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日雨雖止而濘甚。自萬歲橋北行十裏,為新橋鋪,有路自東南來合。想桂陽縣之支道也。又北十裏為郴州之南關。郴水東自山峽,曲至城東南隅,折而北徑城之東關外,則蘇仙橋橫亙其上。九洞,甚宏整。至是雨複大作,餘不暇入城,姑飯於溪上肆中,乃持蓋為蘇仙之遊。隨郴溪西岸行,一裏,度蘇仙橋,隨郴溪東岸行,東北二裏,溪折西北去,乃由水經東上山。入山即有穹碑,書“天下第十八福地”。由此半裏,即為乳仙宮。叢桂蔭門,清流界道,有僧乘宗出迎客。餘以足襪淋漓,恐汙宮內,欲乘勢先登山頂,與僧為明日期。僧以茶筍出餉,且曰:“白鹿洞即在宮後,可先一探。”餘急從之。由宮左至宮後,則新室三楹,掩門未啟。即排推開門以入,石洞正當楹後,崖高數丈,為楹掩,俱不可見,洞門高丈六,止從楹上透光入洞耳。洞東向,皆青石迸裂,二丈之內,即成峽而入,已轉東向,漸窪伏黑隘,無容匍伏矣。成峽處其西石崖倒垂,不及地者尺五,有嵌裂透漏之狀。正德五年,錫邑秦太保金時,以巡撫征龔福全,勒石於上。又西有一隙,側身而進,已轉南下,穿穴匍伏出岩前,則明竇也。複從楹內進洞少憩,仍至前宮別乘宗,由宮內右登嶺,冒雨北上一裏,即為中觀。觀門甚雅,中有書室,花竹翛xiáo自由自在然,乃王氏者,亦以足汙未入。由觀右登嶺,冒雨東北一裏半,遂造其頂。有大路由東向迓入即延伸者,乃前門正道;有小路北上沉香石、飛升亭,為殿後路。餘從小徑上,帶濕謁蘇仙,僧俗謁仙者數十人,喧處於中,餘向火炙衣,自適其適,不暇他問也。郴州為九仙二佛之地,若成武丁之騾岡在西城外,劉僭之劉仙嶺在東城外,佛則無量,智儼廖師也,俱不及蘇仙,故不暇及之。
初十日雨雖然停了但地上很泥濘。從萬歲橋往北行十裏,為新橋鋪,有條路從東南邊來交合,我猜想它是通往桂陽縣的支道。又往北走十裏,為郴州城的南關。郴水從東麵的山峽中J曲折地流到城東南隅,折往北流經城的東關外,那裏蘇仙橋橫貫在水流上。〔蘇仙橋有九個橋孔,非常宏大齊整。〕到達城南關後雨又大下起來,我無暇進城,姑且在溪岸上的店中吃了飯,便撐著雨傘前往蘇仙殿遊覽。沿著郴溪西岸行,一裏後,跨過蘇仙橋,然後沿郴溪東岸行,朝東北走兩裏,溪折向西北去,於是從水中經溪東麵上了山。一進入山中,就有塊高大的碑屹立著,碑上寫著“天下第十八福地”幾個字。從碑處走半裏,就是乳仙宮。茂密的桂樹遮蔽了門戶,清清的流水流淌在路邊。有個叫乘宗的僧人出來迎接客人。我因為腿腳鞋襪都打濕了在滴水,擔心弄髒宮內,便想乘勢先登山頂,與那僧相約明日會麵。僧人端出了茶和筍子款待我們,並且說:“白鹿洞就在宮後麵,可以先去一探。”我急忙按他所說的起身前往。我由宮左到了宮後,那裏有三間新屋子,都閉門未開。於是我便推開門進去,石洞正好在屋子後麵、崖壁有幾丈高,被屋子遮掩著,全都見不到,洞門高一丈六尺,僅從屋子上方透些光亮到洞中。