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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  

卷四十四 楚遊日記十一

二十七日雨色已止,而濃雲稍開。亟飯,逾馬蹄石嶺,三裏,抵玉琯岩之南,覓所期劉姓瑤人,欲為三分石之行。而其人以雲霧未盡,未可遠行,已往他所矣。複期以明日。其人雖不在,而同居一人於山中甚熟,惜患瘡不能為導,為餘言:玉琯乃何侯故居,古舜祠所在,其東南山上為煉丹觀故址。《誌》言在舜廟北簫韶、杞林之間,中有石臼,鬆穿臼而生,枝柯拳曲如龍。餘遍詢莫知其處,想鄭舜卿所雲訪鄭安期之鐵臼,豈即此耶?然宋時已不可征矣。《誌》又引《太平廣記》,魯妙典為九疑女冠,麓林道士授《太洞黃庭經》,入山十年,白日升天,而山中亦無知者。九疑洞之西,地名有魯觀,亦無餘跡。舜卿碑所雲玉妙,想豈即其人耶?舜卿《永福碑》又雲:“訪成武丁於名樓。”樓亦無征矣。飛龍洞又名仙樓岩,豈即石樓之謂耶?不然,何以又有此鐫也?由此東行五十裏,有三石參天,水分三處,俗呼為舜公石,即三分石也。〔路已湮。〕由此南行三十裏,有孤崖如髻,盤突山頂,欲呼為舜婆石。〔有徑可達。〕其下有蒲江,過嶺為麻江,由麻江口搭筒櫓舡可達錦田其人以所摘新茗為獻。乃仍返斜岩。中道過永福故址,見其南溪甚急,雖西下瀟江,而東北南三而皆予所經,未睹來處,乃溯流尋之。則故址之左,石崖倒懸,水由下出,崖不及水者三尺,而其下甚深,不能入也。過馬蹄石,見嶺北水北流,憶昨過聖殿西嶺,見嶺南水南流,疑其水俱會而東去,因東趨簫韶北麓,見其水又西注者,始知此塢四麵之水俱無從出,而楊梅下洞之流為爛泥河者,即此眾水之沁地而入者也。兩嶺之間,中有釜底凹向,名山潭,有石穴在桑塢中,僚人耕者以大石塞其穴,水終不蓄。桑園葉樹千株,蠶者各赴采,乃天生而無禁者。是日仍觀瀑炙薪於岩中,而雲氣漸開,神為之爽。因念餘於此洞有緣,一停數日,而此中所曆諸洞,亦不可無殿最順序,因按列書之為永南洞目。月岩第一,道州;紫霞洞第二,九疑;蓮花洞第三,江華;獅岩第四,江華;朝陽岩第五,永州;澹岩第六,永州,大佛嶺側岩第七,江華;玉琯岩第八,九疑;華岩第九,道州;月岩南嶺水洞第十,道州;飛龍岩第十一,九疑;麻拐岩第十二,江華。此外尚有經而不勝書,勝而不及到者,不罄附於此。
二十七日雨已經停止,濃雲稍微散開了些。我們趕忙吃了飯,翻過馬蹄石嶺,走三裏,抵達玉館岩的南麵,找尋所約定過的姓劉的瑤族人,想作三分石的旅行。但那人因為雲霧未散盡,認為不可遠行,已經到其他地方去了。這樣,又定在第二天去。那人雖然不在,但與他住在一起的一個人對山中的情況很熟悉,可惜他生瘡不能作向導,他對我講:玉館岩就是何侯的故居、古舜祠所在地,它東南麵的山上為煉丹觀故址。〔誌書上說煉丹觀故址在舜廟北麵簫韶、祀林兩峰之間,有個石臼,鬆樹穿過石臼生長出來,枝權屈曲如龍。我到處打聽而不知道它的所在,我想鄭舜卿所說的他要尋訪的鄭安期的鐵臼,難道就是煉丹觀故址的這個石臼嗎?然而宋代時就己不可征詢了。