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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 作者:司馬光  

漢紀·漢紀十

起著雍灘,盡柔兆執徐,凡九年。
起(戊申,公元前133年),止(丙辰,公元前125年),一共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三三年)
漢武帝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冬季,十月,武帝來到雍地,在五舉行祭祀。

李少君以祠灶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長,其遊以方遍諸侯,無妻子。人聞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生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爭事之。少君善為巧發奇中。嚐從武安侯飲,坐中有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大父遊射處;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言上曰:“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壽可益,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嚐遊海上,見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李少君憑借祭祀灶神求長生不老的方術進見武帝,武帝很尊敬他。李少君是已去世的深澤侯的舍人,他隱瞞了自己的年齡、出生成長的地方,憑借著他的方術周遊結交諸侯,沒有妻子兒女。人們聽說李少君能役使鬼神萬物,並有長生不老的方術,紛紛贈送財禮給他,所以他經常有餘剩的金錢和衣食用品。人們都認為他不經營產業卻很富袷,又不知他是什麼地方的人,更加相信他,爭著侍奉他。李少君善於用巧妙的語言猜中一些離奇的事情。他曾經陪武安侯田飲酒,座中有位九十多歲的老人,李少君就說起與老人的祖父一起遊玩射獵的地方;老人還是兒童時曾跟隨祖父,記得那個地方,滿座的客人都大吃一驚。李少君對武帝說:“祭祀灶神就能招來奇異之物,招來了奇異之物就可以使丹砂化為黃金,可以延年益壽,可以見到蓬萊的仙人。見到仙人,進而舉行封禪儀式,就可以長生不死,黃帝就是這樣的。我曾經在海上漫遊,遇見了安期生,他給我棗吃,那棗如同瓜一般大。安期生是仙人,往來於蓬萊仙境,誰和他合,他就顯身相見,誰和他不合,他就隱身不見。”於是武帝就開始親自祭祀灶神,派遣方士到大海中去尋找蓬萊安期生之類的仙人,並且從事熔化丹砂和其它藥物,企圖煉出黃金。過了很久,李少君病死,武帝認為他化身成仙,並沒有死去;因此,燕地、齊地等沿海地區那些怪誕迂謬的方士,紛紛前來對武帝談論有關神仙的事情了。

亳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於是天子立其祠長安東南郊。
毫縣人謬忌奏請武帝祭祀太一神。他在上奏的方形木牘上寫道:“天神中最尊貴的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輔佐是五帝神。”於是,武帝就在長安的東南郊建立了祭祀太一神的祭壇。

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王恢曰:“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嚐圍於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遣劉敬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堅執銳,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裏,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於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於可禽,百全必取。”上從恢議。
雁門郡馬邑縣的豪強之士聶壹,通過大行王恢向武帝建議:“匈奴剛剛與漢和親結好,親近信任邊境吏民,可用財利引誘他們前來,漢軍預設伏兵襲擊,這是肯定會打敗匈奴人的妙計。”武帝召集公卿討論這個建議,戰國之初,代國保有它的全境時,北麵有強敵匈奴的威脅,內受中原諸國軍隊的牽製,但仍然可以尊養老人,撫育幼童,按照季節時令種糧植樹,糧倉中一直有充足的儲糧,匈奴不敢輕易入侵。現在,憑陛下的神威,天下一統,但匈奴的入侵卻持續不斷,形成這種局麵的原因,沒有別的,隻是因為在於沒有使匈奴恐懼罷了。我私下認為打擊匈奴對國家有利。”韓安國說:“我聽說高皇帝曾被匈奴圍困在平城,七天沒能吃上飯;等到解脫圍困返回都城之後,卻沒有憤怒之心。聖人有包容天下的器度,不因自身的私怒而傷害天下大局,所以高皇帝派遣劉敬為使臣與匈奴和親,到現在已為五世的人帶來益處。我私下認為不打匈奴對國家有利。”王恢說:“不對。高帝身披鎧甲,手執利器,征戰將近幾十年,他不向匈奴報複被困平城的怨恨,並不是因為力所不及,而是出於讓天下人休息的仁心。現在邊境經常受到匈奴侵擾,受傷戰死的士兵很多,中原地區運載死亡士兵棺木的車輛絡繹不絕,這是仁人所悲痛的事。所以說打匈奴是應當的。”韓安國說:“不對。我聽說善於用兵的人,讓自己的軍隊溫飽以等待敵軍饑餓,嚴明軍紀以等待敵軍混亂,安居軍營以等待敵軍疲勞。所以,崐一旦交戰,就會全殲敵人;一旦進攻敵國,就會攻破城防,經常安坐不動地迫使敵人俯首聽命,這是聖人的作戰方法。現在如果輕易地對匈奴用兵,長驅直崐入,難以成功;如果孤軍深入就會受到威脅,齊頭並進就沒有後繼,進軍太快就會缺乏糧食給養,進軍緩慢就會喪失有利的戰機,還沒有走到一千裏,就會人馬都缺乏糧食。這正是《兵法》所說:‘派出軍隊,就會被敵人擒獲。’所以我說不打匈奴為好。”王恢說:“不對。我現在所說的打匈奴的方法,本不是征發軍隊深入敵境;而是要利用單於的貪欲,引誘他們到我們的邊境,我們挑選驍勇的騎兵和壯士,暗中埋伏,用來防備敵軍,謹崐慎地據守險要的地勢,以加強防禦的力量。我們的部署已經完成,有的軍隊攻崐打敵軍左翼,有的軍隊攻打敵軍右翼,有的軍隊阻止敵人前進,有的軍7斷絕敵人的退路,這樣就肯定能擒住單於,必定大獲全勝。”武帝采納了王恢的主張。

