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日桂王臨朝,命承奉劉及王承奉之侄設齋桃花衝施僧。靜聞往投齋,唔王承奉之侄,始知前投揭議助之意,內司不爽。蓋此助非餘本意,今既得金物,更少貸於劉,便可西去。靜聞見王意如此,不能無望。餘乃議先往道州,遊九疑,留靜聞候助於此,餘仍還後與同去,庶彼得坐俟,餘得行遊,為兩便雲。
三月初一日桂王上朝處理王府事務,命令劉承奉和王承奉的侄子在桃花衝設齋飯施舍僧人。靜聞前去吃齋,見到王承奉的侄子,才知道這之前金祥甫寫啟事送到內司商議救助我幾個的那個意向,內司沒能應承。這個救助方式不是我的本意,如今既然得到金祥甫借給的銀兩,再向劉明宇稍微貸一些,便可往西旅遊。靜聞見王承奉意下如此,不能沒有一點指望。於是我與靜聞商議決定,我先前往道州,遊曆九疑山,留下靜聞在此等候救助,我重新回到衡州城後與他一同走,這樣他得以坐等救助,我得以出遊,符合雙方各自的心願。
初二日,乃促得金祥甫銀,仍封置金寓,以少資隨身。劉許為轉借,期以今日,複不能得。予往別,且坐候之,遂不及下舟。
初二日這天才催到金祥甫借給的銀兩,我將它仍然封起來放在寓所,隻隨身帶少量費用。劉明宇答應為我轉借資金,約定今天就借到交給我,結果又不能拿到。我去與他辭別,並坐在他家中等候他,於是未來得及上船。?
初三日,早出柴埠門登舟。劉明宇先以錢二千並絹布付靜聞,更以糕果追予於南關外。時餘舟尚泊柴埠未解維,劉沿流還覓,始與餘遇,複訂期而別。是日風雨複作,舟子遷延,晚移南門埠而泊。
初三日早早地出了柴埠門登上船。劉明宇先將兩千文錢連同一些絹布交給靜聞,再帶著糕點果品到南關外追趕我。當時我乘的船還停泊在柴埠,沒有開船,劉明宇沿江流找回來,才與我相遇,我倆又約定了見麵的日期才辭別。這天風雨又起,船夫有意拖延,晚間將船劃到南門埠停泊。
初四日,平明行,風暫止,夙雨霏霏。下午過汊江,抵雲集潭,去予昔日被難處不遠,而雲集則艾行可沉汨之所也。風雨淒其,光景頓別,欲為《楚辭》招之,黯不成聲。是晚泊於雲集潭之西岸,共行六十餘裏。
初四日天亮時出發,風暫時停了,昨日以來的霏霏細雨仍不停地下著。下午經過漢江,抵達雲集潭,這裏離開我前些天遇難的地方不遠,就是艾行可沉沒的處所。風雨寒涼,風光景物頓時變了樣,想依照《楚辭》句式吟誦一段悼念文為艾行可招魂,但心神沮喪說不出話。晚上停泊在雲集潭西岸,這天共行了六十多裏。
初五日,雷雨大至。平明發舟,而風頗利。十裏,過前日畏途,沉舟猶在也。四裏,過香爐山,其上有灘頗高。又二十五裏,午過桂陽河口,桂陽河自南岸入湘。〔舂水出道州舂陵山,巋水出寧遠九疑山,經桂陽西境,合流至此入湘,為常寧縣界。由河口入,抵桂陽尚三百裏。〕又七裏,北岸有聚落村落名鬆北。又四裏,泊於瓦洲夾。共行五十裏。
初五日雷聲隆隆,大雨傾注。天亮時開船,風很便於航行。十裏,經過前些天遭搶劫的那段凶險可怕的路,那隻沉船的殘骸還在。再行四裏,經過香爐山,它的上遊不遠處有個沙灘很高。又行二十五裏,中午過了桂陽河口,桂陽河從湘江南岸彙入湘江。〔春水源出道州春陵山,巋水源出寧遠縣九疑山,流經桂陽州西境而合流,到此處彙入湘江,成為常寧縣縣界。從河口進入桂陽河航行,抵達桂陽州城還有三百裏。〕又行七裏,江北岸有個村落名叫鬆北。又行四裏,停泊在瓦洲夾。這夭共行了五十裏。
