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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  

卷六 遊黃山日記

初二日自白嶽下山,十裏,循麓而西,抵南溪橋。渡大溪,循別溪,依山北行。十裏,兩山峭逼如門,溪為之束。越而下,平疇頗廣。二十裏,為豬坑。由小路登虎嶺,路甚峻。十裏,至嶺。五裏,越其麓。北望黃山諸峰,片片可掇拾取。又三裏,為古樓坳。溪甚闊,水漲無梁,木片彌滿布一溪,涉之甚難。二裏,宿高橋。
初二這天從白嶽山下山,走十裏路,順著山麓向西,抵達南溪橋。渡過大溪,順著別溪水,沿著山麓往北走。繼續走十裏路,就見兩座山十分陡峭,像兩扇逼近的石門,溪水流到這裏就被它所約束。越過兩山向下走,眼前的田疇平坦寬廣。走二十裏路,就是豬坑。從小路攀登虎嶺,道路非常險峻。又走十裏路,到達虎嶺。再接著走五裏路,越過虎嶺山麓。向北看,黃山的各座山峰,小如片片山石,仿佛可以拾取。又走三裏路,就是古樓坳。溪水很寬闊,溪水暴漲而又沒有橋梁,木片遍布一條溪水,赤足涉過溪水很艱難。過二裏後,在高橋歇宿。

初三日隨樵者行,久之,越嶺二重。下而複上,又越一重。兩嶺俱峻,曰雙嶺。共十五裏,過江村。二十裏,抵湯口,香溪、溫泉諸水所由出者。折而入山,沿溪漸上,雪且沒趾。五裏,抵祥符寺。湯泉即黃山溫泉,又名朱砂泉在隔溪,遂俱解衣赴湯池。池前臨溪,後倚壁,三麵石甃,上環石如橋。湯深三尺,時凝寒未解,麵湯氣鬱然,水泡池底汩汩起,氣本香冽。黃貞父謂其不及盤山,以湯口、焦村孔道,浴者太雜遝(即雜亂出)。浴畢,返寺。僧揮印引登蓮花庵,躡雪循澗以上。澗水三轉,下注而深泓者,曰白龍潭;再上而停涵石間者,曰丹井。井旁有石突起,曰“藥臼”,曰“藥銚”即小鐵鍋。宛轉隨溪,群峰環聳,木石掩映。如此一裏,得一庵,僧印我他出,不能登其堂。堂中香爐及鍾鼓架,俱天然古木根所為。遂返寺宿。
初三這天隨著樵夫一同走,走了很久,翻越過兩座山嶺。下山後再重新爬上另一山,又翻越過一座山嶺。兩座山嶺都很險峻,叫雙嶺。總共走了十五裏,經過江村。走二十裏路後,到達湯口,是香溪、溫泉各條溪水所流出的地方。踅轉方向而進入山裏,沿著溪水逐漸上山;雪埋沒了腳趾。走五裏路,抵達祥符寺。溫泉就在隔溪,於是大家都解衣脫鞋到溫水池裏洗澡。溫泉池前臨溪水,後倚岩壁,三麵都用石頭鑲砌,上麵環架著石條就像橋一樣。溫泉有三尺左右深,當時冬寒還沒有解除,溫暖的水汽向上蒸騰,水泡從池底汩汩冒出,氣味很清香。黃貞父說黃山的溫泉不及盤山好,是因為湯口、焦村是交通孔道,來洗浴的人太多太雜。洗浴完畢,返回祥符寺。揮印和尚引導我們登山去蓮花庵,順著山澗、踏著積雪上山。澗水三次轉彎,下流注入深潭中,叫“白龍潭”;再往上,山澗水在石間的涵洞停歇,那涵洞叫“丹井”;丹井旁有石頭突起,叫“藥臼”、“藥銚”。隨著溪水宛轉前行,四周有聳立的群峰環繞,樹林與山石相互掩映。在這樣的景致裏走了一裏路,找到一座寺庵,印我和尚因他事外出,我們不能進入庵堂歇憩。隻見庵堂中的香爐及鍾、鼓架,都是用天然的古樹根雕鑿而成。於是返回祥符寺住宿。