洞朝向東麵,裏麵到處是破裂開的青石,兩丈以內,便形成一個峽朝裏延伸,隨後折向東邊,洞漸漸向下凹陷而且黑暗狹窄,葡旬著身體都不可能進去了。形成峽處的西邊,石崖倒垂,末端距地麵一尺五,顯出張口裂身透光泄物的形態,正德五年(15護),無錫縣人秦太保(金時)以巡撫身份剿龔福全,曾刻文在此石上。又往西有一條石縫,我側身走進去,隨後折往南麵朝下走,穿過孔穴甸甸著身體爬出岩前,這是個透亮的小孔‘我又從屋內進到洞中休息了一小會,仍舊回到前宮辭別了乘宗,從宮內右邊攀登山嶺,冒雨往北朝上走一裏,就是中觀。觀門十分雅致,觀中有書房,書房外鮮花翠竹悠然自在地生長著,這書房是個姓王的,我也因為腳上髒穢汙濁而未進去。從咋觀右邊攀登山嶺,冒雨往東北朝上走一裏半,便到達山頂。有一條從東麵迎門進入蘇仙殿的大路,那是殿前門的正路;有條小路往琳上到沉香石、飛升亭,那是殿後麵的路。我從小路上去,帶著一身淖濕拜渴了蘇仙像,僧侶和世俗間的人拜渴蘇仙像的有幾十個,暄雌嚷嚷會集在殿中,我烤火烘衣,自顧安適,無暇打聽什麼。〔郴州提九仙二佛的所在地,如成武丁的騾岡在西城外,劉嗜的劉仙嶺在濤城外,佛家則有無量壽佛和廖智儼大師的遺跡,它們都比不上蘇刊殿,所以顧不上去探尋。〕
十一日與眾旅飯後,乃獨遊殿外虛堂。堂三楹,上有詩扁環列,中有額,名不雅馴,不暇記也。其堂址高,前列樓環之,正與之等。樓亦軒敞,但未施丹堊è白,已就欹裂,其外即為前門,殿後有寢宮玉皇閣,其下即飛升亭矣。是早微雨,至是微雨猶零,仍持蓋下山。過中觀,入謁仙,覓僧遍如,不在。入王氏書室,折薔薇一枝,下至乳源宮,供仙案間。乘宗仍留茶點,且以仙桃石饋餘,餘無以酬,惟勸其為吳遊,冀他日備雲水一供耳。宮中有天啟初邑人袁子訓雷州二守。碑,言蘇仙事甚詳。言仙之母便縣人,便即今永興。有浣於溪,有苔成團繞足者再四,感而成孕,生仙於漢惠帝五年即公元前177年五月十五。母棄之後洞中,即白鹿洞。明日往視,則白鶴覆之,白鹿乳之,異而收歸。長就學,師欲命名而不知其姓,令出觀所遇,遇擔禾者以草貫魚而過,遂以蘇為姓,而名之曰耽。嚐同諸兒牧牛羊,不突不擾,因各群畀之,無亂群者,諸兒又稱為牛師。事母至孝,母病思魚膾kuài細肉,仙行覓膾,不宿而至。母食之喜,問所從得,曰:“便。”便去所居遠,非兩日不能返,母以為欺。曰:“市膾時舅氏在旁,且詢知母恙,不日且至,可驗。”舅至,母始異之。後白日奉上帝命,隨仙官上升於文帝三年七月十五日。母言:“兒去,吾何以養?”乃留一櫃,封識甚固,曰:“凡所需,扣櫃可得。第必不可開。”指庭間橘及井曰:“此中將大疫,以橘葉及井水愈之。”後果大驗。郡人益靈異之,欲開櫃一視,母從之,有隻鶴衝去,此後扣櫃不靈矣。母逾百歲,既卒,鄉人仿佛見仙在嶺哀號不已。郡守張邈往送葬,求一見仙容,為示半麵,光彩射人。又垂空出隻手,綠毛巨掌,見者大異。自後靈異甚多,俱不暇覽。第所謂“沉香石”者,一石突山頭,予初疑其無謂,而鐫字甚古,字外有履跡痕,則仙人上升遺跡也。所謂“仙桃石”者,石小如桃形,在淺土中,可鋤而得之,峰頂及乳仙洞俱有,磨而服之,可已治愈心疾,亦橘井之遺意也。傳文甚長,略識一二,以征本末雲。還過蘇仙橋,從溪上覓便舟,舟過午始發,乃過南關,入州前,複西過行台前,仍出南關。蓋南關外有十字口,市肆頗盛,而城中甚寥寂。城不大,而牆亦不甚高。郴之水自東南北繞,其山則折嶺橫其南而不高,而高者皆非過龍之脊。
