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強圉作噩,盡上章困敦六月,凡三年有奇。
起強圉作噩,盡上章困敦六月,凡三年有奇。
則天順聖皇後中之下
則天順聖皇後中之下
神功元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
則天皇後神功元年(丁酉,公元697年)
正月,己亥朔,太後享通天宮。
正月,己亥朔(初一),太後在通天宮祭祀。
突厥默啜寇靈州,以許欽明自隨。欽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醬、粱米及墨,意欲城中選良將,引精兵、夜襲虜營,而城中無諭其意者。
突厥阿史那默啜侵擾靈州,帶著俘獲的唐將許欽明。許欽明到州城下大喊,要求給好醬、梁米和墨,意思是讓城中選良將、領精兵,夜襲敵人營壘,而城中竟沒有人能領會他喊話所隱含的意思。
箕州刺史劉思禮學相人於術士張憬藏,憬藏謂思禮當曆箕州,位至太師。思禮念太師人臣極貴,非佐命無以致之,乃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謀反,陰結朝士,托相術,許人富貴,俟其意悅,因說以“綦連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貴。”鳳閣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禮為箕州刺史。
箕州刺史劉思禮向術士張憬藏學相麵,張憬藏說劉思禮將經曆箕州刺史,做到太師的職位。劉思禮心想太師在大臣中非常顯貴,不是君主的輔佐大臣不能擔任,便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圖謀造反,秘密勾結朝廷官員,利用相麵的辦法,為別人預言富貴,等把人說得高興的時候,然後便說:“綦連耀將授命於天,您一定要依靠他才能獲得富貴。”鳳閣舍人王兼管天官侍郎事,便任用劉思禮為箕州刺史。
明堂尉河南吉頊聞其謀,以告合宮尉來俊臣,使上變告之。太後使河內王武懿宗推之。懿宗令思禮廣引朝士,許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於是思禮引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孫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劉奇、給事中周譒及王勃兄涇州刺史勔、弟監察禦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內名士,窮楚毒以成其獄。壬戌,皆族誅之,親舊連坐流竄者千餘人。
明堂縣尉吉頊知道劉思禮的陰謀,報告了合宮縣尉來俊臣,讓來俊臣向朝廷密告他謀反。太後派河內王武懿宗審問他,武懿宗命令劉思禮廣泛牽連朝廷官員,答應可以赦免他的死罪,凡對武懿宗稍不順從的人都牽連上。於是劉思禮牽連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孫元亨、執掌天官侍郎事務的石抱忠、劉奇、給事中周及王的哥哥涇州刺史王、弟弟監察禦史王助等,共三十六家,都是海內知名人士。嚴刑拷打逼供定案後,壬戌(二十四日),他們全都被滅族。他們的親戚因株連而被流放的有一千多人。
初,懿宗寬思禮於外,使誣引諸人。諸人既誅,然後收思禮,思禮悔之。懿宗自天授以來,太後數使之鞫獄,喜誣陷人,時人以為周、來之亞。
當初,武懿宗表麵向劉思禮表示寬大,以便讓他誣告牽連別人。等到被牽連的人處死後,他便逮捕劉思禮,劉思禮後悔了。武懿宗自天授年間以來,太後多次派他審訊囚犯,他喜歡誣陷人,當時人認為他是周興、來俊臣第二。
來俊臣欲擅其功,複羅告吉頊;頊上變,得召見,僅免。俊臣由是複用,而頊亦以此得進。俊臣黨人羅告司刑府史樊惎謀反,誅之。惎子訟冤於朝堂,無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上邽劉如璿見之,竊歎而泣。俊臣奏如璿黨惡逆,下獄,處以絞刑;製流絞州。
來俊臣想獨得這次事件的告發之功,又羅織罪名密告吉頊;吉頊因密告別的謀反事件獲得太後召見,才得以幸免。來俊臣因此又得到重用,而吉頊也借此得以升官。來俊臣的黨徒羅織罪名告發司刑府史樊謀反,樊被處死。他的兒子訴冤於朝堂,無人敢受理,便抽刀自己剖腹。秋官侍郎上人劉如看見了,偷偷歎息流淚。來俊臣便上奏說劉如偏袒惡逆罪犯,他於是被逮捕入獄,判處絞刑;太後下令改判他流放州。
尚乘奉禦張易之,行成之族孫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太平公主薦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複薦易之,兄弟皆得幸於太後,常傅硃粉,衣錦繡。昌宗累遷散騎常侍,易之為司衛少卿;拜其母韋氏、臧氏為太夫人,賞賜不可勝紀,仍敕鳳閣侍郎李迥秀為臧氏私夫。迥秀,大亮之族孫也。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晉卿皆侯易之門庭,爭執鞭轡,謂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
尚乘奉禦張易之,是張行成的同族侄孫,年輕、貌美,精通音律。太平公主推薦張易之的弟弟張昌宗入侍宮中,張昌宗又推薦張易之,兄弟二人都得到太後的寵幸,常塗脂抹粉,穿華麗的衣服。張昌宗連續升官後任散騎常侍,張易之任司衛少卿;授給他們的母親臧氏、韋氏太夫人的封號,賞賜多得數不清,又命令鳳閣侍郎李迥秀為臧氏的姘夫。李迥秀,是李大亮的同族侄孫。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宗楚客、宗晉卿等人,時常等候在張易之家門口,爭著為他執馬鞭牽馬,稱張易之為五郎,張昌宗為六郎。
癸亥,突厥默啜寇勝州,平狄軍副使安道買擊破之。
癸亥(二十五日),突厥阿史那默啜侵擾勝州,唐朝平狄軍副使安道買將他們打敗。
甲子,以原州司馬婁師德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甲子(二十六日),朝廷任命原州司馬婁師德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春,三月,戊申,清邊道總管王孝傑、蘇宏暉等將兵十七萬與孫萬榮戰於東硤石穀,唐兵大敗,孝傑死之。
春季三月,戊申(十二日),清邊道總管王孝傑、蘇宏暉等領兵十七萬與契丹孫萬榮戰於東硤石穀,唐兵大敗,王孝傑戰死。
