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自陽朔東南渡頭發舟,溯流碧蓮峰下。由城東而北,過龍頭山,自是石峰漸隱。十裏,古祚驛。又十五裏,始有四尖山在江左,其右亦起群尖夾江,是為水綠村。又北七裏,有岩在江之西岸,門甚高敞,東向臨江。由右腋深入,漸高而黑,久乃空濛,複東辟門焉。由岩左腋上登,其上前亙為台,後結一竇,有尼棲焉。不環堵,不覆屋,因台置垣,懸梯為道,甚覺軒爽。竇後複深陷成峽,昏黑。東下欲索炬深入,尼言無奇多險,固止之。而雷聲複殷殷促人,時舟已先移興平,遂出洞。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齊項,半裏,達螺螄峰下。其峰數盤而上,層累若螺螄之形,而卓聳壓於群峰,乃興平東南水口山也。以前岩在其下,土人即指為螺螄岩。餘覺岩在螺峰之南,雙岐低峰之麓,及入岩讀碑,而後知其為蛟頭,非螺螄也。螺螄以峰勝,蛟頭以岩勝,螺螄穹而上盤,蛟頭垂而下絡,不一山,亦不一名也。繞螺螄又二裏,及舟,入半裏,少艤興平。其地有溪自東北來,石山隙中,遙見巨嶺亙列於內,即所趨恭城道也。崖上有室三楹,下臨江渚,軒欄橫綴,為此中所僅見,額曰“月到風來”,字亦飛逸,為熊氏書館。餘闖入其中,竟不見讀書人也。下舟已暮,又北二裏而泊。
二十五日自陽朔東南的渡口碼頭開船,溯江流來到碧蓮峰下。由城東往北行,經過龍頭山,從這裏起石峰漸漸隱去。十裏,到古柞釋。又行十五裏,這才有四座尖山出現在江左,江右也突起成群的尖峰夾住江流,這是水綠村。又向北行七裏,有個岩洞在江的西岸,洞口十分高敞,向東臨江。從右側深入進去,逐漸高起並黑下來,很久才變得空檬一片,東邊又開啟了一個洞口。由岩洞的左側上登,那上邊前邊橫亙為平台,後麵盤結成一個洞穴,有尼姑住在裏邊。沒有圍牆,不蓋屋頂,就著平台建了矮牆,懸掛著梯子作為通道,覺得非常高敞明亮。洞穴後方又深陷成峽穀,昏暗一片。往東下去想要索取火把深入,尼姑說沒有奇特之處,險阻很多,堅決阻止我。而且雷聲又隆隆催人,此時船已先一步移到興平,便出了洞。由洞左沿山麓溯江走,荒草深齊脖子,半裏,到達螺獅峰下。此峰分數層盤繞而上,層層堆疊好似螺蜘的形狀,而且高高聳起壓過群峰,是興平東南的水口山。由於先前的那個岩洞在它下方,當地人就指認為螺蜘岩。我覺得岩洞在螺蜘峰的南麵,位於分為兩岔的低峰的山麓,到進岩洞讀了碑文之後,這才知道它是蛟頭岩,不是螺蜘岩。螺獅峰以山峰取勝,蛟頭岩以岩洞取勝,螺蜘峰隆起向上盤繞,蛟頭岩低垂往下纏繞,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一個名字。繞過螺獅峰又走二裏,趕上船,行半裏,暫時停靠在興平。此地有溪水自東北流來,從石山縫中,遠遠望見有巨大的山嶺橫亙著排列在裏麵,就是通往恭城的道路了。山崖上有三間屋子,下臨江中的小洲,欄杆橫橫的點綴著,是這一帶所僅見的,匾額上寫著“月到風來”,字體也飛舞飄逸,是熊家的私塾。我闖入私塾中,竟然不見讀書的人。下船時天已晚,又往北行船二裏才停泊下來。