十一日和眾人一起吃了飯後,便獨自一人遊覽殿外的虛堂堂分三間,上有詩匾環列,中間有門額,名稱不雅馴,無閑暇記錄J來。那堂的基址高,前麵排列著樓房環繞著它,正好與它同樣高。長也是寬敞明亮,但未粉刷油漆,已經漸漸傾斜破裂。堂外就是蘇血殿的前門,殿後麵有寢宮玉皇閣,玉皇閣下邊就是飛升亭了。這夕清早就下起了細雨,到現在小雨還在零星飄落,因而仍舊撐著雨閏下山。經過中觀,我進去拜渴了仙人的像,尋找僧人遍如,他不在又進入王氏書房,折了一枝薔薇,帶著下到乳源宮,供在仙案間。到宗仍然留我們喝茶吃點心,並且贈送我他桃石,我沒有什麼酬謝的,隻有勸他作一次昊地的旅遊,希望日後能為其雲遊備齋一供。乳源宮中有塊天啟初年郴州城人袁子訓〔雷州同知。〕立的碑,碑文對蘇仙的事跡敘述得很詳盡。碑文說蘇仙的母親是便縣人,〔便縣就是今天的永興縣。〕有二天在溪中洗灌東西,一團青苔在她釣腳上纏繞了三四圈,於是有所感應而懷孕,在漢惠帝五年五月十五日生下蘇仙,?她母親將他丟在如今乳源宮後麵的石洞中,.〔即白鹿洞。〕第二天前去看時,卻見白鶴用翅膀遮蓋著他,白鹿給他哺乳,覺得奇異,便把他抱回家。長大後去上學,老師想替他取個名但不知道他的姓獷叫他到屋外去,看會碰到什麼,結果遇到一個挑禾苗的人用草穿了魚走過去,於是用薛作為姓,而名叫耽。他曾和眾兒童一起放牧牛羊,他的牛羊不會胡亂衝撞混雜,於是其他各兒童將他們的牛羊都交給他看管,而同樣沒有亂群的,所以眾兒童又稱他為牛師。他侍奉母親極為孝敬,他母親生病想吃生魚片,他去找尋,不到一夜就找回來‘母親吃了很歡喜,阿他從哪裏找到的,他說:“便縣城中。”便縣城離他們居住的地方很遠,沒有兩天時間不可能返回來,因而他母親以為是欺哄她的。他說道:“買這些魚片時,我舅舅在旁邊,並且他在問知母親您身體不適後,說不久將會來看望您,到時候就可驗證。”他舅舅來後證實了他所說的,他母親這才覺得他不同尋常。後來白日中奉上天的命令,在文帝三年七月十五日隨仙官一道升了天。他母親說:“兒去了,我用什麼養活自己呢?”他便留下一個櫃子,封閉得很牢固,在上麵作了標記,對他母親說:“凡是所需要東西,扣一下櫃子就可以得到。隻是一定不可打開它。”並指著庭中的橘樹和水井說:“這地方將會發生大瘟疫,到時用橘樹葉和井水可以治愈。”後來果然大為靈驗。郡中的人更加以為靈異鄉想打開櫃子看一下,他母親依從了,等打開櫃子,有隻鶴直往上飛去,這以後扣櫃子就不靈了。他母親年紀活過百歲,死後,鄉裏的人仿佛看見蘇仙在嶺上悲傷地哭個不停‘郡守張邀去送葬,祈求見二麵蘇仙的容貌,蘇仙顯現了一半麵容給他看,光彩照人。