口不能言,但臣期期知道不能這樣做,陛下要廢太子,臣期期不奉命!”高帝欣然而笑。呂後在東廂房側耳聆聽,事過後,她召見周昌,向他跪謝說:“要不是您,太子幾乎就廢了。”當時趙王剛十歲,高帝擔心自己死後他難以保全;符璽禦史趙堯於是建議為趙王配備一個地位高而又強有力,平時能讓呂後、太子及群臣敬憚的相。高帝問:“誰合適呢?”趙堯說:“禦史大夫周昌正是這樣的人。”高帝便任命周昌為趙國的相,而令趙堯代替周昌為禦史大夫。
初,上以陽夏侯陳豨為相國,監趙、代邊兵;豨過辭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歎曰:“子可與言乎?”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豨常慕魏無忌之養士,及為相守邊,告歸,過趙,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趙相周昌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甚盛,擅兵於外數歲,恐有變。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諸不法事,多連引豨。豨恐,韓王信因使王黃、曼丘臣等說誘之。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稱病不至;九月,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上自東擊之。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矣。”
起初,高帝任命陽夏侯陳為相國,監管趙國、代國邊境部隊。陳拜訪淮陰侯韓信並向他辭行。淮陰侯握著他的手,屏退左右隨從,與他在庭院中散步,忽然仰天歎息道:“有幾句話,能和你說嗎?”陳說:“隻要是將軍您的指示,我都聽從。”韓信說:“你所處的地位,集中了天下精兵;而你,又是陛下信任的大臣。如果有人說你反叛,陛下肯定不信;然而再有人說,陛下就會起疑心;說第三次,陛下必定會憤怒地親自率領大兵來攻打你。請讓我為你做個內應,那麼天下就可以謀取了。”陳平常便知道韓信的能力,相信他,於是說:“遵奉你的指教!”陳常常羨慕當年魏國信陵君魏無忌養士的行為,及至他做相國駐守邊境,告假回來時,經過趙國,跟隨他的賓客乘坐的車有一千多輛,把邯鄲城的官舍都住滿了。趙相周昌見此情況請求入京進見高帝,詳述陳門下賓客盛多,又專擅兵權在外數年,恐怕會有事變等等。高帝令人再審查陳賓客在代國時的種種不法之事,很多牽連到陳。陳聽說後十分恐慌,韓王信趁機派王黃、曼丘臣等人來勸誘他聯成一夥。太上皇駕崩時,高帝派人來召陳,陳稱病不去;九月,他便與王黃等人公開反叛,自封為代王,率軍劫掠趙國、代國。高帝領兵從東麵進擊,到達邯鄲,高興地說:“陳不占據邯鄲而去扼守漳水,我知道他沒多大能耐了!”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請誅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對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見四人。上嫚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慚,皆伏地;上封各千戶,以為將。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陳豨反,趙、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皆曰:“善!”又聞豨將皆故賈人,上曰:“吾知所以與之矣。”乃多以金購豨將,豨將多降。
周昌奏報說:“常山郡二十五城,有二十城都失陷了,請處死郡守、郡尉。”高帝問:“郡守、郡尉反叛了嗎?”周昌回答:“沒有。”高帝說:“這是他們力量不足,沒有罪。”高帝又令周昌選挑趙國壯士中可充當將領的,周昌報告說有四個人,並讓他們來進見。高帝謾罵道:“你們這群小子能當將軍嗎?”四人大為慚愧,都伏在地上;高帝卻真的賞賜各人以一千戶的封邑,任用為將領。左右隨從勸阻說:“跟隨您進兵蜀、漢,征討楚王的功臣都沒有全部封賞;今天封他們,憑的什麼功勞?”高帝說:“這就不是你們所能知道的了。陳造反,趙國、代國一帶都被他占有。我用緊急軍書征調天下軍隊,至今還沒有到來的,現在估計能夠調遣的隻有邯鄲城中這些士兵而已,我為什麼還要吝惜那四個千戶封邑,不用來撫慰趙國子弟呢!”屬下都點頭說:“好主意。”高帝又聽說陳的部將很多過去都是商人,便說:“我知道如何對付他們了。”下令多用黃金去收買陳部將,果然有大部分來降。
太祖高皇帝下十一年(乙巳,公元前一九六年)
漢高帝十一年(乙巳,公元前196年)
冬,上在邯鄲。陳豨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王黃將騎千餘軍曲逆,張春將卒萬餘人渡河攻聊城。漢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不下,攻殘之。趙利守東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購王黃、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於是陳豨軍遂敗。
冬季,高帝在邯鄲城。陳的部將侯敞率一萬餘人遊動襲擊,王黃率騎兵一千餘人屯軍曲逆,張春率一萬餘士卒渡過黃河進攻聊城;漢朝將軍郭蒙與齊國將軍迎擊,大破陳軍。太尉周勃取道太原去平定代地,兵抵馬邑,久攻不下,攻下後便大行殺戮。趙利守東垣城,高帝親自率軍攻克,將地名改為真定。高帝又懸賞千金捉拿王黃、曼丘臣,結果其部下都將他們活捉送來,於是陳軍隊潰敗。
