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著雍困敦,盡重光單閼,凡四年。
起(戊子,公元328年),止(庚寅,公元330年),一共四年。
顯宗成皇帝上之下鹹和三年(戊子,公元三二八年)
晉成帝鹹和三年(戊子,公元328年)
春,正月,溫嶠入救建康,軍於尋陽。
春季,正月,溫嶠來救援建康,屯軍尋陽。
韓晃襲司馬流於慈湖;流素懦怯,將戰,食炙不知口處,兵敗而死。
韓晃偷襲在慈湖的司馬流,司馬流素來怯懦,臨戰時嚇得吃烤肉不知道往嘴裏放,結果兵敗身死。
丁未,蘇峻帥祖渙、許柳等眾二萬人,濟自橫江,登牛渚,軍於陵口。台兵禦之,屢敗。二月,庚戌,峻至蔣陵覆舟山。陶回謂庾亮曰:“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楊南道步來;宜伏兵邀之,可一戰擒也。”亮不從。峻果自小丹楊來,迷失道,夜行,無複部分。亮聞,乃悔之。
丁未(二十八日),蘇峻帶領祖渙、許柳等士眾二萬人,渡過橫江,登上牛渚,屯軍於陵口。朝廷軍隊抵抗屢敗。二月,庚戌(初一),蘇峻到達蔣陵的覆丹山。陶回對庾亮說:“蘇峻知道石頭有重兵戍守,不敢直接前來,必定從小丹楊南道徒步前來,應當埋伏兵眾截擊,可以一戰擒獲。”庾亮不聽。蘇峻果然從小丹楊前來,因迷路,夜間趕行,軍隊各部混亂。庾亮聽說後才感後悔。
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東避難,左衛將軍劉超獨遷妻孥入居宮內。
朝廷士人因京城危急緊迫,大多遣走家人向東避難,隻有左衛將軍劉超卻把妻子兒女遷居宮內。
詔以卞壼都督大桁東諸軍事,與侍中鍾雅帥郭默、趙胤等軍及峻戰於西陵。壼等大敗,死傷以千數。丙辰,峻攻青溪柵,卞壼帥諸軍拒擊,不能禁。峻因風縱火,燒台省及諸營寺署,一時蕩盡。壼背癰新愈,創猶未合,力疾帥左右苦戰而死;二子眕、盱隨父後,亦赴敵而死。其母撫屍哭曰:“父為忠臣,子為孝子,夫何恨乎!”丹楊尹羊曼勒兵守雲龍門,與黃門侍郎周導、廬江太守陶瞻皆戰死。庾亮帥眾將陳於宣陽門內,未及成列,士眾皆棄甲走,亮與弟懌、條、翼及郭默、趙胤俱奔尋陽。將行,顧謂鍾雅曰:“後事深以相委。”雅曰:“棟折榱崩,誰之咎也!”亮曰:“今日之事,不容複言。”亮乘小船,亂兵相剝掠;亮左右射賊,誤中柁工,應弦而倒。船上鹹失色欲散,亮不動,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眾乃安。
朝廷下詔讓卞壺都督大桁以東軍事事務,與侍中鍾雅率領郭默、趙胤等人的軍隊與蘇峻在西陵交戰。卞壺等人大敗,死傷數以千計。丙辰(初七),蘇峻進攻青溪柵,卞壺率領各路部隊拒敵,無法阻止其攻勢。蘇峻乘風勢縱火,燒毀朝廷的台省及諸營寺官署,一時間蕩然無存。卞壺背部的癰腫剛好,傷口尚未愈合,支撐著身體率領左右侍衛苦戰至死,兩個兒子卞和卞盱跟隨在父親身後,也赴敵戰死。他們的母親撫摸著屍體痛哭說:“父親是忠臣,兒子是孝子,還有什麼遺憾呢!”丹楊尹羊曼領兵戍守雲龍門,和黃門侍郎周導、廬江太守陶瞻都戰死。庾亮帥士眾準備在宣陽門內結陣,還沒來得及排成隊列,士眾都棄甲逃跑,庾亮和兄弟庾懌、庾條、庾翼及敦默、趙胤都逃奔尋陽。臨走時回頭對鍾雅說:“以後的事情深深拜托了。”鍾雅說:“戶梁折斷,屋椽崩毀,這是誰的過失呢!”庾亮說:“今天此事,不容再說。”庾亮乘坐小船,亂兵競相掠奪搶劫,庾亮的左右侍從用箭射敵,結果誤中船上舵手,應聲倒仆。船上人都大驚失色,準備逃散。庾亮安坐不動,緩緩地說:“這種手法怎麼能讓他射中寇賊呢!”大家這才安定。
峻兵入台城,司徒導謂侍中褚翜曰:“至尊當禦正殿,君可啟令速出。”翜即入上閤,躬自抱帝登太極前殿;導及光祿大夫陸曄、荀崧、尚書張闓共登禦床,擁衛帝。以劉超為右衛將軍,使與鍾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廟。時百官奔散,殿省蕭然。峻兵既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動,嗬之曰:“蘇冠軍來覲至尊,軍人豈得侵逼!”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後宮,宮人及太後左右侍人皆見掠奪。峻兵驅役百官,光祿勳王彬等皆被捶撻,令負提登蔣山。裸剝士女,皆以壞席苦苫草自鄣,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號之聲,震動內外。
蘇峻的軍隊進入台城,司徒王導對侍中褚說:“皇上應當在正殿,你可發令讓他急速出來。”褚立即進入內室,親自抱著成帝登上太極前殿。王導及光祿大夫陸曄、荀崧、尚書張一同登上禦床,護衛成帝。任劉超為右衛將軍,讓他和鍾雅、褚侍立在左右,太常孔愉則穿著朝服守護宗廟。當時百官逃奔離散,宮殿、朝省悄然無聲。蘇峻的兵眾進來後,叱令褚讓他退開。褚正立不動,嗬斥他們說:“蘇峻來覲見皇上,軍人豈能侵犯逼近!”因此蘇峻的士兵不敢上殿,衝進後宮,宮女及太後的左右侍人都被掠奪。蘇峻的士兵驅趕百官服勞役,光祿勳王彬等都被棍捶鞭撻,命令他們擔著擔子登蔣山。又剝光成年男女的衣物,這些人都用破席或苫草自相遮掩,沒有草席的人就坐在地上用土把自己身體蓋住,哀哭號叫的聲音,震蕩於京城內外。
初,姑孰既陷,尚書左丞孔坦謂人曰:“觀峻之勢,必破台城,自非戰士,不須戎服。”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無他。
當初,姑孰被攻陷之後,尚書左丞孔坦對人說:“看蘇峻的勢頭,必定會攻破台城,我從來不是士兵,不需要軍服。”等到台城被攻陷,穿軍服的人大多死亡,不著軍服者倒沒什麼。
時官有布二十萬匹,金銀五千斤,錢億萬,絹數萬匹,他物稱是,峻盡費之;太官惟有燒餘米數石以供禦膳。
當時官府擁有布匹二十萬匹,金銀五千斤,錢億萬,絹數萬匹,其他物品價值與此相當,蘇峻盡數耗費光,掌管皇帝飲食的太官隻有用大火燒剩下的數石糧米,以供成帝禦膳。
或謂鍾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於寇仇,盍早為之計!”雅曰:“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各遁逃以求免,何以為臣!”
有人對鍾雅說:“你稟性誠信坦直,必定不被寇仇所容,何不早作打算。”鍾雅說:“國家的禍亂不能匡正,君王的危殆不能挽救,各自遁逃以求免禍,這還怎麼當人臣呢!”