又懸空伸出一隻手,綠毛巨掌,見到的人大為驚異。碑文中說自此以後靈異的事很多獷我都無暇觀覽、隻是所說的“沉香石”,是突立在山頭上的一塊石頭,開初我懷疑它役什麼特別的,然而它上麵刻有很古的字,字外有鞋子踩踏過的印跡,是仙人升夭時的遺跡擴所謂的“仙桃石,',石頭,J{如桃形,埋在淺士中、可以用鋤頭挖刨到,峰頂和乳仙洞中都有,磨細後服下,可以止住心胸的病痛,這也是那橘樹葉和井水的仙靈氣的遺留。碑上的傳文很長,我僅是略記下一二,以便征詢查考事實的本末而已。往回跨過蘇仙橋,從溪上找到一隻輕便的小船,那船要過了午後才出發,於是經過城南關,進城到了州署前,又在西經過行合前,仍然出城到了南關。南關外有個十字口,集市店鋪很繁盛,而城中卻非常寂靜冷落。城不大,城牆也不很高。郴水自東南向北繞流,山則有折嶺橫在城南,但不高,高的都不是大山脈穿越過去的山脊。
午後,下小舟,東北由蘇仙橋下,順流西北去,六十裏達郴口。時暮色已上,而雨複至,恐此北晚無便舟,而所附舟連夜往程口,遂隨之行。郴口則郴江自東南,耒水自正東,二水合而勢始大。〔耒水出桂陽縣南五裏耒山下,西北至興寧縣,勝小舟;又三十裏至江東市,勝大舟,又五十裏乃至此。〕江口諸峰,俱石崖盤立,寸土無麗即附著。《誌》稱有曹王寨,山極險峻,暮不及登,亦無路登也。舟人夜鼓棹,三十裏,抵黃泥鋪,雨至而泊。餘從篷底窺之,外若橋門,〔心異,〕因起視,則一大石室下也。寬若數間屋,下彙為潭,外覆若環橋,四舟俱泊其內。岩外雨聲潺潺,四鼓乃止。雨止而行,昧爽達程口矣。乃登涯。
午後,上到小船中,船由東北的蘇仙橋下,順流向西北航去,行六十裏達郴口。這時暮色已經降臨:,而雨又下了起來,擔心從此處往北去因為天晚沒有便利的船隻,而所搭乘的小船連夜去程可,於是隨船前行。郴口那裏,郴江自東南流來,來水從正東流來,兩水彙合後水勢才變大。來水源出桂陽縣城南麵五裏的來山下,向西北流到興寧縣,便能航行小船;又流三十裏到東江市,已能航行大船獷再流五十裏便到此處。江口處的眾山峰上,都是石崖盤繞聳立,寸土未沾附。誌書上說有座曹王寨山,極其險峻,因為天將黑來不及去攀登,而且也無路可登。船夫連夜搖漿,行三十裏,抵達黃泥鋪,因為雨來臨而停泊下來。我從船篷底下窺視,外邊如橋門,心中覺得奇異,於是起來看,卻原來是在一間大石室下邊。它像幾間屋子那樣寬,下邊彙成潭。外麵遮掩而像環拱形的橋,有四隻船停泊在裏邊‘岩洞外麵雨聲潺潺,到四更時才停止。雨停後就出發,拂曉抵達程口。於是登上岸。
十二日晨炊於程口肆中。程口者,《誌》所稱程鄉水也,其地屬興寧,其水發源茶陵、酃縣界。舟溯流入,皆興寧西境。十五裏為郴江,又進有中遠山,又名鍾源。為無量佛現生地,土人誇為名山。又進,則小舟尚可溯流三日程,逾高腳嶺則茶陵道矣。若興寧縣治,則自東江市而上三十裏乃至也。程鄉水西入郴江,其處煤炭大舟鱗次,以水淺尚不能發。上午,得小煤船,遂附之行。程口西北,重岩若剖,夾立江之兩涯,俱純石盤亙,倏左倏右,〔色間赭黑,〕環轉一如武夷。