誌書又摘引《太平廣記》,說魯妙典為九疑山道觀中的女道士,麓林道士給她傳授《大洞黃庭經》,她入山十年後,在某一白日升了天,而山中也沒有知道的人。九疑洞的西邊,有個地方叫魯觀,也沒有其他的遺跡。鄭舜卿撰的碑文中所說的玉妙,想必就是這人嗎?鄭舜卿撰寫的《永福碑》又說:“到石樓尋訪成武丁的遺跡。”這石樓也無從征詢了。飛龍洞又叫仙樓岩,難道就是所稱的石樓嗎?不然,何以又有此雕刻呢?〕由玉館岩往東行五十裏,有三塊石頭高高聳入雲霄,水從那裏分流三處,俗稱為舜公石,它就是三分石。到三分石的路已經湮沒。由玉館岩往南行三十裏,有座孤崖如發髻一樣,盤繞突立在山頂,俗稱為舜婆石。有小路可以通到那裏。〔舜婆石下有條蒲江,翻過嶺為麻江,由麻江口搭乘筒槽船可達錦田。〕那人把摘來的新茶奉送了我一些,於是我仍舊返回斜岩。中途經過永福寺故址,見它南麵有條溪水流得很急,這條溪雖然是往西流下瀟江的,但它的東北南三麵都是我已到過的,隻是未遊覽過來處,於是溯流探尋。永福寺故址的左邊,石崖倒懸,水從石崖下流出來,崖離水麵三尺,但下麵很深,不能下去。經過馬蹄石時,見到嶺北的水往北流,回想起昨天經過聖殿西麵的山嶺時,見到嶺南的水往南流,我懷疑它們都會合在一起而往東流去,於是往東疾行到簫韶峰北麓,但卻見到這裏的水又往西流注,這才知道這個山塢中四麵流來的水都沒有出處,而楊梅洞下層洞中彙流成爛泥河的水,就是這眾多水流滲到地下而進入洞中去的。兩座嶺之間,中部有一處如鍋底,向下凹陷,名叫山潭。有個石穴位於滿是桑樹的山塢中,在山塢中耕種的僚人用大石頭堵塞石穴,但水始終不能蓄積起來。桑園中有千百棵桑樹,養蠶的人各自前往采摘,它們是天然生長的沒有采摘禁令。這天仍舊在斜岩中一邊觀瀑一邊燒柴火烘烤,雲氣漸漸散開,精神為之爽暢。由此想到我與這個岩洞有機緣,一停留就是幾天,而對於在永州府遊曆過的各洞,也不可不評出個高低等次,於是按位次書寫出永州府南境各洞的名稱。〔月岩第一,在道州;紫霞洞第二,在九疑山;蓮花洞第三,在江華縣;獅岩第四,在江華縣;朝陽岩第五,在永州府,澹岩第六,在永州府;大佛嶺側麵的岩洞第七,在江華縣;玉館岩第八,在九疑山;華岩第九,在道州;月岩南麵山嶺中的水洞第十,在道州,飛龍岩第十一,在九疑山;麻拐岩第十二,在江華縣。又聽說道州長田有中朗洞勝景,沒來得及去。此外還有些雖然經過但不值得記錄或景致優美而未能遊曆到的,不能完全附錄在此。〕

二十八日五鼓,飯而候明。仍過玉琯南覓導者。其人始起炊飯,已乃肩火具前行。即從東上楊子嶺,二裏登嶺,上即有石,人立而起,獸蹲而龍蝘yǎn同“偃”,即仰麵而臥,其上皆盤突。從嶺上東南行坳中,地名茅窩。三裏,皆奇石也。下深窩,有石崖嵌削,青玉千丈,四麵交流,搗入岩洞,墜巨石而下,深不可測,是名九龜進岩,以窩中九山如龜,其水皆向岩而趨也。其岩西向,疑永福旁透崖而出者,即此水也。又東南二裏,越一嶺,為蟠龍峒水口。峒進東尚深,內俱高山瑤。又登嶺一裏,為清水潭。嶺側有潭,水甚澄澈。〔其東下嶺,韭菜原道也。〕又東南二裏,渡牛頭江。江水東自紫金原來,江兩崖路俱峭削,上下攀援甚艱,時以流賊出沒,必假道於此,土人伐巨枝橫截崖道,上下俱從樹枝,或伏而穿其胯,或騎而逾其脊。