孝傑遇契丹,帥精兵為前鋒,力戰。契丹引退,孝傑追之,行背懸崖,契丹回兵薄之,宏暉先遁,孝傑墜崖死,將士死亡殆盡。管記洛陽張說馳奏其事。太後贈孝傑官爵,遣使斬宏暉以徇;使者未至,宏暉以立功得免。
王孝傑和契丹人遭遇,率領精兵為前鋒,奮力作戰。契丹人後退,王孝傑追擊,行進到背靠懸崖的地方,契丹回兵逼近他,蘇宏暉首先逃跑,王孝傑墜崖身死,戰士幾乎全部戰死。管記洛陽人張說迅速奏明上述情況。太後追贈給王孝傑官爵,派遣使者前去將蘇宏暉斬首示眾;使者還未到達,蘇宏暉因立功得以免死。
武攸宜軍漁陽,聞孝傑等敗沒,軍中震恐,不敢進。契丹乘勝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將擊之,不克。
武攸宜進軍至漁陽,聽說王孝傑等全軍覆沒,軍中震驚,不敢前進。契丹人乘勝侵擾幽州,攻陷城池,劫掠官吏和百姓,武攸宜派部將攻擊他們,不能取勝。
閻知微、田歸道同使突厥,冊默啜為可汗。知微中道遇默啜使者,輒與之緋袍、銀帶,且上言:“虜使至都,宜大為供張。”歸道上言:“突厥背誕積年,方今悔過,宜待聖恩寬宥。今知微擅與之袍帶,使朝廷無以複加;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又,小虜使臣,不足大為供張。”太後然之。知微見默啜,舞蹈,吮其靴鼻;歸道長揖不拜。默啜囚歸道,將殺之,歸道辭色不撓,責其無厭,為陳禍福。阿波達幹元珍曰:“大國使者,不可殺也。”默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
閻知微、田歸道一同出使突厥,封阿史那默嗓為可汗。閻知微中途遇到突厥使者,即送給他紅袍、銀帶,並且上奏說:“突厥使者到達都城,應當大設帷帳迎接。”田歸道上奏說:“突厥違反朝命不受節製多年,現在才悔過,應等待陛下的聖恩寬恕,現在閻知微卻擅自給突厥使者紅袍、銀帶,使得朝廷不能再恩賜他;應該讓他仍穿原來的服裝,以等待朝廷的恩賜。還有,小國的使臣,不值得大設帷帳迎接。”太後同意田歸道的意見。閻知微見到阿史那默啜,行跪拜禮,吻他的靴尖;田歸道隻深深作揖而不跪拜。阿史那默啜因此囚禁田歸道,還準備殺死他。田歸道言詞神態都堅強不屈,指責阿史那默啜不知滿足,並為他陳述禍福利害。阿波達幹元珍說:“大國的使者,不可以殺死。”阿史那默啜的怒氣才稍微消減,但將他拘留,不放他回國。
初,鹹亨中,突厥有降者,皆處之豐、勝、靈、夏、朔、代六州,至是,默啜求六州降戶及單於都護府之地,並穀種、繒帛、農器、鐵,太後不許。默啜怒,言辭悖慢。姚璹、楊再思以契丹未平,請依默啜所求給之。麟台少監、知鳳閣侍郎讚皇李嶠曰:“戎狄貪而無信,此所謂‘借寇兵資盜糧’也,不如治兵以備之。”璹、再思固請與之,乃悉驅六州降戶數千帳以與默啜,並給穀種四萬斛,雜彩五萬段,農器三千事,鐵數萬斤,並許其昏。默啜由是益強。
當初,鹹亨年間,突厥人有投降的,唐朝都安置他們在豐、勝、靈、夏、朔、代六州,這時候阿史那默啜便要求這六州的降戶和單於都護府所轄的地方,以及穀種、絲帛、農具、鐵,太後不答應。阿史那默啜大怒,言詞違逆傲慢。姚、楊再思因契丹尚未平定,請求滿足他的各項要求。麟台少監、知鳳閣侍郎讚皇人李嶠說:“戎狄貪婪而不講信用,答應他的要求就是所謂‘借給敵寇兵員、資助盜賊糧食’,不如加強軍備以防備他。”姚、楊再思堅持請求滿足他,於是全部送還六州降戶數千帳,並給穀種四萬斛,各種絲織品五萬段,農具三千件,鐵四萬斤,答應他女兒的求婚。阿史那默啜從此日益強大。
田歸道始得還,與閻知微爭論於太後前。歸道以為默啜必負約,不可恃和親,宜為之備。知微以為和親必可保。
田歸道這才得以回國,他與閻知微在太後麵前展開爭論。田歸道認為阿史那默啜一定會背約,不可依仗和親,應當做好防備工作。閻知微認為和親一定可以依靠。
夏,四月,鑄九鼎成,徙置通天宮。豫州鼎高丈八尺,受千八百石;餘州高丈四尺,受千二百石;各圖山川物產於其上,共用銅五十六萬七百餘斤。太後欲以黃金千兩塗之,姚璹曰:“九鼎神器,貴於天質自然。且臣觀其五采煥炳相雜,不待金色以為炫耀。”太後從之。自玄武門曳入,令宰相、諸王帥南北牙宿衛兵十餘萬人並仗內大牛、白象共曳之。
夏季四月,朝廷鑄成九鼎,移置於通天宮。豫州鼎高一丈八尺,能容納一千八百石;其餘各州鼎各高一丈四尺,能容納一千二百石;分別在鼎上鑄山川物產的圖象,共用銅五十六萬零七百餘斤。太後想用一千兩黃塗鼎,姚說:“九鼎是神器,可貴的是天質自然。而且我看它五色光芒相互輝映,不須靠金色才放光采。”太後聽從他的意見。九鼎自玄武門拽入,命令宰相、諸王率領南北衙禁衛軍十餘萬人及儀仗隊中的大牛、白象一同牽拽。
前益州長史王及善已致仕,會契丹作亂,山東不安,起為滑州刺史。太後召見,問以朝廷得失,及善陳治亂之要十餘條。太後曰:“外州末事,此為根本,卿不可出。”癸酉,留為內史。
前益州長史王及善已退休,遇契丹作亂,崤山以東不安定,又被起用為滑州刺史。太後召見他,詢問朝廷得失,王及善陳述治亂要務十多條。太後說:“外州的任務是次要的,朝廷為根本,你不可以出任刺史。”癸酉(初八),他被留下任內史。
癸未,以右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為神兵道行軍大總管,與右豹韜衛將軍何迦密將兵擊契丹。五月,癸卯,又以婁師德為清邊道副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前軍總管,將兵二十萬擊契丹。
癸未(十八日),朝廷任命右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為神兵道行軍大總管,與右豹韜衛將軍何迦密領兵進攻契丹。五月,癸卯(初八),又任命婁師德為清邊道副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前軍總管,領兵二十萬進攻契丹。
先是,有硃前疑者,上書雲:“臣夢陛下壽滿八百。”即拜拾遺。又自言“夢陛下發白再玄,齒落更生。”遷駕部郎中。出使還,上書雲:“聞嵩山呼萬歲。”賜以緋算袋,時未五品,於綠衫上佩之。會發兵討契丹,敕京官出馬一匹供軍,酬以五品。前疑買馬輸之,屢抗表求進階;太後惡其貪鄙,六月,乙醜,敕還其馬,斥歸田裏。
這以前,有個叫朱前疑的人上書說:“我夢見陛下壽滿八百歲。”太後當即授給他拾遺職務;又自稱“夢見陛下頭發白了又變黑,牙齒脫落又再生”,又升任駕部郎中。他出使回來,上書說:“聽到嵩山呼萬歲。”又賜給他紅算袋,當時他還不是五品官,隻能在綠色衣服上佩帶。遇上發兵討伐契丹,朝廷命令京官獻馬一匹供軍用,賜給五品官,朱前疑買馬進獻後,一再上表要求提升官階;太後討厭他貪鄙,六月,乙醜(初一),命令發還他的馬,將他逐回農村。
右司郎中馮翊喬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為之不昏。武承嗣借以教諸姬,遂留不還。知之作《綠珠怨》詩以寄之,碧玉赴井死。承嗣得詩於裙帶,大怒,諷酷吏羅告,族之。