二十六日,昧爽發舟,西北三裏,為橫埠堡,又北二裏為畫山。其山橫列江南岸,江自北來,至是西折,山受齧,半剖為削崖;有紋層絡,綠樹沿映,石質黃紅青白,雜彩交錯成章,上有九頭,山之名“畫”,以色非以形也。土語:“堯山十八麵,畫山九筒〔個〕頭,有人能葬得,代代出封侯。”後地師指畫山北麵隔江尖峰下水繞成坪處為吉壤,土愚人輒戕其母欲葬之。是夕峰墜,石壓其穴,竟不得葬,因號其處為忤逆地。餘所恨者,石墜時不並斃此逆也。舟人泊舟畫山下晨餐。餘遂登其麓,與靜聞選石踞勝,上罨yǎn掩蓋彩壁,下蘸綠波,直是置身圖畫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無所著足。若緣梯綴級於石紋之間,非直空中樓閣,亦畫裏岩棲矣。
二十六日黎明開船,往西北三裏,是橫埠堡,又往北二裏是畫山。此山橫列在漓江南岸,江水自北流來,到了此地向西折去,山體受到侵蝕,一半剖為陡削的懸崖;有石紋一層層交織在一起,綠樹沿岸映襯,石質呈黃、紅、青、白之色,各種色彩交錯成花紋,上邊有九個頭,山之所以起名叫“畫”,是根據顏色而不是根據形狀。〔當地諺語:“堯山十八麵,畫山九個頭,有人能葬得,代代出王侯。”後來風水先生指出,畫山北麵隔江的尖峰下江水環繞成平地之處是吉地,當地的一個蠢人便殘殺了自己的母親想要葬在那裏。當天傍晚山峰墜落,岩石壓住了那個墓穴,終於不能葬下去,因此把那地方稱為憐逆地。我感到遺憾的是岩石墜落時不一起砸死這個不孝之子。〕船夫把船泊在畫山下吃早餐。我於是登上畫山山麓,與靜聞選了塊岩石盤坐在這景色優美的地方,上方覆蓋著彩色的石璧,下邊蘸著綠色的水波,簡直是置身於圖畫之中了。崖壁的半中腰,有個洞向北,遠望它非常深,上下都無處落腳。如果沿著石紋之間有梯子或石階,不僅隻是空中樓閣,也如置身在圖畫中隱居在岩穴中。
〔返而登舟,〕又北一裏,上小散灘。又北二裏,上大散灘。又北七裏為鑼鼓灘,灘有二石象形,在東岸。其處江之西涯,有圓峰端麗;江之東涯,多危岩突兀。〔其山南岩竅,有水中出,緣突石飛下墜江,勢同懸瀑。粵中皆石峰拔起,水隨四注,無待破壑騰空。此瀑出崇竅,尤奇絕。〕
返回來登上船,又向北行一裏,上了小散灘。又往北二裏,上了大散灘。又往北七裏是鑼鼓灘,河灘上有兩塊岩石似大象的形狀,在東岸。此處江的西岸,有座圓峰端莊秀麗;江的東岸,有很多高岩突兀。此山南麵的岩洞中,有水從洞中流出,順著突出的岩石向下飛灑墜入江中,勢同懸空的瀑布。粵中都是石峰拔地而起,水順勢四處流淌,無須穿破壑穀騰空而下。此條瀑布從高高的岩洞中流出,尤其奇妙絕倫。
又北八裏,過攔州。〔西北岸一峰純透,初望之,疑即龍門穿穴,以道裏計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轉西北向,又三裏,為冠岩。〔先是江東岸嶄崖,丹碧煥映,采豔畫山。冠岩即在其北,〕山上突崖層出,儼若朝冠。北麵山麓,則穹洞西向臨江,水自中出,外與江通。棹舟而入,洞門甚高,而內更宏朗,〔悉懸乳柱,惜通流之竇下伏,無從遠溯。〕壁間有臨海王宗沐題詩,號敬所,嘉靖癸醜學憲。詩不甚佳,時屬而和者數十人,吉人劉天授等。俱鐫於壁。覘玩久之,棹舟出洞,〔望隔江群峰叢合,憶前攔州所見穿山當正對其西,惜〕溪回山轉,〔並其峰亦莫能辨識。頃之,〕矯首北見皎然一穴,另懸江東峰半,即近在冠岩之北。急呼舟人艤舟登岸,而令其以舟候於南田站。餘乃望東北峰而趨,一裏,抵山腋。先踐蔓淩巉,既乃伏莽穿棘,半裏逾嶺坳。度明穴在東,而南麵之崖絕不可攀,反循崖北稍下懸級,見有疊石阻隘者,知去洞不遠矣。益北下,則洞果南透。其山甚薄,上穹如合掌,中罅。北下俱巨石磊落,南則峭崖懸亙,故登洞之道不由南,而由北雲。