初四日兀坐枯坐聽雪溜竟日。
初四這天整天枯坐著聽雪滑落的聲音。

初五日雲氣甚惡,餘強臥至午起。揮印言慈光寺頗近,令其徒引。過湯地,仰見一崖,中懸鳥道,兩旁泉瀉如練。餘即從此攀躋上,泉光雲氣,撩繞衣裾。已轉而右,則茅庵上下,磬韻香煙,穿石而出,即慈光寺也。寺舊名珠砂庵。比丘為餘言:“山頂諸靜室,徑為雪封者兩月。今早遣人送糧,山半雪沒腰而返。”餘興大阻,由大路二裏下山,遂引被臥。
初五這天陰雲、寒氣很險惡,我強迫自己睡在床上,到中午才起床。揮印和尚說慈光寺離得很近,讓他的徒弟帶領我們去遊覽。經過溫泉池,仰身見一山崖,其中間懸著艱險的小道,小道兩旁傾瀉而下的泉水就像雪白的絹匹。我就從這裏攀登上去,泉水的閃光與雲氣,在衣服前後撩繞。後轉向右走,就見茅草寺庵上下,磐錢的聲音與泉嫋而起的香煙,穿越石頭散發出來,這就是慈光寺。慈光寺舊名殊砂庵。和尚對我說:“山頂上的各處靜室,其道路被積雪封閉已兩個月時間。今早派遣人送去糧食,因山半腰積雪厚達人腰,無法通過而返回。”我的興致受到極大阻礙,就從大道走了二裏路下山,回到住所,拉過棉被睡覺。

初六日天色甚朗。覓導者各攜筇手杖上山,過慈光寺。從左上,石峰環夾,其中石級為積雪所平,一望如玉。蔬木茸茸中,仰見群峰盤結,天都獨巍然上挺。數裏,級愈峻,雪愈深,其陰處凍雪成冰,堅滑不容著趾。餘獨前,持杖鑿冰,得一孔置前趾,再鑿一孔,以移後趾。從行者俱循此法得度。上至平岡,則蓮花、雲門諸峰,爭奇競秀,若為天都擁衛者。由此而入,絕峴大小成兩截的山危崖,盡皆怪鬆懸結。高者不盈丈,低僅數寸,平頂短髲,盤根虯幹,愈短愈老,愈小愈奇,不意奇山中又有此奇品也!鬆石交映間,冉冉慢慢地僧一群從天而下,俱合掌言:“阻雪山中已三月,今以覓糧勉到此。公等何由得上也?”且言:“我等前海諸庵,俱已下山,後海山路尚未通,惟蓮花洞可行耳。”已而從天都峰側攀而上,透峰罅而下,東轉即蓮花洞路也。餘急於光明頂、石筍矼(又作“杠”,即石橋)之勝,遂循蓮花峰而北。上下數次,至天門。兩壁夾立,中闊摩肩,高數十丈,仰麵而度,陰森悚骨。其內積雪更深,鑿冰上躋,過此得平頂,即所謂前海也。由此更上一峰,至平天矼。矼之兀突獨聳者,為光明頂。由矼而下,即所謂後海也。蓋平天矼陽為前海,陰為後海,乃極高處,四麵皆峻塢,此獨若平地。前海之前,天都蓮花二峰最峻,其陽屬徽之歙地名,其陰屬寧之太平。
初六這天天色很晴朗。尋覓到一位向導,各自拿著炸竹杖上山,經過慈光寺。從左麵往上攀登,石峰環繞相夾,其中的石級被積雪覆蓋得平平坦坦,一眼望去就像白玉一般。稀疏的樹木披滿茸茸的雪花,在其中仰視黃山群峰盤根錯節,唯獨天都峰巍然挺立於群峰之上。往上走數裏路,石級越來越險峻,積雪越來越深,那些背陰的地方雪已凍結成冰,堅硬而溜滑,不容腳踩穩。我獨自一人前進,拿著竹杖鑿冰,挖出一個孔放置前腳,再鑿一個孔,以移動後腳。跟從我的人都沿用這一方法得以通過。往上走到平岡,看見蓮花峰、雲門峰等各座山峰爭奇競秀,就像是替天都峰作護衛。從這裏進去,無論是極陡峭的山,或是高峻的石崖上,全都是怪異的鬆樹懸空盤結,高的不超過二丈,矮的僅有幾寸,平頂上的鬆樹鬆針很短,盤根錯節而枝幹彎曲如蟲L,越是短粗的越是老鬆,越是矮小的越是怪異,不意這奇山中又有此種奇異的品種嗬!在奇鬆怪石交相輝映之間,一群和尚仿佛是從天而降,向我們慢慢走來,都合起掌說:“被雪阻隔在山中已三個月,現在因為尋覓糧食勉強走到這裏。諸公為什麼得以上山來?”’又說:“我們前海各庵的僧人,都已下山;後海的山路尚未通行,隻有蓮花洞的路可以走了。”後來,就從天都峰側麵攀援而上,穿過山峰縫隙下山,向東轉就是去蓮花洞的路了。我急切地想遊覽光明頂、石筍狂的勝景,於是順著蓮花峰向北走,上上下下好幾次,到達天門。天門兩邊有刀削般陡直的石壁相夾,中間寬僅能摩肩而行,高則數十丈,仰麵向上度量,陰森得令人毛骨驚然。天門裏積雪更深,鑿出冰洞而向上攀登,走過這裏就到平頂,就是人們所說的前海了。從這裏再登上一峰,到達平天斑。平天狂上獨聳而突兀的地方,是光明頂。從平天狂向下走,就是所謂的後海了。大約平天斑的南麵是前海,北麵是後海,就是最高的地方,四麵都是險峻的凹地,唯獨這裏有如平地。前海的前麵,天都、蓮花兩座山峰最高峻,它南麵屬於徽州府的款縣,它的北麵屬於寧國府的太平縣。