右司郎中馮翊人喬知之有美妾名叫碧玉,喬知之因為有了她而不結婚。武承嗣借她來教諸姬妾,便留下她不讓回去。喬知之寫作《綠珠怨》送給她,她於是投井自殺。武承嗣從她裙帶中搜得《綠珠怨》,大怒,示意酷吏羅織罪名上告,將喬知之滅族。
司仆少卿來俊臣倚勢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或使人羅告其罪,矯稱敕以取其妻,前後羅織誅人,不可勝計。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自言才比石勒。監察禦史李昭德素惡俊臣,又嚐庭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備,二人共誣昭德謀反,下獄。
司仆少卿來俊臣仗勢貪求女色,官民妻妾有漂亮的,千方百計奪取;有時指使人羅織罪名告發某人,然後假傳太後命令奪取他的妻妾,前後羅織罪名殺人無法計算。自宰相以下,他登記姓名按順序奪取他們的妻妾。他自稱才能可比石勒。監察禦史李昭德一貫憎惡來俊臣,又曾經在朝廷侮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備。這二人便共同誣告李昭德謀反,將他逮捕入獄。
俊臣欲羅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誣皇嗣及廬陵王與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盜國權,河東人衛遂忠告之。諸武及太平公主恐懼,共發其罪,係獄,有司處以極刑。太後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貪暴,國之元惡,不去之,必動搖朝廷。”太後遊苑中,吉頊執轡,太後問以外事,對曰:“外人唯怪來俊臣奏不下。”太後曰:“俊臣有功於國,朕方思之。”頊曰:“於安遠告虺貞反,既而果反,今止為成州司馬。俊臣聚結不逞,誣構良善,贓賄如山,冤魂塞路,國之賊也,何足惜哉!”太後乃下其奏。
來俊臣想羅織罪名誣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又想誣告皇嗣及廬陵王與南北衙禁衛軍一同謀反,希望借此竊取國家權力,河東人衛遂忠告發他。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恐懼,共同揭發他的罪惡,將他關進監獄,有關部門判處他死刑。太後想赦免他,處死的奏章送上已經三天,仍不批下。王及善說:“來俊臣凶殘狡猾,貪婪暴虐,是國家的大惡人,不除掉他,必然動搖朝廷。”太後遊覽宮廷園林時,吉頊牽馬,太後向他詢問宮外的事情,他回答說:“外邊的人隻奇怪處死來俊臣的奏章沒有批下來。”太後說:“來俊臣有功於國家,我正在考慮這件事。”吉頊說:“於安遠告虺貞謀反,後來真的反了,於安遠現在隻任成州司馬。來俊臣聚集為非作歹的人,誣陷好人,貪贓受賄的財物堆積如山,被他冤屈而死的鬼魂滿路,是危害國家的壞人,有什麼可憐惜的!”太後於是批準處死他。
丁卯,昭德、俊臣同棄市,時人無不痛昭德而快俊臣。仇家爭啖俊臣之肉,斯須而盡,抉眼剝麵,披腹出心,騰蹋成泥。太後知天下惡之,乃下製數其罪惡,且曰:“宜加赤族之誅,以雪蒼生之憤,可準法籍沒其家。”士民皆相賀於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丁卯(初三日),李昭德、來俊臣一同在鬧市被處死並暴屍,當時人無不痛惜李昭德,而為處死來俊臣拍手稱快。仇家爭相吃來俊臣的肉,片該之間便吃光,挖眼睛,剝麵皮,剖腹取心,展轉踐踏成泥。太後知道天下人憎恨他,才下詔指責他的罪惡,而且說:“應該誅滅他全家族,以伸雪百姓的憤恨,可依法查抄他的家產。”官吏和百姓在路上相見時都互相慶賀說:“今後睡覺的人背部才可以貼著席子了。”
俊臣以告綦連耀功,賞奴婢十人。俊臣閱司農婢,無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羅家有細婢,善歌舞,欲得以為賞口,乃使人誣告斛瑟羅反。諸酋長詣闕割耳剺麵訟冤者數十人。會俊臣誅,乃得免。
來俊臣因告發綦連耀有功,太後賞給他奴婢十人。來俊臣查看司農寺管轄的官奴婢,沒有合意的,因西突厥可汗斛瑟羅家有小婢,善於歌舞,來俊臣想獲得她充作賞賜的奴婢,便指使人誣告斛瑟羅謀反。各酋長到宮門前闕樓下割耳劃臉為他訴冤的有數十人。遇到來俊臣被處死,斛瑟羅才幸免於難。
俊臣方用事,選司受其屬請不次除官者,每銓數百人。俊臣敗,侍郎皆自首。太後責之,對曰:“臣負陛下,死罪!臣亂國家法,罪止一身;違俊臣語,立見滅族。”太後乃赦之。
來俊臣還掌權的時候,每次銓選,吏部受他囑托越級授官的有數百人。來俊臣垮台後,侍郎都向朝廷自首。太後責備他們,他們說:“我們辜負陛下,該當死罪!但我們擾亂國家法度,隻加罪於自身;我們如果違抗來俊臣的意旨,立即滅族。”太後於是赦免他們。
上林令侯敏素諂事俊臣,其妻董氏諫之曰:“俊臣國賊,指日將敗,君宜遠之。”敏從之。俊臣怒,出為武龍令。敏欲不住,妻曰:“速去勿留!”俊臣敗,其黨皆流嶺南,敏獨得免。
上林令侯敏一貫巴結奉承來俊臣,他妻子董氏規勸他說:“來俊臣是危害國家的人,不久將失敗,你應當離他遠些。”侯敏聽從她的意見。來俊臣因此大怒,調他出任武龍縣令,他不想去。他妻子說:“快去,不要逗留!”來俊臣失敗後,他的黨羽都流放嶺南,隻有侯敏幸免。
太後征於安遠為尚食奉禦,擢吉頊為右肅政中丞。
太後征召於安遠為尚食奉禦,提升吉頊為右肅政中丞。
以檢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朝廷任命檢校夏官侍郎宗楚客為同平章事。
武懿宗軍至趙州,聞契丹將駱務整數千騎將至冀州,懿宗懼,欲南遁。或曰:“虜無輜重,以抄掠為資,若按兵拒守,勢必離散,從而擊之,可有大功。”懿宗不從,退據相州,委棄軍資器仗甚眾。契丹遂屠趙州。
武懿宗領軍至趙州,聽說契丹將領駱務整的數千騎兵將到冀州,武懿宗畏懼,想要向南逃跑。有人說:“敵人沒有輜重,靠搶掠作給養,我們若屯兵拒守,他們勢必瓦解,然後乘機進擊,可獲得大的成功。”武懿宗不同意,退守相州,丟棄軍用物資和武器很多。契丹於是在趙州城進行大屠殺。
甲午,孫萬榮為奴所殺。
甲午(三十日),契丹孫萬榮被家奴殺死。
萬榮之破王孝傑也,於柳城西北四百裏依險築城,留其老弱婦女、所獲器仗資財,使妹夫乙冤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恐突厥默啜襲其後,遣五人至黑沙,語默啜曰:“我已破王孝傑百萬之人,唐人破膽,請與可汗乘勝共取幽州。”三人先至,默啜喜,賜以緋袍。二人後至,默啜怒其稽緩,將殺之,二人曰:“請一言而死。”默啜問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默啜乃殺前三人而賜二人緋,使為鄉導,發兵取契丹新城,殺所獲涼州都督許欽明以祭天;圍新城三日,克之,盡俘以歸。使乙冤羽馳報萬榮。
