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燕居,子張、子貢、言遊侍,縱言至於禮。子曰:“居!女三人者,吾語女禮,使女以禮周流無不遍也。”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何如?”子曰:“敬而不中禮,謂之野;恭而不中禮,謂之給;勇而不中禮,謂之逆。”子曰:“給奪慈仁。”子曰:“師,爾過;而商也不及。子產猶眾人之母也,能食之不能教也。”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將何以為此中者也?”子曰:“禮乎禮!夫禮所以製中也。”
孔子坐著休息,子張、子貢、子遊三人在一旁侍立,閑談中談到了禮。孔子說:“你們三個人都坐下,我來跟你們說說禮,以便你們能夠到處運用,無所不至。”子責馬上離開坐席應答道:“請問老師要講的禮是怎樣的呢?”孔子回答說:“恭敬但卻不合乎禮的要求,那叫粗野;雖然外表恭順但卻不合乎禮的要求,那叫花言巧語;雖然勇敢但卻不合乎禮的要求,那叫亂來。”孔子又補充說道:“花言巧語隻是給人以仁慈的假象。”孔子又說:“子張,你做事往往過火,而子夏則往往做得不夠。子產好像是百姓的慈母,他能讓百姓吃飽,卻不知怎麼教育他們。”子貢又馬上離開坐席回答說:“怎樣才能做到恰到好處呢?”孔子說:“隻有禮呀!禮就是用來掌握火候使人做到恰到好處的。”
子貢退,言遊進曰:“敢問禮也者,領惡而全好者與?”子曰:“然。”“然則何如?”子曰:“郊社之義,所以仁鬼神也;嚐禘之禮,所以仁昭穆也;饋奠之禮,所以仁死喪也;射鄉之禮,所以仁鄉黨也;食饗之禮,所以仁賓客也。”子曰:“明乎郊社之義、嚐禘之禮,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是故,以之居處有禮,故長幼辨也。以之閨門之內有禮,故三族和也。以之朝廷有禮,故官爵序也。以之田獵有禮,故戎事閑也。以之軍旅有禮,故武功成也。是故,宮室得其度,量鼎得其象,味得其時,樂得其節,車得其式,鬼神得其饗,喪紀得其哀,辨說得其黨,官得其體,政事得其施;加於身而錯於前,凡眾之動得其宜。”
子貢退下來,子遊又上前問道:“請問禮的作用是不是就在於治理醜惡而保全美德嗎?”孔子說:“是的。”子遊又接著問:“究竟怎樣治理醜惡和保全美德呢?”孔子回答說:“郊天祭地之禮,就是對鬼神表示仁愛;秋嚐夏諦之禮,就在於對祖先表示仁愛;饋食祭奠之禮,就是對死者表示仁愛;鄉射、鄉飲酒之禮,就是對同鄉鄰裏表示仁愛;招待賓客的食饗之禮,就在於對賓客表示仁愛。”孔子說:“如能明白郊天祭地的道理,懂得秋嚐夏禘的意義,那麼,對於治理國家的事就了如指掌了。所以,日常起居有了禮,長幼就有了分辨;家庭內部有了禮,一家三代就能和睦;朝廷上有了禮,官職和爵位就有了秩序;田獵時有了禮,軍事演習就能熟練;軍隊裏有了禮,就能建立戰功。於是宮室都符合尺度,量具和祭器都符合法象,五味調和合於時節,音樂合於節拍,車輛合乎規範,鬼神各自得到享祀,喪葬的安排能表達適當的悲哀,辯論談話有倫有類,百官各掌其職責,政事也能順利施行。將禮運用於自身的行動和眼前一切事情,一切就都能做得恰到好處了。”
子曰:“禮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國而無禮,譬猶瞽之無相與?倀倀其何之?譬如終夜有求於幽室之中,非燭何見?若無禮則手足無所錯,耳目無所加,進退揖讓無所製。是故,以之居處,長幼失其別;閨門,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序;田獵,戎事失其策;軍旅,武功失其製;宮室,失其度;量鼎,失其象;味,失其時;樂,失其節;車,失其式;鬼神,失其饗;喪紀,失其哀;辯說,失其黨;官,失其體;政事,失其施;加於身而錯於前,凡眾之動,失其宜。如此,則無以祖洽於眾也。”
孔子說:“禮是什麼呢?禮就是治理事情的方法。君子辦事,一定要懂得治理的方法。治理國家而沒有禮,就好像盲人沒人扶助,茫然失去了方向,不知往哪兒走。又好比黑夜在暗室裏摸索,沒有蠟燭能看見什麼呢?如果沒有禮,手腳就不知往哪兒放,耳目也不知怎麼使用,進退揖讓都沒有規矩。這樣一來,日常起居就分不出長幼上下,家庭內部就會三代不和,朝廷之上官爵也亂了套,田獵練武失去了指揮,軍隊打仗失去了控製,宮室沒有尺度,量具和祭器不符合法度,五味不能按時節調和,奏樂也不合節拍,車輛也不合規範,鬼神沒有供品,服喪不能表達悲哀,談話不倫不類,百官失職,政事不行,自身的舉動和眼前的事情,一切都不適宜。像這樣就沒有辦法領導民眾協調一致地行動了。”