渡江即東南上半邊山,其東北高山為紫金原,山外即藍山縣治矣。其西南高山為空寮原,再南為香爐山。空寮原山上有白石痕一幅,上自山巔,下至山麓,若懸帛然,土人謂之“白綿”。香爐山在玉琯岩南三十裏,三分石西北二十裏,高亞於三分石,頂有澄潭,廣二三畝,其中石筍兩枝,亭亭出水麵三丈餘,疑即《誌》所稱天湖也。第《誌》謂在九疑麓,而此在山頂為異,若山麓則無之。由〔半邊〕山上行五裏,稍下為狗矢窩。於是複上,屢度山脊,狹若板築,屢踄山頂,下少上多,共東南五裏而出鼇頭山。先是積霧不開,即半邊、鼇頭諸山,近望不及,而身至輒現。至是南眺三分石,不知所在。頃之而濃雲忽開,瞥然閃影於高峰之頂,〔與江山縣江郎山相似。一為浙源,一為瀟源,但江郎高矗山半,此懸萬峰絕頂為異耳。〕半邊、鼇頭二山,其東北與紫金夾而為牛頭江,西南與空寮〔香爐〕夾而為瀟源江,即三分石水。此乃兩水中之脊也。二水合於玉琯東南,西下魯觀與蒲江合,始勝如葉之舟而出大洋焉。由鼇頭東沿嶺半行,二裏始下。三裏下至爛泥河,始得水而炊,已下午矣。由爛泥河東五裏逾嶺,嶺側小路為冷水坳,盜之內藪也。下嶺三裏為高梁原,乃藍山西境,亦盜之內藪也。此嶺乃藍山、寧遠分界,在三分石之東,水亦隨之。〔餘往三分石,下爛泥河,〕於是與高梁原分道。折而西南行,又上一嶺,山花紅紫鬥色,自鼇頭山始見山鵑藍花。至是又有紫花二種,一種大,花如山茶;一種小,花如山鵑,而豔色可愛。又枯樹間蕈黃白色,厚大如盤。餘摘袖中,夜至三分石,以箐穿而烘之,香正如香蕈。山木幹霄。此中山木甚大,有獨木最貴,而楠木次之。又有壽木,葉扁如側柏,亦柏之類也。巨者圍四、五人,高數十丈。瀟源水側渡河處倒橫一楠,大齊人眉,長三十步不止。聞二十年前,有采木之命,此豈其遺材耶!上下共五裏而抵瀟源水。其水東南從三分石來,至此西去,而經香爐山之東北以出魯觀者。乃絕流南渡,即上三分嶺麓。其嶺峻削不容足,細徑伏深箐jīng細竹中,俯首穿箐而上,即兩手挽之以移足。其時箐因夙霧淋漓,既不能矯首其上,又不能平行其下,惟資之為垂空之繘jú練汲水之竹繩,則甚有功焉。如是八裏,始漸平。又南行嶺上二裏。時夙霧仍翳,望頂莫辨,而晚色漸合,遂除箐依鬆,得地如掌。山高無水,有火難炊。命導者砍大木積而焚之,因箐為茵,為火為幃,為度宵計。既瞑,吼風大作,卷火星飛舞空中,火焰遊移,倏而奔突數丈,始以為奇觀。既而霧隨風陣,忽仰明星,忽成零雨,擁傘不能,擁被漸濕,幸火威猛烈,足以敵之。五鼓雨甚,亦不免淋漓焉。
二十八日五更時,吃了飯等著天亮,仍然過到玉館岩南麵找那導遊。那人剛起來做飯,很快,他便扛了火具往前走。隨即就從東麵上了楊子嶺,兩裏後登上嶺頭,嶺頭上有許多石頭,有的如人站立一樣聳起,有的似蹲踞的野獸、若臣袱的長龍,到處盤曲突兀。從嶺上朝東南往山坳中走,〔山坳名叫茅窩。〕三裏路上都是些形態奇異的石頭。下到深陷的山窩中,有座石崖岩石張開,若刀削一般,青玉般的瀑布高懸千丈,從四麵彙流來,搗入岩洞,從大石頭上傾瀉而下,深不可測。這裏叫九龜進岩,因為山窩中九座山都如同烏龜,山上的水都向岩洞中流淌。這個岩洞朝向西麵,我懷疑永福寺故址旁穿過崖壁流出的,就是此水。