丁巳,峻稱詔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以王導有德望,猶使以本官居己之右。祖約為侍中、太尉、尚書令,峻自為驃騎將軍、錄尚書事,許柳為丹楊尹,馬雄為左衛將軍,祖渙為驍騎將軍。弋陽王羕詣峻,稱述峻功,峻複以羕為西陽王、太宰、錄尚書事。
丁巳(初八),蘇峻矯稱詔令大赦天下,惟有庾亮兄弟不在赦免之列。認為王導素有德行和名望,還讓他保持原職,位居自己之上。祖約任侍中、太尉、尚書令,蘇峻自任驃騎將軍、錄尚書事,許柳任丹楊尹,馬雄任左衛將軍,祖渙任驍騎將軍。弋陽王司馬拜見蘇峻,稱述蘇峻的功德,蘇峻又讓司馬當西陽王、太宰、錄尚書事。
峻遣兵攻吳國內史庾冰,冰不能禦,棄郡奔會稽,至浙江,峻購之甚急。吳鈴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呤嘯鼓枻,溯流而去。每逢邏所,輒以杖叩船曰:“何處覓庾冰,庚冰正在此。”人以為醉,不疑之,冰僅免。峻以侍中蔡謨為吳國內史。
蘇峻派兵進攻吳國內史庾冰,庾冰抵擋不住,放棄郡國逃奔會稽。到浙江時,蘇峻重賞搜捕他,十分急迫。吳國的侍從、門卒帶領庾冰進船,把他用蘆席覆蓋起來,呤嘯著搖動船漿,逆流而上。每逢遇到巡查哨所,就用杖叩擊船身說:“何處尋覓庾冰?庾冰就在這裏。”眾人認為他喝醉了,毫不懷疑,庾冰因此幸免。蘇峻讓侍中蔡謨出任吳國內史。
溫嶠聞建康不守,號慟;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對。庾亮至尋陽,宣太後詔,以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鑒司空。嶠曰:“今日當以滅賊為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將何以示天下!”遂不受。嶠素重亮,亮雖奔敗,嶠愈推奉之,分兵給亮。
溫嶠聽說建康失守,號啕痛哭。有人前往探問,也是相對悲泣。庾亮到尋陽後宣諭太後詔令,任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又授予徐州刺史郗鑒為司空。溫嶠說:“今天應當首先翦滅叛賊,尚未建功卻先授官,還怎麼示範天下!”於是推辭不接受,溫嶠素來看重庾亮,庾亮雖然戰敗奔逃,溫嶠卻更加推重奉承他,分出部分兵力交給庾亮。
後趙大赦,改元太和。三月,丙子,庾太後以憂崩。
後趙實行大赦,改年號為太和。三月,丙子(疑誤),庾太後因憂愁駕崩。
蘇峻南屯於湖。
蘇峻向南屯兵於湖。
夏,四月,後趙將石堪攻宛,南陽太守王國降之;遂進攻祖約軍於淮上。約將陳光起兵攻約,約左右閻禿,貌類約,光謂為約而擒之。約逾垣獲免,光奔後趙。
夏季,四月,後趙將領石堪攻宛,南陽太守王國投降;石堪隨即進攻駐於淮水岸邊的祖約。祖約部將陳光發兵攻擊祖約,祖約的侍從閆禿,相貌與祖約相像,陳光以為是祖約,把他擒獲,祖約越牆逃脫。陳光逃奔後趙。
壬申,葬明穆皇後於武平陵。
壬申(二十四日),明穆皇後入葬武平陵。
庾亮、溫嶠將起兵討蘇峻,而道路斷絕,不知建康聲聞。會南陽範汪至尋陽,言“峻政令不壹,貪暴縱橫,滅亡已兆,雖強易弱,朝廷有倒懸之急,宜時進討。”嶠深納之。亮辟汪參護軍事。
庾亮、溫嶠準備起兵討伐蘇峻,但道路阻斷,不知道建康的消息。適逢南陽人範汪到尋陽,說:“蘇峻政令混亂不一,貪婪強暴,肆無忌憚,已顯現出滅亡的征兆,雖然暫時強大,但很容易轉化為弱小,朝廷到了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應當及時進攻討伐。”溫嶠深以為然。庾亮征召範汪為參護軍事。
亮、嶠互相推為盟主,嶠從弟充曰:“陶征西位重兵強,宜共推之。”嶠乃遣督護王愆期詣荊州,邀陶侃與之同赴國難。侃猶以不豫顧命為恨,答曰:“吾疆場外將,不敢越局。”嶠屢說,不能回;乃順侃意,遣使謂之曰:“仁公且守,仆當先下。”使者去已二日,平南參軍滎陽毛寶別使還,聞之,說嶠曰:“凡舉大事,當與天下共之。師克在和,不宜異同。假令可疑,猶當外示不覺,況自為攜貳邪!宜急追信改書,言必應俱進;若不及前信,當更遣使。”嶠意悟,即追使者,改書;侃果許之,遣督護龔登帥兵詣嶠。嶠有眾七千,於是列上尚書,陳祖約、蘇峻罪狀,移告征鎮,灑泣登舟。
庾亮、溫嶠相互推舉對方為盟主,溫嶠的堂弟溫充說:“陶侃職位重要,兵力強盛,應當共同推舉他為盟主。”溫嶠便派遣督護王愆期到荊州,邀請陶侃和自己同赴國難。陶侃仍然因為未能參與接受遺詔懷恨在心,回答說:“我是守戍邊疆的將領,不敢逾越職分。”溫嶠多次勸說,不能使他回心轉意。溫嶠於是順應陶侃的心意,派使者對他說:“仁公暫且按兵不動,我當先行進討。”使者出發已有兩天,平南參軍滎陽人毛寶出使別處歸來,聽說此事,勸說溫嶠說:“凡是幹大事,應當和天下人共同參與。軍隊取勝在於和同,不應當有所別異。即使有可疑之處,尚且應當對外表現出無所察覺,何況是自己顯露離心呢!應當急速追回信使改寫書信,說明一定要相互應從,共同進發。如果趕不上先前的信使,應當重新派遣使者。”溫嶠心中醒悟,當即追回使者改寫書信,陶侃果然應許,派督護龔登率軍見溫嶠。溫嶠有士眾七千人,於是列名上呈尚書,陳述祖約、蘇峻的罪狀,傳告各地方長官,灑淚登上戰船。
陶侃複追龔登還。嶠遺侃書曰:“夫軍有進而無退,可增而不可減。近已移檄遠近,言於盟府,刻後月半大舉,諸郡軍並在路次,惟須仁公軍至,便齊進耳。仁公今召軍還,疑惑遠近,成敗之由,將在於此。仆才輕任重,實憑仁公篤愛,遠稟成規;至於首啟戎行,不敢有辭,仆與仁公,如首尾相衛,脣齒相依也。恐或者不達高旨,將謂仁公緩於討賊,此聲難追。仆與仁公並受方嶽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眾見救,況社稷之難乎!今日之憂,豈惟仆一州,文武莫不翹企。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於此,荊楚西逼強胡,東接逆賊,因之以饑饉,將來之危,乃當甚於此州之今日也。仁公進當為大晉之忠臣,參桓、文之功;退當以慈父之情,雪愛子之痛。今約、峻凶逆無道,痛感天地,人心齊壹,鹹皆切齒。今之進討,若以石投卵耳;苟複召兵還,是為敗於幾成也。願深察所陳!”王愆期謂侃曰:“蘇峻,豺狼也,如得遂誌,四海雖廣,公寧有容足之地乎!”侃深感悟,即戎服登舟;瞻喪至不臨,晝夜兼道而進。
