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七年、夏大安十年春正月,大舉攻蘭州,糧匱引還。
秉常集河南諸監軍司兵,克日齊駐葫蘆河,遊騎直至河外。宣慶使李憲知必大舉,益增守備。秉常果以步騎八十萬圍蘭州,督眾急攻。矢如雨雹,雲梯革洞,百道並進,十晝夜不能克,軍中糧盡,乃解圍。兵既退,城下得屍幾五萬。
二月,集兵練家流,以爭葫蘆河。
國人訛傳中國欲城葫蘆河,秉常發河南、北人馬十分之九,期集練家流爭之。因不見漢兵,謀掠諸路。中國邊吏以聞,神宗以延素有瑕隙,恐首攖兵鋒,令經略司厚備以待。
河西塔坦國攻甘州。
塔坦,西蕃別種,與回鶻東境相鄰。乾德初,嚐入貢中國,後以道遠隔絕。其俗獷悍,喜戰鬥,輕死嗜利,與夏國世仇。嚐以兵侵掠北境,俘奪人民,鬻之契丹。時聞夏國與中朝構兵,驅其眾抄掠右廂監軍司所。熙河經略司以聞,神宗命右班殿直皇甫旦持詔諭西蕃,使結其兵,共圖夏國。旦至青唐,羌酋鬼章留之塚山寺,不得達。
按:此塔坦與夏構難之始。
複遣使乞蘭、會二州。涇原將姚麟帥師破堪哥平諸族。
秉常自蘭州挫銳之後,國中叛者日眾,因遣使乞還二州壤土。涇原副總管姚麟言:“夏人囚其主,王師是征。今秉常不廢,雖為順命,而二州則不可與。願戒將帥,飭邊備,示進討,以絕其望。”神宗命麟督諸將入堪哥平討破諸族,夏兵從葫蘆河援之不及。
三月,以兵掠安豐寨。
焚民居,殺掠甚眾。
夏四月,犯安遠寨,統軍葉悖麻等敗死。
涇原經略使盧秉遣將彭孫等襲破葫蘆河族帳。秉常怒,使都統軍葉悖麻、副統軍咩訛埋率眾圍安遠寨。守將呂真、米贇拒戰,悖麻、訛埋兵敗被殺。二人嚐主永樂之役者,知延州劉昌祚圖形以獻。是役也,人馬數萬喪失殆盡,士氣大沮。
按:永樂之役,中國喪失數十萬,二人之罪可勝誅哉!書“敗死”,賤之也。
六月,寇德順軍,殺巡檢使王友。
初,蔡延慶知渭州,疆吏入西界攘羊馬者,得輒戮之境上,告夏國曰:“兩境不相侵則相安,故戮以示戒。汝境若有,亦當爾也。”夏人悅服,由是不犯渭州。已,延慶去,縱兵二萬由第十七堡入德順軍蹂塔嶺岔,與友戰,殺之。
附:《神宗禦集》:“八月,秉常使首領至青唐,欲假西蕃文字入漢議和。阿裏骨令首領齎董氈蕃字表同入熙河。”考李氏《長編》雲:“此事不知後竟如何?”又汪藻《青唐錄》:“此時阿裏骨未與夏通,何以有熙河議和事?”