又往東南走二裏,越過一座嶺,為蟠龍炯水口。〔這個酮朝東邊進去還很深,裏麵居住的都是高山瑤。〕又朝嶺上登一裏,為清水潭。嶺側邊有個潭,水非常清澈。從潭東麵下嶺,是到韭菜原的路。又往東南走兩裏,渡牛頭江。江水從東邊的紫金原流來,江兩邊山崖上的路都很峭削,上下攀爬十分艱難。當時因為有流竄的盜賊出沒,必須從這裏借道走,所以當地人砍伐了些大樹枝橫阻在山崖間的路中,上和下都從樹枝間過,或蹲伏著從樹枝下穿過,或騎坐著從樹枝背上越過。渡過牛頭江便往東南爬上半邊山,半邊山東北麵的高山為紫金原,〔山外就是藍山縣縣城了。〕西南麵的高山為空寮原,再往南為香爐山。〔空寮原山上有條白色石紋,上自山頂,下至山麓,若懸掛著的一幅帛布,當地人稱它為“白綿細”。香爐山在玉館南麵三十裏,三分石西北二十裏,高亞於三分石,頂上有個清澈的潭,寬二三畝,潭中有兩枝石筍,亭亭露出水麵三丈多,我懷疑這潭就是誌書上所稱的天湖。隻是誌書上說天湖在九疑山麓,而此潭在山頂,這是不同的,若說山麓則沒有湖泊。〕從半邊山朝上行五裏,稍往下走為狗矢窩。從狗矢窩又往上走,屢次度過山脊,但都狹窄得如一堵土牆,又屢屢從山頂上過,一路下少上多,往東南共走五裏便出了鼇頭山。這之前積霧未散開,即便是半邊、鼇頭等各山峰,到了近處都望不見,而身到山間就顯現出來。等出了鼇頭山,往南眺望,三分石不知在哪裏。不一會,濃雲忽然散去,高高的峰頂上很短暫地閃現了一下三分石的影子,與江山縣的江郎山相似。一個是浙江的發源地,一個是瀟江的發源地,但江郎山高高矗立在半山間,三分石卻懸在眾多山峰的最高頂端,這是不同之處。半邊、鼇頭兩山,與東北麵的紫金原夾峙,中間為牛頭江,與西南麵的空寮原和香爐山夾峙,中間為瀟源江,〔即發源於三分石的水。〕我們所在的地方是兩條水中間的山脊。這兩條水彙合在玉館岩東南,往西流下魯觀與蒲江交彙後,才能航行輕便的小船,而流向寬闊的山間平壩中去。我們從鼇頭山東麵沿著半山腰走,兩裏後才往下行。三裏下到爛泥河,才找到水做飯,已經是下午了。〔從爛泥河東麵五裏處翻越山嶺,嶺側麵小路經過的地方為冷水坳,是盜賊聚集的地方。下了嶺走三裏為高梁原,它是藍山縣的西境,也是盜賊會聚之地。這座嶺是藍山、寧運兩縣的分界,位於三分石東麵,水也依此嶺而分流。〕我到三分石,下到爛泥河中,便與去高梁原的路分道。折往西南走,又攀上一座嶺,嶺間各種紅的、紫的野花爭奇鬥豔,〔從到鼇頭山後才見到藍色的山鵑花。到這裏又有兩種紫色的花,一種大,花朵如山茶花;另一種小,花朵如山鵑,而豔麗的顏色十分可愛。另外,枯樹間長著黃白色的覃,厚而且大如盤碟。我摘了些裝在袖管中,夜裏到三分石,用細竹穿起來烤熟吃,香味正如香覃。〕樹木聳入雲霄。〔這地方山中的樹很大,有一種叫獨木的最貴重,而楠木次之。又有一種叫壽木,葉子呈扁形,如同側柏,也屬於柏樹之類。樹木中大的夠四五人合抱,高幾十丈。瀟源水側邊渡河處倒橫著一棵楠木,直徑高到人的眉毛處,長有三十步還不止。聽說二十年前,有過采伐木材的命令,這棵楠木難道是那次砍伐中遺留下來的嗎?〕忽上忽下共走五裏而抵達瀟源水邊。這條水從東南方的三分石流來,到此處向西流去,經過香爐山的東北麵而流出魯觀。