孫萬榮打敗王孝傑後,在柳城西北四百裏處憑借險要地勢築城,留下老弱、婦女和所繳獲的武器資財,派他的妹夫乙冤羽留守,自己領精兵侵擾幽州。他恐怕突厥阿史那默啜襲擊他的背後,便派五個人到黑沙,對阿史那默啜說:“我已打敗王孝傑的百萬大軍,唐朝人已被嚇破了膽,請與您乘勝共同攻取幽州。”其中三人先到,阿史那默嗓高興,賜給他們紅袍。二人後到,阿史那默啜因他們遲緩拖延而發怒,要殺死他們。這二人說:“請進一言而後再死。”阿史那默啜問為什麼,二人報告了契丹的真實用意。阿史那默啜於是殺死先到的三個人,賜給後到的二人紅袍,讓他們充當向導,發兵進取契丹所築新城,殺死被他們俘虜的原唐朝涼州都督許欽明祭天;突厥包圍新城,三天後攻陷,全部俘虜該城的契丹人,讓乙冤羽迅速報告孫萬榮新城失守的消息。
時萬榮方與唐兵相持,軍中聞之,恟懼。奚人叛萬榮,神兵道總管楊玄基擊其前,奚兵擊其後,獲其將何阿小。萬榮軍大潰,帥輕騎數千東走。前軍總管張九節遣兵邀之於道,萬榮窮蹙,與其奴逃至潞水東,息於林下,歎曰:“今欲歸唐,罪已大。歸突厥亦死,歸新羅亦死。將安之乎!”奴斬其首以降,梟之四方館門。其餘眾及奚、皆降於突厥。
當時孫萬榮正與唐兵對峙,軍中聽到新城失守的消息,震驚不安,奚人背叛孫萬榮,神兵道總管楊玄基攻擊他前麵,奚人攻擊他後麵,俘獲他的將領何阿小。孫萬榮軍潰散,孫萬榮率輕騎數千向東逃走。唐前軍總管張九節派兵在中途截擊,孫萬榮走投無路,與家奴逃至潞水東邊,在樹林下休息,歎息說:“現在想歸降唐朝,罪惡已大。歸降突厥是死,歸降新羅也是死。將向何處去呢!”家奴砍下他的腦袋向唐朝投降,他的腦袋被掛在四方館門前示眾。他的餘眾及奚人、人都向突厥投降。
戊子,特進武承嗣、春官尚書武三思並同鳳閣鸞台三品。
戊子(二十四日),特進武承嗣、春官尚書武三思並任同鳳閣鸞台三品。
辛卯,製以契丹初平,命河內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傑分道安撫河北。懿宗所至殘酷,民有為契丹所脅從複來歸者,懿宗皆以為反,生刳取其膽。先是,何阿小嗜殺人,河北人為之語曰:“唯此兩何,殺人最多。”
辛卯(二十七日),太後下令,因契丹剛平定,命河內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傑分路到黃河以北各地安頓撫恤百姓。河內王武懿宗所到之處使用刑法非常殘酷,百姓有被迫跟從契丹而後又回來的,武懿宗都認為是反叛,將他們活活剖腹取膽。這以前,契丹何阿小好殺人,這時候黃河以北的人就說:“唯此兩何,殺人最多。”
秋,七月,丁酉,昆明內附,置竇州。
秋季七月,丁酉(初三),昆明歸附唐朝,唐朝在該地設置竇州。
武承嗣、武三思並罷政事。
武承嗣、武三思一起罷除相職。
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凱旋。武懿宗奏河北百姓從賊者請盡族之,左拾遺王求禮庭折之曰:“此屬素無武備,力不勝賊,苟從之以求生,豈有叛國之心!懿宗擁強兵數十萬,望風退走,賊徒滋蔓,又欲移罪於草野詿誤之人,為臣不忠,請先斬懿宗以謝河北!”懿宗不能對。司刑卿杜景儉亦奏:“此皆脅從之人,請悉原之。”太後從之。
庚午(二十四日),武攸宜從幽州凱旋。武懿宗奏請將黃河以北跟從契丹的百姓全部滅族,左拾遺王求禮在朝廷駁斥他說:“這些百姓從來沒有武裝,沒有力量打敗敵人,一時順從敵人以求生存,哪裏有叛國的用心!武懿宗擁有強兵數十萬,看到敵人的氣勢就退走,結果使敵人的勢力蔓延,他又想把罪過推卸給民間受連累的人,這是作臣下的不忠,請先斬武懿宗以向黃河以北的百姓致歉!”武懿宗啞口無言。司刑卿杜景儉也上奏說:“這些百姓都是被迫跟從契丹的,請全部原諒他們。”太後聽從他的意見。
八月,丙戌,納言姚璹坐事左遷益州長史,以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鳳閣鸞台三品。
八月,丙戌(二十三日),納言姚因事獲罪降職為益州長史。朝廷任命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鳳閣鸞台三品。
九月,壬辰,大享通天宮,赦天下,改元。
九月,壬辰,太後合祭於通天宮,大赦天下罪人,更改年號。
庚戌,婁師德守納言。
庚戌(十七日),婁師德代理納言。
甲寅,太後謂侍臣曰:“頃者周興、來俊臣按獄,多連引朝臣,雲其謀反;國有常法,朕安敢違!中間疑其不實,使近臣就獄引問,得其手狀,皆自承服,朕不以為疑。自興、俊臣死,不複聞有反者,然則前死者不有冤邪?”夏官侍郎姚元崇對曰:“自垂拱以來坐謀反死者,率皆興等羅織,自以為功。陛下使近臣問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動搖!所問者若有翻覆,懼遭慘毒,不若速死。賴天啟聖心,興等伏誅,臣以百口為陛下保,自今內外之臣無複反者;若微有實狀,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後悅曰:“向時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言,深合朕心。”賜元崇錢千緡。
甲寅(二十一日),太後對身邊的大臣說:“近期以來周興、來俊臣審理案件,多牽連朝廷大臣,說他們謀反;國家有固定的法律,朕怎麼敢違反!有時懷疑它不真實,指派親信大臣到監獄提問,得到犯人的自供狀,都是自己承認的,朕便不加懷疑。自從周興、來俊臣死後,不再聽說有謀反的人,這樣看來,以前被處死的人不是有冤枉嗎?”夏官侍郎姚元崇回答說:”自垂拱年間以來因謀反罪被處死的人,大概都是由於周興等羅織罪名,以便自己求取功勞造成的。陛下派親近大臣去查問,這些親近大臣也不能保全自己,哪裏還敢動搖他們的結論!被問的人如果翻供,又懼怕慘遭毒刑,與其那樣不如早死。仰賴上天啟迪聖心,周興等被誅滅,我以一家百口人的生命向陛下擔保,今後朝廷內外大臣不會再有謀反的人;若稍有謀反的事實,我願承受知而不告的罪過。”太後高興地說:“以前的宰相都順著周興他們,使他們得逞,貽誤朕成為濫用刑罰的君主;聽到你說的話,很合朕心意。”於是賞賜姚元崇錢一千緡。
時人多為魏元忠訟冤者,太後複召為肅政中丞。元忠前後坐棄市流竄者四。嚐侍宴,太後問曰:“卿往者數負謗,何也?”對曰:“臣猶鹿耳,羅織之徒欲得臣肉為羹,臣安所避之!”
當時有很多人為魏元忠訴冤,太後又召回他擔任肅政中丞。魏元忠前後被判處死刑和流放共有四次。有一次曾陪從太後宴飲,太後問他:“你從前多次蒙受誹謗,為什麼?”回答說:“我好比鹿,羅織罪名的人想得到我的肉作羹,我如何能躲過他們!”