陶侃又召龔登回來。溫嶠給陶侃寫信說:“軍隊能進不能退,能增多而不能減少。近來已經將檄文傳播於遠近,呈告您的盟府,約定下一次半月時分大舉興兵,各郡軍隊都已上路,隻等您的軍隊到達,便一同進發了。您現在把軍隊召回,使遠近之人感到疑惑,成敗的根由便將決定於此。我才能淺薄卻責任重大,實在需要憑仗您的厚愛,遙遵您的成規。至於說到率先啟行充當先鋒,我不敢有二話,我與您如同首尾相衛、唇齒相依。惟恐有人不理解您高深的意旨,將會認為您不急於討伐叛賊,這種輿論一旦形成則難以彌補。我和您都擔負著地方統帥的職責,安危休戚,按理應當共同承受。況且自從最近交往以來,來往頻繁,情深義重,一旦有急難,也希望您率兵相救,何況是國家的危難呢!今天的憂患,豈隻是我這一州,文武百官誰不對您企足翹首期待?假使此州保不住,祖約、蘇峻在此設置官長,荊楚西部臨近強大的胡寇,東部與叛賊相臨,再加上連年饑饉,將來的危殆,就會遠遠超過此州的今天。您進,當會成為大晉的忠臣,與齊桓公、晉文公的功績相匹;退,則應當以慈父的情愛,去雪愛子被殺的痛楚。如今祖約、蘇峻凶逆無道,造成的罪孽震動天地,人心一致,都切齒痛恨。現在的進攻討伐,猶如以石投卵罷了。倘若再召回軍隊,這是在幾乎成功之時自己製造失敗。期望能深切體察我所說的這一切。”王愆期對陶侃說:“蘇峻是豺狼,如果讓他得誌,天下雖大,您難道能有立足之地嗎!”陶侃深深感悟,當即穿上作戰服裝登船。兒子陶瞻的喪禮也不參加,日夜兼行趕來。
郗鑒在廣陵,城孤糧少,逼近胡寇,人無固誌。得詔書,即流涕誓眾,入赴國難,將士爭奮。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溫嶠曰:“或聞賊欲挾天子東入會稽,當先立營壘,屯據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斷賊糧運,然後清野堅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東道既斷,糧運自絕,必自潰矣。”嶠深以為然。
郗鑒在廣陵,孤城缺糧,挨近胡寇,人心不穩。得到詔書後,當即流著眼淚誓師,來赴國難,將士們人人奮勇爭先。郗鑒派將軍夏侯長等微行前來對溫嶠說:“有人聽說叛賊準備挾迫天子向東到會稽,應當事先設立營帳壁壘,占據要害之地,即可防止他逃逸,又能切斷叛賊的糧食運輸,然後再堅壁清野,坐待叛賊。叛賊攻城不能取勝,曠野又無所劫掠,東邊的道路既然阻斷,糧米輸運自然斷絕,必定不戰自潰。”溫嶠認為很對。
五月,陶侃帥眾至尋陽。議者鹹謂侃欲誅庾亮以謝天下;亮甚懼,用溫嶠計,詣侃拜謝。侃驚,止之曰:“庾元規乃拜陶士行邪!”亮引咎自責,風止可觀,侃不覺釋然,曰:“君侯修石頭以擬老子,今日反見求邪!”即與之談宴終日,遂與亮、嶠同趣建康。戎卒四萬,旌旗七百餘裏,鉦鼓之聲,震於遠近。
五月,陶侃率領士眾到達尋陽。論者都說陶侃準備誅殺庾亮向天下人謝罪,庾亮甚為恐懼,便采用溫嶠的計謀,去見陶侃叩拜謝罪。陶侃大吃一驚,製止他說:“庾元規竟然來叩拜我嗎!”庾亮援引過錯,自我責備,風度舉止很不錯,陶侃不知不覺放心開懷,說:“您當年繕修石頭城來對付老夫,今天倒反來見我有所求嗎!”隨即和他談笑宴飲一整天,便與庾亮、溫嶠一同趕赴建康。共有士卒四萬人,旌旗延綿七百多裏,鉦鼓之聲震動遐邇。
蘇峻聞西方兵起,用參軍賈寧計,自姑孰還據石頭,分兵以拒侃等。
蘇峻聽說西方起兵,采納參軍賈寧的計謀,從姑孰返回占據石頭,分兵抗拒陶侃等人。
乙未,峻逼遷帝於石頭。司徒導固爭,不從。帝哀泣升車,宮中慟哭。時天大雨,道路泥濘,劉超、鍾雅步侍左右。峻給馬,不肯乘,而悲哀慷慨。峻聞而惡之,然未敢殺也。以其親信許方等補司馬督、殿中監,外托宿衛,內實防禦超等。峻以倉屋為帝宮,日來帝前肆醜言。劉超、鍾雅與右光祿大夫荀崧、金紫光祿大夫華恒、尚書荀邃、侍中丁潭侍從,不離帝側。時饑饉,米貴,峻問遺,超一無所受,繾綣朝夕,臣節愈恭;雖居幽厄之中,超猶啟帝,授《孝經》、《論語》。
乙未(十八日),蘇峻逼迫成帝遷居石頭,司徒王導極力爭辯,蘇峻不聽。成帝哀哭著登上車輿,宮中一片慟哭。當時天下大雨,道路泥濘,劉超、鍾雅徒步侍從於左右,蘇峻給他們馬匹也不肯乘坐,悲哀慷慨。蘇峻聽說後憎惡於心,但沒敢殺害。蘇峻讓親信許方等人補任司馬督、殿中監等職,對外說是宿衛,對內其實是防備劉超等人。蘇峻用庫房作為成帝宮室,每天在成帝麵前大放厥詞。劉超、鍾雅和右光祿大夫荀崧、金紫光祿大夫華恒、尚書荀邃、侍中丁潭侍衛隨從,不離成帝左右。當時因饑饉米價昂貴,蘇峻贈送問慰,劉超纖毫不受。朝夕不離成帝身邊,行臣子禮節愈加恭謹。雖然處於困厄之中,劉超仍然為成帝啟蒙,講授《孝經》和《論語》。
峻使左光祿大夫陸曄守留台,逼近居民,盡聚之後苑;使匡術守苑城。
蘇峻讓左光祿大夫陸曄守衛禁城,逼迫居民全部聚居在後苑,讓匡術據守苑城。
尚書左丞孔坦奔陶侃,侃以為長史。
尚書左丞孔坦投奔陶侃,陶侃任他為長史。
初,蘇峻遣尚書張闓權督東軍,司徒導密令以太後詔諭三吳吏士,使起義兵救天子。會稽內史王舒以庾冰行奮武將軍,使將兵一萬,西渡浙江。於是吳興太守虞潭、吳國內史蔡謨、前義興太守顧從等皆舉兵應之。潭母孫氏謂譚曰:“汝當舍生取義,勿以吾老為累!”盡遣其家僮從軍,鬻其環珮以為軍資。謨以庾冰當還舊任,即去郡以讓冰。
當初,蘇峻派尚書張暫時督察東部軍事,司徒王導密令他用太後詔書諭示三吳的官吏士民,讓他們發動義兵救天子。會稽內史王舒讓庾冰任行奮武將軍職,領兵一萬人,向西渡過浙江,於是吳興太守虞潭、吳國內史蔡謨、原義興太守顧眾等人都發兵響應。虞潭母親孫氏對虞潭說:“你應當舍生取義,不要因我年老受拖累。”盡數遣送自己的家僮從軍,典賣自己的耳環佩玉作為軍資。蔡謨認為庾冰應當恢複吳國內史的舊職,便離開吳國,把職位讓給庾冰。
蘇峻聞東方兵起,遣其將管商、張健、弘徽等拒之;虞潭等與戰,互有勝負,未能得前。
蘇峻聽說東方起兵,派部將管商、張健、弘徽等拒敵。虞潭等人和他們交戰,互有勝負,不能前進。
陶侃、溫嶠軍於茄子浦;嶠以南兵習水,蘇峻兵便步,令將士:“有上岸者死!”會峻送米萬斛饋祖約,約遣司馬桓撫等迎之。毛寶帥千人為嶠前鋒,告其眾曰:“兵法:‘軍令有所不從’,豈可視賊可擊,不上岸擊之邪!”乃擅往襲撫,悉獲其米,斬獲萬計,約由是饑乏。嶠表寶為廬江太守。
陶侃、溫嶠屯軍於茄子浦。溫嶠因南方士兵熟悉水戰,而蘇峻的士卒則以步戰見長,便下令:“將士有上岸的處死!”適逢蘇峻贈送糧米一萬斛給祖約,祖約派司馬桓撫等人相迎。毛寶率領一千人當溫嶠的先鋒,告諭士兵說:“兵法說:‘軍令有所不從’,怎能眼見可以攻擊叛賊,卻不上岸攻擊呢!”於是擅自前往偷襲桓撫,盡數劫獲糧米,斬首萬人左右,祖約軍隊因此饑餓缺糧。溫嶠上表推薦毛寶任廬江太守。
陶侃表王舒監浙東軍事,虞潭監浙西軍事,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令舒、潭皆受鑒節度。鑒帥眾渡江,與侃等會與於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該亦以兵會之。
陶侃表薦王舒監察浙東軍事,虞潭監察浙西軍事,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令王舒、虞潭都聽從郗鑒的調度。郗鑒率士兵渡過長江,與陶侃等在茄子浦會合。雍州刺史魏該也領兵相會。