洞右複有旁門複室,外列疏楞,中懸團柱,分幃裂隙,東北彌深,似昔有居者。而洞北複時聞笑語聲,謂去人境不遠,以為從北取道,可近達南田。時轟雷催雨,亟出明洞,北隅則巨石之隙,多累塊叢棘,宛轉數處,北望一茅甚邇近,而絕不可通。不得已,仍逾四坳,循前莽南下,幸雷殷而雨不至。一裏,轉至西北隅,又得一洞。南北橫貫。其北峰之麓,自冠岩來,此為北峰。北端亦透,而不甚軒豁。仍出南門,遂西北行平疇中。禾已將秀,而槁無滴水,時風雨忽至,餘甚為幸之。〔其西隔江屏立者,皆穹崖削壁,陸路望之,更覺崢嶸;東則石峰離立,後托崇巒。〕共四裏抵南田驛,覓舟不得,遂瀕江而北,又一裏,乃入舟。舟人帶雨夜行,又五裏,泊於鬥米、寸金二灘之間。中夜仰視,螢陣燭山,遠近交映。以至微而成極異,合眾小而現大觀,餘不意山之能自繪,更無物不能繪也。
又向北行八裏,路過攔州。西北岸上有座山峰全部穿透,開初望見它,懷疑就是龍門的穿洞,按裏程來計算它,才知道是另一座穿洞的山峰,先前因為夜裏行船錯過了它罷了。船轉向西北行,又走三裏,是冠岩。這之前江東岸有高峻的山崖,紅綠之色鮮明映照,色彩的豔麗似畫山。冠岩就在它的北麵,山上層層石崖突出來,儼然似上朝時戴的帽子。北麵的山麓,就有彎窿的洞穴向西臨江,水從洞中派出來,外邊與江流相通。劃著船進去,洞口非常高,洞內更加宏大明朗,全部垂吊著鍾乳石柱,可惜通水流的洞穴低低下伏,無從溯流遠入。洞壁上有臨海人王宗沐題的詩,〔別號敬所,是嘉靖癸醜年(嘉靖三十二年,1553)的上級學官。〕詩不怎麼好,當時跟著應和的有幾十人,〔是吉人劉天授等人。〕全都刻在洞壁上。觀覽玩賞了很久,劃船出洞,望見隔江處群峰聚合,回想起先前在攔州見到的有穿洞的山應當對著它的正麵,可惜山回水轉,連它是哪些山峰也沒能辯認出來。不久,舉頭望見北邊有一個明亮的山洞,另外懸在江東岸山峰的半山腰,就近在冠岩的北邊。急忙呼叫船夫停船登岸,並叫他駕船在南田站等候。我於是望著東北方的山峰趕過去,一裏,抵達山側。起先踏著草叢登上嶸岩,隨即彎腰穿過叢莽荊棘,半裏越過嶺坳。估計那透亮的洞穴在東麵,而南麵的山崖懸絕不可攀,反身沿山崖往北稍稍走下懸空的石階,見到有一處壘砌石塊堵住隘口的地方,心知離洞不遠了。越往北下去,就果然見山洞穿透到南麵。這座山非常薄,上部隆起如像合起來的手掌,中央裂開一道縫。北麵下方全是累累巨石,南麵便是懸崖懸空橫亙著,所以登上洞去的路不由南麵而從北麵了。洞右又有旁洞和重疊的石室,外邊羅列著稀疏的石棱,中間懸著圓柱,裂隙似分開的煒慢,向東北進去更深,似乎從前有人居住。洞北邊又不時聽到笑語之聲,認為距有人的地方不遠了,以為從北麵取道,可以就近到達南田站。此時轟轟雷聲催雨,連忙出了透亮的山洞。在北隅巨石的縫隙間,有許多疊累著的石塊和叢生的荊棘,曲曲折折走過幾處,望見北邊有一間茅屋很近,但絕對不可通行。不得已,仍舊越過西麵的山坳,沿著先前走過的叢莽往南下山,幸好雷聲隆隆雨卻沒下下來。一裏路,轉到西北隅,又見到一個洞,南北橫向貫通。它北峰的山麓,〔從冠岩前來,這裏是北峰。〕北頭也穿透了,但不怎麼高敞。仍出了南麵的洞口,於是往西北行走在平曠的田野中。稻禾已將開花,可田幹枯得沒有一滴水,此時風雨忽然來臨,我為此感到十分慶幸。那在西麵隔江屏風樣矗立著的山,都是彎隆的石崖陡削的絕壁,在陸路上望它,更覺得山勢崢嶸;東麵就是石峰並立,後麵襯托著高峻的峰巒。共走四裏到達南田釋,找船沒找到,就瀕江往北走,又行一裏,才進了船。船夫在夜色裏冒雨行船,又行五裏,停泊在鬥米、寸金二灘之間。半夜昂首遠視,螢火蟲組成的軍陣照亮了山巒,遠近交相映照。以非常微小的身軀而構成極奇異的景象,集合眾小卻現出宏大的景觀,我沒想到山都能夠自己描繪自己,那就再沒有什麼東西不能描繪的了。