初六日,昧爽行,雨止風息。二十裏,過白坊驛,聚落在江之西岸,至此已入常寧縣界矣。又西南三十裏,為常寧水口,其水從東岸入湘,亦如桂陽之口,而其水較小,蓋常寧縣治猶在江之東南也。又西十五裏,泊於糧船埠,有數家在東岸,不成村落。是日共行六十五裏。
初六日黎明開船,雨不再下,風也停了。行二十裏,經過白坊釋,村落位於江的西岸上,到這裏已進入常寧縣界了。又往西南行三十裏,為常寧縣來的水彙入湘江的水口,那水從東岸彙入湘江,也如同桂陽河彙入湘江的水口處一樣,但它比桂陽河小。大概常寧縣城還在江的東南方。又往西行十五裏,停泊在糧船埠,有幾家人住在江東岸,不成村落,這天共行了六十五裏。
初七日,西南行十五裏,河洲驛。日色影現,山岡開伏。蓋自衡陽來,湘江兩岸雖岡陀繚繞,而雲母之外,尚無崇山傑嶂。至此地,湘之東岸為常寧界,湘江西岸為永之祁陽界,皆平陵擴然,岡阜遠疊也。又三十裏,過大鋪,於是兩岸俱祁陽屬矣。上九州灘,又三十裏,泊歸陽驛。
初七日往西南行十五裏,到河洲驟。日光隱隱閃現,山岡相互分隔開並低伏下去。大概說,從衡陽縣來,湘江兩岸雖然山岡坡壟盤繞綿延,但雲母山之外,還沒見到其它高峻陡險的山。到此地,湘江的東岸為常縣地界,湘江的西岸為永州府的祁陽縣地界,兩邊都是平衍寬展的大土山,遠處岡阜交錯重疊。又行三十裏,過大鋪,從大鋪以後江兩岸就都是祁陽縣的轄地了。上了九州灘,又行三十裏,停泊在歸陽釋。
初八日,飯後餘驟疾急病,呻吟不已。六十裏,至白水驛。初擬登訪戴宇完,謝其遇劫時解衣救凍之惠,至是竟不能登。是晚,舟人乘風順,又暮行十五裏,泊於石壩裏,蓋白水之上流也。是日共行七十五裏。按《誌》:白水山在祁陽東南二百餘裏,山下有泉如白練。(缺)去祁陽九十餘裏,又在東北。是耶,非耶?
初八日飯後我驟然得病,不停地呻吟。行六十裏,到白水釋。起初打算登岸去拜訪戴宇完,感謝他在我遭到搶劫時解衣救凍的恩惠。現到了這裏竟然不能登岸。這晚,船夫乘風順,傍黑後又行十五裏,停泊在石壩裏,這是白水的上遊。這天共行了七十五裏。〔按照誌書記載:白水山在祁陽縣東南兩百多裏,山下有泉流,如同白練。(有缺文)距離祁陽縣城有九十多裏,又在縣城的東北方。這記載是對還是錯?〕
初九日,昧爽,舟人放舟,餘病猶甚。五十餘裏,下午抵祁陽,遂泊焉,而餘不能登。先隔晚將至白水驛,餘力疾起望西天,橫山如列屏,至是舟溯流而西,又轉而北,已出是山之陽矣,蓋即祁山也。山在湘江北,縣在湘江西,祁水南,相距十五裏。其上流則湘自南來,循城東,抵山南轉,縣治實在山陽、水西。而縣東臨江之市頗盛,南北連峙,而西向入城尚一裏。其城北則祁水西自邵陽來,東入於湘,遂同曲而東南去。
初九日黎明時,船夫開船,我仍病得很曆害。行了五十多裏,下午抵達祁陽縣城,船便停泊下來,而我居然不能登岸。這之前,昨晚船將到白水騷時,我竭力支撐著病體起來向西天眺望,見一山橫貫如同一道屏障,從白水騷後船溯流西行,後又折往北,到祁陽縣城便已經繞到那山的南麵了,那山大概就是祁山。祁山在湘江北麵,縣城在湘江西岸、祁水南岸,山與縣城相距十五裏。縣城的上遊,湘江從南麵流來,順城東流去,抵達山下而折向南,縣城實際上在祁山南麵,湘江西岸。縣城東邊臨江的集市很興盛,南北貫連,從集市上向西進入城中還有一裏。城的北麵,祁水從西麵的邵陽縣流來,繞到城東彙入湘江,合流後便往東南繞流而去。