於是我們向南橫渡過水流,便上到三分嶺麓。那嶺高峻陡峭,不容置足,細小的道路隱沒在深竹叢中,我們低著頭從竹子中穿行而上,用兩手拉著竹子以移動腳步。當時竹林間因為早晨霧未散,小水點不斷往下滴,所以既不能昂起頭朝上走,又不能平平地從下麵通過,隻有借助這些深竹作為懸空攀越的繩索,不過這倒很有功效。如此走了八裏,路才漸漸平坦。又往南從嶺上走了兩裏。這時大霧仍然濃密地遮掩著,向山頂望什麼都分辨不清,而夜色漸漸合攏,於是清除掉靠鬆的細竹,得到巴掌大的一片空地。山高無水,有火也難以做飯。我叫導遊砍了些大木頭堆起來燒著,就著細竹作褥子,將火視為帳子,作過夜的打算。天黑後,大風吼叫,火星被卷起而在空中飛舞,火焰搖曳不定,倏忽間竄起幾丈高,開初我把這當作奇觀。旋即霧氣隨風陣陣湧來,忽兒仰頭是明星滿天,忽兒空中飄下零星小雨,撐著傘不能遮擋風雨,裹著被則被子漸被雨水打濕,幸好火勢猛烈,足以抵擋風雨的襲擊。五更時雨勢大起來,免不了被淋了個透。

二十九日天漸明,雨亦漸霽。仰見三分〔石〕,露影在指顧間,輒忍饑衝濕箐而南。又下山二裏,始知尚隔一峰也。度坳中小脊,複南上三裏,始有巨石盤崖;〔昨升降處皆峻土,無塊石,〕為導者誤。出其南,又一裏,東眺矗頂,已可捫而摩之,但為霧霾,不見真形,進窮磴絕。忽山雨大注,頂踵無不沾濡,乃返。過巨石崖,見其側有線路伏深箐中,雨巨不可上,上亦不得有所見。遂從故道下,至夜來依火處,擬從直北舊路下,就溪炊米。而火為雨滅,止存餘星,急覓幹燼引之,荷而下山。乃誤從其西,竟不得路。久之得微澗,遂炊澗中,已當午矣。躑躅莽箐中,久之,乃得抵澗,則五澗縱橫,交會一處,蓋皆三分石西南北三麵之水,而向所渡東來一溪在其最北。乃舍其一,渡其三,而留最北者未渡。循其南涯灘流而東,一裏,至來時所渡處,始涉而北。從舊道至爛泥,至鼇頭偶坐。聞蘭香甚,覽之即在坐隅,乃攜之行。至半邊山,下至牛頭河,暝色已合,幸已過險,命導者從間道趨韭菜原。蓋以此處有高山瑤居上。自此而南,絕無一寮liáo小屋,直抵高梁原而後有瑤居也。初升猶土山,既入而東下,但聞水聲潺潺在深壑。暗捫危級而下,又一裏,過兩獨木橋,則見火光熒熒。亟就之,見其伏畦旁,亦不敢問。已而有茅寮一二重,呼之,一人輒秉炬出,迎歸托宿焉。問其畦間諸火,則取乖者,蓋瑤人以蛙為乖也。問其姓為鄧,其人年及二十,談山中事甚熟。餘感其深夜迎宿,始知瑤猶存古人之厚也。亟燒枝炙衣,炊粥就枕焉。
二十九日天漸亮時,雨也漸停下。仰頭看見三分石很短暫地露了一下影子,於是就忍著饑餓從潮濕的竹林中朝南而上。又朝山下走兩裏,才知道三分石還隔著一座山峰。越過山坳中的小山脊,又往南朝上走三裏,才開始有巨大的石頭環繞在山崖上;昨夭上爬下行所經之處都是高峻的土坡,沒有石塊,被導遊帶錯了路。到了巨石盤繞的山崖南麵,又走一裏,往東眺望高高矗立的山頂,仿佛已經可以摸得到,但被霧掩沒,見不到它的真麵目,路到盡頭石瞪就沒有了。忽然,山中大雨傾盆,我們從頭到腳都被淋透,於是往回走。經過巨石盤繞的山崖時,見側麵有條若線一樣的細路隱沒在深竹叢中,但雨很猛不能上去,就算上去也不能見到什麼景物。