二十七日,昧爽出峽口,上寸金灘,二裏至賣柴埠。西麵峰崖駢立,沉香堂在焉。又西北三裏,其北麓有洞嵌江,舟轉而東,不及入。東三裏,至碧岩。其岩北向,石嘴啖江。其上削崖高懸,洞嵌其中,雖不甚深,而一楹當門,倚雲迎水,帆檣拂其下,幃幄環其上,亦憑空掣遠之異勝地也。於是北轉五裏,過豆豉井。又西北五裏,至大墟,市聚頗盛,登市蔬麵。又西北五裏,至橫山岩。其岩東向,瞰流綴室,頗與碧岩似。〔右腋有竇,旁穿而南,南複辟一洞,甚宏,有門有奧。奧西上則深入昏冥,奧之南墜,皆嵌空透漏。門在墜奧東,廓然憑流,與前門比肩立。〕又北五裏,為龍門塘。〔南望橫山岩西透頂峰,雖似穿石,無從上躋。〕又西五裏,為新江口,又夜行十裏而泊。
二十七日黎明時出了峽口,上了寸金灘,二裏路來到賣柴埠。西麵山峰石崖並立,沉香堂在那裏。又向西北行三裏,山的北麓有洞嵌入江中,船轉向東走,來不及進去。往東三裏,到了碧岩。這個岩洞向北,石嘴飲吸著江水。它的上方削崖高懸,洞嵌在當中,雖不怎麼深,可一柱正當洞口,依傍著雲霧迎著江流,船帆拂拭著它的下方,篩慢般的岩石環繞在它的上方,也是臨空觀覽遠景的奇異勝地。從這裏往北轉去五裏,路過豆豉井。又往西北行五裏,到大墟,集市村落十分興盛,登岸買蔬菜麵粉。又向西北行五裏,到橫山岩。這個岩洞向東,俯瞰江流,點綴著石室,與碧岩很相似。右側有個洞穴,向旁側穿透到南邊,南麵又開有一個洞,十分寬大,有洞口有隱秘之處。深處西頭上去就深入到昏黑幽暗之中,深處往南下墜之處,全鑲嵌著空洞,通明透亮‘洞口在那下墜深處的東麵,十分空闊,靠臨江流,與前洞口並肩而立。又往北行五裏,是龍門塘。往南望橫山岩,西麵穿透頂峰,雖似乎是穿通的石洞,卻無從往上登。又向西五裏,是新江口,又在夜色中行船十裏才停泊下來。
二十八日,昧爽刺舟,亟推篷,已過崖頭山。十餘裏,抵水月洞北城下,令顧仆隨舟往浮橋,餘同靜聞過文昌門外,又西抵寧遠門南。過南關橋。覓拓碑者,所拓猶無幾,急促之。遂由寧遠門入,經靖藩城後門,欲入晤紺穀,詢獨秀遊期,而後門閉,不得入。乃循其東出東江門,命顧仆以行囊入趨趙時雨寓,而其女出痘,遂攜寓對門唐葵吾處。聞融止已欲行,而石猶未取。飯後令靜聞往覓之,至則已行,止留字雲:“待八月間來取。”殊可笑也。
二十八日黎明撐船,急忙推開船篷,已過了崖頭山。十多裏水路,抵達水月洞北的城下,命令顧仆隨船前往浮橋,我同靜聞經過文昌門外,又往西走到寧遠門南邊,過了南關橋。找到拓碑的工匠,所拓的碑帖仍然沒有幾張,急切地催促他。於是由寧遠門進城,經過靖江王城的後門,打算進去與給穀會麵,詢問遊獨秀峰的日期,可後門關閉著,不能進去。於是順著王城往東出了東江門,命令顧仆拿上行李進城趕到趙時雨的寓所,但他的女兒出痘,便到他寓所對門的唐葵吾之處。聽說融止已打算動身,可石頭還未取來。飯後命令靜聞前去找融止,到了卻已經走了,隻留下字條說:“等到八月間來取。”真是可笑呀。
二十九日,令靜聞由靖藩正門入晤紺穀。餘同顧仆再出寧遠門促拓碑者。至是拓工始市紙攜具為往拓計,餘仍還寓。午暑不堪他行,惟偃仰臥憩而已。下午,靜聞來述,紺穀之言甚不著意。餘初擬再至省,一登獨秀,即往柳州,不意登期既緩,碑拓尚遲,甚悵悵也。