冬,閏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傑為鸞台侍郎,司刑卿杜景儉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
冬季,閏十月,甲寅(二十一日),朝廷任命幽州都督狄仁傑為鸞台侍郎,司刑卿杜景儉為鳳閣侍郎,一並任同平章事。
仁傑上疏,以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東拒滄海,西阻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紀,聲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國家盡兼之矣。詩人矜薄伐於太原,美化行於江、漢,則三代之遠裔,皆國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賦,獲其土不可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之稱,不務固本安人之術,此秦皇、漢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業也。始皇窮兵極武,務求廣地,死者如麻,至天下潰叛。漢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窮,盜賊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罷役,故能為天所祐。近者國家頻歲出師,所費滋廣,西戍西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虛弊。今關東饑饉,蜀、漢逃亡,江、淮已南,征求不息,人不複業,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不淺。其所以然者,皆以爭蠻貊不毛之地,乖子養蒼生之道也。昔漢元納賈捐之之謀而罷硃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之田,豈不欲慕尚虛名,蓋憚勞人力也。近貞觀年中克平九姓,立李思摩為可汗,使統諸部者,蓋以夷狄叛則伐之,降則撫之,得推亡固存之義,無遠戍勞人之役,此近日之令典,經邊之故事也。竊謂宜立阿史那斛瑟羅為可汗,委之四鎮,繼高氏絕國,使守安東。省軍費於遠方,並甲兵於塞上,使夷狄無侵侮之患則可矣,何必窮其窟穴,與螻蟻校長短哉!但當敕邊兵,謹守備,遠斥侯,聚資糧,待其自致,然後擊之。以逸待勞則戰士力倍,以主禦客則我得其便,堅壁清野則寇無所得;自然賊深入則有顛躓之慮,淺入必無虜獲之益。如此數年,可使二虜不擊而服矣。”事雖不行,識者是之。
狄仁傑上疏認為:“天生四夷,都在先王疆界之外,所以東邊抵達滄海,西邊阻隔流沙,北邊橫著大沙漠,南邊阻隔著五嶺,這是上天用以限製夷狄而隔開中原和外夷的險阻。從典籍記載看,聲威教化所至,三代不能到的地方,國家都已經全部兼並了。詩人誇耀周宣王北伐到達太原、周文王美好的教化推行於江、漢流域,可見三代邊遠的地方,現在都成為國家的內地了。若還用武於境外之地,求取功利於極遠的地方,耗盡府庫的積蓄去爭奪貧脊不毛之地,得到那裏的人民不能增加賦稅收入,得到那裏的土地不可以耕種紡織,姑且追求使遠夷成為文明之邦的名聲,而不致力於鞏固根本、安定百姓的辦法,這是秦始皇、漢武帝所推行的方針,不是五帝、三王的事業。秦始皇不斷濫用武力,追求擴大疆土,死人極多,以致天下崩潰,人民造反。漢武帝征伐四夷,使得百姓窮困,盜賊蜂擁而起;晚年悔悟,停止軍事行動,罷除徭役,所以能得到上天保。近來國家每年頻繁出兵,耗費日益增大,西邊戍守四鎮,東邊戍守安東,征兵日益增加。百姓空虛疲乏。現在潼關以東地區饑荒,蜀、漢地區百姓逃亡,江、淮以南,征稅不停,百姓不能從事生產,便會相隨作強盜,根本一發生動搖,憂患不淺。所以形成這種狀況,都因為爭奪蠻貊的貧脊之地,背離了愛撫養育百姓的道理。從前漢元帝采納賈捐之的計謀而取消朱崖郡,漢宣帝用魏相的策略而放棄車師的田地,他不是不想崇尚虛名,而是恐怕耗費人力的緣故。近世貞觀中期,平定突厥九姓,立李思摩為可汗,讓他統轄各部族的原因,就是當夷狄反叛則應討伐他們,降伏則應安撫他們,這符合應當滅亡的就推倒它、應當存在的就鞏固它的道理,可使國家沒有因戍守邊遠地區而勞民的征役。這就是近期國家的規章,經略邊疆的先例。我以為應該立阿史那斛瑟羅為可汗,委托給他四鎮,恢複已滅亡的高麗國,讓它的國王高氏鎮守安東。我們可以節省戍守遠方的軍費,集中兵力於邊塞上,讓夷狄沒有越境侵侮的禍患就可以了,何必窮追他們藏身的巢穴,與螻蟻之輩較量長短呢!隻應當命令邊境士兵謹慎設防,向遠處派遣偵察人員,積聚物資糧食,等到敵人來進攻,然後才給以還擊。以逸待勞則戰士的戰鬥力就會倍增,以主人防禦客人則我方就能獲得便利,堅壁清野則敵人便得不到什麼;結果突厥和吐蕃人深入我方領土則有顛覆的憂慮,淺入必然得不到什麼好處。這樣堅持數年,便可以使突厥和吐蕃人不戰而自服了。”這事雖然沒有實行,但有識之士都認為他的意見正確。
鳳閣舍人李嶠知天官選事,始置員外官數千人。
鳳閣舍人李嶠主持天官銓選職官之事,開始設置員外官數千人。
先是曆官以是月為正月,以臘月為閏。太後欲正月甲子朔冬至,乃下製以為:“去晦仍見月,有爽天經。可以今月為閏月,來月為正月。”
這以前,朝廷曆官以本月為正月,以臘月為閏月。太後想以正月甲子朔為冬至,便下詔以為“上月晦日仍然看見月亮,偏離天道常規。可以本月為閏月,下月為正月。”
聖曆元年戊戌,公元六九八年
聖曆元年(戊戌,公元698年)
正月,甲子朔,冬至,太後享通天宮;赦天下,改元。
正月,甲子朔(疑誤),冬至,太後在通天宮祭祀;大赦天下,更改年號。
夏官侍郎宗楚客罷政事。
夏官侍郎宗楚客罷免相職。
春,二月,乙未,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豆盧欽望罷為太子賓客。
春季二月,乙未(初四),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豆盧欽望被罷免為太子賓客。
武承嗣、三思營求為太子,數使人說太後曰:“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太後意未決。狄仁傑每從容言於太後曰:“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太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太後曰:“此朕家事,卿勿預知。”仁傑曰:“王者為四海為家,四海之內,孰非臣妾,何者不為陛下家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義同一體,況臣備位宰相,豈得不預知乎!”又勸太後召還廬陵王。王方慶、王及善亦勸之。太後意稍寤。他日,又謂仁傑曰:“朕夢大鸚鵡兩翅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太後由是無立承嗣、三思之意。
武承嗣、武三思謀求充當太子,多次指使人勸太後說:“自古以來的天子沒有以外姓人為繼承人的。”太後還拿不定主意,狄仁傑常從容不迫地對太後說:“太宗文皇帝不避風雨,親自冒著刀槍箭鏃,平定天下,傳給子孫。高宗大帝將兩個兒子托付陛下。陛下現在卻想將國家移交給外姓,這不是不符合上天的意思嗎?而且姑侄與母子相比誰更親?陛下立兒子為太子,則千秋萬歲之後,配祭太廟,代代相承,沒有窮盡;立侄兒為太子,則未聽說過侄兒當了天子而合祭姑姑於太廟的。”太後說:“這是朕家裏的事,你不要參與。”狄仁傑說:“君王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誰不是臣妾,什麼事不是陛下家裏的事!君主是元首,臣下為四肢,意思是一個整體,何況我湊數任宰相,哪能不參與呢!”他又勸太後召回廬陵王。王方慶、王及善也勸說太後。太後心裏稍微醒悟。有一天,太後又對狄仁傑說:“我夢見大鸚鵡兩翼都折斷,這是什麼意思?”回答說:“武是陛下的姓,兩翼是兩個兒子。陛下起用兩個兒子,則兩翼便振作起來了。”太後因此便打消了立武承嗣、武三思為太子的意思。