淮陰侯信稱病,不從擊豨,陰使人至豨所,與通謀。信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後、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春,正月,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後。呂後欲召,恐其儻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強入賀。”信入,呂後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徹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淮陰侯韓信假稱有病,不隨從高帝去攻擊陳,暗中卻派人到陳那裏,與他勾結謀劃。韓信想在夜間與家臣用偽詔書赦免官府的有罪工匠及奴隸,打算發動他們去襲擊呂後、太子。已經部署完畢,隻等陳的消息。韓信有個門下舍人曾因得罪韓信,被囚禁起來,準備處死。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書舉報事變,將韓信打算謀反的情況告訴呂後。呂後想把韓信召來,又擔心他可能不服從,便與相國蕭何商議,假裝讓人從高帝處來,說陳已經被擒,處死。列侯及群臣聞訊都到朝中祝賀。蕭何又欺騙韓信說:“你雖然病了,也應當強挺著來道賀。”韓信來到朝廷,呂後便派武士將他捆綁起來,在長樂宮鍾室裏斬首。韓信在斬首之前,歎息說:“我真後悔沒用蒯徹的計策,竟上了小孩子、婦人的當,這難道不是天意嗎!”呂後隨後下令將韓信三族都連坐殺死。
臣光曰:世或以韓信為首建大策,與高祖起漢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趙,脅燕,東擊齊而有之,南滅楚垓下,漢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觀其距蒯徹之說,迎高祖於陳,豈有反心哉!良由失職怏怏,遂陷悖逆。夫以盧綰裏閈舊恩,猶南麵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請,豈非高祖亦有負於信哉!臣以為高祖用詐謀禽信於陳,言負則有之;雖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漢與楚相距滎陽,信滅齊,不還報而自王;其後漢追楚至固陵,與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當是之時,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顧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則信複何恃哉!夫乘時以徼利者,市井之誌也;酬功而報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誌利其身,而以君子之心望於人,不亦難哉!是故太史公論之曰:“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勳,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臣司馬光曰:世人有的認為,韓信為漢高祖首先奠定開業大計,與他一同在漢中起事,平定三秦後,又分兵向北,擒獲魏國,奪取代國,撲滅趙國,脅迫燕國,再向東攻擊占領齊國,複向南在垓下消滅楚國,漢朝之所以能得到天下,大致都歸功於韓信。再看他拒絕蒯徹的建議,在陳地迎接高祖,哪裏有反叛之心呢!實在是因為失去諸侯王的權位後怏怏不快,才陷於大逆不道。盧綰僅僅有高祖裏巷舊鄰的交情,就封為燕王,而韓信卻以侯爵身分奉朝請;高祖難道不也有虧待韓信的地方嗎?我認為:漢高祖用詐騙手段在陳地抓獲韓信,說他虧待是有的;不過,韓信也有咎由自取之處。當初,漢王與楚王在滎陽相持,韓信滅了齊國,不來奏報漢王卻自立為王;其後,漢王追擊楚王到固陵,與韓信約定共同進攻楚王,而韓信按兵不動;當時,高祖本已有誅殺韓信的念頭了,隻是力量還做不到罷了。待到天下已經平定,韓信還有什麼可倚仗的呢!抓住機會去謀取利益,是市井小人的誌向;建立大功以報答恩德,是有誌操崐學問的君子的胸懷。韓信用市井小人的誌向為自己謀取利益,而要求他人用君子的胸懷回報,不是太難了嗎!所以,太史公司馬遷評論說:“假如讓韓信學習君臣之道,謙虛禮讓,不誇耀自己的功勞,不矜持自己的才能,情況大概就不同了!他對漢家的功勳,可以與周公、召公、太公呂尚等人相比,後代也就可以享有祭祀了!他不去這樣做,反而在天下已定之時,圖謀叛逆,被斬滅宗族,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將軍柴武斬韓王信於參合。
將軍柴武在參合將韓王信斬首。
上還洛陽,聞淮陰侯之死,且喜且憐之,問呂後曰:“信死亦何言?”呂後曰:“信言恨不用蒯徹計。”上曰:“是齊辯士蒯徹也。”乃詔齊捕蒯徹。蒯徹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徹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君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烹之邪?”上曰:“置之。”
高帝回到洛陽,知道淮陰侯韓信被殺,又是欣喜又是憐惜。他問呂後:“韓信臨死有什麼話?”呂後說:“韓信說後悔沒用蒯徹的計謀。”高帝悟道:“是齊國的能辯之士蒯徹呀!”便詔令齊國逮捕蒯徹。蒯徹被押來後,高帝問:“你教韓信造反嗎?”回答說:“是的,我確實教過。那家夥不聽我的計策,所以才自取滅亡,落到這個地步;如果用我的計策,陛下怎麼能夠殺了他呢!”高帝勃然大怒,下令:“煮死他!”蒯徹大叫:“哎呀!煮我實在冤枉!”高帝問“你教韓信造反,還有何冤枉?”蒯徹說:“秦朝失去江山,天下人都群起爭奪,有才能、動作快的人能先得到。古時蹠的狗對堯吠叫,並不是堯不仁,而是狗本來就要對不是它主人的人吠叫。當時,我作為臣子隻知道有韓信,不知道有陛下啊!何況,天下磨刀霍霍,想做陛下這般大業的人很多,隻是力量達不到罷了,您又能都煮死嗎?”高帝聽罷說:“放了他。”