於是從原路往下,到達昨天入夜後依傍著火堆躺臥的地方,打算從正北麵來時的路下山,到溪邊就著溪水做飯。然而火被雨澆滅了,隻殘存一些火星,我們急忙找了些燒剩的幹柴引著火,將火把扛著下山。但卻誤走朝西麵,竟然沒找到路。許久,見到一條細小的澗流,便在澗中燒火做飯吃,這時已經正午了。飯後極艱難而緩慢地行進在密草深竹叢中,許久才抵達一條澗流處,那裏五條澗流縱橫交會到一處,它們大約都是從三分石西、南、北三麵流來的水,我們來時所渡的從東麵流來的一條溪流在最北麵。於是舍棄其中的一條,渡過三條,而留下最北麵的那條沒有渡。沿著澗流南邊的灘流往東走,一裏,到達來時渡河處,這才涉水到了北麵。從原路到達爛泥河,到鼇頭山時小坐了一會。坐下後聞到蘭花很香,一尋找,那花就在我旁邊的一個角落裏,於是摘了它帶著走。到了半邊山,下到牛頭河邊,夜色已經合攏,幸好已經過了危險處。我叫導遊領我們從小路直奔韭菜原,因為這地方有高山瑤居住,而從這裏往南,絕無一間小屋,要直抵高梁原才有瑤族人家居住。開初往上爬時仍是土山,進了山往東朝下走,隻聽得深穀中水聲潺潺。黑暗中摸著高而險的石瞪往下走,又行一裏,跨過兩座獨木橋,就見到微亮的火光閃爍搖曳。趕忙奔到光亮處,見火光隱伏在田畦旁邊,也不敢詢問。隨後見到一兩間茅草屋,呼喊後,就有一人打著火把出來,迎我們進了他家住下。問他田畦間那些火把是怎麼回事,他說那些人是到田畦間捉乖的,瑤族人稱青蛙為“乖”。問後得知他姓鄧,年紀二十,他談論起山中的事來很熟悉。我感激他深夜迎我們住宿,由此我才知道瑤族人中仍保留著古人淳厚的風氣。進屋後,忙著燒樹枝烘烤衣服,並煮了粥,吃後就睡下。

三十日以隔宿不寐,平明乃呼童起炊。晨餐後行,始見所謂韭菜原,在高山之底,亦若釜焉。第不知夜來所聞水聲潺潺,果入洞,抑出峽也。窪中有澄潭一,甚深碧,為龍潭雲。西越一山,共二裏過清水潭,又一裏半,過蟠龍溪口。又一裏半,逾一嶺,過九龜進岩。遂上嶺,過茅窩,下楊子嶺,共五裏,抵導者家。又三裏,還飯於斜洞,乃少憩洞中,以所攜蘭花九頭花,共七枝,但葉不長聳,不如建耳。栽洞中當門小峰間石台上以供佛。下午始行,北過聖殿西嶺,乃西出娥皇、女英二峰間,已轉而東北行,共十裏,過太平營。又北五裏,宿於路亭。〔是夕始睹落照。〕
三十日因為前一夜沒有睡著,天亮才叫顧仆起來做飯。早餐後出發,才見到所說的韭菜原,它位於高山的底部,也若像一口鍋。隻是未弄清昨夜所聽到的那潺潺作響的流水,到底是進了洞中呢還是流出了山峽。山窪中有個清澈的水潭,很深很綠,稱為龍潭。往西越過一座山,共走兩裏經過清水潭,又走一裏半,經過蟠龍溪口。又走一裏半,翻過一座嶺,經過九龜進岩。於是朝嶺上爬,過茅窩,下楊子嶺,共五裏,抵達導遊家。又走三裏,返回斜洞中吃飯。在洞中稍事休息,便將途中帶來的蘭花〔為九頭花,一共七枝,但葉片不長聳,不如建蘭。〕栽在洞中對著洞門的小石峰間的石台上以供佛。下午才出發,往北越過聖殿西嶺,就向西到了娥皇、女英兩峰之間,隨即折往東北方向走,共十裏,經過太平營。又往北走五裏,投宿在路亭。這天傍晚才見到落日的光輝。