丙辰,侃等舟師直指石頭,至於蔡洲,侃屯查浦,嶠屯沙門浦。峻登烽火樓,望見士眾之盛,有懼色,謂左右曰:“吾本知溫嶠能得眾也。”
丙辰(疑誤),陶侃等人的水軍直指石頭,到達蔡州。陶侃屯軍查浦,溫嶠屯軍沙門浦。蘇峻登上烽火樓,望見敵方士眾之多,麵有懼色,對左右侍從說:“我本來就知道溫嶠能得眾心。”
庾亮遣督護王彰擊峻黨張曜,反為所敗。亮送節傳以謝侃,侃答曰:“古人三敗,君侯始二;當今事急,不宜數爾。”亮司馬陳郡殷融詣侃謝曰:“將軍為此,非融等所裁。”王彰至曰:“彰自為之,將軍不知也。”侃曰:“昔殷融為君子,王彰為小人;今王彰為君子,殷融為小人。”
庾亮派督護王彰突襲蘇峻的門黨張曜,反而被張曜擊敗。庾亮送去符節向陶侃謝罪,陶侃回答說:“古人曾三次遭敗,您才有二次。不過當今形勢急迫,不能次次這樣。”庾亮的司馬、陳郡人殷融去見陶侃謝罪說:“這是庾將軍造成的,不是我們出的主意。”王彰來後則說:這是我自己造成的,庾將軍不知道。”陶侃說:“過去殷融是君子,王彰是小人;現在王彰是君子,殷融則是小人了。”
宣城內史桓彝,聞京城不守,慷慨流涕,進屯涇縣。時州郡多遣使降蘇峻,裨惠複勸彝宜且與通使,以紓交至之禍。彝曰:“吾受國厚恩,義在致死,焉能忍恥與逆臣通問!如其不濟,此則命也。”彝遣將軍俞縱守蘭石,峻遣其將韓晃攻之。縱將敗,左右勸縱退軍。縱曰:“吾受桓侯厚恩,當以死報。吾之不可負桓侯,猶桓侯之不負國也。”遂力戰而死。晃進軍攻彝,六月,城陷,執彝,殺之。
宣城內史桓彝聽說京城失守,慷慨流淚,進軍屯駐涇縣。當時州郡大多派使者向蘇峻投降,裨惠又勸桓彝,應當暫且與蘇峻通使,以舒緩將會交至而來的災禍。桓彝說:“我蒙受國家的重恩,按道義應當效死。怎能忍受恥辱和逆臣通使問慰!如果事情不能成功,這就是命了。”桓彝派將軍俞縱駐守蘭石,蘇峻派部將韓晃攻擊,俞縱將要戰敗,左右侍從勸俞縱退軍。俞縱說:“我蒙受桓公厚恩,應當以死報答。我不能辜負桓公,猶如桓公不辜負國家。”於是力戰而死。韓晃進軍攻打桓彝,六月,城被攻破,桓彝被擒獲,遇害。
諸軍初至石頭,即欲決戰,陶侃曰:“賊眾方盛,難與爭鋒,當以歲月,智計破之。”既而屢戰無功,監軍部將李根請築白石壘,侃從之。夜築壘,至曉而成。聞峻軍嚴聲,諸將鹹懼其來攻。孔坦曰:“不然。若峻攻壘,必須東北風急,令我水軍不得往救;今天清靜,賊必不來。所以嚴者,必遣軍出江乘,掠京口以東矣。”已而果然。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峻帥步騎萬餘四麵攻之,不克。
各路軍隊剛到石頭,就想和蘇峻決戰。陶侃說:“叛賊氣勢正盛,難以與之爭鋒。應當待以時日,用智謀戰敗他。”此後,多次交戰無所建樹,監軍部將李根請求修築白石壘,獲陶侃同意後,連夜築壘,至天明即成。傳來蘇峻軍隊擊鼓整隊的聲音,眾將都懼怕他們前來攻擊。孔坦說:“不會。如果蘇峻進攻白石壘,必須等待東北風大,使我方水軍無法來救。今天天晴無風,賊寇必定不來。他們之所以整隊,一定是派軍隊由江乘出擊,攻掠京口以東地區。”結果果真如此。陶侃派庾亮率二千人據守白石,蘇峻率步兵、騎兵一萬多人四麵圍攻,未能攻克。
王舒、虞潭等數與峻兵戰,不利。孔坦曰:“本不須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也。”侃乃令鑒與後將軍郭默還據京口,立大業、曲阿、庱亭三壘以分峻之兵勢,使郭默守大業。
王舒、虞潭等多次與蘇峻軍隊接戰失利,孔坦說:“本來不必要召來郗鑒,結果使東門失去防衛。現在應當派遣他回軍,雖然晚點,還是勝過不去。”陶侃便令郗鑒和後將軍郭默回軍占據京口,建立大業、曲阿、亭三座壁壘,使蘇峻兵力分散。讓敦默據守大業。
壬辰,魏該卒。
壬辰(十五日),魏該去世。
祖約遣祖渙、桓撫襲湓口。陶侃聞之,將自擊之。毛寶曰:“義軍恃公,公不可動,寶請討之。”侃從之。渙、撫過皖,因攻譙國內史桓宣。寶往救之,為渙、撫所敗。箭貫寶髀,徹鞍,寶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滿靴。還擊渙、撫,破走之,宣乃得出,歸於溫嶠。寶進攻祖約軍於東關,拔合肥戍,會嶠召之,複歸石頭。
祖約派祖渙、桓撫偷襲湓口,陶侃聽說後,準備親自領軍回擊。毛寶說:“義軍恃仗您領導,您不能出動,我請求去征討。”陶侃同意了。祖渙、桓撫經過皖,順勢攻擊譙國內史桓宣。毛寶前往救援,被祖渙、桓撫打敗。敵箭射穿毛寶髀骨,插在馬鞍上,毛寶讓人用腳踏住馬鞍拔箭,血流滿靴。毛寶回頭攻擊祖渙、桓撫,把他們打敗逃跑,桓宣這才得以脫困,歸依溫嶠。毛寶攻擊在東關的祖約軍隊,攻取合肥戍。適逢溫嶠召請他,又回歸石頭。
祖約諸將陰與後趙通謀,許為內應。後趙將石聰,石堪引兵濟淮,攻壽春。秋,七月,約眾潰,奔曆陽,聰等虜壽春二萬餘戶而歸。
祖約手下諸位將領私下與後趙勾結,許諾充當內應。後趙將領石聰、石堪領兵渡過淮水,進攻壽春。秋季,七月,祖約的士眾潰逃,投奔曆陽。石聰等擄掠壽春民眾二萬多戶返回。
後趙中山公虎帥眾四萬自軹關西入,擊趙河東。應之者五十餘縣,遂進攻蒲阪。趙主曜遣河間王述發氐、羌之眾屯秦州以備張駿、楊難敵,自將中外精銳水陸諸軍以救蒲阪,自衛關北濟;虎懼,引退。曜追之,八月,及於高候,與虎戰,大破之,斬石瞻;枕屍二百餘裏,收其資仗億計,虎奔朝歌。曜濟自大陽,攻石生於金墉,決千金堨以灌之。分遣諸將攻汲郡、河內,後趙滎陽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張進等皆降之。襄國大震。
後趙中山公石虎率士眾四萬人從軹關西進,攻擊前趙的河東,有五十多個縣應從,石虎於是進攻蒲阪。前趙主劉曜派河間王劉述調遣氐族、羌族士眾屯駐在秦州,防備張駿和楊難敵,自己率領中外精銳的水、陸各軍救援蒲阪,從衛關北渡黃河。石虎畏懼,率軍退走,劉曜追擊。八月,在高候追上石虎,與石虎交戰,石虎大敗,石瞻被殺,屍體枕籍達二百多裏,劉曜繳獲的軍資上億。石虎逃奔朝歌。劉曜從大陽渡過黃河,攻擊駐守金墉的石生,開決千金的蓄水淹灌他們,又分別派遣諸將進攻汲郡、河內,後趙的滎陽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張進等都歸降劉曜。襄國大為震驚。
張駿治兵,欲乘虛襲長安。理曹郎中索詢諫曰:“劉曜雖東征,其子胤守長安,未易輕也。借使小有所獲,彼若釋東方之圖,還與我校;禍難之期,未可量也”駿乃止。蘇峻腹心路永、匡術、賈寧聞祖約敗,恐事不濟,勸峻盡誅司徒導等諸大臣,更樹腹心;峻雅敬導,不許。永等更貳於峻,導使參軍袁耽潛誘永歸順。九月,戊申,導攜二子與永皆奔白石。耽,渙之曾孫也。