秋九月,圍定西城。
夏國原川子路,距定西及會州之安西、平西諸城僅百裏,可朝發夕至。秉常遣兵入熙河界,圍定西城,燒毀龕穀族帳。第五副將秦貴與內殿崇班韋萬引兵拒之,乃卻。
冬十月,監軍仁多丁寇涇原,還至靜邊寨,戰死。
丁凶黠用事,常率兵於本國西南邊出入蘭州。安塞之役,皆其主謀。神宗募人生致之,不得。時引兵十萬入涇原,縱火焚草積,蕃、漢民死者甚眾。圍第十六堡,丁素殘虐,士卒不用命,久攻不下。盧秉遣姚麟、彭孫引兵趨靜邊,扼其歸路。丁兵還,見之,驚曰:“此天降也!”士卒惶懼棄主將走,丁戰死,麟等獲其器甲以獻。
附:《宋史·神宗紀》:冬十月,夏人寇熙河。
按:九月,夏人圍定西。定西乃熙河巡屬,既為秦貴擊敗,何以十月複入熙河?據李燾《長編》:此事《新紀》書之,《舊紀》不書。且定西之役,朱本有“賞功詔”可憑,熙河則諸書無考。
十一月,複攻靜邊寨,殺守將白玉、李貴等。
秉常憤角丁之敗,遣兵複入涇原,攻靜邊寨。誘二人出戰,佯敗,入伏殺之。
十二月,西蕃兵入境。
阿裏骨遣兵掠境,獲蕃部二人,令首領齎蕃字書至熙州獻。神宗詔依蕃丁例刺配。
遣使入貢。
秉常屢入寇,邊備嚴,不得逞。大酋仁多丁等俱死,遵母梁氏命,遣使由熙河入貢,並賀正旦。
元豐八年、夏大安十一年春正月,韋州蕃官伯德內附。
率其丁口二百五十。神宗授供備庫副使、本族巡檢,賜銀、絹各三百。
附:李氏《長編》:“正月辛巳,賞皇城使呂吉等,功以熙河蘭會製置使李憲言,吉等入西界大敗夏兵,斬其將色辰岱楚等。”考吉等入界時月,《宋史·夏國傳》不書。
二月,梁乙埋死,子乙逋自為國相。
自乙埋專權,數擾邊,延經略使趙禼遺以書言:“何苦與漢為仇,恐所得不能償所失也。能改之,中國必以禮待。”饋以錦袍、銀彩。乙埋亦因酋渠嵬名阿吳輩多反側顧望,懷內顧憂,不複自將窺塞,至是死,初,諒祚立梁後時,許乙埋世襲,子乙逋遂自立為相,獨秉國政。
按:乙埋身為國相,去官書“死”,不予其相也。然乙逋秉政,不由主命,專亦甚矣。揭書“自為”,與《綱目》書曹操、司馬懿、劉裕同。
三月,梁乙逋犯蘭州,官軍襲陵井羅城,破之。
乙逋既執政,遣兵三萬屯蘭州界上,將伺中國怠,襲之。宣州觀察使李憲選精兵萬餘,令將王文鬱由瑞博坡渡河圍陵井羅城,克之,斬五百級,獲器甲、馬、駝八萬餘。
按:乙逋初執夏政,即逞幹戈,故斥名書之。異日西州多事,不必盡書乙逋,其惡自見。
宥州監軍拽厥嵬名宿兵賀蘭原,與知慶州趙禼戰,被擒。
嵬名,夏附馬,為宥州正監軍,宿兵賀蘭原,四出俶擾,恃勝不設備。禼遣將李照甫、耿端彥、蕃官歸仁分兵三路襲之。禼與端彥計曰:“賀蘭險要,過嶺即沙磧,使敵入平夏,無由破之。”乃別遣三蕃官,各率輕騎五百,由間道邀截歸路,端彥等引大兵直抵賀羅平。嵬名率萬騎迎敵,戰敗,果趨平夏。伏發,嵬名被擒,亡失戰馬、牛羊三萬餘。
夏四月,太原兵入左廂,聚星泊、三角川諸寨皆不守。
夏國數遭中國掩擊,族帳皆遠徙,間諜莫知其詳。知太原府呂惠卿乘趙禼賀蘭之勝,遣將折克行、訾虎率步騎二萬五千入左廂,聚星泊、革羅浪、三角川等六寨俱為所破,喪大首領十三人,士卒千餘,銅印十餘顆。
五月,攻葭蘆寨,殺供奉官王英。
自熙寧用兵以來,所失寨地,若環慶之安疆,河東之葭蘆、吳堡,延之米脂、義合、浮圖,皆深入本國境界,勢在必爭,秉常日思恢複。又以李憲等兵入界焚掠,遂假複仇為名,縱兵數萬入河東,攻葭蘆寨。寨居山巔,形勢險絕,英恃險出戰,敗歿。
六月,遣使進慰表。梁乙逋以兵犯肅遠寨。
秉常以嵬名被擒,用兵數敗,心懷恐懼。會神宗崩,遣大使丁努嵬名謨鐸、副使呂則陳聿精等進慰表。梁乙逋潛使減〈疒龍〉族人馬入延安路,攻肅遠寨。蕃官慕化與第二將戴宗扼要害力拒,乃退。
秋七月,進攻延,不克。
梁乙逋攻肅遠不克,廣造甲兵,聲言攻蘭州,潛以兵由杏子河入犯延。時龍安以北兵力鹹弱,延安主帥患之。錄事判官遊師雄請發義勇以守,多聚石城上。夏兵至,急攻之,守城者發石如雨,被傷無算。乙逋知不能克,乃還。兵出順寧寨,保安軍巡檢張子式伏兵以待,監軍嵬名理直誤入伏中,力戰死之,乙逋大潰,還。
銀、夏州大旱,饑。
自三月不雨至於是月,日赤如火,田野龜拆,禾麥盡稿。秉常遣官祈禳二十日,不應,民大饑。群臣鹹請賑恤,秉常令運甘、涼諸州粟濟之。
按:諒祚之世,靈、夏大水,不三月而梁氏立;茲大旱,越四月而梁氏死。變不虛生,信哉!