二十九日命令靜聞由靖江王城的正門進去會見紛穀。我同顧仆再次出寧遠門催促拓碑的人。到這時拓工才買來紙帶上工具為前去拓碑做準備,我仍返回寓所。中午太炎熱不能去別的地方,唯有躺下休息而已。下午,靜聞前來述說,給穀的話十分不在意。我起初準備再度到省城時,登一次獨秀峰後,馬上前往柳州,不料登峰的日期既已拖延,拓碑還要推遲,心中十分悵悵不樂。
三十日,餘在唐寓。因連日炎威午爍,雨陣時沛,既倦山踄,複厭市行。止令靜聞一往水月洞觀拓碑者,下午反命,明日當移拓龍隱雲。
三十日我在唐家寓所。因為連日來午日灼灼炎熱威烈,陣雨不時暴淋,既厭倦去山中跋涉,又厭煩在街市中行走。隻是命令靜聞一人前去水月洞觀察拓碑的人,下午回來報告,明天應該會移到龍隱岩去拓了。
六月初一日,在唐寓。是日暑甚,餘姑憩不出。聞紺穀以焚靈事與藩王有不愜,故欲久待。而是時訛傳衡、永為流寇所圍,藩城亦愈戒嚴,餘遂無意候獨秀之登。而拓者遷延索物,餘亦不能待,惟陸務觀碑二副先拓者,尾張少二字,令彼再拓,而彼複拓一付,反並去此張,及促再補,彼愈因循,遂遲吾行。
六月初一日在唐家寓所。這天異常炎熱,我暫且休息不出門。聽說給穀因為焚香祭靈的事與靖江王有不快之事,所以要等待很久。可此時謠傳衡州、永州已被流寇包圍了,王城也更加戒嚴,我便無意再等著去登獨秀峰。而拓碑的人拖延時間索取財物,我也不能等待下去,隻是先拓好的二副陸務觀的碑帖,末尾一張少了兩個字,命令他再去拓,可他重拓的這一副,反而掉了一張,到催他再去補時,他愈加拖拖拉拉,終於延遲了我的行期。
〔獨秀山北麵臨池,西南二麓,餘俱繞其下,西岩亦已再探,惟東麓與絕頂未登。其異於他峰者,隻亭閣耳。〕
獨秀山北麵麵臨池水,西南兩麵的山麓,我都繞著走過它們的下方,西岩也已探察了兩次,唯有東麓與絕頂未登上去過。它不同於其他山峰之處,隻是亭台樓閣罷了。
初二日,令顧仆促拓工,而餘同靜聞再為七星、棲霞之遊。由七星觀左入岩洞“爭奇門”乃曹能始所書者,即登級為碧虛閣。是閣在摘星亭之左,與七星洞前一片雲同向,“一片雲”三字乃巡撫都禦史許如蘭所書,字甚古拙。而稍在其南,下登者先經焉。餘昔遊時急於七星,以為此軒閣不必煩屐齒,後屢經其下,見上有岩石倒垂,心豔之,至是先入焉。則其額為歙人吳國仕所題。“碧虛”之名,昔在棲霞,而今此複踵之。豈彼以亭,而此以閣耶?餘啜茗其間,仰視閣為瓦掩,不見岩頂;既而轉入玄武座後,以為石窟止此,而不意亦豁然透空,頂上僅高跨如梁。若去其中軒閣,則前後通映,亦穿山月岩之類,而鋪瓦疊戶,令人坐其內不及知,可謂削方竹而淹斷紋者矣。閣後透明之下,複壘石為垣,高與閣齊,以斷出入。餘訊其僧:“岩中何必疊瓦?”曰:“恐風雨斜侵,石髓下滴。”“閣後何必堵牆?”曰:“恐外多山岐,內難幽棲。”又訊:“何不移閣於岩後,前虛岩為門,以通出入;後倚閣為垣,以便居守,豈不名山麵目,去室襟喉,兩為得之!”曰:“無錢糧。”然則岩中之結構,岩後之窒塞,又枵腹畫空而就者耶?又訊:“垣外後山,從何取道?”曰:“須南自大岩庵。”此庵即花橋北第一庵,庵僧自稱為七星老庵,餘向所入,見後有李麗弼碑者。餘頷之,遂出,仍登摘星,由一片雲〔入〕七星前洞。〔由閣後東上數十級,得小坪,石盤其中。遂〕北出後洞。洞右壁外崖之上,裂竅懸葩,雲楞曆亂。餘急解衣攀緣而上,連上重龕二層,俱有列戶疏楞、蓮垂幄颺之勢,其北下則棲霞洞穹然西向盤空矣。洞外右壁古刻多有存者,則範文穆成大《碧虛亭銘》,並《將赴成都酌別七人》題名在焉。