夏,六月,以禦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仆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穀中,約單於入馬邑縱兵。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於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於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示單於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於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裏,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門尉史,欲殺之,尉史乃告單於漢兵所居。單於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塞下傳言單於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別從代出擊胡輜重,聞單於還,兵多,亦不敢出。
夏季,六月,漢武帝任命禦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仆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統率戰車、騎兵、步兵共三十多萬人暗中埋伏在馬邑附近的山穀中,約定等單於進入馬邑就揮軍出擊。漢軍暗地派聶壹當間諜,逃到匈奴人那兒,聶壹對單於說:“我能殺馬邑縣的縣令和縣丞,獻城歸降,您可以得到全城的所有財物。”單於很喜歡信任聶壹,認為他說得對,就同意了他的計劃。聶壹返回馬邑縣城,就斬殺死刑囚犯,用來假冒縣令、縣丞,把他們的頭掛在馬邑城下,讓單於的使者觀看,以此做為證明,說:“馬邑縣的長官已經死了,你們可以趕快來!”於是,單於越過邊塞,統率十萬騎兵進入武州塞。走到距離馬邑縣城還有一百多裏的地方,單於見牲畜遍野,卻沒有一個放牧的人,感到奇怪。單於就派人攻打亭隧,俘虜了雁門郡的尉史,要殺掉他,這個尉史就告訴單於漢兵埋伏的地點。單於大吃一驚,說:“我本來就懷疑其中有詐。”就領兵撤退,在撤出漢境之後,單於說:“我俘虜了這個尉史,是天保佑我啊!”就稱尉史為“天王”。邊塞守軍傳報單於已率軍退走,漢軍追到邊塞,估計追不上了,就全軍撤回。王恢指揮另一支軍隊,從代地出發,準備襲擊匈奴的後勤給養,聽說單於返回,軍隊很多,也不敢出擊。

上怒恢。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於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於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隻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分,分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後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後,太後以分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於不可得,恢所部擊其輜重,猶頗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尚貪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關市不絕,以中其意。
武帝對王恢很惱怒。王恢說:“根據原來的計劃,約定引匈奴進入馬邑縣城,主力軍隊與單於交戰,而我率軍襲擊他們的後勤給養,可以獲勝。現在單於未到馬邑就全軍撤回,我用三萬人的軍隊打不過匈奴大軍,那樣做隻能是自辱。我本知道撤兵回來是要殺頭的,但這樣卻保全了陛下的三萬將士。”於是漢武帝就把王恢交附廷尉審判,廷尉判決:“王恢避敵觀望,不敢出擊,判處斬首。”王恢暗中向丞相田行賄一千金,求他開脫罪名,田不敢向武帝說,就對太後說:“王恢第一個提出了在馬邑誘殲匈奴主力的計劃,現在行動失敗而殺了王恢,這是等於為匈奴報了仇啊。”武帝朝見太後時,太後就把田的話告訴了武帝。武帝說:“王恢是馬邑計劃的主謀,我聽從了他的建議,調集了天下幾十萬人馬,安排了這次軍事行動。況且,即使捉不到單於,王恢的軍隊襲擊匈奴的後勤給養,仍然可以安慰將士們的心。如今不殺王恢,無法向天下人謝罪。”王恢得知了武帝的話,就自殺了。從此之後,匈奴斷絕了與漢的和親,進攻扼守大路的要塞,常常入侵漢朝邊境,不可勝數;但是匈奴仍然貪圖在邊關的互市貿易,喜愛漢朝的財物;漢朝也不關閉邊境貿易市場,以投其所好。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三二年)
元光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春,河水徙,從頓丘東南流。夏,五月,丙子,複決濮陽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鄭當時發卒十萬塞之,輒複壞。是時,田分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災,邑收多。分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強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於是天子久之不複事塞也。
春季,黃河決口改道,從頓丘向東南方流去。夏季,五月,丙子(初三),黃河又一次在濮陽縣的瓠子決口,注入钜野縣,連通了淮河和泗水,十六個郡受水災。武帝派汲黯、鄭當時征發十萬役夫堵塞黃河決口,剛剛堵住,就又被洪水衝毀。當時,田的食邑是縣;縣在黃河北岸,黃河決口向南泛濫,縣就不會遭受水災,食邑收入就會增加。田對武帝說:“長江、黃河的決口都是天意的安排,用人力強行堵塞很不容易,堵住了未必符合天意。”而那些候望雲氣和使用法術的方士們也認為是這樣。這樣一來,武帝很長時間不再征發人力從事堵塞決口的工程。

初,孝景時,魏其侯竇嬰為大將軍,武安侯田蚡乃為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已而分日益貴幸,為丞相。魏其失勢,賓客益衰,獨故燕相潁陰灌夫不去。嬰乃厚遇夫,相為引重,其遊如父子然。夫為人剛直,使酒,諸有勢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數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屬橫潁川,民苦之。”收係夫及支屬,皆得棄市罪。魏其上書論救灌夫,上令與武安東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詆訐。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韓安國兩以為是;鄭當時是魏其,後不敢堅。上怒當時曰:“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後,太後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案治魏其,得棄市罪。
當初,孝景帝在位時,魏其侯竇嬰擔任大將軍,武安侯田才是個普通的郎官,陪侍竇嬰飲酒時,田下跪起立如同兒子、侄子一樣;後來,田日益顯貴受寵,出任丞相。而魏其侯竇嬰失去了權勢,依附他的賓客越來越少,唯獨原來的燕相、潁陰縣人灌夫不離去。竇嬰就厚待灌夫,兩人互相援引、互相倚重,來往如同父子一樣。灌夫為人剛強正直,好借酒使氣,對那些權勢在自己之上的權貴,必定給予淩辱;他多因酒後鬧事冒犯丞相田。丞相就向武帝彈劾:“灌夫家屬在潁川郡橫行霸道,百姓都被害苦了。”於是收捕灌夫和包括旁支親屬在內的家人,都被判處公開斬首示眾的罪名。魏其侯竇嬰上書營救灌夫,武帝命令他和武安侯田到太後居住的東宮中,當廷申辯。魏其侯、武安侯就利用這個機會互相詆毀。武帝問朝廷群臣:“他們兩人誰對?”隻有汲黯認為魏其侯對,韓安國認為兩人都對;鄭當時本認為魏其侯對,後來不敢堅持。武帝怒罵鄭當時說:“我把你這類的人一起斬了!”隨即罷朝,站起來,進入內宮,侍奉太後用餐,太後氣衝衝地不吃飯,說:“如今我還活著,別人已經在欺負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他們就都來宰殺他了!”武帝沒有辦法,就下令將灌夫滿門處斬;派執法官員審查魏其侯,判處魏其侯斬首示眾。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三一年)
元光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冬,十二月晦,論殺魏其於渭城。春,三月,乙卯,武安侯分亦薨。及淮南王安敗,上聞分受安金,有不順語,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冬季,十二月三十日,根據所定罪名在渭城處死了魏其侯竇嬰。春季,三月,乙卯(十七日),武安侯田也死去了。等到後來淮南王劉安謀反失敗,武帝得知田接受過劉安的黃金,並且說過大逆不道的話,就說:“假若武安侯還活著,就應該把他滅族了!”