孫萬榮之圍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歸我廬陵王?”吉頊與張易之、昌宗皆為控鶴監供奉,易之兄弟親狎之。頊從容說二人曰:“公兄弟貴寵如此,非以德業取之也,天下側目切齒多矣。不有大功於天下,何以自全?竊為公憂之!”二人懼,涕泣問計。頊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鹹複思廬陵王。主上春秋高,大業須有所付;武氏諸王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勸主上立廬陵王以係蒼生之望!如此,豈徒免禍,亦可以長保富貴矣。”二人以為然,承間屢為太後言之。太後知謀出於頊,乃召問之,頊複為太後具陳利害,太後意乃定。
孫萬榮包圍幽州,傳送檄文給朝廷說:“為何不送回我們的廬陵王?”吉頊與張易之、張昌宗都任控鶴監供奉,張易之兄弟與吉頊親近。吉頊不慌不忙地勸他二人說:“您們兄弟如此貴顯得寵,但並不是靠品德功業取得的,天下對你們怒目而視、咬牙切齒的人很多。沒有大功勞於天下,用什麼保全自己?我為你們擔憂!”二人畏懼,流著淚詢問計策。吉頊說:“天下官民還未忘記唐朝的恩德,都還思念著廬陵王。皇上年事已高,皇帝的大業需有所付托;武氏諸王不是她注意的對象,您何不從容地勸皇上立廬陵王以維係百姓的期望!這樣,不但可以免禍,也可以長期保持富貴了。”二人認為對,趁機一再勸說太後。太後知道這個主意出自吉頊,就召他詢問,吉頊又為太後備陳利害,太後的主意才最後定下來。
三月,己巳,托言廬陵王有疾,遣職方員外郎瑕丘徐彥伯召廬陵王及其妃、諸子詣行在療疾。戊子,廬陵王至神都。
三月,己巳(初九),朝廷假托廬陵王有病,派遣職方員外郎瑕丘人徐彥伯召廬陵王和他的妃、兒子們到太後駐地治病。戊子(二十八日),廬陵王到達神都洛陽。
夏,四月,庚寅朔,太後祀太廟。
夏季四月,庚寅朔(初一),太後祭祀太廟。
辛醜,以婁師德充隴右諸軍大使,仍檢校營田事。
辛醜(十二日),朝廷派婁師德充任隴右諸軍大使,並檢校屯田事。
六月,甲午,命淮陽王武延秀下突厥,納默啜女為妃;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書,右武衛郎將楊齊莊攝司賓卿,齎金帛巨億以送之。延秀,承嗣之子也。
六月,甲午(初六),太後命令淮陽王武延秀前往突厥,娶阿史那默啜的女兒為王妃;命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代理春官尚書,右武衛郎將楊齊莊代理司賓卿,攜帶大量的金帛送給突厥。武延秀就是武承嗣的兒子。
鳳閣舍人襄陽張柬之諫曰:“自古未有中國親王娶夷狄女者。”由是忤旨,出為合州刺史。
鳳閣舍人襄陽人張柬之進諫說:“自古以來從未有過中國親王娶夷狄女人為妻的。”因此違反太後的旨意,被外放為合州刺史。
秋,七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杜景儉罷為秋官尚書。
秋季七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杜景儉罷相職,改任秋官尚書。
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黑沙南庭。突厥默啜謂閻知微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兒邪!此豈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聞李氏盡滅,唯兩兒在,我今將兵輔立之。”乃拘延秀於別所,以知微為南麵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遂發兵襲靜難、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之。虜勢大振,進寇媯、檀等州。前從閻知微入突厥者,默啜皆賜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後悉奪之。
八月,戊子(初一),武延秀到達黑沙南庭。突厥阿史那默啜對閻知微等說:“我想把女兒嫁給李氏,哪裏要武氏的兒子呢!這難道是天子的兒子嗎!我們突厥累世受李氏的恩典,聽說李氏全被消滅,隻有兩個兒子還在,我現在要帶兵去輔助他登上帝位。”於是他拘禁武延秀於另外的地方,任命閻知微為南麵可汗,說準備讓他掌管唐朝百姓,發兵襲擊唐朝靜難、平狄、清夷等軍,唐朝靜難軍使慕容玄率兵五千投降。突厥兵勢大為振作,進而侵擾媯、檀等州。這以前隨閻知微入突厥的人,阿史那默啜都賜給他們五品、三品的官服,太後全都予以沒收。
默啜移書數朝廷曰:“與我蒸穀種,種之不生,一也。金銀器皆行濫,非真物,二也。我與使者緋紫皆奪之,三也。繒帛皆疏惡,四也。我可汗女當嫁天子兒,武氏小姓,門戶不敵,罔冒為昏,五也。我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阿史那默啜發文書指責唐朝廷說:“給我蒸過的穀種,播種後不生長,這是一。送來的金銀器皿都質地極差,不是真貨,這是二。我賜給使者紅、紫色官服都被沒收,這是三。送來的繒帛都稀疏粗劣,這是四。我可汗的女兒應當嫁天子的兒子,武氏是小姓,門戶不相當,卻來假冒騙婚,這是五。我為此而起兵,想取得黃河以北的土地。”
監察禦史裴懷古從閻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官之,不受。囚,將殺之,逃歸;抵晉陽,形容羸瘁。突騎噪聚,以為間諜,欲取其首以求功。有果毅嚐為人所枉,懷古按直之,大呼曰:“裴禦史也!”救之,得全。至都,引見,遷祠部員外郎。
監察禦史裴懷古隨從閻知微入突厥,阿史那默啜想讓他當官,他不接受。他被囚禁,將被處死,逃跑歸來;中途到達晉陽,容貌瘦弱憔悴,唐軍的精銳騎兵鼓噪聚集,以為他是間諜,打算砍下他的腦袋以求取功勞。有一名果毅曾經被別人誣陷,裴懷古為他查清平反,這時大喊說:“這是裴禦史!”援救他,使他得以保全。他回到都城,太後接見,升任祠部員外郎。
時諸州聞突厥入寇,方秋,爭發民修城。衛州刺史太平敬暉謂僚屬曰:“吾聞金湯非粟不守,奈何舍收獲而事城郭乎?悉罷之,使歸田,百姓大悅。
當時,各州聽說突厥入侵,正當秋收,爭相征調農民修繕城池。衛州刺史太平人敬暉對僚屬說:“我聽說極堅固的城池,如果沒有糧食也守不住,怎麼能放棄收割而專門修繕城郭呢?”下令全部停工,放農民回田間生產,百姓很高興。
甲午,鸞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慶罷為麟台監。
甲午(初七),鸞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慶被罷免為麟台監。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為太子,意怏怏,戊戌,病薨。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怨恨自己不能當太子,心裏不高興,戊戌(十一日),病死。
庚子,以春官尚書武三思檢校內史,狄仁傑兼納言。
庚子(十三日),朝廷任命春官尚書武三思為檢校內史,狄仁傑兼納言。
太後命宰相各舉尚書郎一人,仁傑舉其子司府丞光嗣,拜地官員外郎,已而稱職。太後喜曰:“卿足繼祁奚矣!”