所附舟敝甚而無炊具,餘攬山水之勝,過午不覺其餒饑餓。又二十裏,過永興縣。縣在江北,南臨江岸,以岸為城,舟過速不及停。已而得一小舟,遂易之,就炊其間。飯畢,已十五裏,為觀音岩。岩在江北岸,西南下瞰江中,有石崖騰空,上覆下裂,直濱江流。初倚其足,疊閣兩層,閣前有洞臨流,中容數人。由閣右懸梯直上,嫋空掛蝀dōng即虹,上接崖頂,透隙而上,覆頂之下,中嵌一龕,觀世音像在焉。岩下江心,又有石獅橫臥中流,昂首向岩,種種絕異。下舟又五裏,有大溪自南來注,是為森口。〔乃桂陽州龍渡以東諸水,東合白豹水,至此入耒江。〕又北五裏,泊於柳州灘,借鄰舟拖樓以宿。是晚素魄指月亮獨瑩,為三月所無,而江流山色,樹影墟燈,遠近映合,蘇東坡承天寺夜景不是過也。永興以北,山始無回崖突石之觀,第夾江逶迤耳。
十二日清晨在程口的一家店鋪中做飯吃。程口就是誌書上所稱的程鄉水所在地,地屬於興寧縣,水發源茶陵州和鄙縣交界處。船溯流航行一,所經都屬興寧縣西境。行十五裏為郴江,又溯流進去有座中遠山,〔又叫鍾源山。〕是無量壽佛顯現生身的地方,當地人把它誇耀為名山。再進去,小船還可溯流航行三日,然後翻過高腳嶺就是通往茶陵州的路了。至於興寧縣城,從東江市往上遊航行三十裏就到。程鄉水向西彙入郴江,彙流處運煤的大船像魚鱗一樣地排列著,這是因為水淺還不能開船。上午,我們找到一隻小煤船,於是便搭乘前行。程口西北邊,重疊的岩石若剖開似的,夾立在江的兩邊,盡都是清一色的石頭盤繞亙貫在上麵,一忽兒在江左,一忽兒在江右,顏色間雜有赤褐色,環繞回旋的形態完全如同武夷山的岩石。我們所搭乘的船破舊不堪而且沒有炊具,我隻顧觀覽山水美景,過了中午都不覺得肚餓。又行二十裏,經過永興縣城。縣城在江北,南臨江岸,以岸作為城牆,船經過時速度快來不及停留。隨後另外找到一隻小船,於是換乘過去,到那隻小船上燒火做飯吃。吃完飯,已行了十五裏,到了觀音岩。此岩位於江北岸,朝西南俯臨江中,有座石崖騰空飛突,上麵傾覆而下邊裂開,直迫近江流。先是背靠岩腳疊架了一座兩層高的閣,閣前麵有個洞臨沂汀流.洞中可容納好幾人。我由閣右邊懸吊著的梯子直朝上爬,那情形猶如雲煙繚繞的空中掛著的彩虹連接崖頂。穿過縫隙上去,看見崖頂下邊,中央位置鑲嵌著一個佛完,觀世音的像就供在其中。岩下江心中,又有石獅橫臥在水流中間,昂首向著岩上,總之,每處每樣都極其特異。上船又行五裏,有條大溪從南麵流來交彙,這裏是森口。這條大溪是桂陽州龍渡以東的各條水流往東彙合白豹水而形成的,到此處彙入末江。又往北行五裏,停泊在柳州灘,我借了鄰船拖樓住宿。這晚月色獨明,是三個月來所沒有的,江流山色,樹影村燈,遠近輝映交合,蘇東坡筆下的承天寺夜景不比這更優美。永興縣城以北,山就開始沒有崖壁回繞、石頭飛突的景象了,隻是夾江曲折延伸而已。’