夏,四月,隕霜殺草。
夏季,四月,出現寒霜,凍死了野草。

禦史大夫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
禦史大夫韓安國代理丞相職務,為武帝引導車駕,從車上摔下來,成了跛腿。五月,丁巳(二十日),漢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澤為丞相;韓安國因病免職。

地震。赦天下。
發生了地震;大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張歐為禦史大夫。韓安國疾愈,複為中尉。
九月,武帝任命中尉張歐為禦史大夫。韓安國的腿疾痊愈,重新出任為中尉。

河間王德,修學好古,實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書,得書,多與漢朝等。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所招致率多浮辯。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采禮樂古事,稍稍增輯至五百餘篇,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多從之遊。
河間王劉德,努力鑽研學問,喜好古代典籍、治學注重實事求是,用黃金絲帛購買各地的好書,購得的書,數量與漢朝廷的存書一樣多。當時,淮南王劉安也喜愛書籍,他所征集到的大多是浮滑論辯的書;而劉德所征集的書,都是用古代文字書寫的先秦時期的舊書。他搜集禮樂製度的古事,稍加增訂,編輯成書,長達五百餘篇。他的思想和言談舉止,都務求符合儒家學說,崤山以東的儒生大多追隨他,與他交往。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三零年)
元光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冬,十月,河間王來朝,獻雅樂,對三雍宮及詔策所問三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事之中,文約指明。天子下太樂官常存肄河間王所獻雅聲,歲時以備數,然不常禦也。春,正月,河間王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行治,溫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察,惠於鰥寡。”大行令奏:“諡法:‘聰明睿知曰獻,’諡曰獻王。”
冬季,十月,河間王劉德來京朝見,進獻用於郊廟朝會的正樂,回答了有關三雍宮的典章製度及皇帝擬定的三十多個問題。他的回答,都是依據並闡明了儒學思想,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文字簡捷,觀點明確。武帝下令讓掌管宮廷音樂的太樂官經常練習河間王所獻的雅樂,作為年節典禮中的項目,但平常很少演奏。春季,正月,河間王劉德去世,中尉常麗向朝廷報告了他的死訊,並說:“河間王立身端正,行為謹飭,溫良仁義,恭敬儉樸,敬上愛下,聰明智慧,洞察隱微,恩惠及於鰥夫寡婦。”大行令奏報武帝:“《諡法》說:‘聰明睿智稱之為獻。’議定河間王劉德的諡號為獻王。”

班固讚曰:昔魯哀公有言:“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嚐知憂,未嚐知懼。”信哉斯言也,雖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為鴆毒,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於孝平,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驕淫失道。何則?沈溺放恣之中,居勢使然也。自凡人猶係於習俗,而況哀公之倫乎!“夫唯大雅,卓爾不群”,河間獻王近之矣。
班固讚曰:過去魯哀公曾說過這樣的話:“我在深宮中出生,在婦人撫育下長大,從不知道什麼是憂愁,從未體驗過什麼是恐懼。”這話說得多麼真實啊。這樣的人做君主,即便他不想使國家陷入危亡的絕境,也不可能啊!所以古人把安享太平看成為毒酒,把沒有仁德而身居富貴之位稱之為不幸。漢朝建國,直到孝平帝,諸侯王數以百計,大多驕橫荒淫喪失道德。為什麼這樣呢?沉溺在放縱恣肆的環境中,他們所處的地位導致他們如此。即使是常人都要深受習俗的影響,何況魯哀公之類的人呢!“學識淵博,出類拔萃”,河間獻王劉德可說近似這樣的人。

初,王恢之討東越也,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廣數裏,出番禺城下。”蒙歸至長安,問蜀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越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裏,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也。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餘萬,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製越一奇也。誠以漢之強,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
當初,王恢率軍討伐東越的時候,派番陽縣令唐蒙去向南越王說明進軍意圖。南越人讓唐蒙吃蜀地所產的枸醬,唐蒙問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南越人說:“是從西北方向的柯河運來的。柯江寬幾數,從番禺城近旁流過。”唐蒙回到長安,又問蜀地的商人。商人說:“隻有蜀地出產枸醬,許多人私自帶著它出境去賣給夜郎。夜郎靠近柯江,柯江寬一百多步,行船毫無問題。南越國利用財物引誘和支配夜郎,向西一直影響到桐師人的居住地,但也不能讓這一地區成為南越的臣屬國,對它俯首聽命。”唐蒙就向武帝上書說:“南越王使用隻有皇帝才能用的黃屋左纛,盤踞東西長達萬餘裏的地區,名義上是朝廷的外臣,實際上是一州之主。現在如果從長沙國、豫章郡出兵征討南越,水路大多淤塞斷絕,難以通行。我聽說夜郎的精兵總計可有十餘萬人,我軍乘船順柯江而下,出其不意,這是製服南越的一條奇計。隻要真的使用漢朝的強威,再加上巴、蜀兩地富袷的經濟力量,那麼,打通夜郎的道路,在那兒設置官吏實施統治,是很容易做到的。”武帝批準了唐蒙的建議。