太後命令宰相各薦舉尚書郎一人。狄仁傑薦舉自己的兒子司府丞狄光嗣,被任命為地官員外郎,後來他很勝任這個職務,太後高興地說:“你可以繼承古代薦舉自己兒子的祁奚了。”
通事舍人河南元行衝,博學多通,仁傑重之。行衝數規諫仁傑,且曰:“凡為家者必有儲蓄脯醢以適口,參術以攻疾。仆竊計明公之門,珍味多矣,行衝請備藥物之末。”仁傑笑曰:“吾藥籠中物,何可一日無也!”行衝名澹,以字行。
通事舍人河南人元行衝,學識淵溥,通曉的事情多,狄仁傑器重他。元行衝多次規勸狄仁傑,並且說:“凡居家的人必定儲備幹肉、肉醬以適應口味,儲存人參、白術等藥材以治病。我私下估計您家裏山珍海味很多,我隻請求列居藥物的末位。”狄仁傑笑著說:“你是我藥籠裏的東西,怎麼可以一天沒有呢!”元行衝,名叫澹,字行衝,人們習慣稱呼他的字。
以司屬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下邽張仁願為天兵東道總管,將兵三十萬以討突厥默啜;又以左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將兵十五萬為後援。
朝廷任命司屬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下人張仁願為天兵東道總管,領兵三十萬以討伐突厥阿史那默啜;又任命左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領兵十五萬為後援部隊。
癸醜,默啜寇飛狐,乙卯,陷定州,殺刺史孫彥高及吏民數千人。
癸醜(二十六日),阿史那默啜侵擾飛狐縣,乙卯(二十八日),攻陷定州,殺州刺史孫彥高及官民數千人。
九月,甲子,以夏官尚書武攸寧同鳳閣鸞台三品。
九月,甲子(初七),朝廷任命複官尚書武攸寧為同鳳閣鸞台三品。
改突厥默啜為斬啜。
朝廷改稱阿史那默啜為斬啜。
默啜使閻知微招諭趙州,知微與虜連手蹋《萬歲樂》於城下。將軍陳令英在城上謂曰:“尚書位任非輕,乃為虜蹋歌,獨無慚乎!知微微吟曰:“不得已,《萬歲樂》。”
阿史那默啜指派閻知微招撫曉示趙州官民,閻知微與突厥人在趙州城下手拉手、腳踏地唱《萬歲樂》曲。將軍陳令英在城上說道:“尚書職位不輕,卻為敵人踏地歌唱,難道不感到慚愧嗎!”閻知微低聲吟唱道:“不得已,《萬歲樂》。”
戊辰,默啜圍趙州,長史唐般若翻城應之。刺史高睿與妻秦氏仰藥詐死,虜輿之詣默啜,默啜以金師子帶、紫袍示之曰:“降則拜官,不降則死!”睿顧其妻,妻曰:“酬報國恩,正在今日!”遂俱閉目不言。經再宿,虜知不可屈,乃殺之。虜退,唐般若族誅;贈睿冬官尚書,諡曰節。睿,熲之孫也。
戊辰(十一日),阿史那默啜圍攻趙州。長史唐般若出城接應敵人。刺史高睿和妻子秦氏服藥裝死,敵人把他們抬到阿史那默啜麵前,阿史那默啜向他們出示金獅子帶、紫袍,說:“投降則授官,不投降則處死!”高睿看著他妻子,他妻子說:“報答國家的恩典,正在今天!”於是兩人都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到了第二天晚上,敵人知道不能使他們屈服,便殺死他們。敵人退走後,唐般若被滅族;朝廷追贈高睿為冬官尚書,定諡號為“節”。高睿是高的孫子。
皇嗣固請遜位於廬陵王,太後許之。壬申,立廬陵王哲為皇太子,複名顯。赦天下。
皇嗣堅持請求讓位於廬陵王,太後同意。壬申(十五日),立廬陵王李哲為皇太子,恢複原來的名字李顯,大赦天下。
甲戌,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先是,募人月餘不滿千人,及聞太子為帥,應募者雲集,未幾,數盈五萬。
甲戌(十七日),朝廷任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以討伐突厥。這以前,朝廷招募人,經過一個多月還招不滿一千人,等到聽說太子任元帥,應募的人非常多,不久便招滿五萬人。
戊寅,以狄仁傑為河北道行軍副元帥,右丞宋玄爽為長史,右台中丞崔獻為司馬,左台中丞吉頊為監軍使。時太子不行,命仁傑知元帥事,太後親送之。
戊寅(二十一日),朝廷任命狄仁傑為河北道行軍副元帥,右丞宋元爽為長史,右台中丞崔獻為司馬,左台中丞吉頊為監軍使。當時太子沒有出征,朝廷命令狄仁傑主持元帥的事務,太後親自為他送行。
藍田令薛訥,仁貴之子也,太後擢為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將行,言於太後曰:“太子雖立,外議猶疑未定;苟此命不易,醜虜不足平也。”太後深然之。王及善請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從之。以天官侍郎蘇味道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味道前後在相位數歲,依阿取容,嚐謂人曰:“處事不宜明白,但摸稜持兩端可矣。”時人謂之“蘇摸稜”。
藍田縣令薛訥,是薛仁貴的兒子,太後提升他為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將出行,他對太後進言說:“雖然已經立太子,但外麵的議論,還疑慮不定;如果立太子的命令不改變,突厥完全可以平定。”太後很讚同。王及善請求讓太子和群臣一起在外庭朝見太後,以安定人心,獲得同意。朝廷任命天官侍郎蘇味道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蘇味道在宰相任上前後數年,曲意奉迎,取悅於人,曾對人說:“處理事情不應當明白,隻要模棱兩可就可以了。”因此當時人稱他為“蘇模棱”。
癸未,突厥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萬餘人,自五回道去,所過,殺掠不可勝紀。沙吒忠義等但引兵躡之,不敢逼。狄仁傑將兵十萬追之,無所及。默啜還漠北,擁兵四十萬,據地萬裏,西北諸夷皆附之,甚有輕中國之心。
癸未(二十六日),突厥阿史那默啜全部殺死在趙、定等州搶掠的一萬餘人,從五回道退走,所經過的地方,殺的人和搶掠的東西無法計算。沙吒忠義等隻領兵跟隨,不敢迫近。狄仁傑領兵十萬追擊,沒有追上。阿史那默啜返回漠北,擁兵四十萬,占據土地一萬裏,西北各族都歸附他,很有輕視中國的想法。
冬,十月,製:都下屯兵,命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領之。
冬季,十月,太後命令:都城的駐軍,由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率領。
癸卯,以狄仁傑為河北道安撫大使。時河北人為突厥所驅逼者,虜退,懼誅,往往亡匿。仁傑上疏,以為:“朝廷議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脅從之人,言其跡雖不同,心則無別。誠以山東近緣軍機調發傷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重以官典侵漁,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膚,事迫情危,不循禮義。愁苦之地,不樂其生,有利則歸,且圖賒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也。又,諸城入偽,或待天兵,將士求功,皆雲攻得,臣憂濫賞,亦恐非辜。以經與賊同,是為惡地,至有汙辱妻子,劫掠貨財,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賊平之後,為惡更深。且賊務招攜,秋毫不犯,今之歸正,即是平人,翻被破傷,豈不悲痛!夫人猶水也,壅之則為泉,疏之則為川,通塞隨流,豈有常性!今負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山東群盜,緣茲聚結。臣以邊塵暫起,不足為憂,中土不安,此為大事。罪之則眾情恐懼,恕之則反側自安。伏願曲赦河北諸州,一無所問。”製從之。仁傑於是撫慰百姓,得突厥所驅掠者,悉遞還本貫。散糧運以賑貧乏,修郵驛以濟旋師。恐諸將及使者妄求供頓,乃自食蔬糲,禁其下無得侵擾百姓,犯者必斬。河北遂安。