八月,複犯延。
夏俗不恥奔遁,敗三日,輒複至其處,捉人馬射之,號曰“殺鬼招魂”。或縛草人埋於其地,眾射而還,以為“厭勝”。乙逋偵知延解嚴,猝以五千眾傍城大掠,盡得其牛羊駝馬,獲兵民輒射殺之,為嵬名理直報仇。已聞延二州兵出擊,即全師退。
轉攻三泉、荒堆諸寨。
荒堆、三泉自延直達河東,中若有兵扼之,則兩路聲援猝難相應。乙逋乘延之勝,轉攻三泉,守將拒守不支,棄城遁。攻荒堆。荒堆,麟、府藩蔽。主將孫昭有幹略,清野聚糧,擇蕃、漢健勇者統以牙兵,登陴捍禦。乙逋同侄梁阿格並馬巡城,指揮攻具,昭一矢中阿格頸,墜馬下。乙逋怒,並眾力攻,城將潰,會梁氏疾作,秉常遣使召還。
九月,遣使進助山陵。
初,夏國進慰表,哲宗賜賚其厚,複遣官押賜遺留銀器一千五百兩、絹一千五百匹。秉常使芭良嵬名濟、昂聶張聿正進助山陵馬一百匹,使人兩次赴闕,辭意恭順。哲宗因以《奉天新曆》賜之。
冬十月,國主母梁氏卒。
梁氏善病,喜服藥,晚年始得孫乾順,鍾愛之,常躬自提抱。至是卒,臨終囑秉常曰:“世受朝廷封爵,恩禮備隆。今雖邊事未已,屬纊之後,急宜奉遺以進,示不忘恭順之義,雖瞑目無憾。”於是秉常遣呂則嵬名懷逋告哀。哲宗詔依嘉元年例支賜孝賜及安葬等物,遣朝散郎、刑部郎中杜充祭奠使,東頭供奉官、閤門祗候王有言充吊慰使。等入界,候導之人禮意頗倨,迓者衣毛裘設下人坐,蒙以黲。據禮爭,不少屈。秉常受詔時不下拜,責曰:“天王吊禮甚厚,不可加禮乎?”秉常畏懼致敬。
按:《綱目》於唐中宗神龍元年書“皇太後武氏崩”,後儒謂武氏得罪唐室,罄竹難書其惡,猶以“後崩”書,何以誅絕既往、示戒將來耶?今梁氏之惡,幾同武氏,仍書“國主母卒”,善其晚也。蓋觀其垂老返政,臨沒遺言,知於倫常之理、宗社之重尚與武氏有間,故以王侯母卒例書。
十一月,使告哀於遼。
遼遣使吊祭。
十二月,以遺馬、白駝入獻。
梁氏卒後,國中人心不一。梁乙逋與仁多氏分掌東、西廂兵,勢力相抗,猜忌日深。秉常不能彌其隙,於是入寇之謀漸息,遺使獻梁氏遺物,並以臨終言告。司馬光曰:“秉常是歲凡四遣使矣,禮雖不備,卑屈稍形。然竊料其意有三策焉;一者冀朝廷萬一赦其罪戾,返其侵疆;二者陽為恭順,使中國休怠,陰伺間隙,入為邊患;三者久自絕於上國,國中貧乏,使者往來,既得賜賚,且可因為市販。豈真畏服而來乎?”