十三日平明過舟,行六十五裏,過上堡市。有山在江之南,嶺上多翻砂轉石,是為出錫之所。山下有市,煎煉成塊,以發客焉。其地已屬耒陽,蓋永興、耒陽兩邑之中道也。已過江之北,登直釣岩。岩前有真武殿、觀音閣,東向迎江。而洞門瞰江南向,當門石柱中垂,界為二門,若連環然。其內空闊平整。其右隅裂一竅,曆磴而上,別為邃幽深室。其左隅由大洞深入,石竅忽盤空而起,東迸一隙,斜透天光;其內又盤空而起,若萬石之鍾,透頂直上,天光一圍,圓若明鏡,下墮其中,仰而望之,直是井底觀天也。是日風水俱利,下午又九十裏,抵耒陽縣南關。耒水經耒陽城東直北而去,群山至此盡開,繞江者惟殘岡斷隴而已。耒陽雖有城,而居市荒寂,衙廨頹陋。由南門入,經縣前,至東門登城,落日荒城,無堪極目。下城,出小東門,循城外江流,南至南關入舟。是夜,色尤皎,假火賈舡中艙宿焉。
十三日天亮回到所乘船中,行六十五裏,經過生堡市。有座山位於江的南邊,山嶺上有很多翻刨出來的礦砂和石頭,這是一個出產錫的地方。山下有個市鎮,在那裏將礦砂煎煉成錫塊,銷售給購買的客戶。這地方已經屬於來陽縣,大略處在永興、來陽兩縣縣城的中途。隨後,過到江的北邊,登上直釣岩。岩前麵有真武殿和觀音閣,它們朝向東麵迎著江流。而岩洞洞門俯瞰江流,朝向南麵,洞門當中垂著一根石柱,將洞門分隔成兩個,若連環的一般。洞內空闊平整。洞的右角上裂開一個孔穴,經石瞪攀上去,另外形成一個深邃的洞穴。洞的左角上,由大洞深入進去,有石孔忽然盤空而起,東邊裂開一條縫隙,天空中的光亮從其中斜斜地透進來;它裏邊又有孔穴旋空而起,若如可麼裝萬石糧食的大鍾,那孔穴穿過洞頂直通向上,天空中的一圈光亮,圓若明鏡,往下瀉落在其中,仰頭望去,簡直就是井底觀天。這天風向水流都利於航行,下午又行了九十裏,抵達來陽縣城南關。來水經過未陽城東邊直向北流去,群山到此處都向周圍遠去,盤繞在江邊的隻有些殘岡斷隴而已。來陽雖然有城池,但居屋集市荒涼冷落,官署倒塌簡陋。我從南門進了城,經過縣衙前,到東門邊登上城牆,落日下荒城一座,不堪極目。下了城牆,走出小東門,沿城外江流,往南到南關,回到船中。這天夜裏,月色尤其皎潔,借生著火的商船的中艙住宿。
十四日五鼓起,乘月過小舟,順流而北,晨餐時已至排前,行六十裏矣。小舟再前即止於新城市,新城去衡州陸路尚百裏,水路尚二百餘裏,適有煤舟從後至,遂移入其中而炊焉。又六十裏,午至新城市,在江之北,闤堵甚盛,亦此中大市也,為耒陽、衡陽分界。時南風甚利,舟過新城不泊,餘私喜冣jù同“聚”日之力尚可兼程百五十裏。已而眾舟俱止涯間,問之,則前灣風逆,恐有巨浪,欲候風止耳。時餘蔬米俱盡,而囊無一文,每更一舟,輒欲速反遲,為之悶悶。以劉君所惠一方,就村婦易米四筒。日下舂,舟始發。乘月隨流六十裏,泊於相公灘,已中夜矣,蓋隨流而不棹也。按,耒陽縣四十裏有相公山,為諸葛武侯駐兵地,今已在縣西北,入衡陽境矣,灘亦以相公名,其亦武侯之遺否耶?新城之西,江忽折而南流,十五、六裏而始西轉,故水路迂曲再倍於陸雲。