立子恒為代王,都晉陽。
高帝立兒子劉恒為代王,以晉陽為都城。
大赦天下。
高帝下令大赦天下。
上之擊陳豨也,征兵於梁;梁王稱病,使將將兵詣邯鄲。上怒,使人讓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則為禽矣。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梁太仆得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覺,遂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傳處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後從長安來。彭王為呂後泣涕,自言無罪,願處故昌邑。呂後許諾,與俱東。至洛陽,呂後白上曰:“彭王壯士,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後乃令其舍人告彭越複謀反。廷尉王恬關奏請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梟越首洛陽,下詔:“有收視者,輒捕之。”梁大夫欒布使於齊,還,奏事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召布,罵,欲烹之。方提趨湯,布顧曰:“願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於彭城,敗滎陽、成皋間,項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與漢合從苦楚也。當是之時,王一顧,與楚則漢破,與漢則楚破。且垓下之會,微彭王,項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傳之萬世。今陛下一征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誅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烹。”於是上乃釋布罪,拜為都尉。
高帝進攻陳時,向梁王彭越征兵,彭越稱病,隻派將軍率兵赴邯鄲。高帝大怒,令人前去斥責。彭越恐懼,想親身入朝謝罪。部將扈輒說:“您當初不去,受到斥責後才去,去就會被擒,不如就勢發兵反了吧。”彭越不聽勸告。他的太仆因獲罪逃往長安,控告梁王彭越與扈輒謀反。於是高帝派人突襲彭越,彭越事先沒有發覺,便被俘囚禁到洛陽。有關部門審訊結果是:“已有謀反跡象,應按法律處死。”高帝赦免他為平民,押送到蜀郡青衣居住。彭越向西到了鄭地,遇到呂後從長安來。彭越向呂後哭泣,說自己無罪,希望能到故地昌邑居住。呂後口中應允,與他一起東行。到了洛陽,呂後對高帝說:“彭越是個壯士,如今把他流放到蜀郡,這是自留後患,不如就此殺了他。我已與他同來。”呂後又指使彭越門下舍人控告彭越再行謀反。廷尉王恬開奏請將彭越滅三族,高帝予以批準。三月,彭越三族都被斬首。還割下彭越的首級在洛陽示眾,並頒布詔令:“有來收斂屍體者,一律逮捕。”梁王彭越的大夫欒布出使齊國,回來後,在彭越的頭顱下奏報,祭祀後大哭一場。官吏將他逮捕,報告高帝。高帝召來欒布,痛罵一番,想煮死他。兩旁的人正提起他要投入滾水中,欒布回頭說:“請讓我說句話再死。”高帝便問:“還有什麼話?”欒布說:“當年皇上受困於彭城,戰敗於滎陽、成皋之間,而項羽卻不能西進,隻是因為彭越守住梁地,與漢聯合而使楚為難。當時,隻要彭越一有傾向,與項羽聯合則漢失敗,與漢聯合則楚失敗。而且垓下會戰,沒有彭越,項羽就不會滅亡。如今天下已經平定,彭越接受符節,被封為王,也想傳給子孫後代。而如今陛下向梁國征一次兵,彭越因病不能前來,陛下就疑心以為造反;未見到反叛跡象,便以苛細小事誅殺了他。我擔心功臣會人人自危。現在彭越已經死了,我活著也不如死,請煮死我吧!”高帝認為有理,便赦免了欒布的罪,封他為都尉。
丙午,立皇子恢為梁王。丙寅,立皇子友為淮陽王。罷東郡,頗益梁;罷潁川郡,頗益淮陽。
丙午(疑誤),高帝立皇子劉恢為梁王,丙寅(十一日),立皇子劉友為淮陽王。廢除東郡,較大地擴充了梁國;廢除潁川郡,較大地擴充了淮陽國。
夏,四月,行自洛陽至。
夏季,四月,高帝一行從洛陽回長安。
五月,詔立秦南海尉趙佗為南粵王,使陸賈即授璽綬,與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無為南邊患害。初,秦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秦為無道,天下苦之。聞陳勝等作亂,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遠,吾恐盜兵侵地至此,欲興兵絕新道自備,待諸侯變;會病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海,東西數千裏,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國。郡中長吏,無足與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橫浦、陽山、湟谿關曰:“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以其黨為假守。