九疑洞東南為玉琯岩,乃重四圍中起小石峰,岩在其下,西向。有卦山在其西,正當洞門。形如茭也,又似儒巾,亦群山中特起者。其中平央,南北通達,是為古祠基,所稱何侯上升處也。由此南三十裏為香爐山,東南五十餘裏為三分石,西三十裏為舜母石,又西十裏為界頭分九,則江華之東界矣。
九疑洞的東南麵為玉棺岩,四周環繞的層層山巒中聳起一座小石峰,岩在石峰下,朝向西麵。有座卦山位於它的西邊,正對著洞門。〔卦山形態如菱,又好似古時讀書人戴的頭巾,它也是群山中聳起的一座特別的山峰。〕岩洞中平坦寬闊,南北通達,它是古舜祠的基址、所說的何侯升天之處。由此岩往南三十裏為香爐山,往東南五十幾裏為三分石,往西三十裏為舜母石,從舜母石又往西十裏為界頭分九,那裏就是江華縣的東界了。

三分石,俱稱其下水一出廣東,一出廣西,一下九疑為瀟水,出湖廣。至其下,乃知為石分三岐耳。其下水東北者為瀟源,合北、西諸水即五澗交會者,出大洋,為瀟水之源。直東者自高梁原為白田江,〔東十五裏〕經臨江所,〔又東二十裏〕至藍山縣治,為巋水之源。東南者自〔高梁原東南十五裏之〕大橋下錦田,西至江華縣,為沲水之源。其不出兩廣者,以南有錦田水橫流為〔楚、粵〕界也。錦田東有石魚嶺,為廣東連州界,其水始東南流,〔入東粵耳。〕若廣西,則上武堡之南為賀縣界也。
關於三分石,都說它下麵的水一條流往廣東,一條流往廣西,一條流下九疑山成為瀟水,流出湖廣。到了它下麵,才知道所謂三分石是石峰分成三支聳起。三分石下麵的水,東北麵的是瀟水源頭,它彙合北麵、西麵各條水〔就是交彙在一起的五條澗流。〕流出寬闊的山間平地中,為瀟水的源買。正東麵的從高梁原起為白田江,它往東流十五裏經過臨江所,又往東流二十裏到藍山縣城,為巋水的源頭。東南麵的從高梁原東南十五裏的大橋處流下錦田,再往西流到江華縣,為拖水的源頭。這條水之所以不流到兩廣去,是因為南邊有條錦田水橫流成為湖廣和廣東、廣西兩省的界限。錦田東麵有座石魚嶺,為廣東連州的邊界,嶺上的水才往東南流入廣東省。至於廣西,則上武堡的南麵就是賀縣的邊界。

高梁原,為寧遠南界、藍山西界,而地屬於藍,亦高山瑤也,為盜賊淵藪yuānsǒu聚集之地。二月間,出永州殺東安縣捕官,及殺掠冷水灣、博野橋諸處,皆此輩也。出入皆由牛頭江,必假宿於韭菜原、蟠龍洞,而經九疑峒焉。其黨約七八十人,有馬二三十匹,創銳羅幟甚備,內有才蓄發者數人,僧兩三人,即冷水坳嶺上廟中僧。又有做木方客亦在焉。韭菜原中人人能言之,而餘導者亦雲然。
高梁原為寧遠縣的南界、藍山縣的西界,而地隸屬於藍山縣,也是高山瑤聚居的地方,為盜賊聚集的處所。二月間,竄出永州府殺掉東安縣緝捕官員,洗劫冷水灣、博野橋各地方的,都是這批人。他們出入都從牛頭江走,必定在韭菜原、蟠龍洞借宿而經過九疑酮。這夥約七八十人,有二三十匹馬,各種尖利‘的器械收集很齊備。他們中才蓄發的有幾人,僧人有兩三個,〔就是冷水坳嶺上廟中的僧人。〕又有些做木活的外地人也加入其中。韭菜原的居民個個能講述他們的事,我的導遊也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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