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日,簡通“檢”,檢查顧仆所促拓工《水月洞碑》,始見陸碑尾張上每行失拓二字,乃同靜聞親攜此尾往令重拓。二裏,出南門,一裏,抵拓工家,坐候其飯。上午乃同往水月,手指筆畫之。餘與靜聞乃少憩山南三教庵,錄張鳴鳳羽王父所撰方、範二公《漓山祠記》。遂二裏,南過雉山岩,再登青蘿閣,別鄭、楊諸君。欲仍過水月觀所拓,而酷暑釀雨,雷聲殷殷。靜聞謂拓工必返午餐,不若趨其家便,遂西一裏,至拓工家,則工猶未返也。於是北一裏,入南門,就麵肆為午餐,已下午矣。雨勢垂至將至,餘聞鄭子英言,十字街東口肆中,有《桂故》、《桂勝》俱張鳴鳳羽王輯。及《西事珥》、學憲魏濬輯。《百粵風土記》司道謝肇浙輯。諸書,強靜聞往市焉。還由靖藩正門而南,甫抵寓而雨至。
初三日清點顧仆催促拓工拓來的《水月洞碑》,這才見陸務觀碑文末尾一張上每行漏拓了兩個字,於是同靜聞親自帶著這末尾一張前去叫他重拓。二裏,出了南門,一裏,來到拓工家,坐下等他吃飯。上午才一同前往水月洞,用手給他指出筆劃。我與靜聞就到山南的三教庵稍作休息,抄錄張鳴鳳羽王的父親撰寫的方、範二公的《漓山祠記》。於是走了二裏路,往南過錐山岩,再次登上青蘿閣,辭別鄭、楊諸君。打算仍然前去水月洞察看拓碑的情況,可酷暑醞雨,雷聲隆隆。靜聞認為拓工必定回家去吃午飯了,不如趕到他家去方便,便向西一裏,來到拓工家,拓工卻還未回家。於是往北一裏,進了南門,在麵館中吃了午餐,已是下午了。雨勢將至,我聽鄭子英說過,十字街東口的書鋪中,有《桂故》、《桂勝》〔都是張鳴鳳羽王輯的。〕及《西事餌》、〔學官魏槽輯的。《百粵風土記》〔司道謝肇製輯。〕諸書,強逼靜聞前往購書。返回時由靖江王城正門往南走,剛到寓所雨就來了。
初四日,令顧仆再往拓工家索碑。及至,則所拓者止務觀前書碑三張,而此尾獨無,不特前番所拓者不補,而此番所拓並失之,其人可笑如此。再令靜聞往,曰:“當須之明日。”是日,餘換錢市點,為起程計。
初四日命令顧仆再去拓工家索取碑帖。到返來時,就見所拓的碑帖隻有陸務觀所寫碑文的前麵三張,而這末尾一張唯獨沒有,不僅前次所拓的不補,而且此次所拓的也一並把它漏掉了,這個人可笑如此。再次叫靜聞前往。拓工說:“等明天才行。”這一夭,我換錢買了點心,為上路做準備。
初五日,晨餐後即攜具出南門,冀得所補碑,即往隱山探六洞之深奧處。及至,而碑猶未拓也。訂餘:“今日必往,毋煩親待。”餘乃仍入南門,竟城而北,由華景之左出西清門。門在西北隅,再北則為北城門,西之山即正文成守仁祠在其南者。與之屬焉。城外削崖之半,有洞西向,甚迥。時〔讀《清秀岩記》,〕欲覓清秀岩,出城即渡濠護城河壩而趨西。濠中荷葉田田,花紅白交映,香風豔質,遙帶於青峰粉堞間,甚勝也。有二岐,一乃循山北西行,一南從山南入峽。其循北麓者,即北門西來之大道。更有石峰突峙其北,片片若削,而下開大洞,西南向焉。與城崖西向之洞一高一下,俱崡岈誘人欲往,但知非清秀,姑取道岐南峽中。西行一裏,則峽北峽南,其山俱中斷若辟門,南北向,其門徑路遂四交焉。徑之西北,有洞南向。急覓道而登,其洞北入,愈入愈深,無他旁竇,而夾高底平,灣環以進,幽莫能測。