秦已破滅,佗即擊並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陸生至,尉佗魋結、箕倨見陸生。陸生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族、豪桀並起,唯漢王先入關,據鹹陽。項羽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麵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於此!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塚,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於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也。”複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繼五帝、三皇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裏,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耳,何乃比於漢!”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留陸生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陸生橐中裝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陸生卒拜違法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帝大悅,拜賈為太中大夫。
五月,高帝下詔立原秦朝南海尉趙佗為南粵王,派陸賈前往授予印信綬帶,頒發符節,互通使者,讓他團結安撫百越,不要成為南方邊境的禍害。當初,秦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重將死,他召來龍川縣令趙佗,對趙佗說:“秦朝的政治暴虐無道,天下都十分怨憤。聽說陳勝等人已起兵造反,天下不知怎樣才能安定。我們南海雖然地處偏遠,我也擔心盜賊匪兵到這裏來侵占地盤,想發動軍隊切斷秦朝修築的通往內地的新道,以自做準備,等待諸侯的變化,恰在此時我卻病重。再說我們的番禺城後山勢險要,前有南海阻隔,東西幾千裏,有很多中原人在輔佐治理,這也是一州之主,可以建立個國家。我看郡中的官員,沒有人足以商議,所以召你前來,告訴你我的囑托。”任囂說完,便為趙佗寫下委任書,請他代理南海尉的政事。任囂死後,趙佗立即發出檄文通知橫浦、陽山、湟關說:“盜匪軍隊就要來到,各地立即斷絕通道,聚兵自守。”隨後又逐漸地利用法律誅殺秦朝所設官員,以他的同黨做代理郡守。秦朝滅亡後,趙佗立即發兵進攻吞並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陸賈來到南越,趙佗頭上盤著南越族的頭髻,伸開兩腳坐著接見他。陸賈勸說趙佗:“您是中原人士,親戚、兄弟、祖先墳墓都在真定。現在您違反天性,拋棄華夏冠帶,想以區區南越之地與漢朝天子相抗衡成為敵國,大禍就要臨頭了!再說,秦朝喪失德政,各地諸侯、豪強紛紛起兵反抗,隻有漢王能先入關中,占據鹹陽。項羽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都成為他的部屬,他可以說是極強大的了。但漢王起兵巴、蜀後,便橫掃天下,終於誅殺了項羽,消滅了楚軍。五年之間,海內獲得平定,這並非人力所為,而是上天的建樹啊!漢朝天子聽說您在南越稱王,卻不協助天下誅殺暴逆,文武將相都請求派兵來剿滅您。但天子憐憫百姓剛剛經過兵事勞苦,所以暫且休兵不發,派我前來授您君王印信,頒發符節,互通使臣。您應該親自到郊外迎接,向北稱臣才是,而您竟要憑借新近締造尚未安定的越國,對漢朝如此倔強不服從!漢朝要是知道了,掘毀焚燒您祖先的墳墓,殺光您的宗族,再派一員偏將率領十萬大兵壓境,那麼南越人殺您投降漢朝,是易如反掌的!”於是趙佗大驚失色,立即離開坐位,向陸賈謝罪說:“我在蠻夷民族中居住已久,太沒有禮義了。”他又問陸賈:“我與蕭何、曹參、韓信比,誰高明?”陸賈回答:“似乎是您高明些。”趙佗又問:“那麼我與漢朝皇帝比,誰高明?”陸賈說:“皇帝繼承三皇、五帝的偉業,統一治理中國;中原人口以億計算,土地方圓萬裏,萬物殷實豐富;皇帝能把政權集於一家之手,是開天辟地以來未曾有過的事。您的臣民不過幾十萬,還都是蠻夷,散布在崎嶇的崇山大海之間,好像是漢朝的一個郡而已,怎麼可以與漢朝相提並論!”趙佗大笑著說:“我沒有在中原興起,所以在這裏稱王;如果我在中原,怎麼就見得不如漢朝!”說完便留下陸賈與他暢飲。過了幾個月,趙佗說:“南越沒有可說話的人,直到你來,才讓我每天聽到從未聽過的事。”又賞賜陸賈一袋珠寶,價值千金,其他饋贈也達千金之多。陸賈最後便拜趙佗為南越王,令他向漢朝稱臣,遵守漢朝的約定。陸賈回朝報告,高帝大為高興,封陸賈為太中大夫。
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極武而亡。鄉使秦已並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慚色,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嚐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