餘至平天矼,欲望光明頂而上。路已三十裏,腹甚枵變虛,即肚子很餓,遂入矼後一庵。庵僧俱踞石向陽。主僧曰智空,見客色饑,先以粥餉。且曰:“新日太皎,恐非老睛。”因指一僧謂餘曰:“公有餘力,可先登光明頂而後中食,則今日猶可抵石筍矼,宿是師處矣。”餘如言登頂,則天都、蓮花並肩其前,翠微、三海門環繞於後,下瞰絕壁峭岫,羅列塢中,即丞相原也。頂前一石,伏而複起,勢若中斷,獨懸塢中,上有怪鬆盤蓋。餘側身攀踞其上,而潯陽踞大頂相對,各誇勝絕。
我到平天班時,很想朝光明頂攀登而上。山路已走了三十裏,肚子感到很饑餓,於是走進平天班後麵的一座庵裏。庵裏的和尚都坐在石頭上麵朝南方。主持和尚名叫智空,看見客人饑餓的神色,先用稀飯款待。並且說:“剛出來的太陽太明亮,恐怕以後不是長久的晴天氣候。”於是指著一位和尚對我說:“徐公如果有餘力,可以先登覽光明頂而後再吃中飯,那今天還可以抵達石筍狂,晚上在這位禪師處歇宿。”我照他所說的登上光明頂,隻見天都、蓮花兩峰在前方並肩而立,翠微、三海門在後麵環繞,向下鳥瞰,極陡峭的山崖和峻峭的山嶺,羅列於大山塢中,那就是皿相原了。光明頂前的一巨石,低伏一段後又重新峙立,其勢就如中斷一樣,孤獨地懸空於山塢中,石上有怪異的鬆樹盤根錯節地覆蓋著。我側身攀登到巨石上坐著,得陽叔翁則坐在光明大頂上與我相對,各自誇耀景致的極為優美。