七人即《壺天觀銘》所題名字,在棲霞者,其歲月俱為乙未二十八日。碧虛亭以唐鄭冠卿入棲霞遇日華、月華二君贈詩,有“不因過去行方便,那得今朝會碧虛”之句,遂取以名亭,《石湖銘》中所雲“名翁所命而我銘之”者也。今亭已廢,而新安吳公借以名南岩之閣,不若撤南閣以亭此,則南岩不掩其勝,而此名亦賓其實,豈不快哉!蓋此處岩洞駢峙者三:棲霞在北,而下透山之東西;七星在中,而曲透山之西北;南岩在南,而上透山之東西。故棲霞最遠而幽暗,七星內轉而不徹,南岩飛架而虛明。三竅同懸,六門各異,可謂異曲同工,其奈南岩之碧虛閣,反以人掩何!棲霞再北,又有朝雲、高峙二岩,俱西向。此七星西麵之洞也,其數共五。
初二日叫顧仆去催促拓工,而我同靜聞再去七星岩、棲霞洞遊覽。由七星觀左側進入岩洞的“爭奇門”,字是曹能始書寫的,即刻登上台階是碧虛閣。此閣在摘星亭左方,與七星洞前的一片雲同一方向,〔“一片雲”三個字是巡撫都禦史許如蘭所寫,字體十分古樸。〕而在洞稍南,下走上登的人都要先經過這裏。我過去遊覽時急於去七星岩,認為此處軒閣不必麻煩移步前去,後來屢次經過它下方,見上麵有岩石倒垂,心裏喜愛它,到此時首先進去。就見它的匾額是款縣人吳國仕題寫的。“碧虛”的名稱,從前在棲霞洞,而今天此處又沿襲了這個名字,莫非那是用於亭子,而此處是用於樓閣嗎?我在閣中飲茶,仰視樓閣被瓦片遮住了,看不見岩洞頂;隨後轉入玄武座後,以為石窟僅到此處,可不料也是豁然通透,頂上僅岩石高高橫跨如同橋梁。如果去掉其中的軒閣,那麼前後通明透亮,也是穿山、水月岩之類,但鋪了瓦裝上重重門窗,讓人感到坐在其中不感到是岩洞,真如所說的把竹子削方來掩飾上麵斷裂的裂紋那樣的事了。樓閣後方透進亮光之處的下方,又用石塊壘砌成牆垣,高處與樓閣平齊,以阻斷行人出入。我詢問這裏的僧人:“岩洞中何必鋪瓦?”回答說:“擔心風雨斜濺,石鍾乳下滴。”“樓閣後邊何必堵上牆?”答:“擔心外邊山上岔路多,洞內難以隱居。”又訊問道:“為什麼不把樓閣移建到岩洞後邊,前邊空出岩洞作為大門,以便通路出入;後麵緊靠樓閣築牆,以便居住防守,難道不是還名山的本來麵目,把房屋遷離這要害之處,兩者都各得其所!”答:“沒有錢糧。”既然這樣,岩洞中的建築,岩洞後邊的堵塞物,又是能餓著肚子在空中畫成的嗎?又詢間:“牆外的後山,從哪裏取道去?”必須往南從大岩庵走。此庵就是花橋北麵的第一座寺庵,庵裏的僧人自稱是七星老庵,我從前進去過,見到後邊有李彥弼碑的地方。〕我點頭同意他,於是出來,仍登上摘星亭,由一片雲進入七星岩前洞。由樓閣後麵往東上登幾十級台階,見到一小塊平地,岩石盤繞在其中。於是向北出了後洞。洞右壁外麵的山崖之上,石竅裂開,岩石如奇葩高懸,雲狀的石棱淩亂不堪。我急忙脫下衣服攀援而上,一連上去兩層重疊著的石完,全都有門戶排列窗權稀疏、蓮花下垂篩慢飛揚的氣勢,它北麵的下方就是棲霞洞呈彎隆狀向西盤空而起了。洞外右壁上保存了些古代碑刻,有範文穆的《大成碧虛亭銘》,連同《將赴成都酌別七人》的題名都在其中。〔這七個人就是《壺天觀銘》所題的名字,在棲霞洞的碑刻,它們的年月都是乙未年(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二十八日。〕碧虛亭因為唐代鄭冠卿進入棲霞洞遇見日華、月華二君贈詩,詩中有“不因過去行方便,哪能今朝會碧虛”的句子,便拿來命名亭子,是範石湖銘文中所說的“亭子是老先生命名的而我為它作了銘文”的地方了。