陸賈時時在高帝麵前稱道《詩經》、《尚書》,高帝斥罵他說:“你老子是在馬上打下的天下,哪裏用得著《詩經》、《尚書》!”陸賈反駁道:“在馬上得天下,難道可以在馬上治理天下嗎?況且商朝湯王、周朝武王都是逆上造反取天下,順勢懷柔守天下。文武並用,才是長治久安的方法。當年吳王夫差、智伯瑤、秦始皇,也都是因為窮兵黷武而遭致滅亡。假使秦國吞並天下之後,推行仁義,效法先聖,陛下今天怎能擁有天下!”高帝露出慚愧麵容,說:“請你試為我寫出秦國所以失去天下,我所以得到天下及古代國家成敗的道理。”陸賈於是大略闡述了國家存亡的征兆,共寫成十二篇。每奏上一篇,高帝都稱讚叫好,左右隨從也齊呼萬歲。該書被稱為《新語》。
帝有疾,惡見人,臥禁中,詔戶者無得入群臣,群臣絳、灌等莫敢入,十餘日。舞陽侯樊噲排闥直入,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帝笑而起。秋,七月,淮南王布反。初,淮陰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誅,醢其肉以賜諸侯。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醫,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赫乃厚饋遺,從姬飲醫家;王疑其與亂,欲捕赫。赫乘傳詣長安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也。”上讀其書,語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係赫,使人微驗淮南王。”淮南王布見赫以罪亡上變,固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反書聞,上乃赦賁赫,以為將軍。上召諸將問計,皆曰:“發兵擊之,坑豎子耳,何能為乎!”汝陰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問之。令尹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此三人者,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見,問薛公,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敗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何謂上計?”對曰:“東取吳,西取楚,並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勝敗之數未可行也。”“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安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安出?”對曰:“出下計。”上曰:“何謂廢上、中計而出下計?”對曰:“布,故麗山之徒也,自致萬乘之主,此皆為身,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曰出下計。”上曰:“善!”封薛公千戶。乃立皇子長為淮南王。
高帝生了病,討厭見人,躺在宮中,命令守宮門官員不準群臣進入,周勃,灌嬰等群臣都不敢進去。這樣過了十幾天,舞陽侯樊噲闖開宮門直衝而崐入,各大臣也隨後跟進。隻見高帝正以一個宦官為枕頭,獨自躺在那裏。樊噲等人見了高帝,流著眼淚說:“想當年,陛下與我們一同在豐、沛起事,平定天下,是何等的雄壯!現在天下已經安定,又是多麼的疲憊不堪!而且,陛下病重,大臣們都感到震驚恐懼;陛下不接見我們商議國家大事,就隻是和一個宦官到死嗎!再說陛下難道不知道趙高篡權的事嗎?”高帝便笑著起了身。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反叛。起初,淮陽侯韓信被殺,黥布已感到心驚。待到彭越也遭處死,高帝又把他的肉製成肉醬分賜各地諸侯。使者到了淮南,淮南王黥布正在打獵,見了肉醬,大為驚恐,便暗中派人部署軍隊,等候鄰郡報警告急。黥布的一個寵姬,因病去就醫,醫生與中大夫賁赫住對門。賁赫便備下厚禮,陪同寵姬在醫生家飲酒。黥布卻懷疑賁赫與寵姬私通,想抓起賁赫治罪。賁赫覺察,乘傳車跑到長安城向高帝告發事變,說:“黥布謀反,已有跡象,應該趁他尚未發動先行誅殺。”高帝讀了他的舉報信,對蕭何說起,蕭何認為:“黥布不至於做這種事,恐怕是仇人妄行誣告他。可以先把賁赫抓起來,派人暗中查驗黥布。”黥布見賁赫畏罪逃去向高帝控告,本來已經疑心他會說出本國的陰謀;漢朝使者又來,查驗出不少證據;便殺光賁赫全家,發兵反叛。關於黥布造反的報告傳至,高帝於是赦免賁赫,任命為將軍。高帝召集眾將詢問對策,大家都說:“發兵征討,坑殺這家夥罷了,他有什麼能耐!”汝陰侯滕公夏侯嬰召來原楚國的令尹薛公,向他征求意見。薛公說:“黥布當然要反。”夏侯嬰問:“皇上割地封給他,又分賜爵位讓他稱王,還有什麼造反的道理?”薛公回答道:“皇上前不久殺了彭越,再早些還殺了韓信,他們三人,功勞相同是三位一體的,他自己疑心大禍降臨,所以便造反了。”夏侯嬰將此話告訴高帝,高帝於是傳來薛公,問他,薛公回答說:“黥布造反不足為怪。但是,如果他采用上策,崤山之東便不再是漢朝所有的了;如果他采用中策,兩方誰勝誰負還難以預料;如果他采用下策,那麼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高帝問:“什麼是他的上策?”回答說:“向東攻取吳地,向西奪占楚地,吞並齊地,占據魯地,傳令給燕、趙兩地,讓他們固守本土,那麼崤山以東就不在漢朝手中了。”“什麼是他的中策?”“向東攻取吳地,向西奪占楚地,吞並韓地,占據魏地,掌握敖倉的儲糧,阻塞成皋通道,那麼誰勝誰負就難以預料。”“什麼是他的下策?”“向東攻取吳地,向西奪占下蔡,然後把輜重送回越地,自己回到長沙,那麼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漢朝就沒事了。”高帝又問:“他將會使哪種計策呢?”薛公說:“必使下策。”高帝問:“為什麼他會舍棄上、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答道:“黥布其人,原是個驪山的刑徒,自己奮力爬到王的高位,這些都使他隻顧自身,不顧以後崐,更不會為百姓做長遠打算。所以說他必采用下策。”高帝說:“好!”下令封薛公一千戶。於是立皇子劉長為淮南王。