張駿整備軍隊,想乘虛偷襲長安。理曹郎中索詢勸諫說:“劉曜雖然東征,他兒子劉胤防守長安,不能輕視。即使小有所獲,但如果劉曜放棄對東方的圖謀,回軍與我方較量,禍難臨頭的時候就難以預測了。”張駿這才罷休。蘇峻的心腹路永、匡術、賈寧聽說祖約敗績,惟恐事情不能成功,勸蘇峻盡數殺死司徒王導等各位大臣,另外安置自己的心腹。但蘇峻素來敬重王導,不同意殺害他,路永等人便對蘇峻懷有二心。王導讓參軍袁耽私下引誘路永,讓他歸順朝廷。九月,戊申(初三),王導攜同兩個兒子和路永一同逃奔白石壘。袁耽即袁渙的曾孫。
陶侃、溫嶠等與蘇峻久相持不決,峻分遣諸將東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忄匈懼。朝士之奔西軍者皆曰:“峻狡黠有膽決,其徒驍勇,所向無敵。若天討有罪,則峻終滅亡;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溫嶠怒曰:“諸君怯懦,乃更譽賊!”及累戰不勝,嶠亦憚之。
陶侃、溫嶠等人與蘇峻長久相持不下,蘇峻分別派遣多員將領向東、向西攻伐劫掠,多所獲勝,一時人心恐懼不寧。朝廷士人逃到西軍的都說:“蘇峻狡黠而有膽識,士卒驍勇,所向無敵。倘若上天能討伐有罪之人,那麼他終將滅亡。如果隻從人事方麵來說,則不易翦除。”溫嶠發怒說:“這是你們自己怯懦,卻去稱頌叛賊!”等到多次交戰不勝,溫嶠也心有忌憚。
嶠軍食盡,貸於陶侃。侃怒曰:“使君前雲不憂無良將及兵食,惟欲得老仆為主耳。今數戰皆北,良將安在!荊州接胡、蜀二虜,當備不虞;若複無食,仆便欲西歸,更思良算。徐來殄賊,不為晚也。”嶠曰:“凡師克在和,古之善教也。光武之濟昆陽,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敵眾,杖義故也。峻、約小豎,凶逆滔天,何憂不滅!峻驟勝而驕,自謂無前,今挑之戰,可一鼓而擒也。奈何舍垂立之功,設進退之計乎!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子肝腦塗地之日。嶠等與公並受國恩,事若克濟,則臣主同祚;如其不捷,當灰身以謝先帝耳。今之事勢,義無旋踵,譬如騎虎,安可中下哉!公若違眾獨返,人心必沮;沮眾敗事,義旗將回指於公矣。”毛寶言於嶠曰:“下官能留陶公。”乃往說侃曰:“公本應鎮蕪湖,為南北勢援,前既已下,勢不可還。且軍政有進無退,非直整齊三軍,示眾必死而已,亦謂退無所據,終至滅亡。往者杜弢非不強盛,公竟滅之,何至於峻,獨不可破邪!賊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試與寶兵,使上岸斷賊資糧。若寶不立效,然後公去,人心不恨矣。”侃然之,加寶督護而遣之。竟陵太守李陽說侃曰:“今大事若不濟,公雖有粟,安得而食諸!”侃乃分米五萬石以餉嶠軍。毛寶燒峻句容、湖孰積聚,峻軍乏食,侃遂留不去。
溫嶠的軍隊糧盡,向陶侃借糧。陶侃發怒說:“你過去說不愁沒有良將和軍糧,隻是想讓我出任盟主罷了。如今數戰皆敗,良將在哪裏!荊州與胡夷、蜀漢二敵接壤,應當對突發之事有所防備,如果再無軍糧,我就想西歸,重新考慮更好的辦法,慢慢再來除滅叛賊,也不算晚。”溫嶠說:“凡是軍隊取勝,貴在協同,這是古人的成功經驗。漢光武帝橫渡昆陽,曹操官渡取勝,以寡敵眾,是因為憑仗道義的力量。蘇峻、祖約這種小子,凶逆的罪行滔天,何愁不滅!蘇峻因屢次取勝而驕傲,自認為所向無敵,現今向他挑戰,便可一鼓作氣將他擒獲,怎麼能放棄馬上便可獲得的成功,作退卻的打算呢!況且天子遭到幽禁、逼迫,國家危殆,這正是天下的臣子們肝腦塗地以圖報效的時候。我們和您都蒙受國家的恩惠,事情如果能成功,便可君臣同享國家的福運;如不能獲勝,則應當粉身碎骨以報答先帝。當今之事,已經義無反顧,猶如騎虎,怎能中途跳下呢!您如果違背眾人心願獨自返回,人心必定沮喪,人心沮喪必敗,那時義軍的大旗將回過頭來指向您了。”毛寶對溫嶠說:“我能讓陶公留下”,於是去勸陶侃說:“您本應鎮守蕪湖,作為南北軍隊的後援,先前既然已經來此,按情勢就不能回頭。何況軍事規則有進無退,不隻是說整肅三軍,向士眾顯示必死的信念,也是說後退無所仰仗,終將至於滅亡。過去杜並非不強盛,您最終將他翦滅,怎麼到了蘇峻頭上,偏偏不能戰勝他呢!叛賊也是怕死的,並非個個勇健,您可以試著交給我一些士兵,讓我上岸去斷絕叛賊的軍資口糧,如果我不能建立戰功,然後您再離開,眾人心中便不會遺憾了。”陶侃答應了他,授予毛寶督護,派他前去。竟陵太守李陽勸說陶侃道:“現在如果大事不成功,您雖有糧米,怎能吃得上呢!”陶侃便發出五萬石糧米贈送給溫嶠軍隊。毛寶燒毀蘇峻在句容、湖孰的軍備積蓄,蘇峻軍隊缺糧,陶侃便留下未離開。
張健、韓晃等急攻大業;壘中乏水,人飲糞汁。郭默懼,潛突圍出外,留兵守之。郗鑒在京口,軍士聞之皆失色。參軍曹納曰:“大業,京口之扞蔽也,一旦不守,則賊兵徑至,不可當也。請還廣陵,以俟後舉。”鑒大會僚佐,責納曰:“吾受先帝顧托之重,正複捐軀九泉,不足報塞。今強寇在近,眾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長異端,當何以帥先義眾,鎮壹三軍邪!”將斬之,久乃得釋。
張健、韓晃等猛攻大業,壁壘中缺水,眾人飲用糞水。郭默恐懼,悄悄突圍而出,留下士兵據守。郗鑒在京口,軍士們聽說後都吃驚失色。參軍曹納說:“大業是京口的屏障,一旦失守,那麼賊兵便可直接到此,無法阻擋。請求退回廣陵,以待後舉。”郗鑒大會僚屬佐吏,斥責曹納說:“我稟受先帝顧命托孤的重任,正思即使捐軀於九泉之下,也不足為報。如今強寇在旁,眾心危懼緊張,你是我的心腹佐吏,卻滋生異端,我還怎麼統帥,引導義士,鎮攝號令三軍呢!”郗鑒準備將曹納斬首,許久才釋免。
陶侃將救大業,長史殷羨曰:“吾兵不習步戰,救大業而不捷,則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頭,則大業自解。”侃從之。羨,融之兄也。
陶侃準備救援大業,長史殷羨說:“我方士兵不熟悉陸戰,如果救援大業不能取勝,那麼大事便完了。不如猛攻石頭,那麼大業之圍自然會解除。”陶聽從了他的建議。殷羨即殷融的兄長。
庚午,侃督水軍向石頭。庾亮、溫嶠、趙胤帥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欲挑戰。峻將八千人逆戰,遣其子碩及其將匡孝分兵先薄趙胤軍,敗之。峻方勞其將士,乘醉望見胤走,曰:“孝能破賊,我更不如邪!”因舍其眾,與數騎北下突陳,不得入,將回趨白木陂;馬躓,侃部將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墜馬;斬首,臠割之,焚其骨,三軍皆稱萬歲。餘眾大潰。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為主,閉城自守。溫嶠乃立行台,布告遠近,凡故吏二千石以下,皆令赴台,於是至者雲集。韓晃聞峻死,引兵趣石頭。管商、弘徽攻庱亭壘,督護李閎、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含,修之孫也。商走詣庾亮降,餘眾皆歸張健。