下入庵,黃粱已熟。飯後,北向過一嶺,躑躅菁莽中,入一庵,曰獅子林,即智空所指宿處。主僧霞光,已待我庵前矣。遂指庵北二峰曰:“公可先了此勝。”從之。俯窺其陰,則亂峰列岫,爭奇並起。循之西,崖忽中斷,架木連之,上有鬆一株,可攀引而度,所謂接引崖也。度崖,空石罅而上,亂石危綴間,構木為石,其中亦可置足,然不如踞石下窺更雄勝耳。下崖,循而東,裏許,為石筍矼。矼脊斜亙,兩夾懸塢中,亂峰森羅,其西一麵即接引崖所窺者。矼側一峰突起,多奇石怪鬆。登之,俯瞰壑中,正與接引崖對瞰,峰回岫轉,頓改前觀。
走下光明頂進入庵裏,黃粱米飯已做熟了。飯後,向北走,經過一座山嶺,在草木茂盛的林莽中徘徊,走進一座庵中,庵名叫獅子林,就是智空所指點的歇宿之處。獅子林的主持和尚霞光,已在庵前等待我了。他指著庵北麵的兩座山峰說:“徐公可以先行了結這處勝景的遊覽。”我聽從他的話。俯身窺視兩山峰的北麵,隻見峰巒眾多、山嶺並列,一起聳立著爭相顯示奇異。順著兩峰往西走,山崖忽然中斷,架設木橋將兩邊連通,上麵有一棵鬆樹,可以攀引著越過木橋,即是所謂的接引崖了。過了接引崖。穿過石岩縫隙向上攀登。亂石間連綴的地方很危險,以木料作石梁相架,也可以在其中行走,然而不如坐在岩石上往下窺探,景致更壯麗。走下接引崖,順小路往東行一裏多路,就是石筍硯。石筍杠山脊傾斜連綿,兩夾崖壁懸於山塢中,亂峰森羅萬象,它西邊的一麵就是在接引崖上所窺視的地方。石筍征側麵一山峰突起,上麵很多奇石怪鬆。登上山峰頂,俯瞰山穀中,正好與接引崖對視,峰回山轉,頓改前觀。

下峰,則落照擁樹,謂明晴可卜,踴躍歸庵。霞光設茶,引登前樓。西望碧痕一縷,餘疑山影。僧謂:“山影夜望甚近,此當是雲氣。”餘默然,知為雨兆也。
走下山峰,隻見夕陽擁圍著鬆樹,以為明天的晴朗是可以預卜了,不由得跳躍歡呼著趕回獅子林庵。霞光主持準備好茶水,引導我登上前樓。向西眺望,夭邊有一縷碧綠色的痕跡。我懷疑是山峰的陰影。霞光和尚說:“山影夜晚看起來很近,這應當是雲氣。”我一下子沉默無語,知道這是要下雨的預兆了。

初七日四山霧合。少頃,庵之東北已開,西南膩甚指霧氣非常凝滯厚重,若以庵為界者,即獅子峰亦在時出時沒間。晨餐後,由接引崖踐雪下。塢半一峰突起,上有一鬆裂石而出,巨幹高不及二尺,而斜拖曲結,蟠翠三丈餘,其根穿石上下,幾與峰等,所謂“擾龍鬆”是也。
初七日四周的山都被霧掩合成一體了。一會兒,庵東北麵的霧已經散開,而西南方的霧還很濃膩,如果以庵為分界處,就是很近的獅子峰也在霧中時現時沒。早餐後,由接引崖踏著積雪下山。山塢半腰上一座山峰突起,峰上有棵鬆樹掙裂開石頭而出,粗大的樹幹卻高不到二尺,向斜麵沿伸,彎曲盤結,翠綠的枝葉曲折環繞有三丈多長,樹根上上下下穿過石岩,其長度幾乎與山峰之高相等,這就是所謂的“擾龍鬆”了。

攀玩移時,望獅子峰已出,遂杖而西。是峰在庵西南,為案山。二裏,躡其巔,則三麵拔立塢中,其下森峰列岫,自石筍、接引兩塢迤邐至此,環結又成一勝。登眺間,沉霧漸爽舒朗,急由石筍矼北轉而下,正昨日峰頭所望森陰徑也。群峰或上或下,或巨或纖,或直或欹,與身穿繞而過。俯窺輾顧,步步生奇,但壑深雪厚,一步一悚。
攀登遊玩了一段時間,看看已走出獅子峰,於是拄著手杖往西走。這座山峰在獅子林庵的西南方,叫案山。走二裏路後,登上案山之巔,三麵拔地而起峙立山塢中,山下麵是森羅萬象的峰巒和眾多的山嶺,從石筍狂、接引崖兩處山塢曲折連綿到這裏,環繞盤結又形成一處勝景。登高遠眺之間,濃霧漸漸輕爽開朗,急忙從石筍斑北麵楚轉而下,正是昨天在峰頂所看見的陰森道路了。群峰有的很高有的很低,有的巨大有的纖小,有的峭直有的傾斜,行進其中往往察身穿繞而過。俯仰窺視,輾轉回顧,每走一步都產生新奇的感覺;但是山穀深而積雪厚,每走一步都有一種恐懼。