是時,上有疾,欲使太子往擊黥布。太子客東園公、綺裏季、夏黃公、角裏先生說建成侯呂釋之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矣。君何不急請呂後,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也,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肯為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上雖病,強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為妻子自強!’”於是呂釋之立夜見呂後。呂後承間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豎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兵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爭鋒!”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曰:“子房雖病,強臥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萬人為皇太子衛,軍霸上。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餘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東擊荊。荊王賈走死富陵;盡劫其兵,渡淮擊楚。楚發兵與戰徐、僮間。為三軍,欲以相救為奇。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今別為三,彼敗吾一軍,餘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其二軍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這時,高帝正有病,想讓太子前去進攻黥布。太子的賓客東園公、綺裏季、夏黃公、角裏先生勸建成侯呂釋之說:“太子統領大軍,有了功勞地位已無以再增高,沒有功勞便從此受禍。你何不趕快去請求呂後,抓個機會在皇上麵前哭求說:‘黥布是天下聞名的猛將,擅長用兵。而我方眾將領又都是過去與陛下平起平坐的舊人,要是讓太子指揮這些人,無異於讓羊去驅使狼,無人聽命於他。況且假使黥布知道,便會擊鼓向西,長驅直入了。皇上您雖然有病,也要勉強上簾車,躺著指揮,眾將領就不敢不盡力。皇上雖然生病困苦,為了妻子兒女還是要自己振作一下!’”於是呂釋之立刻連夜求見呂後。呂後找個機會對高帝流淚哀求,照四位賓客的意思說了。高帝說:“我本知道這小子不配派遣,還是我自己去吧!”於是高帝親自統領大兵向東進發,君臣留守朝中,都送行到霸上。留侯張良生了病,也支撐身子,來到曲郵,對高帝說:“我本應隨您出征,但實在病重。黥布那些楚國人剽悍凶猛,望皇上不要和他硬拚!”又建議高帝讓太子為將軍,監領關中軍隊。高帝說:“張先生雖然有病在身,請勉強躺著輔佐太子。”當時,叔孫通是太子的太傅,張良代理少傅之事。高帝又下令征發上郡、北地、隴西的車、騎兵,巴、蜀兩地的材官及京師中尉的軍隊三萬人,作為皇太子的警衛部隊,駐紮在霸上。黥布造反之初,對部將說:“皇上老了,討厭兵事,肯定不能來。要是派各大將,其中我隻怕韓信、彭越,但他們現在都死了。其他人全不值得擔心。”所以決心反叛。他果然像薛公說的那樣,向東攻擊吳地的荊王劉賈,劉賈敗逃死在富陵;黥布脅迫劉賈的全部兵士,渡過淮河攻打楚王劉交。劉交發兵在徐縣、僮縣一帶迎戰,他把軍隊分為三支,想以互相救援出奇製勝。有人勸說楚將道:“黥布善於用兵,人們平時就懼怕他。何況兵法說:‘諸侯在自己領土上作戰,士兵極易逃散。’現在楚軍分為三支,敵軍隻要打敗一支,其餘的就會逃跑,哪能互相援救呢!”楚王不聽,結果被黥布攻破一支,另兩支果然便四散了。黥布於是引兵西進。
太祖高皇帝下十二年(丙午,公元前一九五年)
漢高帝十二年(丙午,公元前195年)
冬,十月,上與布兵遇於蘄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遙謂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為帝耳!”上怒罵之,遂大戰。布軍敗走,渡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上令別將追之。
冬季,十月,高帝劉邦與黥布軍隊在蘄西對陣。黥布軍隊十分精銳,高帝便在庸城堅壁固守。遠遠望去,黥布軍隊的布陣如同當年的項籍軍隊,高帝心中厭惡。他與黥布互相望見,遠遠地質問黥布:“你何苦要造反?”黥布崐回答說:“想當皇帝而已!”高帝怒聲斥罵他,於是雙方大戰。黥布軍隊敗退而逃,渡過淮河,雖然幾次停住陣腳再戰,仍不能取勝。他隻好與一百餘人逃到長江南岸,高帝便另派一員將軍繼續追擊。
上還,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諸母、子弟佐酒,道舊故為笑樂。酒酣,上自為歌,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謂沛父兄曰:“遊子悲故鄉。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複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樂飲十餘日,乃去。