宋哲宗元元年、夏天安禮定元年春正月,陝西、河東兩路禁私市。
哲宗登極,詔延路以改元報夏國。秉常不遣使賀,於是嚴禁邊民不許私易,違者治之。
二月,遣使入謝賻贈。
秉常點集九監軍司兵謀犯蘭州,聞中國任司馬光為相,飭邊吏曰:“今中朝相府得人,必用仁宗故事,敢以一人一騎入邊者族。”於是,感中國吊賻有禮,遣使貢馬謝。
閏二月,太白犯熒惑。
術者謂“國有兵喪”。群臣上表請禳,秉常不許。
夏四月,使賀即位。
夏貢使至中國,詰不賀登極故。使回,秉常始遣首領拽羅麻詣延界首言:“本國差下賀登極人使多時,為國信使未至,不敢過界。”哲宗令經略司移牒應之,乃遣大使鼎利罔豫章入賀,並乞依例差官押賜登極支賜。詔以西京左藏庫副使王克詢押賜至夏國。
五月,環慶路縱所擄人馬還。
環慶蕃官浪移等硬探入夏界,擄野寨戍卒五人、馬四匹。經略使範純粹責以引惹邊事,將所擄人馬令第三將於元捉處縱之。
六月,複請故地。
賀登極使回,未入境,秉常又遣大使春約訛羅聿、副使呂則田懷榮奉表入請故地。見於延和殿,奏辯久之,猝抗聲雲:“元豐西討,師出無名,神宗亦自知錯!”哲宗怒,變色起,令下二府議之。二府請以所得夏國土地易回陷蕃人口,於是賜詔曰:“前後用兵以來,所得城寨,彼此未嚐交還。今來所請,不惟前例甚明,理難頓改。兼訪在朝之論,皆謂義不可從。然朕獨以永樂之師陷沒者眾,每一念及,良用惻然。汝倘能以見存漢人盡送歸中國,複修職貢,事上益恭,仍戢邊酋,無犯疆土,則朕必釋然。尺寸之地,複何顧惜。當議特降指揮,據用兵以來所得土地,除元係中國舊寨及順漢西蕃境土外,餘委邊臣商略,隨宜分畫給賜,汝其遵之。”
秋七月,入賀坤成節。
坤成,太皇太後節也。使人至京師,哲宗命供備庫使張押賜國主生日禮物、內殿崇班安愈押賜仲冬時服至國。
國主秉常卒,子乾順立。
秉常孱弱無能,不能服役其眾,後梁氏與兄乙逋內外用事,秉常以憂憤卒,時月之十日也。年二十六,在位二十年,改元四,諡曰康靖皇帝,廟號惠宗,墓號獻陵。長子乾順立,方三歲。尊母梁氏為昭簡文穆皇太後,遣呂則罔聿謨等八人告哀。哲宗輟朝三日,遣金部員外郎穆衍充祭奠使,供備庫使張為吊慰使,賜詔曰:“故夏國主子乾順:惟爾先人,世修職貢,訃音忽至,湣悼良深,相與諸臣,同增悲慕。惟忠可以保國,惟孝可以得民。各祗乃心,以服朕命。”
論曰:“秉常性本駑下,年又衝齡,母後臨朝,外戚專政,繼立十餘年,祭則寡人,政由寧氏,蓋無南麵之樂久矣。於是聽李清之說,作歸宋之謀,絕類無知,非同走險?梁氏廢之,不為酷也。後雖複位,進奉中朝,而權落諸梁,事仍舊轍。觀其數侵邊界,頻索故疆,若非中國厭兵,西州之禍未易解也。”
八月,改元天儀治平。
乾順幼稚,梁乙逋專政,勸梁氏即月改元,於是以天安禮定元年八月為天儀治平元年。
按:不逾年改元,乙逋之罪也。
冬十月,殺歸漢蕃族。
初,夏國蕃族內附,中國必為招接。哲宗以乾順新立,詔逐路經略司:“如有夏國首領歸漢,毋許收納。若人數眾多,不肯聽從,即量以人馬約出漢界。”於是中途約回者,梁乙逋悉遣人執殺之。
按:蕃部內附,於夏為叛,不書“叛夏”,書“歸漢”何?病中國也。
始遣使告哀於遼。
秉常卒已三月,乙逋方遣使至遼告哀。遼主怒,不行吊祭,命乾順先知國事。
按:告哀書“始”,著乙逋慢也。
十一月,入賀興龍節。
進禦馬五匹,常馬二十五匹,橐駝二十頭。
十二月,使賀正旦。
夏自複修職貢,使人入京賜予貿易,得絹帛五萬餘匹,歸鬻之民,匹值五、六千。再以他物計之,一使所獲不下三十萬緡,故以進奉為利。時遣使賀正,以所將物色並進太皇太後兩殿,中國所賜銀、絹、茶亦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