癸卯(十七日),朝廷任命狄仁傑為河北道安撫大使。當時河北道百姓被突厥所驅趕逼迫的,突厥撤退後,害怕被殺,往往逃跑躲藏。狄仁傑上疏認為:“朝廷議政的人都主張懲罰被契丹、突厥脅迫而服從的人,說他們行動雖然不同,但投敵的思想沒有區別。的確,崤山之東近來由於軍中機要之事而調取征發失之過重,百姓家業破敗,甚至逃亡。再加上地方官吏利用朝廷法令侵奪吞沒,借著軍事而發生,官吏對百姓囚禁、拷打,痛切皮肉,事情緊迫情況危急,便不再遵循禮義。處在愁苦的環境中,生活無樂趣可言,哪裏有利便歸向那裏,暫且求得生存,這是君子認為慚愧恥辱的,卻是小人的經常行為。還有,各城投降敵人,也許是為了等待官軍,官軍將士為了求取功勞,都說城邑是他們自己攻克的。我憂慮獎勵攻城官兵是無功濫賞,也恐怕懲罰降敵諸城的官民是無辜被罰。因為各城曾經淪入敵手,便認為是壞地方,以至於汙辱他們的妻子兒女,劫掠物資錢財,兵士誠然知道這是暴行,但當官的也未能加以禁止,這就是敵人退走之後,該地受摧殘更加厲害。況且對敵人為了招撫分化,還秋毫無犯,現在已經改正,即是普通百姓,反而被破壞傷害,豈不讓人悲痛!人就如同水,堵塞它就成為泉,疏導它就成為河流,或通或塞都隨宜而流,哪裏有固定的形態!現在帶罪的人們,一定不在家中,而露宿野外,涉足草野,潛藏山澤之間,赦免他們的罪便出來,不赦他們的罪即放肆妄為,崤山以東的群盜,就是因此而集結的。我以為邊地的戰事暫時發生,不值得憂慮,內地不安定,這才是大事。懲罰他們則群眾情緒恐懼,寬恕他們則反複無常的人也會感到心安,誠懇希望特別赦免黃河以北各州百姓,一律不予追究。”太後命令照此辦理。狄仁傑於是安撫慰問百姓,找到被突厥驅趕掠奪的人,全都送回原籍;散發糧食救濟貧困的人,修驛館以利於官軍撤回。恐怕軍官和使者亂索取供應,他便自己吃很粗糙的飯菜,禁止部下侵擾百姓,違犯的必定斬首。黃河以北於是安定下來。
以夏官侍郎姚元崇、秘書少監李嶠並同平章事。
朝廷任命夏官侍郎姚元崇、秘書少監李李嶠同為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離趙州,乃縱閻知微使還。太後命磔於天津橋南,使百官共射之,既乃C061其肉,剉其骨,夷其三族,疏親有先未相識而同死者。
突厥阿史那默啜撤離趙州,便釋放閻知微,讓他返回洛陽。太後命令分裂他的肢體於洛陽天津橋南,讓百官一起向他射箭,然後再剔光他的肉,挫斷他的骨頭,滅他的三族,遠房親戚有的人事先與他並未相識,而卻與他同被處死。
褒公段瓚,誌玄之子也,先沒於突厥。突厥在趙州,瓚邀楊齊莊與之俱逃,齊莊畏怯,不敢發。瓚先歸,太後賞之。齊莊尋至,敕河內王武懿宗鞫之;懿宗以為齊莊意懷猶豫,遂與閻知微同誅。既射之如胃,氣殜殜未死,乃決其腹,割心,投於地,猶趌々然躍不止。
褒公段瓚是段誌玄的兒子,原先已被突厥俘虜。突厥占領趙州,段瓚約楊齊莊一起逃跑,楊齊莊膽怯懦弱,不敢逃跑。段瓚先回來,太後賞賜他。楊齊莊不久也回來,太後命令河內王武懿宗審訊他;武懿宗認為楊齊莊心懷猶豫,於是與閻知微一同被處死。他身上中的箭就像刺蝟一樣,但氣息奄奄未死;行刑人又打開他腹部,割下心髒扔在地上,心還跳躍不停。
擢田歸道為夏官侍郎,甚見親委。
田歸道被提升為夏官侍郎,很受親近信任。
蜀州每歲遣兵五百人戍姚州,路險遠,死亡者多。蜀州刺史張柬之上言,以為:“姚州本哀牢之國,荒外絕域,山高水深。國家開以為州,未嚐得其鹽布之稅,甲兵之用,而空竭府庫,驅率平人,受役蠻夷,肝腦塗地,臣竊為國家惜之。請廢姚州以隸巂州,歲時朝覲,同之蕃國。瀘南諸鎮亦皆廢省,於瀘北置關,百姓非奉使,無得交通往來。”疏奏,不納。
蜀州每年派遣五百名士兵戍守姚州,路途艱險遙遠,死亡的人很多。蜀州刺史張柬之進言認為:“姚州本是哀牢夷的土地,是極為荒遠的地區,山高水深。國家在這裏設置州,未曾得到當地鹽和布的稅收,也沒有征用過那裏的士兵,而隻是耗盡府庫的錢財,驅使一般百姓,在蠻、夷族地區受役使,慘遭死難,我私下為國家感到痛惜。請廢除姚州,將它的地方隸屬於州,每年朝見君主,如同藩屬地區一樣對待。瀘水以南各鎮也都廢除,在瀘水以北設置關卡,百姓不是奉命出使,不得與瀘南地區的人相互往來。”奏疏上達後,沒有被采納。
聖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
聖曆二年(己亥,公元699年)
正月,丁卯朔,告朔於通天宮。
正月,丁卯朔(疑誤),太後在通天宮行“告朔”之禮。
壬戌,以皇嗣為相王,領太子右衛率。
壬戌(初六),朝廷封皇嗣為相王,領太子右衛率。
甲子,置控鶴臨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寵之人,頗用才能文學之士以參之。以司衛卿張易之為控鶴監,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左台中丞吉頊、殿中監田歸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臨汾員半千皆為控鶴監內供奉。稷,元超之從子也。半千以古無此官,且所聚多輕薄之士,上疏請罷之;由是忤旨,左遷水部郎中。
甲子(初八),朝廷設置控鶴監丞、主簿等官,他們大多是受太後寵愛的人,同時也用一些有才能的人和文學之士以相配合。任用司衛卿張易之為控鶴監,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左台中丞吉頊、殿中監田歸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臨汾人員半千都任控鶴監內供奉。薛稷是薛元超的侄子。員半千認為古代沒有這樣的官職,而且現在所聚集的又多是一些輕浮放蕩的人士,因此上疏請求廢除,於是冒犯太後旨意,被降職為水部郎中。
臘月,戊子,以左台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右台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
臘月,戊子(初二),朝廷任命左台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右台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一並任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與弟司農卿晉卿,坐贓賄滿萬餘緡級第舍過度,楚客貶播州司馬,晉卿流峰州。太平公主觀其第,歎曰:“見其居處,吾輩乃虛生耳!”
文昌左丞宗楚客與弟弟司農卿宗晉卿,因貪贓受賄達萬餘緡錢和住宅過度豪華,宗楚客被降職為播州司馬,宗晉卿被流放峰州。太平公主觀看他們的住宅後,感歎說:“看到他們的住所,我們都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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