庚午(二十六日),陶侃督領水軍開赴石頭。庾亮、溫嶠、趙胤率領步兵萬人從白石壘向南,準備挑戰。蘇峻統帥八千人迎戰,派兒子蘇碩和部將匡孝分軍先行逼近趙胤軍隊,將其打敗。蘇峻當時正在犒勞將士,乘著醉意遠遠望見趙胤敗逃,說:“匡孝能敗敵,我反倒不如他嗎!”於是撇下士眾,和數名騎兵向北突擊敵陣,但無法突破,準備回身奔向白木陂時,坐騎失足顛躓,陶侃的部將彭世、李千等用矛投射,蘇峻墜落馬下,被斬首,剮割肢體,骨骸被焚燒,三軍將士都高呼萬歲。蘇峻餘部大敗。蘇峻的司馬任讓等人共同推立蘇峻兄弟蘇逸為主公,關閉城門自守。溫嶠便沒立行台,宣告曉諭遠近,凡是朝廷原任官吏爵祿在二千石以下的,都傳令他們趕赴行台報到,於是到達的人有如雲集。韓晃聽說蘇峻已死,領兵奔赴石頭。管商、弘徽攻打亭壁壘,被督護李閎、輕車長史滕含擊敗。滕含即滕的孫子。管商逃奔到庾亮處投降,其餘士眾都歸從張健。
冬,十一月,後趙王勒欲自將救洛陽,僚佐程遐等固諫曰:“劉曜懸軍千裏,勢不支久。大王不宜親動,動無萬全。”勒大怒,按劍叱遐等出。乃赦徐光,召而謂之曰:“劉曜乘一戰之勝,圍守洛陽,庸人之情皆謂其鋒不可當。曜帶甲十萬,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帥老卒怠,以我初銳擊之,可一戰而擒也。若洛陽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來,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為何如?”對曰:“劉曜乘高候之勢,不能進臨襄國,更守金墉,此其無能為可知也。以大王威略臨之,彼必望旗奔敗。平定天下,在今一舉,不可失也。”勒笑曰:“光言是也。”乃使內外戒嚴,有諫者斬。命石堪、石聰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統見眾會滎陽;中山公虎進據石門,勒自統步騎四萬趣金墉,濟自大堨。勒謂徐光曰:“曜盛兵成皋關,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陽,此成擒耳。”十二月,乙亥,後趙諸軍集於成皋,步卒六萬,騎二萬七千。勒見趙無守兵,大喜,舉手指天,複加額,曰:“天也!”卷甲銜枚,詭道兼行,出於鞏、訾之間。
冬季,十一月,後趙王石勒想自己率兵救援洛陽,僚佐程遐等極力勸諫說:“劉曜孤軍深入千裏之外,勢必不能持久。大王不應當親自出動,一旦出動難保萬全。”石勒大怒,手按佩劍嗬叱程遐等人出去。於是赦免徐光的罪過,把他召來對他說:“劉曜憑借一仗的勝利,圍攻並占據洛陽,庸人的想法都說他的鋒芒不可抵擋。劉曜帶領十萬甲士,攻打一座城池卻一百天不能取勝,軍隊疲憊、士卒懈怠,用我方精銳的生力軍攻擊,一戰便可擒獲他。如果洛陽失守,劉曜必定會進攻冀州,由黃河北邊席卷而來,我們就完了。程遐等人不想讓我去,您以為怎麼樣?”徐光回答說:“劉曜乘著在高候戰勝石虎的勢頭,不能進軍逼迫襄國,反而據守金墉,由此可知他不會有什麼作為。憑著大王您的威風膽略進逼他,他必定是望風敗逃。平定天下,就在今天這一戰,時機不能錯過。”石勒笑著說:“你說的對。”於是讓宮室內外戒嚴,有敢於勸諫的斬首。命令石堪、石聰和豫州刺史桃豹等各自統領現有士眾會聚滎陽,又令中山公石虎進軍占據石門,石勒自己率步、騎兵四萬人趕赴金墉,從大渡過黃河。石勒對徐光說:“劉曜如果屯軍於成皋關,這是上策,其次當在洛水設阻。坐守洛陽,等於束手就擒。”十二月,乙亥(初一),後趙各軍會集成皋,有步兵六萬人,騎兵二萬七千人。石勒見前趙無兵把守,大為喜悅,用手指天隨後又拍著額頭說:“這是天意!”便命令士卒脫下重甲,馬匹銜枚噤聲,從隱秘的小道日夜兼行,由鞏縣和訾縣之間穿出。
趙主曜專與嬖臣飲博,不撫士卒;左右或諫,曜怒,以為妖言,斬之。聞勒已濟河,始議增滎陽戍,杜黃馬關。俄而洛水候者與後趙前鋒交戰,擒羯送之。曜問:“大胡自來邪?其眾幾何?”羯曰:“王自來,軍勢甚盛。”曜色變,使攝金墉之圍,陳於洛西,眾十餘萬,南北十餘裏。勒望見,益喜,謂左右曰:“可以賀我矣!”勒帥步騎四萬入洛陽城。
前趙主劉曜隻顧與寵愛的嬖臣飲酒博戲,不體恤士兵。身邊人有的加以勸諫,劉曜發怒,認為是妖言,將諫者斬首。直到聽說石勒已經渡河,這才商議增強滎陽戍守的力量,關閉黃馬關。不久在洛水巡邏的士兵與後趙的前鋒交戰,捉住羯族俘虜送來,劉曜問他:“石勒自己來了嗎?有多少士眾?”回答說:“大王親自前來,軍勢極甚。”劉曜色變,讓軍隊解除對金墉的圍守,在洛水西麵布陣,有士眾十多萬,南北延綿十多裏。石勒遠遠望見,更加高興,對侍從左右的人說:“可以祝賀我了。”石勒率領步、騎兵四萬人進入洛陽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萬自城北而西,攻趙中軍,石堪、石聰等各以精騎八千自城西而北,擊趙前鋒,大戰於西陽門。勒躬貫甲胃,出自閶闔門,夾擊之。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將戰,飲酒數鬥。常乘赤馬無故停頓,乃乘小馬。比出,複飲酒鬥餘。至西陽門,揮陳就平。石堪因而乘之,趙兵大潰。曜昏醉退走,馬陷石渠,墜於冰上,被瘡十餘,通中者三,為堪所執。勒遂大破趙兵,斬首五萬餘級。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獲之。其敕將士抑鋒止銳,縱其歸命之路。”
己卯(初五),中山公石虎帶領步兵三萬人從城北向西,進攻前趙中軍,石堪、石聰等各帶精銳騎兵八千人從城西向北,進攻前趙的前鋒,在西陽門展開激烈的戰鬥。石勒身穿甲胄,從閶闔門出城,夾擊敵軍。劉曜自少年便愛喝酒,年老後尤為嗜酒,臨戰前,飲酒數鬥。平常乘坐的紅馬無緣無故地低首蜷足,於是改乘小馬。等到出發時,又飲酒一鬥多。到了西陽門,指揮軍陣向平坦處移動,石堪乘勢攻擊,前趙士兵大部潰逃。劉曜酒醉昏昏,往後退逃,戰馬在石渠失足,把劉曜摔在冰上,受傷十多處,有三處傷及內腑,被石堪執獲。石勒於是大敗前趙軍隊,斬首五萬多級。下令說:“我想抓獲的隻有一個人,此人現已被擒,特敕令將士停止攻擊,給他們留下歸順投降的道路。”
曜見勒,曰:“石王,頗憶重門之盟否?”勒使徐光謂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複雲何邪!”乙酉,勒班師。使征東將軍石邃將兵衛送曜。邃,虎之子也。曜瘡甚,載以馬輿,使醫李永與同載。己亥,至襄國,舍曜於永豐小城,給其妓妾,嚴兵圍守。遣劉嶽、劉震等從男女盛服以見之,曜曰:“吾謂卿等久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我殺石佗,愧之多矣。今日之禍,自其分耳。”留宴終日而去。勒使曜與其太子熙書,諭令速降;曜但敕熙與諸大臣“匡維社稷,勿以吾易意也。”勒見而惡之,久之,乃殺曜。