乃拜蒙為中郎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蜀筰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蒙厚賜,喻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上以為犍為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數萬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使司馬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報。
於是,武帝任命唐蒙為中郎將,率領士兵一千人和運輸糧食衣物的民夫一萬多人,經過巴蜀兩郡,從關進入夜郎境內,於是見到夜郎侯多同。唐蒙帶來厚重的賞賜,告知漢朝的嚴威聖德,約定由朝廷在當地任命官吏,並讓多同的兒子擔任縣令一級官員。夜郎附近的小城邑都貪圖得到漢朝的絲綢,他們以為從漢朝到當地來,道路艱險,漢朝終究不可能占有這片地區,於是就暫且表示服從唐蒙的約定。唐蒙返京奏報,武帝就在這一地區設立了犍為郡,征發巴、蜀兩郡的士卒修築道路,從道指向柯江,修路的人有數萬人,許多士卒死亡,有的士卒就逃跑了;唐蒙等人用“軍興法”誅殺逃亡士卒的頭目,巴、蜀百姓極度驚恐。武帝得知此事,就派司馬相如前去責備唐蒙等人,並公開告知巴蜀一帶的百姓,唐蒙等人的作法並不是皇帝的本意;司馬相如返京奏報處置情況。

是時,邛、筰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嚐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複通,為置郡縣,愈於南夷。”天子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及副使王然於等乘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為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為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天子大說。
這時,邛人和人的部落酋長聽說南夷與漢朝結交,得到很多的賞賜,大多甘願做漢朝統治下的臣民,請朝廷仿照統治南夷的模式,在他們的居住地任命官吏。武帝詢問司馬相如的意見,相如說:“邛、、冉都靠近蜀郡,道路也容易開通;秦朝時曾經開通,設置過郡縣,到漢朝建國才罷廢。現在如果真能再次開通,在那兒設置郡縣,將勝過南夷地區。”天子認為他說得對,就任命司馬相如為中郎將,持皇帝的符節出使西夷,相如和副使王然於等人乘坐驛車,利用巴蜀兩郡的官府財物收買西夷;邛、、冉、斯榆各部族的酋長,都請求做漢朝直接統治下的臣民。廢除了原有的邊關,新設立的邊關向外擴展,西部到達沫水、若水,南至柯江為界,開通了零關道,在孫水上架起了橋,用來接連邛都,在這一地區設立了一個都尉、十多個縣,隸屬於蜀郡。武帝很高興。

詔發卒萬人治雁門阻險。
武帝下詔調集一萬士卒修治雁門郡的險要關隘。

秋,七月,大風拔木。
秋季,七月,出現大風,拔起樹木。

女巫楚服等教陳皇後祠祭厭勝,挾婦人媚道;事覺,上使禦史張湯窮治之。湯深竟黨與,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於市。乙巳,賜皇後冊,收其璽綬,罷退,居長門宮。竇太主慚懼,稽顙謝上。上曰:“皇後所為不軌於大義,不得不廢。主當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懼。後雖廢,供奉如法,長門無異上宮也。”初,上嚐置酒竇太主家,主見所幸賣珠兒董偃,上賜之衣冠,尊而不名,稱為“主人翁”,使之侍飲;由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常從遊戲北宮,馳逐平樂觀雞、鞠之會,角狗、馬之足,上大歡樂之。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內董君。是時,中郎東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製,其罪二也。陛下富於春秋,方積思於《六經》,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為右,奢侈為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默然不應,良久曰:“吾業已設飲,後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亂之漸,其變為篡。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上曰:“善!”有詔止,更置酒北宮,引董君從東司馬門入;賜朔黃金三十斤。董君之寵由是日衰。是後,公主、貴人多逾禮製矣。
女巫師楚服等教陳皇後祭神祈禱,使用婦人詛咒的方法,企圖除去與陳皇後爭寵的女人;事情敗露,武帝指派禦史張湯徹底查處。張湯深入地追究有關的人,相互牽聯和被處死的有三百多人,楚服在街市被斬首,頭顱高懸示眾。乙巳(十四日),武帝賜給皇後一份冊書,收回了皇後的印璽,廢去尊號,貶入長門宮。陳皇後的母親竇太主羞慚恐懼,向武帝叩頭請罪。武帝說:“皇後的行為不符合大義,不得不把她廢黜。你應該相信道義而放寬心懷,不要輕信閑言而產生疑慮和恐懼。皇後雖然被廢了,仍會按照法度受到優待,居住在長門宮與居住在上宮並無區別。”當初,武帝曾經在竇太主家中擺設酒席,竇太主引見了她寵幸的珠寶商人董偃,武帝賞賜給董偃衣服和冠帽,為了表示尊重,不稱他的名字而稱他為“主人翁”,讓他陪侍飲酒;從此董偃尊貴受寵,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董偃經常陪同武帝在北宮遊戲,在平樂觀騎馬追逐、參與鬥雞、踢球,賽狗、賽馬,武帝十分歡喜。武帝在宣室中擺酒款待竇太主,派謁者引導董偃入內。當時,中郎東方朔持戟立燥馬追逐、參與鬥雞、踢球,賽狗、賽馬,武帝十分歡喜。武帝在宣室中擺酒款待竇太主,派謁者引導董偃入內。當時,中郎東方朔持戟立燥馬追逐、參與鬥雞、踢球,賽狗、賽馬,武帝十分歡喜。武帝在宣室中擺酒款待竇太主,派謁者引導董偃入內。當時,中郎東方朔持戟立在殿下,他放下戟走近武帝說:“董偃犯有三項死罪,怎能讓他進來呢!”武帝說:“你說的是什麼呢?”東方朔說:“董偃以臣子的身份私通公主,這是他的第一條罪狀。敗壞男女風化,而且還擾亂婚俗結姻的禮數,破壞了大王您頒布的律法體製,這是他的第二條罪狀。陛下年輕,正在努力學習《六經》等儒學典籍,董偃不遵循經書教誨勸勉學習,反而崇尚豪華追求奢侈,盡情地享受鬥狗賽馬的歡樂,極力滿足感官欲望,他是國家的大賊,君主的大害,這是他的第三條罪狀。”武帝沉默不答,過了很久才說:“我今天已準備好宴席了,以後再自己改正吧。”東方朔說:“宣室,本來是先帝處理政務的地方,不是討論有關法度的政務的人都不得進入。所以yín亂的苗頭發展,就會變成篡奪君位。正是由於這個道理,當年齊桓公因信用豎貂和易牙受害,而慶父死後,魯國就得以保全。”武帝說:“你說得好!”下詔讓董偃停下來待命,重新在北宮設置酒宴,領董偃從東司馬門入宮,賞賜給東方朔三十斤黃金。董偃所受的寵愛,自此以後日益衰減。此後,公主、貴人大多不按禮製行事了。