今天亭子已荒廢,而新安人吳公借用來命名南岩的樓閣,不如撤掉南岩的樓閣來在此處建亭,那麼南岩的勝景不會被遮住,而此名也就名符其實了,難道不痛快嗎!大體上此處的岩洞並列的有三個:棲霞洞在北麵,而在下層穿透山的東西兩麵;七星岩居中,而彎彎曲曲通到山的西北麵;南岩在南邊,而在上層穿透山的東西兩麵。所以棲霞洞最長而且幽暗,七星岩裏麵轉來轉去卻不貫通,南岩飛架高空而且空虛明亮。三個洞穴一同高懸,六個洞口各有不同,可說是異曲同工,無奈南岩的碧虛閣,反而人為地把它掩藏起來!棲霞洞再往北,又有朝雲岩、高峙岩兩個岩洞,都朝向西方。這是七星岩西麵的洞了,它們的數目共有五個。
下棲霞,少憩壽佛寺,乃過七星觀,遂南入大岩庵。望南岩之後,山石叢薄,若可由庵外東北而登者。時已過午,餘曰:“何不了此而後中食。”餘遂從庵門右草坪中上,靜聞就蔭山門,不能從焉。既抵山坳,草中複有石級,而右崖石上鐫張孝祥《登七星山詩》,張維依韻和之。共一裏,再上,得坪一區,小石峰環列而拱之,薄若綃帷,秀分萼瓣。其北壁棘莽中,亦有記,磨崖為鑿穴者戕損不可讀。蓋其處西即南岩透明之竇,為僧人窒垣斷之者;北即七星之頂,與餘峰攢而鬥列者。昔人上登七星,此其正道,而今則無問津者矣。覓道草中,有小徑出東南坳中。從之,共一裏,東南下山,得一岩,列眾神焉,而不知其名。下山而西,則曾公岩在望矣。忽涼飆襲人,赤日減烈,則陰氣自洞中出也。此有玄風洞,餘夙求之不得,前由棲霞入,將抵曾公,先過一隘口,忽寒風拂燈,至此又陰氣薄日,信乎玄風當不外此,後來為曾公所掩耳,非二洞也。入洞,更采葉拂崖,觀劉誼《曾公岩記》及陳倩等詩已,乃濯足澗水中。久之出,仰見岩石又有一洞在峰半,與列神之岩東西並峙。執入洞汲水者問之,曰:“此亦有洞,已不可登。”餘再問其故,其人不答去。餘亟攀崖曆莽而上,則洞口亦東南向如曾公岩。初由石峽入,得平展處,稍轉而北,其外複有龕東列,分楞疊牖,外透多明,內環重幄,若堂之有室焉。其後則穿門西入,門圓若圈,入其內,漸轉漸深,而杳不可睹。乃轉而出,甫抵洞外,則一人亦攀隙曆險而至,乃慶林觀道士也。見餘獨入,疑而蹤跡跟隨之,至則曰:“慶林古觀,而今移門易向,遂多傷損,公必精青烏家言,乞為我指示。”餘謝不敏,且問其岩何名,道者不告,強邀入觀。甫下山,則靜聞見餘久不返,亦踵至焉。時已下舂,亟辭道者。道者送餘出觀前新易門,餘再索其岩名,道者曰:“岩實無名。昔有僧居此,皆以為不利於觀,故去之而湮其路,公豈亦有意於此乎?第恐非觀中所宜耳。”餘始悟其蹤跡之意,蓋在此不在彼也。一笑與別,已出花橋東街矣。蓋此處岩洞駢峙者亦三:曾公在中,而下透於西;列神之岩在東上,而淺不旁通;慶林後岩在西上,而幽不能悉。然曾公與棲霞,前後雖分門,而中通實一洞。其北下與之同列者,又有二岩,〔予昔遊省春,先經此,〕亦俱東南向。此七星山東南麵之洞也,其數亦共五焉。若北麓省春三岩、會仙一洞,〔旁又淺洞一,〕乃餘昔日所遊者,亦俱北向。此七星山北麵之洞也,其數亦共五焉。〔一山凡得十五洞雲。〕既度花橋,與靜聞就麵肆中,以補午餐。過浮橋返唐寓,則晚餐熟矣。