十四日五更時起來,乘月回到所乘的小船中,順流向北航去,早餐時已經到達排前,行了六十裏了。小船再往前就將停在新城市,新城市距衡州城陸路有一百裏,水路還有兩百多裏,當時正好有隻煤船從後麵來到,於是我們移到那隻煤船中做飯吃。又行六十裏,中午時到達新城市,它位於江的北岸,店鋪很多人口密集,也是這地方中的一個大市鎮,為來陽、衡陽兩縣的分界處。當時刮著南風很便利航行,船經過新城市時沒有停泊,我私下歡喜,以為這天盡全力航行,還可以加倍的速度趕一百五十裏的路。不久,眾船隻都停在了江邊,一詢問,原來前麵江灣中風向倒逆,恐怕會起大浪,想等風停了再往前航行。當時我的菜蔬糧米都已經吃完,而衣袋中沒有一文錢,驀更換一隻船,總是想加快速度而反倒延遲,為此心中悶悶不樂。我用劉君惠賜的一塊綢布,到村中與一位婦女換了四筒米、太陽下山時,船才開。乘月順流航行六十裏,停泊在相公灘,這時已經半夜了,這是因為順流而船夫沒有搖船,速度不很快。曝文獻記載,距來陽縣城四十裏有個相公山,是諸葛武侯曾經駐過兵的地方,如今的這個相公山已經在縣西北進人衡陽縣境處了,這裏的灘也以相公為名,它是否也是武侯的遺跡呢?〕到新城市的西麵,江忽然折向南流,十五六裏以後才折朝西去,所以水路比陸路繞兩倍。
十五日昧爽行,西風轉逆,雲亦油然。上午甫六十裏,雷雨大至,舟泊不行。既午,帶雨行六十裏,為前吉渡,舟人之家在焉,複止不行。時雨止,見日影尚高,問陸路抵府止三十裏,而水倍之,遂度西岸登陸而行。陂陀高下,沙土不濘。十裏至陡林輔,則泥淖不能行矣,遂止宿。
十五日三拂曉開船,這時西風逆轉,雲也翻湧;上午才行了六十裏,隆隆的雷聲中雨大下起來,於是船停泊下來不再向前航行。午後,冒雨航行六十裏,為前吉渡,船夫的家在此地,因而又停下來不再航行。這時雨停了,我見日影還高,詢問後得知從陸路抵達衡州府城隻有三十裏,而水路有兩倍遠,就跨上西岸登陸而行。山坡山岡高高低低,但沙土路不粘滑。走十裏到陡林鋪,卻是泥濘的窪地不能行走了,於是停下來投宿在此地。
郴東門外江濱有石攢聳,宋張舜民銘為窊樽。至窊樽之跡不見於道,而得之於此,聊以代渴。城東山下有泉,方圓十餘裏,其旁石壁峭立,泉深莫測,是為鈷鉧泉。永州之鈷鉧潭不稱大觀,遂並此廢食,然鈷鉧實在於此,而柳州姑借名永州;窊樽實在於道,而舜民姑擬象於此耳。全州有鈷鉧潭,亦子厚所命。
郴州城東外江邊石頭叢集聳立,宋人張舜民的刻銘稱之為寵蹲石,至於簾蹲石的遺跡我在道州沒有見著步而在此地見到,姑且可以了卻一卞我渴求尋到窄蹲石遺跡的心情。城東邊的山下有一眼泉,方圓有十多裏,泉旁邊石壁峭立,泉水深,不可測,這是鑽拇泉。永州府的鑽拇潭稱不上壯觀,於是連同此泉一起不被人們稱道看重,然而鑽姆實際上在此處,而柳柳州是姑且借這個名稱命名永州府的那個潭;簾椿石實際上在道州,而張舜民是姑且將與此處石頭形態相似的道州窄樣石的名稱仿用於此。〔全州也有鑽拇潭,也是柳子厚命名的。〕
永州三溪:浯溪為元次山所居,在祁陽。愚溪為柳子厚所謫貶居地,在永。濂溪為周元公所生,在道州。而浯溪最勝。魯公之磨崖,千古不朽;石鏡之懸照,一絲莫遁隱匿。有此二奇,誰能鼎足!