上以張湯為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作見知法,吏傳相監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武帝任命張湯為太中大夫,張湯與趙禹共同製定了各項法律條令,務求繁密嚴苛。嚴格控製在職官吏,製定了官員知人犯罪而不舉報就要判刑的“見知法”,使官吏互相監視、互相偵察。從此開始,用法更加嚴厲刻苛了。

八月,螟。
八月,莊稼發生螟蟲之害。

是歲,征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諧。
這一年,武帝征召官吏百姓中明曉當世政務、熟知古代聖王治國之術的人到朝廷任職,命令應征者與各地進京的“上計吏”同行,由沿途各縣供應飯食。

菑川人公孫弘對策曰:“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賞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則遇民信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則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罰當罪,則奸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則不爭,理得則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禮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犯禁矣。
菑川人公孫弘在考試時答道:“我聽說上古堯舜那個時期,沒有尊貴的官爵和豐厚的獎賞,但百姓卻相互勉勵行善;不重刑罰,但百姓卻不犯法,這是因為君主為臣民做出了正直的表率,而且對待百姓很講信用;到了末代,有尊貴的官爵和豐厚的賞賜,但百姓卻得不到勸勉,設立了嚴酷的刑罰卻不能禁止違法犯罪,當時的君主本身不正,對待百姓又不講信用。用豐厚的獎賞和嚴酷的刑罰,還不足以鼓勵行善、禁止作惡,隻有靠講信用,才能達到這一目的。所以,根據人的才能而委任的官職,就能各司其職,做好工作;拋棄無用的虛言,就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製作無用的器物,就可以減少對百姓的賦稅;不在農忙季節征發役夫,不妨害民力,百姓就會富裕;有德的人受到重用,無德的人被罷免,朝廷就尊貴威嚴;有功的人升職,無功的人降級,群臣就會明白退讓的道理;判處刑罰與罪過相應,就能製止犯罪;給予獎賞與賢能相符,就能勸勉臣子。這八項,是治理國家的根本。天下百姓,讓他們各自從事生產就不會發生爭鬥,事情得到合理的解決就不會怨恨,讓他們接受教育知道禮義就不會使用暴力,君主愛護他們,他們就會親近君主,此是統治天下的當務之急。禮義,是百姓甘願服從的;再用獎賞和刑罰來推行禮義,百姓就不會違犯禁令了。

“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百姓和合於下,故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
“我聽說:氣相同就能互相影響帶動,聲相同就能互相呼應。現在,君主在上麵使自己的言行符合德義,百姓在下麵與君主相諧調,所以心和就能氣和,氣和就能形和,形和就能聲和,聲和就會出現天地安和了。所以陰陽調和,風雨適時,甘露降下,五穀豐登,六畜興旺,茁壯稻穀生機勃勃,紅色瑞草萌生成長,山嶺不光禿,湖泊不幹涸,這是天地安和的最佳狀態。”

時對者百餘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
當時參加對策考試的有一百多人,太常奏報考試成績,把公孫弘列為下等。對策上呈武帝,武帝把公孫弘的對策成績提升為第一名,任命他為博士,在金馬門伺應召對。

齊人轅固,年九十餘,亦以賢良征。公孫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諸儒多疾毀固者,固遂以老罷歸。是時,巴、蜀四郡鑿山通西南夷道,千餘裏戍轉相餉。數歲,道不通,士罷餓、離暑濕死者甚眾;西南夷又數反,發兵興擊,費以巨萬計而無功。上患之,詔使公孫弘視焉。還奏事,盛毀西南夷無所用,上不聽。弘每朝會議,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麵折廷爭。於是上察其行慎厚,辯論有餘,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大說之,一歲中遷至左內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與汲黯請間,黯先發之,弘推其後,天子常說,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弘嚐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倍其約以順上旨。汲黯廷詰弘曰:“齊人多詐而無情實。始與臣等建此議,今皆倍之,不忠!”上問弘。弘謝曰:“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毀弘,上益厚遇之。
齊人轅固,已經九十多歲了,也被選為賢良,征召入京。公孫弘斜著眼睛,不正視轅固,轅固說:“公孫先生,一定要依據儒學論事,可不要歪曲儒學來迎合當世!”儒生們有許多人嫉妒誹謗轅固,轅固就以年老為名免官回原籍了。這時,巴、蜀等四郡開鑿山險修築連接西南夷的通道,千餘裏外轉運糧餉。過了幾年,道路沒有開通,修路的士兵疲憊饑餓、遭受炎熱潮濕折磨而死的人很多,西南夷又多次反叛,調集軍隊去進攻,軍費開支以萬萬計,卻不見功效。武帝很擔憂,下詔派公孫弘前去該地視察情況。公孫弘返京奏報情況,極力批評開通西南夷沒有什麼作用,武帝不聽從他的意見。公孫弘每當在朝廷討論問題時,總是列舉陳述事情的端緒,讓武帝自己抉擇,不肯在朝廷之上與武帝當麵爭辯。因此武帝看出他為人謹慎厚道,善於辯論,熟悉文書法令和具體的官府公務,又會用儒術加以文飾,對他非常欣賞,一年之中升官到左內史。公孫弘上奏,遇到武帝不同意時,他不在朝廷上爭辯。常與汲黯請求單獨召見,先由汲黯提出問題,後由公孫弘進一步補充,武帝經常聽得很高興,所提的建議都加以采納,因此,公孫弘越來越得到武帝的親近和重用。公孫弘曾經和公卿商定某一問題的處置意見,到了武帝麵前,他卻完全背棄了原來的約定,而迎合武帝的心意。汲黯當即在朝廷上批評公孫弘說:“齊人大多欺詐而不忠誠老實;他開始和我們一道商定此條建議,現在卻全都背棄了,這是不忠!”武帝責問公孫弘,公孫弘謝罪說:“了解我的人,認為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認為我不忠。”武帝認為他說得對。武帝身邊的親信經常詆毀公孫弘,武帝對他卻更加優待。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一二九年)
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冬,初算商車。
冬季,開始對商人的車輛征稅。