劉曜見到石勒,說:“石王,還能想起我們在重門的結盟嗎?”石勒讓徐光對劉曜說:“今天的事情出於天意,還有什麼可說的!”乙酉(十一日),石勒班師回京。讓征東將軍石邃帶兵護送劉曜。石邃即石虎的兒子。劉曜傷勢嚴重,坐著馬車,讓醫師李永和他同車。己亥(二十五日),回到襄國,讓劉曜居住在永豐小城,供給他妓妾,嚴兵圍守。又派劉嶽、劉震等族內男女人等穿上盛服見劉曜。劉曜說:“我以為你們早就化為灰土了,石王仁厚,竟然一直保全宥護你們到今天!我殺死石佗,長期以來心中有愧,今日的災禍,是對我的報應。”留他們宴飲終日,才讓他們離開。石勒讓劉曜給太子劉熙寫信,諭令他急速歸降。劉曜卻隻要求劉熙和各位大臣“匡扶維護國家,不要因我改變心意”,石勒見信後憎惡劉曜,過了許久,便殺死劉曜。
是歲,成漢獻王驤卒,其子征東將軍壽以喪還成都。成主雄以李玝為征北將軍、梁州刺史,代壽屯晉壽。
這年,成漢的漢獻王李驤死,他的兒子、征東將軍李壽因父喪返回成都。成漢主李雄任李為征北將軍、梁州刺史,代替李壽駐屯晉壽。
顯宗成皇帝上之下鹹和四年(己醜、公元三二九年)
鹹和四年(己醜,公元329年)
春,正月,光祿大夫陸曄及弟尚書左仆射玩說匡術,以苑城附於西軍;百官皆赴之,推曄督宮城軍事。陶侃命毛寶守南城,鄧嶽守西城。
春季,正月,光祿大夫陸曄和兄弟、尚書左仆射陸玩勸說匡術,獻出苑城歸附西軍,百官都趕來,推舉陸曄督察攻城軍事。陶侃令毛寶戍守苑城的南城,鄧嶽戍守西沉。
右衛將軍齊超、侍中鍾雅與建康令管旆等謀奉帝出赴西軍;事泄,蘇逸使其將平原任讓將兵入宮收超、雅。帝抱持悲泣曰:“還我侍中、右衛!”讓奪而殺之。初,讓少無行,太常華恒為本州大中正,黜其品。及讓為蘇峻將,乘勢多所誅殺,見恒輒恭敬,不敢縱暴。及鍾、劉之死,蘇逸欲並殺恒,讓盡心救衛,恒乃得免。
右衛將軍劉超、侍中鍾雅和建康令管等籌劃侍奉成帝逃出石頭投奔西軍,事情泄露後,蘇逸讓部將平原人任讓帶兵入宮拘捕劉超、鍾雅。成帝抱著他們悲聲哭泣說:“還我侍中和右衛!”任讓奪過他們殺之。當初,任讓年少時沒有德行,太常華恒任州中的大中正,貶黜他的品流。等到任讓任蘇峻部將,仗勢多所誅殺,但見到華恒就很恭敬,不敢放任暴行。等鍾雅、劉超死時,蘇逸想連同華恒一同處死,任讓盡心救護,華恒才得以幸免。
冠軍將軍趙胤遣部將甘苗擊祖約於曆陽,戊辰,約夜帥左右數百人奔後趙,其將牽騰帥眾出降。
冠軍將軍趙胤派部將甘苗在曆陽攻擊祖約,戊辰(二十五日),祖約乘夜率左右侍從幾百人投奔後趙,部將牽騰率眾出城投降。
蘇逸、蘇碩、韓晃並力攻台城,焚太極東堂及秘閣,毛寶登城,射殺數十人。晃謂寶曰:“君名勇果,何不出鬥?”寶曰:“君名健將,何不入鬥?”晃笑而退。
蘇逸、蘇碩、韓晃合力進攻台城,焚毀了太極東堂和秘閣,毛寶登上城牆,射死幾十人。韓晃對毛寶說:“你以勇猛果敢聞名,為何不出來鬥鬥?”毛寶說:“你號稱是英勇善戰的將領,為何不進來鬥鬥?”韓晃含笑退還。
趙太子熙聞趙主曜被擒,大懼,與南陽王胤謀西保秦州。尚書胡勳曰:“今雖喪君,境土尚完,將士不叛,且當並力拒之;力不能拒,走未晚也。”胤怒,以為沮眾,斬之,遂帥百官奔上邽,諸征鎮亦皆棄所守從之,關中大亂。將軍蔣英、辛恕擁眾數十萬據長安,遣使降後趙,後趙遣石生帥洛陽之眾赴之。
前趙太子劉熙聽說前趙主劉曜被擒,大為恐懼,和南陽王劉胤商議,準備向西保守秦州。尚書胡勳說:“如今雖然喪失君王,但國土仍然完整,將士也未叛離,暫且應當集中力量抵禦敵軍。力有不支時再逃也不晚。”劉胤發怒,認為這是擾亂人心,將他斬首,隨後率領文武百官逃奔上。各地方官員也都放棄自己鎮守的地方跟從,關中大亂。將軍蔣英、辛恕擁有士眾數十萬人據守長安,派使者向後趙請降,後趙派石生率領在洛陽的士眾前往長安。
二月,丙戌,諸軍攻石頭。建成長史滕含擊蘇逸,大破之。蘇碩帥驍勇數百,渡準而戰,溫嶠擊斬之。韓晃等懼,以其眾就張健於曲阿,門隘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萬數。西軍獲蘇逸,斬之。滕含部將曹據抱帝奔溫嶠船,群臣見帝,頓首號泣請罪。殺西陽王羕,並其二子播、充、孫崧及彭城王雄。陶侃與任讓有舊,為請其死。帝曰:“是殺吾侍中、右衛者,不可赦也。”乃殺之。司徒導入石頭,令取故節,陶侃笑曰:“蘇武節似不如是。”導有慚色。丁亥,大赦。
二月,丙戌(十三日),各路軍隊進攻石頭。建威長史滕含重創蘇逸,蘇碩率領驍勇士卒數百人渡過秦淮河作戰,被溫嶠擊敗斬殺。韓晃等人恐懼,帶著部眾前往曲阿依附張健,門道狹窄不便進出,士卒互相踩踏,死者上萬。西軍擒獲蘇逸,將他斬首。滕含部將曹據抱著成帝逃到溫嶠船上,群臣見到皇帝,叩頭至地號泣請罪。隨即殺死西陽王司馬、其子司馬播、司馬充、其孫司馬崧以及彭城王司馬雄。陶侃和任讓有舊交,為他求情免死。成帝說:“此人殺害了我的侍中鍾雅和右衛將軍劉超,罪不可恕。”於是殺死任讓。司徒王導進入石頭,讓人取出他的舊有符節,侃笑著說:“蘇武的符節好像不如你這個。”王導麵有愧色。丁亥(十四日),大赦天下。
張健疑弘徽等貳於己,皆殺之,帥舟師自延陵將入吳興。乙未,揚烈將軍王允之與戰,大破之,獲男女萬餘口。健複與韓晃、馬雄等輕軍西趨故鄣,郗鑒遣軍李閎追之,及於平陵山,皆斬之。
張健懷疑弘徽等人背叛自己,將他們全部殺死,率領水軍從延陵準備進入吳興。乙未(二十二日),揚烈將軍王允之與張健交戰,重創張健的軍隊,俘虜男女一萬多人。張健又和韓晃、馬雄等人西奔故鄣,郗鑒派參軍李閎追擊,在平陵山追上他們,張健等人全部被殺。
是時宮闕灰燼,以建平園為宮。溫嶠欲遷都豫章,三吳之豪請都會稽,二論紛紜未決。司徒導曰:“孫仲謀、劉玄德俱言:‘建康,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豐儉移都。苟務本節用,何憂凋弊!若農事不修,則樂土為墟矣。且北寇遊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求之望實,懼非良計。今特宜鎮之以靜,群情自安。”由是不複徙都。以褚翜為丹楊尹。時兵火之後,民物凋殘,翜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此時建康的宮闕化為灰燼,用建平園權充宮室。溫嶠想遷都至豫章,三吳的豪傑們請求遷都會稽,紛紛紜紜未有決斷。司徒王導說:“孫權、劉備都說‘建康是帝王的宅府’,古代的帝王,不一定因為物品的豐儉遷都。隻要務本節用,還愁什麼暫時的凋弊!如果不認真從事農作,那麼樂土也會變成荒墟。況且北方的寇賊遊魂,在窺測我們的可乘之機,一旦表現出虛弱,奔竄至蠻越之地,無論從聲名和實際考慮,都不是好辦法。現在隻該保持寧靜,人心自然安寧。”因此不再遷都。朝廷讓褚出任丹楊尹,當時正是遭兵火之後,人口物品凋殘,褚收擾召集散失的人口,京城這才安定。