行五裏,左峰腋一竇透明,曰“天窗”。又前,峰旁一石突起,作麵壁狀,則“僧坐石”也。下五裏,徑稍夷,循澗而行。忽前澗亂石縱橫,路為之塞。越石久之,一闕新崩,片片欲墮,始得路。仰視峰頂,黃痕一方,中間綠字宛然可辨,是謂“天牌”,亦謂“仙人榜”。又前,鯉魚石;又前,白龍池。共十五裏,一茅出澗邊,為鬆穀庵舊基。再五裏,循溪東西行,又過五水,則鬆穀庵矣。再循溪下,溪邊香氣襲人,則一梅亭亭正發,山寒稽雪,至是始芳。抵青龍潭,一泓深碧,更會兩溪,比白龍潭勢既雄壯,而大石磊落,奔流亂注,遠近群峰環拱,亦佳境也。還餐鬆穀,往宿舊庵。餘初至鬆穀,疑已平地,及是詢之,須下嶺二重,二十裏方得平地,至太平縣共三十五裏雲。
走了五裏路,見左邊山峰腋部有一孔穴透出光明,稱作“天窗”。又前行,山峰旁一石突起,作麵壁的形狀,則是“僧坐石”了。往下走五裏路,道路稍稍平坦,順著山澗水前行。忽然前麵山澗中亂石縱橫,路為之阻塞。越過亂石走了很久,見到新崩開的一個缺口,片片石壁似乎就要墮落,才重新找到行路。仰視峰頂,有黃色的一方痕跡,中間綠色的字宛然可辨認,這就叫“天牌”,也叫作“仙人榜”。又前行,到鯉魚石;再往前行,是白龍池。總計走了十五裏路,一座茅廬出現在澗水邊,這是鬆穀庵的舊址。再走五裏路,順著溪水邊向東西方向走,又渡過五條溪水,就到達鬆穀庵了。再順著溪水往下走,溪邊陣陣香氣襲人,是一棵亭亭玉立的梅樹正在開花,山穀嚴寒到處積雪,到這裏才開始有花香芬芳。抵達青龍潭,這是一亂深得碧綠的水,又彙合了兩條溪水,比之白龍潭,氣勢既雄壯,又有突兀的大石,奔流的溪水向潭中亂注,遠處近處的群峰環衛著,也是一處優美的景觀。回到鬆穀庵吃晚飯,在鬆穀庵舊址的茅廬裏往宿。我初到鬆穀庵時,猜測已經是平地,等到這裏詢問人,說是還必須走下二重山嶺,二十裏山路後方能夠找到平地,到太平縣共有三十五裏路雲雲。

初八日擬尋石筍奧境,竟為天奪,濃霧迷漫。抵獅子林,風愈大,霧亦愈厚。餘急欲趨煉丹台,遂轉西南。三裏,為霧所迷,偶得一庵,入焉。雨大至,遂宿此。
初八日準備去尋覓石筍狂的奧秘之境,不料竟然被上天所剝奪。濃霧迷漫山野,抵達獅子林時,風更大,霧也愈加濃厚。我急切想要疾趨煉丹台,於是轉向西南方向。走三裏路,被濃霧迷失了道路,偶然得見一庵,就進入庵裏。大雨下起來,於是隻好在此住宿。