大司農鄭當時言:“穿渭為渠,下至河,漕關東粟徑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萬餘頃。”春,詔發卒數萬人穿渠,如當時策;三歲而通,人以為便。
大司農鄭當時建議:“從渭水開辟一條河道,下連黃河,用來漕運函穀類以東地區的糧食,路線直而且方便,又可灌溉河道附近的一萬多頃農田。”春季,武帝下詔調集數萬役卒開掘河道,按照鄭當時的建議辦事;用了三年時間,河道開通了,大家都認為很方便。

匈奴入上穀,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穀,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各萬騎,擊胡關市下。衛青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為胡所敗,亡七千騎;李廣亦為胡所敗。胡生得廣,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裏;廣佯死,暫騰而上胡兒馬上,奪其弓,鞭馬南馳,遂得脫歸。漢下敖、廣吏,當斬,贖為庶人;唯青賜爵關內侯。青雖出於奴虜,然善騎射,材力絕人;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樂為用,有將帥材,故每出輒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匈奴入侵上穀郡,殺害搶掠官吏百姓。武帝派遣車騎將軍衛青從上穀郡出兵,騎將軍公孫敖從代國出兵,輕車將軍公孫賀從雲中郡出兵,驍騎將軍李廣從雁門郡出兵,各自率領一萬騎兵,出擊屯兵在邊關貿易市場附近的匈奴軍隊。衛青進攻到龍城,斬首和俘獲匈奴七百多人;公孫賀一無所得;公孫敖被匈奴打敗,損失了七千騎兵;李廣也被匈奴打敗。匈奴人活捉了李廣,把他安置在兩匹並行的馬匹中間,讓他躺在用繩子結成的網袋中,走出了十多裏路;李廣先是裝死,後來突然縱身躍起,跳到了一個匈奴人騎坐的馬上,奪得他的弓箭,打著馬向南奔馳,於是得以逃脫歸來。漢朝廷把公孫敖、李廣交付司法官吏審訊,罪當斬首,後出錢贖罪,做了平民;隻有衛青被賞給關內侯的爵位。衛青雖然出身於奴仆,但是善於騎馬射箭,勇力超過常人;對官吏士大夫以禮相待,對士兵有恩,眾人都願為他效力,他有做軍事統帥的才能,所以每次率兵出征能立下戰功。天下人由此都佩服武帝的知人善任。

夏,大旱,蝗。
夏季,大旱,出現蝗災。

六月,上行幸雍。
六月,武帝親臨雍縣。

秋,匈奴數盜邊,漁陽尤甚。以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
秋季,匈奴多次攻掠邊境,漁陽郡受害最為嚴重。武帝任命衛尉韓安國擔任材官將軍,率兵駐守漁陽郡。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元年(癸醜,公元前一二八年)
元朔元年(癸醜,公元前128年)

冬,十一月,詔曰:“朕深詔執事,興廉舉孝,庶幾成風,紹休聖緒。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壅於上聞也。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議二千石不舉者罪。”有司奏:“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奏可。
冬季,十一月,武帝下詔書說:“朕殷切囑告官吏,獎勵廉吏,舉薦孝子,希望能養成風氣,繼承和發揚光大古代聖人的事業。有十戶人家居住的小村落,其中必定有忠信之士;三人共同行走,其中必定有可做我老師的賢人。現在有的郡甚至不向朝廷舉薦一個賢人,這說明政令教化不能貫徹下去,而那些積累了善行的賢人君子,被壅閉,使天子無法得知。況且,推薦賢人的人給以上等的獎賞,壅閉賢人的人給以公開的殺戮,這是古代的治世原則。應該議定二千石官員不向朝廷舉薦人才的罪名!”有關官吏奏報:“凡是不舉薦孝子的,屬於不遵守詔令的行為,應當按‘不敬’的罪名論處;凡是不察舉廉吏的,就是不勝任職務,應當免官。”武帝批準了這一建議。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十二月,江都王劉非去世。

皇子據生,衛夫人之子也。三月,甲子,立衛夫人為皇後,赦天下。
皇子劉據出生,他是衛夫人所生的兒子。三月,甲子(十三日),武帝立衛夫人為皇後,大赦天下。

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益東徙,屯北平;數月,病死。天子乃複召李廣,拜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秋季,匈奴用二萬騎兵入侵漢境,殺死遼西郡的太守,擄去兩千多人,圍困韓安國指揮的漢軍營壘;又侵入漁陽郡和雁門郡,在兩地各殺害或擄掠了一千多人。韓安國遷往更遠的東方,率軍駐守北平;數月之後,病死。武帝就再次起用李廣,任命他為右北平太守。匈奴稱李廣為“漢朝的飛將軍”,畏避李廣,連續幾年不敢入侵右北平郡。

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青斬首虜數千人。
車騎將軍衛青統率三萬騎兵從雁門郡出擊,將軍李息領兵從代郡出擊;衛青所部斬殺匈奴數千人。

東夷薉君南閭等共二十八萬人降,為蒼海郡;人徒之費,擬於南夷,燕、齊之間,靡然騷動。
東夷君南閭等二十八萬人歸降,朝廷在其居住區設置了蒼海郡;因此而支付的安置徒眾的費用,與南夷地區的相同,燕、齊一帶,出現騷動。

是歲,魯共王餘、長沙定王發皆薨。
這一年,魯王劉餘、長沙王劉發都去世了。

臨菑人主父偃、嚴安,無終人徐樂,皆上書言事。
臨菑人主父偃、嚴安,無終縣人徐樂,都向武帝上書議論政事。

始,偃遊齊、燕、趙,皆莫能厚遇,諸生相與排擯不容;家貧,假貸無所得,乃西入關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其辭曰:“《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末節也。夫務戰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當初,主父偃在齊、燕、趙各地活動,都沒有受到人家的厚待,儒生們聯合起來排斥他,不能相容;家中貧窮,借貸無門,主父偃就西入關中,到皇宮的門闕下上書,早晨把奏書呈上,晚上就被召入宮中拜見武帝。他上書談了九項事情,其中八項是關於律令問題;另外一項是諫止征伐匈奴,他寫道:“《司馬法》說:‘國家雖大,喜好戰爭必定滅亡;天下雖太平,忘掉戰事必定危險。’憤怒是背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爭鬥是最末的節操。那些追求戰爭勝利、窮兵黷武的人,沒有不悔恨的。