永州府有三條名溪:語溪是元次山的居住地,〔在祁陽縣。〕愚溪是柳子厚被貶滴的地方,〔在永州府城。〕鐮溪為周元公出生的處所,〔在道州習而其中語溪的景致最優美。顏魯公書寫的刻在崖壁上的文篇;千古不朽。石鏡高懸而映照遠近景物,一絲不隱,有這兩樣奇觀,誰還能與它鼎足並峙呢!
郴之興寧有醽醁línglù泉、程鄉水,皆以酒名,一邑而有此二水擅名千古。晉武帝薦醽酒於太廟。《吳都賦》:“飛輕觴而酌醽醁”。程水甘美出美酒,劉香雲:“程鄉有千日酒,飲之至家而醉,昔嚐置官醞於山下,名曰程酒,同醽醁酒獻焉。”今酒品殊劣,而二泉之水,亦莫尚焉。
廠郴州的興寧縣有菇酥泉和程鄉水,它們都以出產酒而聞名,一縣中有這樣兩條水便於古獨享美名。〔晉武帝曾將醋酒獻到祖廟中祭供祖先。,昊都賦》中說:“頻頻舉起輕巧的酒杯,品酌那香醇的醋酥酒廣程水甘甜味美而生產美酒,劉香說:“程鄉有一種千日酒,飲後回到家才醉,過去曾在山下設有官方的釀酒坊,所釀的酒叫程酒,與醋酥酒二樣獻供到朝庭官府。”〕如今酒品特別低劣,兩條泉中的水,也不再被推崇了。
浯溪之“吾”有三,愚溪之“愚”有八,濂溪之“濂”有二。有三與八者,皆本地之山川亭島也。“濂”則一其所生在道州,一其所寓在九江,相去二千裏矣。
參語溪的“吾”字有三個地方的名稱使用,愚溪的“愚”字有八處景物用它命名,鐮溪的“灤”字有兩條溪水同用。分別有三處和八處使用的“吾”、“愚”兩字,各個名稱所指代的都是本地方的山脈、河川、亭子、島嶼。用“鐮”字命名的溪水卻一條是他的出生地,在道州;一條是他為官時居住的地方,在九江府,兩處相距兩千裏遠。
元次山題朝陽岩詩:“朝陽岩下湘水深,朝陽洞口寒泉清。”其岩在永州南瀟水上,其時尚未合於湘。次山身履其上,豈不知之,而一時趁筆隨意下筆,千古遂無正之者,不幾令瀟、湘易位耶?
元次山題朝陽岩的詩中寫道:“朝陽岩下湘水深,朝雨洞口寒泉清,”那岩在永州府南兩瀟水岸上,那裏瀟水尚未彙合到湘水中。元次山親自到岩上遊曆,怎會不知道這呢?但他,時間不假思索地隨意寫下這樣的詩句,千首年來便沒有糾正這錯誤的人,這不是幾乎叫瀟、湘兩水移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