高帝凱旋,路過沛縣,留下來,在沛宮舉行酒宴。把舊友、父老、女長輩、家族子弟全部召來陪同飲酒,共敘舊情,歡笑作樂。酒喝到暢快時,高帝自己作歌,欣然起舞,唱到慷慨傷懷之時,灑下了幾行熱淚。高帝對沛縣父老兄弟說:“遊子悲故鄉。我以沛公名義起事誅滅秦朝暴逆,才奪取了天下。現在把沛縣當作我的湯沐邑,免除縣中百姓的賦役,世世代代不予征收。”高帝在沛縣飲酒歡樂十餘天後,才離去。
漢別將擊英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布故與番君婚,以故長沙成王臣使人誘布,偽欲與亡走越,布信而隨之。番陽人殺布茲鄉民田舍。
漢朝將軍在洮水南、北追擊黥布殘軍,都大獲全勝。黥布曾與番君吳芮結有婚姻之好,所以長沙成王吳臣便派人誘騙黥布,假稱想和他一起逃到南越去。黥布果然相信,與使者前往,結果在布茲鄉農民田舍被番陽人殺死。
周勃悉定代郡、雁門、雲中地,斬陳豨於當城。
周勃全部平定代郡、雁門、雲中等地,在當城將陳斬首。
上以荊王賈無後,更以荊為吳國。辛醜,立兄仲之子濞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高帝因為荊王劉賈沒有後人,便改荊國為吳國。辛醜(二十五日),立兄長劉仲的兒子劉濞為吳王,管轄三個郡五十三座城。
十一月,上過魯,以太牢祠孔子。
十一月,高帝經過魯地,用牛、羊、豬的太牢禮祭祀孔子。
上從破黥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張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蘇,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後與陛下攻苦食淡,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汙地!”帝曰:“公罷矣,吾直戲耳!”叔孫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振動;奈何以天下為戲乎!”時大臣固爭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趙王,乃止不立。
高帝自從擊敗黥布歸來,病更加重,愈發想換太子。張良勸止未被接受,隻好稱病不過問政事。叔孫通又勸諫說:“從前晉獻公因為寵愛驪姬,廢黜太子,另立奚齊,結果造成晉國幾十年內亂,被天下恥笑。秦國也因為不早定扶蘇為太子,使趙高得以用奸詐手段立胡亥為皇帝,自己使宗廟滅絕。這是陛下親眼所見。如今太子仁義孝順,天下都知道。呂後又與陛下艱苦創業,粗茶淡飯地共過患難,怎可背棄。陛下一定要廢去嫡長子而立小兒子,我願先受誅殺,用脖頸的血塗地!”高帝隻好說:“你不要這樣,我隻是開玩笑而已!”叔孫通又說:“太子,是國家的根本,根本一旦動搖,天下就會震動;怎麼能用天下來開玩笑呢!”當時大臣中堅持反對的人很多,高帝明白群臣的心都不向著趙王,於是放下此事不再提。
相國何以長安地狹,上林中多空地,棄;願令民得入田,毋收稾,為禽獸食。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乃為請吾苑!”下相國廷尉,械係之。數日,王衛尉侍,前問曰:“相國何大罪,陛下係之暴也?”上曰:“吾聞李斯相秦皇帝,有善歸主,有惡自與。今相國多受賈豎金,而為之請吾苑以媚於民,故係治之。”王衛尉曰:“夫職事苟有便於民而請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距楚數歲,陳豨、黥布反,陛下自將而往;當是時,相國守關中,關中搖足,則關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今乃利賈人之金乎?且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帝不懌。是日,使使持節赦出相國。相國年老,素恭謹,入,徒跣謝。帝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苑,吾不許,我不過為桀、紂王,而相國為賢相。吾故係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也。”
相國蕭何因為長安地方狹窄,而皇家上林苑中有很多空地,且荒棄不崐用,希望能讓百姓入內耕種,留下禾杆不割,作為苑中鳥獸的飼料。高帝一聽勃然大怒說:“相國你一定收下了商人的大批財物,才替他們算計我的上林苑!”將蕭何交付廷尉,用刑具鎖銬。過了幾天,一個姓王的衛尉侍奉高帝,上前探問:“相國犯了什麼大罪,陛下突然把他拘禁起來?”高帝說:“我聽說李斯做秦始皇的丞相時,有善行就歸功於君主,有過失就自己承擔。現在蕭何接受了商人的大批財物,為他們要我的上林苑,以討好下民,所以拘禁起來治罪。”王衛尉便勸說:“份內的事隻要對百姓有利就向皇帝建議,這是真正的宰相行為,陛下為什麼竟疑心相國受了商人錢財呢?況且,陛下與楚霸王作戰幾年,陳、黥布造反,您親自率軍出征。當時,相國獨守關中,隻要關中一有動搖,函穀關以西就不再是陛下所有了!相國不在那時為自己謀利,反而在現在貪圖商人的金錢嗎?再說,秦朝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過失才喪失了天下,李斯為秦始皇分擔過失的作為,又有什麼值得效法的呢?陛下為什麼如此輕易地懷疑相國呢!”高帝聽完很不高興。當天,派人持符節赦免釋放了蕭何。蕭何年紀已老,平時對高帝很恭謹,進宮後光著腳前去謝恩。高帝說:“相國您不要這樣!相國為人民討要上林苑,我不準許,我不過是夏桀、商紂那樣的昏君,而相國您是賢相。我所以抓起相國,就是想讓百姓知道我的過失啊!”