昔秦皇帝並吞戰國,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製也。輕兵深入,糧食必絕;踵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也;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殺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國,快心匈奴,非長策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攻胡,辟地千裏,以河為境。地固沮澤、鹹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逾河而北,是豈人眾不足,兵革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蜚芻、齧輓粟,起於東陲、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也。
“從前,秦始皇吞並列國,求勝的欲望沒有止休,就想攻打匈奴。李斯勸阻說:‘不可這樣做。匈奴沒有城郭等定居的處所,沒有儲藏物資錢糧的倉庫,遷徙不定,如同鳥飛,很難得以製服它。軍隊輕裝深入敵境,糧食供應必定斷絕;軍隊攜帶軍糧行動,就會因負重而趕不上戰機。奪得匈奴的土地,不足以為國家帶來好處;俘獲匈奴的民眾,不可調教,也無法設置官員進行管理;如果戰勝匈奴,隻能殺掉他們,而這又不是為民父母的明君該有的行為;使中原地區疲敝,使匈奴人快意,這不是正確的決策。’泰始皇不聽從勸告,就派蒙恬率軍進攻匈奴,開辟疆土千裏,與匈奴以黃河河套劃界。這一帶本來就是湖泊和鹽堿地,不能種植五穀。後來,秦始皇又調集全國成年男子去戍守北河,軍隊暴露在外十多年,死者多得無法統計,終究不能越過黃河占領北部地區,這難道是因為兵力不足、裝備不齊嗎?是形勢不允許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地用車船運輸糧草,從東、琅邪等沿海郡縣開始,運輸到北河,大約起運時的三十鍾糧食,運到目的地僅存一石。男子拚命耕作,收獲不夠繳納軍糧,女子紡線績麻,織出的布帛滿足不了軍營帳蓬的需要,百姓傾家蕩產,無法養活孤寡老弱,路上死去的人一個接一個,天下人就從此開始反叛秦朝了。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穀之外而欲擊之。禦史成進諫曰:‘不可。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北至於代穀,果有平城之圍。高皇帝蓋悔之甚,乃使劉敬往結和親之約,然後天下忘幹戈之事。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到邊境巡行,聽說匈奴人集中在代穀的外麵,就想去進攻他們。有位名叫成的禦史進言勸阻說:‘不能這樣做。匈奴人的習性,忽而如同野獸聚集,忽而如同鳥類分飛,追趕他們就好象與影子搏鬥一樣,無從下手。現在,憑陛下這樣的盛大功德,卻要去攻擊匈奴,我私下認為很危險。’高皇帝不聽從他的意見,於是就向北進軍到達代穀,果然發生了被圍困在平城的事變,高皇帝大概非常後悔,才派遣劉敬前往匈奴,締結和親的盟約,從此之後全國上下就忘記了戰爭的事情了。

“夫匈奴難得而製,非一世也;行盜侵驅,所以為業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獸畜之,不屬為人。夫上不觀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也。”
“匈奴難以製服,不是這一代才如此。侵犯城邑劫擄人畜,這是他們的生業,天性本來就是這樣。遠到虞、廈殷、周統治時期,本來就不對匈奴征收貢賦、實施監督,隻把他們視為禽獸,不當做人來看待。不向上回顧虞、夏、殷、周的傳統,卻向下沿用近代的失誤,這是我所最憂慮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所疾苦的事。”

嚴安上書曰:“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於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縉紳者不憚為詐,帶劍者誇殺人以矯奪,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眾。臣願為民製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誌定,則盜賊消,刑罰少,陰陽和,萬物蕃也。昔秦王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以攻越。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掛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
嚴安上書說:“現在全國的百姓,花費錢財,生活奢侈腐化,車輛馬匹、衣服裘裝、房屋住宅竟相修飾得富麗堂皇,諧調音樂使它有節奏,混雜顏色使它色彩斑斕,美味佳肴廣列於前,用來顯示自己的欲望。那些百姓的本性,見到漂亮的東西就要仿效,這是用奢侈來引導民眾;追求奢侈而無節製,就無法滿足欲望,百姓就會脫離農桑本業而去從事工商末業了。工商末業的財利不能憑空飛來,所以穿官服的不忌憚作欺詐的事,帶劍的竟相殺人以qiǎo取豪奪,對這樣的行徑,世人不知羞愧,因此犯法的人很多。我希望結民眾設立製度以約束他們的過度欲望,使富有者不向貧困者誇耀以調和人心;人心安定了,盜賊就會消除,少用刑罰,陰陽和調,萬物就會茂盛。過去,秦始皇躊躇滿誌,貪得無厭,想向海外顯示威力,派蒙恬率兵向北進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領水軍將士去進攻越人。在這個時期,秦朝兵連禍結,北方與匈奴交戰,南方和越人難分勝負,軍隊駐紮在無用之地,隻能前進而無法退回。曆時十多年,成年男子當兵打仗,成年女子運送糧餉,生活悲慘,活不下去,紛紛在路邊樹上上吊自殺,死者一個接一個。等到秦始皇死,天下反叛,秦被滅了後代,絕了祭祀,這是窮兵黷武產生的禍害啊。所以,周朝失之於衰弱,秦朝失之於強暴,都是不改變國政所產生的惡果。現在,朝廷要征服西夷地區,誘使夜郎入朝稱臣,降服羌人和人,攻取州,建築城邑,進軍匈奴腹地,燒毀匈奴的龍城,議事的大臣們都讚美這些行動和計劃;但這隻能讓主持其事的大臣得到好處,對於國家來說不是好計策。”

徐樂上書曰:“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徐樂上書武帝,說:“我聽說天下的最大禍害,在於土崩,不在於瓦解,古今都是如此。