子曰:“慎聽之!女三人者,吾語女:禮猶有九焉,大饗有四焉。茍知此矣,雖在畎畝之中事之,聖人已。兩君相見,揖讓而入門,入門而縣興;揖讓而升堂,升堂而樂闋。下管《象》、《武》,《夏》、《龠》序興。陳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如此,而後君子知仁焉。行中規,還中矩,和鸞中采齊,客出以雍,徹以振羽。是故,君子無物而不在禮矣。入門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
孔子說:“你們三個人仔細聽著!我告訴你們,除了上麵講的禮以外,禮還有九個節目,而大饗之禮占了其中的四個。如果知道這些,即令是個種地的農夫,依禮而行,也可以說是聖人了。兩國國君相見,賓主互相揖讓而先後進入大門。進入大門以後,馬上鍾鼓齊鳴。賓主互相揖讓而升堂,升堂以後,一獻禮畢,鍾鼓之聲停止。·這時堂下的管樂奏起《象》這首樂曲,而《大武》之舞、《大夏》之舞,一個接著一個地相繼跳起。於是陳列美味佳肴,安排應有的禮儀和樂曲,執事人等一個不缺。這樣做了以後,客人就不難看出主人待客的深情厚意了。此外,走路筆直,合乎曲尺的要求;旋轉的弧度,合乎圓規的要求;車上的鈴聲,合著《采齊》樂曲的節奏;客人出門時,奏起《雍》這首送別曲;撤席之時,奏起《振羽》這首結束曲。所以,君子做事,沒有一件不合乎禮的要求。客人剛一進門就鍾鼓齊鳴,這是表示歡迎之情。歌工升堂合唱《清廟》之詩,這是表現文王的崇高德行;管樂隊在堂下奏起《象》這首樂曲,這是表現武王的偉大功業。所以古代的君子要互相溝通感情,根本就用不著說話,隻要通過行禮奏樂就可以表達意思了。”
子曰:“禮也者,理也;樂也者,節也。君子無理不動,無節不作。不能《詩》,於禮繆;不能樂,於禮素;薄於德,於禮虛。”子曰:“製度在禮,文為在禮,行之,其在人乎!”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夔其窮與?”子曰:“古之人與?古之人也。達於禮而不達於樂,謂之素;達於樂而不達於禮,謂之偏。夫夔,達於樂而不達於禮,是以傳此名也,古之人也。”
孔子說:“所謂禮,就是道理;所謂樂,就是節製。沒有道理的事君子不做,沒有節製的事君子不做。如果不能賦《詩》言誌,在禮節上就會出現差錯;能行禮而不能用樂來配合,禮就顯得單調呆板。如果道德淺薄,即便行禮也隻是一個空架子。”孔子又說:“各種製度是由禮來規定的,各種文飾行為也是由禮來規定的,但要實行起來,卻是非人不可呀!”子貢又離席發言說:“請問夔這個人是不是隻懂得樂而對禮卻一竅不通呀?”孔子回答說:“你問的是古代的那個夔嗎?須知古代的人是把精於禮而不精於樂的人叫做素,把精於樂而不精於禮的人叫做偏。夔這個人隻不過是在樂的方麵的造詣比在禮的方麵的造詣高一些罷了,所以隻傳下來一個精通音樂的名聲,須知那是根據古人的標準來說的。”
子張問政,子曰:“師乎!前,吾語女乎?君子明於禮樂,舉而錯之而已。”子張複問。子曰:“師,爾以為必鋪幾筵,升降酌獻酬酢,然後謂之禮乎?爾以為必行綴兆。興羽龠,作鍾鼓,然後謂之樂乎?言而履之,禮也。行而樂之,樂也。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麵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諸侯朝,萬物服體,而百官莫敢不承事矣。禮之所興,眾之所治也;禮之所廢,眾之所亂也。目巧之室,則有奧阼,席則有上下,車則有左右,行則有隨,立則有序,古之義也。室而無奧阼,則亂於堂室也。席而無上下,則亂於席上也。車而無左右,則亂於車也。行而無隨,則亂於塗也。立而無序,則亂於位也。昔聖帝明王諸侯,辨貴賤、長幼、遠近、男女、外內,莫敢相逾越,皆由此塗出也。”三子者,既得聞此言也於夫子,昭然若發蒙矣。
子張問到政治的事。孔子說:“子張,你上前來,我對你說。君子如果懂得了禮樂,隻需把它放到政治上去運用就行了。”子張又向孔子提問。孔子說:“子張,你以為必須擺下案幾,鋪下筵席,上下走動,獻酒進饌,舉杯酬酢,這樣才算是禮嗎?你以為必須排下隊列,揮舞羽籥,敲鍾鳴鼓,這樣才叫做樂嗎?其實,說的話能切實施行,這就是禮;行的事能使人感到快樂,這就是樂。君子努力做到這兩點,那麼隻要在天子的位置上南麵而立,就能使天下太平。諸侯都來朝拜,萬事都很得體,百官沒有人敢不忠於職守的。“禮教興起,百姓就會服從治理;如禮教毀壞,民眾就要犯上作亂。從前隻憑眼力測量建造的房屋,也都有堂奧和台階之分,坐席則要分上下,乘車則要分左右,走路則要前後相隨,站立也要講究次序。這都是古代就有的道理。如房屋不分堂奧和台階,堂屋就要混亂;坐席不分上下,坐次就要混亂;乘車不分左右,車上就要混亂;走路不分前後,路上就要混亂;站立不分次序,位置就要混亂。從前聖明的帝王和諸侯,都要分辨貴賤、長幼、遠近、男女、內外的界限,不得互相超越,都是根據這個道理來的。”三位弟子聽了孔子這一席話,心中豁然開朗,好像瞎子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