初九日逾午少霽晴。庵僧慈明,甚誇西南一帶峰岫不減石筍矼,有“禿顱朝天”、“達摩麵壁”諸名。餘拉潯陽蹈亂流至壑中,北向即翠微諸巒,南向即丹台諸塢,大抵可與獅峰競駕,未得比肩石筍也。雨踵至,急返庵。
初九日過了中午,天氣稍稍晴朗。庵裏的和尚慈明,很誇獎庵西南一帶的山峰岩洞,認為不減石筍狂的險奇,有“禿顱朝天”、“達摩麵壁”諸名勝可供遊覽。我拉著得陽叔翁踏過亂流來到山穀之中,向北走就是翠微峰等各峰巒,向南走就是煉丹台等各山塢,景致大體上可與獅子峰並駕齊驅,而不能與石筍班比肩一致了。雨接踵而至,我們急忙返回庵中。

初十日晨雨如注,午少停。策杖二裏,過飛來峰,此平天矼之西北嶺也。其陽塢中,峰壁森峭,正與丹台環繞。二裏,抵台。一峰西垂,頂頗平伏。三麵壁翠合遝重疊,前一小峰起塢中,其外則翠微峰、三海門蹄股拱峙。登眺久之。東南一裏,繞出平天矼下。雨複大至,急下天門。兩崖隘肩,崖額飛泉,俱從人頂潑下。出天門,危崖懸疊,路緣崖半,比後海一帶森峰峭壁,又轉一境。“海螺石”即在崖旁,宛轉酷肖,來時忽不及察,今行雨中,頗稔其異,詢之始知。已趨大悲庵,由其旁複趨一庵,宿悟空上人處。
初十日早晨,大雨如注,中午時稍為停了一會。拄手杖走二裏路,經過飛來峰,這是平天斑西北麵的山嶺。飛來峰南麵的山塢中,山峰壁立陡峭,正好與煉丹台相互環繞。二裏路後,抵達煉丹台。向西垂的一座山峰,峰頂很平坦,三麵有青翠綠樹覆蓋的岩壁重重疊疊,前麵一座小峰巒突起於山塢中,山塢外則是翠微峰、三海門像腳與腿一般地環衛峙立著。登上峰頂四處眺望了很久。向東南方走一裏路,從天平斑下繞出來。大雨重又下起來,急忙走下天門。兩旁狹隘得僅有肩寬,崖頂上的飛泉,都是從人頭上潑下來。走出天門,高聳的山崖懸空重疊,道路沿著山崖半腰延伸,比之後海一帶森嚴的山峰、陡峭的岩壁,又轉變為另一種境地。“海螺石”就在岩崖旁邊,宛轉的形態非常像隻海螺。來的時候忽略了,來不及仔細觀察,現在在雨中行走,倒很熟悉它奇異之處,這是詢間別人後才知道的。後來去大悲庵,從大悲庵旁又再去另一庵,在悟空上人處宿歇。

十一日上百步雲梯。梯磴插天,足趾及腮,而磴石傾側崡岈,兀兀挺立高聳欲動,前下時以雪掩其險,至此骨意俱悚。上雲梯,即登蓮花峰道。又下轉,由峰側而入,即文殊院、蓮花洞道也。以雨不止,乃下山,入湯院,複浴。由湯口出,二十裏抵芳村,十五裏抵東潭,溪漲不能渡而止。黃山之流,如鬆穀、焦村,俱北出太平;即南流如湯口,亦北轉太平入江;惟湯口西有流,至芳村而巨,南趨岩鎮,至府西北與績溪會。
十一日登上百步雲梯。百步雲梯的石瞪很陡,似乎一直插入了藍天,爬石瞪時腳趾幾乎觸到臉腮,而且石瞪的石條傾斜、中間空隙很大,高凸突兀,似乎在動。先前下山時因積雪掩蓋了它的險要,到現在看清了不覺毛骨和心裏都一齊恐懼起來。上完百步雲梯,隨即登上去蓮花峰的路。又向下轉,由蓮花峰側麵前進,就是通向文殊院、蓮花洞的路了。因為雨一直不停,於是下山,進溫泉院裏,再次沐浴。由湯口出來,行二十裏路抵達芳村,走十五裏抵達東潭,溪水暴漲不能過渡而停下來。黃山的溪流,如鬆穀溪、焦村溪,都是向北流出太平縣;即便向南流的湯口溪,也向北轉,流到太平縣後再流向長江;唯獨湯口西邊有條溪流,到芳村而成巨流,向南流去岩鎮,到徽州府西北麵與績溪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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