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無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陶硃、猗頓之富也;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什麼叫‘土崩’?秦朝末年就是土崩。陳涉沒有千乘之主的尊位,沒有一尺的封地,本身不是王公貴人名門望族的後代,沒有獲得鄉裏的讚譽,沒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樣的賢德,也沒有陶朱公和猗頓那樣的財富;但是,他起自貧民居住的街巷,舉起長戟,袒露一個臂膀大呼,天下人聞風響應。這是什麼原因呢?這是由於民眾困苦而君主卻不加體恤,臣民怨恨而君主卻毫不知情,社會風俗已亂而國家政治卻仍不進行整治。這三條,正是陳涉用來起事的資本,這就是所說的土崩。所以說天下最大的禍害在於土崩。

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什麼叫‘瓦解’?吳、楚、齊、趙的舉兵叛亂就是瓦解。七國之主圖謀叛亂,他們都號稱是擁有萬輛戰車的諸侯王,有數十萬的軍隊,其威力足以控製封地全境,其財力足以獎勵他屬下的官吏百姓;但是他們卻不能向西奪取國家一尺一寸的土地,反而在中原地區被俘虜,這是什麼原因呢?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權勢比一個平民輕,也不是因為他們的兵力比陳涉弱。在那時,先帝的德政影響還沒有衰減,而且安土樂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諸侯得不到本人封地之外的援助,這就是所說的瓦解。所以說天下最大的禍害不在於瓦解。

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一留意而深察也。
“這兩個問題,是關係國家安危的關鍵,賢明的君主對此是應該注意並且認真觀察的。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複,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
“近來,函穀關以東地區糧食連年歉收,年景沒有恢複正常,百姓大多窮困,再加上還要承擔邊境戰爭的負擔,按照規律和常理來看,百姓之中應該出現不安分守己的人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動亂;百姓容易動亂,這就是土崩的局勢。所以賢明的君主隻注意觀察萬物變化的根本原因,明了安危的關鍵,治理於朝廷之上,就能消除尚未完全形成的禍患,其要領不過是設法使天下沒有土崩的局勢罷了。”

書奏,天子召見三人,謂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皆拜為郎中。
奏書上呈武帝,武帝召見了他們三人,對他們說:“諸位原來都在何處,我們為什麼相見得這樣晚!”武帝都把他們任命為郎中。

主父偃尤親幸,一歲中凡四遷,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謂偃曰:“太橫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主父偃更受武帝信任寵幸,一年之內共升了四次官,擔任了中大夫;大臣們都害怕主父偃賄崐賂贈送他的財物總計有千金。有人對主父偃說:“您太蠻橫了!”主父偃說:“我如果活著享受不到列五鼎進餐的貴人生活,死時就受五鼎烹的酷刑好了!”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二年(甲寅,公元前一二七年)
元朔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冬,賜淮南王幾杖,毋朝。
冬季,武帝賞賜淮南王劉安幾案和手杖,恩準他不必來京朝見。

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裏,強弱之形易製。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裏,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以逆京師。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上從之。春,正月,詔曰:“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於是籓國始分,而子畢侯矣。
主父偃勸說武帝道:“古代諸侯的封地不超過方圓百裏,朝廷強地方弱的這種格局,容易控製。現在的諸侯有的連城數十座,封地方圓千裏,朝廷控製較寬時,他們就驕橫奢侈,容易做出yín亂的事情,朝廷控製一緊時,他們就會憑借自身的強大而聯合起來反叛朝廷;如果用法令來分割削弱他們,就會產生叛亂的苗頭。以前晁錯推行削藩政策而導致吳楚七國叛亂就是這種情況。現在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達十幾人,而隻有嫡長子繼承王位,其他人雖然也是諸侯王的親生骨肉,卻不能享有一尺的封地,這就使得仁孝之道不明顯了。希望陛下命令諸侯王可以把朝廷給他的恩惠推廣到其他子弟的身上,用本封國的土地封他們做侯,他們人人都為得到了希望得到的東西而歡喜;陛下用的是推行恩德的方法,實際上卻分割了諸侯的封國領地,朝廷沒有采用削奪的政策,而王國卻逐漸衰弱了。”武帝聽從了他的意見。春季,正月,武帝下詔說:“諸侯王中有想推廣自己所享受的恩惠,分封領地給子弟的,命令各自一一奏報,朕準備親自給他們確定封邑的名號。”從此之後,諸侯王國開始被分割,而諸侯王的子弟們都成了侯了。

匈奴入上穀、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衛青、李息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詔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張次公皆有功,封建為平陵侯,次公為岸頭侯。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議,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計,立朔方郡,使蘇建興十餘萬人築朔方城,複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轉漕甚遠,自山東鹹被其勞,費數十百巨萬,府庫並虛;漢亦棄上穀之鬥辟縣造陽地以予胡。
匈奴入侵上穀郡、漁陽郡,殺害和擄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遣衛青、李息從雲中郡出擊,向西一直打到隴西,在黃河以南進攻匈奴的一方的樓煩王和白羊王,獲得匈奴首級和俘虜數千,奪得牛羊一百多萬頭,趕走了白羊王和樓煩王,於是就奪取了黃河以南地區。武帝下詔封衛青為長平侯;衛青的校尉蘇建和張次功,都立了軍功,武帝封蘇建為平陵侯,封張次功為岸頭侯。主父偃說:“黃河以南地區,土地肥沃富饒,對外有黃河天險為屏障,蒙恬當年在此地修築城池以驅逐匈奴,對內節省了轉運輸送屯戍漕運的人力物力,又擴大了中國的疆域,這是消滅匈奴的根本方法。”武帝把他的意見交給公卿大臣討論;大家都說不便利。武帝終究還是采用了主父偃的計謀,設置了朔方郡,派遣蘇建征調十多萬民夫修築朔方城,又修繕原秦王朝時期蒙恬所建造的要塞,利用黃河天險作屏障。水陸運輸的路程十分遙遠,自崤山以東的地區,人民都蒙受運輸的勞苦,耗資高達數十百萬萬,錢府糧庫被支付一空。漢朝還放棄了上穀郡所轄的與匈奴犬牙交錯的僻遠縣份造陽縣,把這片土地給了匈奴。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三月,乙亥晦(三十日),發生日食。

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
夏季,漢朝廷招募了十萬百姓遷居朔方郡。

主父偃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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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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