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叔於田,乘乘馬。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叔在藪,火烈具舉。袒裼暴虎,獻於公所。將叔勿狃,戒其傷女。
叔於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叔在藪,火烈具揚。叔善射忌,又良禦忌。抑罄控忌,抑縱送忌。
叔於田,乘乘鴇。兩服齊首,兩驂如手。叔在藪,火烈具阜。叔馬慢忌,叔發罕忌,抑釋掤忌,抑鬯弓忌。
【注釋】
三哥出發去打獵,駕起大車四馬奔。手拉韁繩如執組,驂馬真似舞翩翩。三哥衝進深草地,四麵獵火齊點燃。袒身赤膊鬥猛虎,從容獻到主公前。三哥請勿太輕率,老虎傷人提防嚴。
三哥出發去打獵,駕車四馬毛色黃。服馬馬頭高抬起,驂馬整齊如雁行。三哥衝進深草地,四麵獵火燒得旺。三哥射箭箭法準,駕車本領也高強。勒馬止步彎下腰,縱馬奔馳鬆馬僵。
三哥出發去打獵,駕車四馬雜色毛。服馬齊頭又並進,驂馬如手雙協調。三哥衝進深草地,四麵獵火熊熊燒。三哥控馬漸慢行,三哥放箭漸稀少。打開箭筒箭收起,拉過弓袋弓放好。
【譯文】
⑴田:同“畋”,打獵。
⑵乘(chéng成)乘(shèng勝):前一乘為動詞,後為名詞。古時一車四馬叫一乘。
⑶組:織帶平行排列的經線。
⑷驂(cān參):駕車的四馬中外側兩邊的馬。
⑸藪(sǒu擻):低濕多草木的沼澤地帶。
⑹烈:“迾”的假借。火迾,打獵時放火燒草,遮斷野獸的逃路。具:同“俱”。舉:起。
⑺襢裼(tǎntì袒惕):脫衣袒身。暴:通“搏”。
⑻公所:君王的宮室。
⑼將(qiāng槍):請,願。狃(nǐu紐):反複地做。
⑽黃:黃馬。
⑾服:駕車的四馬中間的兩匹。襄:同“驤”,奔馬抬起頭。
⑿忌:作語尾助詞。良禦:駕馬很在行。
⒀抑:發語詞。磬(qìng慶)控:彎腰如磬,勒馬使緩行或停步。縱送:放馬奔跑。一說騁馬曰磬,止馬曰控,發矢曰縱,從禽曰送。皆言禦者馳逐之貌。
⒁鴇(bǎo保):有黑白雜毛的馬。其色如鴇,故以鳥名馬。
⒂阜:旺盛。
⒃罕:稀少。
⒄釋:打開。掤(bīnɡ冰):箭筒蓋。
⒅鬯(chàng唱):弓囊,此處用做動詞。
【賞析】
此詩主題,《毛序》謂“刺莊公也”,認為“叔”即莊公之弟共叔段,孔穎達疏雲:“叔負才恃眾,必為亂階,而公不知禁,故刺之。”劉沅《詩經恒解》以為叔段武勇善射,“莊公不能善教之以成其材,又不能善用之以全其才,而使陷於惡,詩人流連詠歎,惜叔實刺公也”。吳懋清《毛詩複古錄》又雲:“叔段長於射禦,力能暴虎,為國人所歎賞,宣揚傳頌。”今人則多認為是讚美獵手之作。
詩的抒情主人公可能是一個女子。她讚美的大約是自己的戀人,一位青年獵手。古人以伯、仲、叔、季作排行,叔本指老三。《鄭風·蘀兮》有“叔兮伯兮,倡(唱)予和女”之句,《鄭風·將仲子》中提到“仲子”,則當時鄭國女子對戀人也可稱“伯”、“仲”、“叔”,大約相當於今日民歌中的“大哥”、“二哥”、“三哥”之類。詩中說這位青年打死虎之後“獻於公所”,可知他是隨從鄭伯去打獵的,然指實為共叔段,似乎並沒有什麼理由。
第一章“叔於田”直截了當點出要寫叔的什麼事。“乘乘馬”表現出其隨公畋獵時的氣勢。三、四句則描繪他駕車的姿態。駕車之馬有四匹,四匹馬的韁繩總收一起拿在手中,如綬帶或織帶時的經線,兩麵的驂馬同服馬諧調一致,像在舞蹈一樣整齊。其得心應手的情況,就像馬完全在按駕車人的意識行動。把叔駕車的動作寫得同圖畫、音樂、舞蹈一樣,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正像《淮南子·覽冥》說的王良造父駕車的情形,“上車攝轡,馬為整齊而斂諧,投足調均,勞逸若一,心怡氣和,體便輕畢,安勞若進,馳騖若滅,左右若鞭,周旋若環”。然而在此詩中隻用了八個字。下麵“叔在藪,火烈具舉”,將叔放在一個十分壯觀的背景之中。周圍大火熊熊燃燒,猛虎被堵在深草之地,唯叔在其中與虎較量。叔脫去了上衣,火光照亮了他的臉和身,也照亮了將要拚死的困獸。其緊張的情況,同鬥獸場中驚心動魂的搏鬥一樣。結果是“襢裼暴虎,獻於公所”。叔不但打死了猛虎,而且扛起來獻到了君王麵前,像沒有事一樣。一個英雄勇士的形象活生生顯示了出來。這十五個字的描寫,可與《三國演義》中“溫酒斬華雄”那一段精彩的敘述相媲美。詩人誇讚叔,為他而自豪,又替他擔心,希望他不要掉以輕心,這個感情,是複雜的。
第二章寫叔繼續打獵的情形,說叔“善射”、“良禦”,特別用了“磬控”一詞,刻畫最為傳神。“控”即在馬行進中騎手忽然將它勒住不使前進,這時馬便會頭朝後,前腿抬起;人則彎曲腰身如上古時的石磬。第三章寫打獵結束時從容收了弓箭,以其在空手打虎和追射之後的悠閑之態,顯示了他的英雄風度。全詩有張有弛,如一首樂曲,在高潮之後又是一段舒緩的抒情,成抑揚之勢,最有情致。清姚際恒《詩經通論》評曰:“描摹工豔,鋪張亦複淋漓盡致,便為《長楊》、《羽獵》之祖。”認為此詩實為漢揚雄《長楊賦》、《羽獵賦》等專寫畋獵的辭賦的濫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