陳豨之反也,燕王綰發兵擊其東北。當是時,陳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燕王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言豨等軍破。張勝至胡,故燕王藏荼子衍出亡在胡,見張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為燕,欲急滅豨等;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為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陳豨,而與胡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張勝以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擊燕。燕王綰疑張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張勝。勝還,具道所以為者;燕王乃詐論他人,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範齊之陳豨所,欲令久亡,連兵勿決。漢擊黥布,豨常將兵居代;漢擊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範齊通計謀於豨所。帝使使召盧綰,綰稱病;上又使辟陽侯審食其、禦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因驗問左右。綰愈恐,閉匿,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春,漢誅淮陰,夏,誅彭越,皆呂氏計。令上病,屬任呂後;呂後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於是上曰:“盧綰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綰,立皇子建為燕王。
陳豨造反時,燕王盧綰發兵進攻他的東北麵。當時,陳派王黃向匈奴求救;燕王盧綰也派出使臣張勝去匈奴那裏,聲稱陳的軍隊已經失敗了。張勝到了匈奴部落,原來的燕王臧茶的兒子臧衍正逃亡在那裏,見了張勝便說:“先生您之所以在燕國受到重用,就是因為熟悉匈奴的事務;燕國之所以能長期存在,就是因為內地各諸侯屢次反叛,兵事連綿,久而不決。如今您為燕國考慮,想趕快滅掉陳等人;陳等人一消滅,接下來也就輪到燕國,你們也就將成為階下囚了。您何不讓燕王暫緩進攻陳,而與匈奴和好?情況緩和,便可以長期在燕稱王;一旦漢廷有急變,也可以借外援保全本國。”張勝認為很對,於是私下讓匈奴幫助陳等人攻擊燕軍。燕王盧綰疑心張勝勾結匈奴漢擊黥布,常將兵居代。漢擊斬,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範齊通計謀於所。帝使使召盧綰,綰稱病;又使辟陽侯審食其、禦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因驗問左右。綰愈恐,閉匿,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春,漢族淮陰,夏,誅彭越,皆呂氏計。今上病,屬任呂後;呂後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於是上曰:“盧綰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綰,立皇子建為燕王。
詔曰:“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
高帝頒布詔書說:“南武侯織,也是南越的貴族世家,立為南海王。”
上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呂後迎良醫。醫入見,曰:“疾可治。”上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疾,賜黃金五十斤,罷之。呂後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後複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夏,四月,甲辰,帝崩於長樂宮。丁未,發喪,大赦天下。
高帝劉邦進攻黥布時,曾被流箭射中,行軍路上,病勢沉重。呂後請來一位良醫,醫生入內診視後說:“病可以治。”高帝卻破口大罵:“我以一個老百姓手提三尺劍奪取了天下,這不是天命嗎!我的生死在天,即使扁鵲複生又有什麼用!”於是不讓醫生治病,而賞給醫生黃金五十斤,讓他回去。呂後問高帝:“陛下百年之後,蕭何相國死了,讓誰代替他呢?”高帝說:“曹參可以。”呂後再問曹參之後,高帝說:“王陵可以,但他有點憨,陳平可以幫助他。陳平智謀有餘,但難以獨自承擔重任。周勃為人厚道不善言詞,但將來安定劉家天下的必定是他,可任用為太尉。”呂後再追問其後,高帝隻說:“這以後的事也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夏季,四月,甲辰(二十五日),高帝劉邦駕崩於長樂宮。丁未(二十八日),朝廷發布喪事消息,宣布大赦天下。
盧綰與數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謝。聞帝崩,遂亡入匈奴。
盧綰率領幾千人住在邊塞等候機會,希望高帝病愈,他好親自入朝謝罪。他聽到高帝駕崩的消息,便逃入匈奴。
五月,丙寅,葬高帝於長陵。初,高祖不修文學,而性明達,好謀,能聽,自監門、戍卒,見之如舊。初順民心作三章之約。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製禮儀;又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之宗廟。雖日不暇給,規摹弘遠矣。
五月,丙寅(十七日),將高帝劉邦安葬在長陵。當初,高帝劉邦不修習學術,而秉性聰明通達,喜謀略,能采納旁人意見,縱是守門官或戍卒,見麵時也如同老熟人一般。當年他順應民心約法三章,天下平定以後,又命令蕭何整理法律、法令,韓信申明軍法,張蒼製訂曆法及度量衡章程,叔孫通規定禮儀;又與功臣剖分符節,立下誓言,用朱砂寫就,以鐵製成,放入國家收存重要文書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