初十日,餘念浯溪之勝,不可不一登,病亦稍差chài病愈,而舟人以候客未發,乃力疾起。沿江市而南,五裏,渡江而東,已在浯溪下矣。第所謂獅子袱者,在縣南濱江二裏,乃所經行地,而問之,已不可得。豈沙積流移,石亦不免滄桑耶?浯溪由東而西入於湘,其流甚細。溪北三崖駢峙,西臨湘江,而中崖最高,顏魯公所書《中興頌》高鐫崖壁,其側則石鏡嵌焉。石長二尺,闊尺五,一麵光黑如漆,以水噴之,近而崖邊亭石,遠而隔江村樹,曆曆俱照徹其間。不知從何處來,從何時置,此豈亦元次山所遺,遂與顏書媲勝耶!宋陳衍雲:“元氏始命之意,因水以為浯溪,因山以為峿山,作室以為廡亭,三吾之稱,我所自也。製字從水、從山、從廣,我所命也。三者之目,皆自吾焉,我所擅而有也。”崖前有亭,下臨湘水,崖巔石巉簇〔立〕,如芙蓉叢萼。其北亦有亭焉,今置伏魔大帝像。崖之東麓為元顏祠,祠空而隘。前有室三楹,為駐遊之所,而無守者。越浯溪而東,有寺北向,是為中宮寺,即漫宅舊址也,傾頹已甚,不勝吊古之感。時餘病怯行,臥崖邊石上,待舟久之,恨磨崖碑拓架未徹通撤而無拓者,為之悵悵!既午舟至,又行二十裏,過媳婦娘塘,江北岸有石娉婷立岩端,矯首作西望狀。其下有魚曰竹魚,小而甚肥,八九月重一二斤,他處所無也。時餘臥病艙中,與媳婦覿dī當麵麵而過。又十裏,泊舟滴水崖而後知之,矯首東望,已隔江雲幾曲矣。滴水崖在江南岸,危岩亙空,江流寂然,荒村無幾,不知舟人何以泊此?是日共行三十五裏。
初十日我心想語溪的勝跡美景,不可不登陸一遊,病也稍好了些,而且船夫因為等候其他乘客未開船,於是竭力支撐著病體起身登上岸。沿江邊的集市往南,走五裏,渡過江流向東過去,便已在涪溪的下麵了。聽說獅子袱在縣城南邊離江兩裏遠的地方,就是我已經過的地方,但四處詢問,卻已找不到。難道是因為泥沙淤積水流遷徙,使得石頭也發生了滄海桑田般的變遷嗎?語溪從東往西彙入到湘江,水蒯良細小。溪北麵三座山崖並列聳立,西臨湘江。中間的山崖最高,顏魯公書寫的《中興頌》高高地刻在崖壁上,它的側邊鑲嵌著一塊石鏡,那石塊長兩尺,寬一尺五,有一麵光亮而顏色是黑的,如同用水噴在漆上,近處崖邊的亭子、石頭,遠處江對麵的村莊樹木,都清晰地映射到石塊上。不知這石鏡是從何處弄來,何時嵌到崖壁上的,難道也是元次山遺留下來,從而與顏魯公書寫的《中心頌》相媲美的嗎?宋人陳衍說,“元氏起初命名的意思是:因水而命名為語溪,因山而命名為晤山,建屋而命名為瘩亭,三‘吾,的名稱,是我自個取的,所造的三個字分別以‘水’、以‘山’、以‘廣’作為偏旁部首,是我構想的。三樣景物的名目,都是從我開始,都是屬於我專有的。”山崖前有座亭子,下臨湘水,山崖頂部石頭高峻叢集,如同芙蓉花上叢密的粵片。山崖北麵也有座亭子,如今亭中置放著伏魔大帝的塑像。山崖的東麓為元顏祠,祠中空蕩蕩的而且狹小。祠前有三間屋子,是供人們駐留而遊覽此地的處所,但沒有守護的人,越過屑溪往東,有座寺朝向北麵,這是中宮寺,它就是漫宅的舊址,已經倒塌得很嚴重,不能產生憑吊往古事跡的感慨。當時我因病怕走路,躺在山崖邊的石頭上,等船好長時間,遺憾的是拓印摩崖碑的架子沒有撤除但沒有拓工,為此感到悵然若失。已經是中午船才來到,又行二十裏,經過媳婦娘塘,江北岸有塊岩石,如婷婷女子立在岩端,舉頭做出向西望的姿勢。石頭下麵的水中有一種魚叫竹魚,小而很肥,到八九月間可以長到一二斤重,其它地方沒有這種魚。當時我臥病船艙中,僅僅看了媳婦石一眼就過去了。又行十裏,船停在滴水崖後才知道那石的特別,舉首向東望去,已經隔著幾曲江流幾重雲霧了。滴水崖位於江南岸,高高的岩石聳貫雲空,江流靜靜地流淌,周圍隻有幾個荒僻的小村子,不知船夫何以停泊在此。這天共行了三十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