下了棲霞洞,在壽佛寺稍作歇息,於是走過七星觀,便向南進入大岩庵。遠望南岩的後方,山石成叢密密層層,好像是可由庵外往東北登上去的樣子。此時已過了中午,我說:“為什麼不遊完此地然後再吃中飯。”我於是從庵門右邊的草坪中上去,靜聞到山門下去遮蔭,不能跟隨了。抵達山坳之後,草叢中又有石階,而右側的崖石上刻有張孝祥的《登七星山詩》,張維依照韻腳應和他。共走一裏,再往上,走到一塊平地上,小石峰環列著拱衛它。石峰薄如紗帳,岩石如開放的花朵能分出花尊來。在它北壁的荊棘叢莽中,也有碑記,刻有文字的摩崖被鑿洞的人破壞不能讀了。大概此處西邊就是南岩透出亮光的洞穴,被僧人堵牆阻斷之處;北麵就是七星岩的峰頂,與其他山峰攢聚在一起爭鬥並列的地方。從前的人上登七星岩,這是通往那裏的正道,可今天卻無人問津了。在草叢中找路,有條小徑通到東南方的山坳中。順著這條路走,共一裏,往東南下山,見到一個岩洞,眾神排列在其中,但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下山後往西行,則曾公岩在望了。忽然間涼風襲人,赤日減了威烈,原來是陰涼的氣流從洞中吹出來。此地有玄風洞,我過去找不到,先前由棲霞洞進去,將到達曾公岩時,先路過一個隘口,忽然寒風吹拂燈火,來到這裏又陰風逼日,相信玄風洞應當不外就是此地,不過後來被曾公岩遮住罷了,不是兩個洞。進了洞,又采來樹葉擦拭崖壁,觀覽劉誼的《曾公岩記》及陳倩等人的詩,讀完後,就在澗水中洗腳。很久以後出來,仰麵見岩洞右邊又有一個洞在山峰半中腰,與陳列神像的岩洞東西並列。拉住進洞來汲水的人打聽它,說:“這裏也有洞,已經不能登上去。”我再問其中的緣故,那人不回答便離開了。我急忙攀著石崖經由叢莽上去,就見洞口也是朝向東南如同曾公岩。起初由石峽中進去,遇到一處平坦舒展的地方,稍稍轉向北去,那外邊又有石完排列在東麵,如分出窗楞,疊為窗口,外邊透入多處亮光,裏麵岩石環繞如重重篩慢,好像堂屋裏有內室一樣。它後邊便穿過石門向西進去,石門圓如圓圈,進入門內,漸漸轉進漸漸幽深,昏暗得不能看清東西。於是轉身而出,剛到洞外,就有一個人也攀著石縫曆經險阻而來,是慶林觀的道士。見我獨自一人進洞,懷疑而跟蹤進來,來到便說:“慶林觀是古道觀,而今觀門遷動調換了方向,於是多有損傷,尊公必定精通風水術士的理論,求您為我指點指點。”我以學識淺薄推辭,並且打聽這個岩洞叫什麼名字,道士不告訴,強行邀我進觀。剛下山,就見靜聞因見我去了很久不見返回,也尾隨而來了。此時已是日落之時,急忙辭別道士。道士送我出到道觀前新換的門前時,我再次追問那個岩洞的名字,道士說:“岩洞其實沒有名字。從前有和尚住在這裏,都認為不利於道觀,所以趕走了和尚並填塞了通往那裏的路,尊公莫非也是有意於此地嗎?隻恐怕對道觀不利吧。”我這才明白了他跟蹤而來的意思,原來為了這而不是他說的那個原因,便笑了一笑與他告別了。不久,出到花橋以東的街上了。大體上此處的岩洞並列的也有三個:曾公岩在中間,而往下穿透到西邊;陳列神像的岩洞在東麵的上方,可很淺不旁通;慶林觀後麵的岩洞在西麵的上方,卻幽暗不能盡遊。然而曾公岩與棲霞洞前後雖然分別有洞口,但中間相通實際上是一個洞。洞北麵下方和洞並列的,又有兩個岩洞,我從前遊省春岩,先經過此處,也都是朝向東南。這是七星山東南麵的洞了,它們的數目也一共是五個。至於說北麓省春岩的三個岩洞、會仙岩一個岩洞,旁邊又有一個淺洞,是我昔日遊曆過的,也全部向北。這是七星山北麵的洞了,它們的數目也一共是五個。一座山總共找到十五個洞。過了花橋後,與靜聞到麵館補吃午餐。過了浮橋返回唐家寓所,卻晚飯都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