壬寅,以湘州並荊州。
壬寅(二十九日),晉將湘州並入荊州。
三月,壬子,論平蘇峻功,以陶侃為侍中、太尉,封長沙郡公,加都督交、廣、寧州諸軍事;郗鑒為侍中、司空、南昌縣公;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始安郡公;陸曄進爵江陵公;自餘賜爵侯、伯、子、男者甚眾。卞壼及二子眕、盱、醒彝、劉超、鍾雅、羊曼、陶瞻,皆加贈諡。路永、匡術、賈寧,皆蘇峻之黨也;峻未敗,永等去峻歸朝廷,王導欲賞以官爵。溫嶠曰:“永等皆峻之腹心,首為亂階,罪莫大焉。晚雖改悟,未足以贖前罪;得全首領,為幸多矣,豈可複褒寵之哉!”導乃止。
三月,壬子(初十),評議平定蘇峻的功績,任陶侃為侍中、太尉,封長沙郡公,加授都督交州、廣州、寧州諸軍事;郗鑒為侍中、司空、南昌縣公;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授散騎常侍、始安郡公;陸曄進爵為江陵公;其餘賜封爵位為侯、伯、子、男的很多。卞壺及二子卞、卞盱、桓彝、劉超、鍾雅、羊曼、陶瞻,都追賜諡號。路永、匡術、賈寧,都是蘇峻舊黨,蘇峻沒有敗亡時,路永等人叛離蘇峻歸附朝廷。王導想賞給他們官爵,溫嶠說:“路永等人都是蘇峻的心腹,首先參與並導致禍亂的,沒有比這更大的罪過了。後來雖然覺悟改正,但不足以全贖以往的罪孽,能夠保全首級,已經是很大的僥幸了,怎能再褒揚寵愛他們呢!”王導這才停止。
陶侃以江陵偏遠,移鎮巴陵。朝議欲留溫嶠輔政,嶠以王導先帝所任,固辭還籓;又以京邑荒殘,資用不給,乃留資蓄,具器用,而後旋於武昌。
陶侃因為江陵偏遠,移居鎮守巴陵。朝廷中商議想留溫嶠輔佐國政,溫嶠認為王導是先帝任命的人選,堅決辭絕,歸還藩所。他又因京城荒涼殘破,缺乏資用,於是留下物資儲蓄,供給器物用品,然後回到武昌。
帝之出石頭也,庾亮見帝,稽顙哽咽,詔亮與大臣俱升禦座。明日,亮複泥首謝罪,乞骸骨,欲闔門投竄山海。帝遣尚書、侍中手詔慰喻曰:“此社稷之難,非舅之責也。”亮上疏自陳:“祖約、蘇峻縱肆凶逆,罪由臣發,寸斬屠戮,不足以謝七廟之靈,塞四海之責。朝廷複何理齒臣於人次,臣亦何顏自次於人理!願陛下雖垂寬宥,全其首領;猶宜棄之,任其自存自沒,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優詔不許。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陽東出;詔有司錄奪舟船。亮乃求外鎮自效,出為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事、豫州刺史,領宣城內史,鎮蕪湖。
成帝由石頭脫困時,庾亮見到成帝,叩首哽咽。成帝下詔讓庾亮和大臣們都登上禦座。第二天,庾亮再次叩頭至地請罪,乞求免去自己職位,想全家投身於山海之中隱居。成帝派尚書、侍中拿手寫詔書安慰勸諭他說:“這是國家的災難,不是娘舅的責任。”庾亮上書自己陳述說:“祖約、蘇峻肆行凶逆之事,罪過由我引發,即便寸寸斬割屠戮,也不足以向七廟的神靈謝罪,不足以平息天下人的責難。朝廷又有什麼道理再將我與他人相提並論,我又有什麼臉麵躋身於人倫呢!希望陛下即便是賜降寬宥,保全我的頭顱也就行了,對我還是應當拋棄不顧,讓我自生自滅,那麼天下人便能粗知勸善罰惡的綱要了。”成帝下詔勸慰,不同意。庾亮又想遁逃於山水之間,從暨陽出發向東,成帝下詔讓負責官員扣奪舟船。庾亮便請求外出鎮守效力,出任都督豫州、揚州地段長江以西、宣城諸軍事、豫州刺史,兼領宣城內史,鎮守蕪湖。
陶侃、溫嶠之討蘇峻也,移檄征、鎮,使各引兵入援。湘州刺史益陽侯卞敦擁兵不赴,又不給軍糧,遣督護將數百人隨大軍而已,朝野莫不怪歎。及峻平,陶侃奏敦阻軍,顧望不赴國難,請檻車收付廷尉。王導以喪亂之後,宜加寬宥,轉敦安南將軍、廣州刺史;病不赴,征為光祿大夫、領少府。敦憂愧而卒,追贈本官,加散騎常侍,諡曰敬。
陶侃、溫嶠征討蘇峻時,傳布檄文給各地方官員,讓他們各自領兵前來援助。湘州刺史、益陽侯卞敦擁兵不前,又不供給軍糧,隻是派督護帶領幾百人跟隨大軍而已,朝野人士莫不奇怪、驚歎。等到蘇峻被平定,陶侃奏議卞敦阻礙軍務,持觀望態度不赴國難,請求用檻車拘捕送交廷尉治罪。王導認為在喪亂之後,應該表現寬宥,轉任卞敦為安南將軍、廣州刺史。卞敦因病不能赴任,征召為光祿大夫、兼領少府職。卞敦憂愁愧疚而死,追贈原先官職,授予散騎常侍,諡號“敬”。
臣光曰:“庾亮以外戚輔政,首發禍機,國破君危,竄身苟免;卞敦位列方鎮,兵糧俱足,朝廷顛覆,坐觀勝負。人臣之罪,孰大於此!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寵祿報之,晉室無政,亦可知矣。任是責者,豈非王導乎!
臣司馬光曰:庾亮以外戚的身份輔佐朝政,首先引發禍端,國家毀壞、君主危殆,自己卻逃竄以求苟免;卞敦位列方鎮大員,兵員和糧食都很充足,朝廷傾覆之時,卻坐觀勝負;人臣的罪過,哪有比這更大的!但朝廷對他們既不能運用典刑彰明罪過,還用寵信爵祿回報,晉成帝無國政可言,由此也可知曉了。應當承擔這種責任的人,難道不是王導嗎!
徙高密王紘為彭城王。紘,雄之弟也。
成帝改封高密王司馬為彭城王。司馬即司馬雄的兄弟。
夏,四月,乙未,始安忠武公溫嶠卒,葬於豫章。朝廷欲為之造大墓於元、明二帝陵之北,太尉侃上表曰:“嶠忠誠著於聖世,勳義感於人神。使亡而有知,豈樂今日勞費之事!願陛下慈恩,停其移葬。”詔從之。
夏季,四月,乙未(二十三日),始安忠武公溫嶠故去,葬在豫章。朝廷想在元帝、明帝的陵墓北邊為他建造大墓,太尉陶侃上表說:“溫嶠的忠誠著稱於聖世,功勳節義讓人神感動,假如人死有知,難道會為今天這種勞民傷財的事情高興嗎!希望陛下慈愛有恩,停止移葬之事。”成帝下詔聽從了他的意見。
以平南軍司劉胤為江州刺史。陶侃、郗鑒皆言胤非方伯才,司徒導不從。或謂導子悅曰:“今大難之後,紀綱弛頓。自江陵至於建康三千餘裏,流民萬計,布在江州。江州,國之南籓,要害之地,而胤以忲侈之性,臥而對之,不有外變,必有內患矣。”悅曰:“此溫平南之意也。”
朝廷任命平南軍司劉胤為江州刺史。陶侃、郗鑒都說劉胤不具有方麵大員的才能,司徒王導不聽。有人對王導的兒子王悅說:“如今是大難之後,國家的綱紀弛懈不振,從江陵到建康的三千多裏間,流民數以萬計,散布在江州。江州是國家的南部屏障,要害之地,而劉胤以自己喜好奢侈的性格,橫臥室內懶散地對待政事,即使沒有外部的事變,也必有內患。”王悅說:“這是溫嶠的意思。”
秋,八月,趙南陽王胤帥眾數萬自上邽趣長安,隴東、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