初五日早餐後立即帶上工具出了南門,希望得到所補的碑帖後,馬上前往隱山去探察六個洞的深奧之處。及到時,碑卻仍舊未拓。與我講定:“今天一定去,不必麻煩親自等待了。”我於是仍然進了南門,一直往北走過全城,從華景山的左側出了西清門。城門在城的西北隅,再往北就是北城門,西麵的山〔就是王文成守仁祠在它南麓的山。〕與它相連。城外削崖的半中腰,有個洞向西,非常深遠。此時讀了《清秀岩記》,打算去找清秀岩,出城後馬上越過護城河的堤壩往西趕去。〔護城河中荷葉亭亭玉立,荷花紅白之色交相映襯,香風豔骨,遠遠圍繞在青翠的山峰和粉色的城牆之間,極其優美。〕有兩條岔道,一條是沿著山的北麓往西行,一條往南從山的南麓進入峽穀。那沿著北麓走的,就是從北門往西來的大道。另外有座石峰突起聳峙在它的北麵,一片片好像刀削般,而下麵張開一個大洞,朝向西南,與城牆所在山崖上向西的洞一高一低,全都十分深邃誘人想要前去,但心知不是清秀岩,姑且取道岔向南麵的峽中去。往西行一裏,就見峽北峽南,那山都從中斷開好似開啟的門洞,呈南北向,這門洞中的小徑與大路四麵相交。小徑的西北方,有個洞向南。急忙找路往上登,此洞向北通進去,越進越深,沒有其他旁洞,可夾壁高聳底部平坦,彎彎繞繞地進去,幽深不能探測。
仍出洞,候行者問之,曰:“此黑洞也。”問:“清秀何在?”曰:“不知。”問:“旁近尚有洞幾何?”曰:“正西有山屏立峽中者,其下洞名牛角。西南出峽為隱山,其洞名老君。由北出峽,有塘曰清〔塘〕,東界山岩曰橫洞,西南瀕塘,洞名下莊。近洞惟此,無所謂清秀者。”餘得清塘之名,知清秀在此,遂北轉從大道出峽門。其峽門東西崖俱有小洞,無徑路可登。北出臨塘,則瀦水一泓,浸山西北麓大道。餘循大道而西,沿清塘而繞其右,疑清秀在其上,急遵之。其路南嵌崖端,北俯淵碧。既而一岐南上,餘以為必清秀無疑。攀躋漸高,其磴忽沒,仰望山坳並無懸竅,知非岩洞所在。乃下,隨路出塘之西,其南山回塢轉,別成一壑,而洞門杳然無可覓也。其地去黑洞已一裏矣。
仍然出洞來,等候過路的人問他,說:“這是黑洞。”問道:“清秀岩在哪裏?”答:“不知道。”問:“近旁還有幾個洞?”答:“正西有座山似屏風矗立在峽中的,它下邊的洞名叫牛角洞。向西南出了峽是隱山,那裏的洞名叫老君洞。由北麵出峽,有個水塘叫清塘,東麵分界之山的岩洞叫橫洞,西南方瀕臨塘水的洞名叫下莊岩。附近的洞隻有這些,沒有所謂的清秀岩這地方。”我聽到清塘的名字,心知清秀岩在此地,於是轉向北從大道走出峽口。這個峽口東西兩麵山崖上都有小洞,無直接到的路可登。向北出去麵臨水塘,就見積水一片,浸泡到山西北麓的大道上。我順著大道往西走,沿著清塘繞到它的右岸,懷疑清秀岩就在那上邊,急忙順著它走。這路向南鑲嵌在山崖頂端,朝北俯視著淵深的碧波。隨即一條岔道往南上延伸,我以為必定是通到清秀岩無疑了。漸漸攀登到高處,那石瞪突然隱沒了,仰望山坳上並無高懸的洞穴,知道不是岩洞所在之處。於是下山,順路出到水塘的西南,它南邊山回塢轉,另外形成一個壑穀,可洞口無影無蹤不能找到。此地距黑洞已有一裏路了。
於是仍從崖端東返,複由峽門南下,竟不得登岩之徑。再過黑洞前,乃西趨屏立峽中山。一裏,抵屏之東北,即有洞斜騫,門東北向,其內南下,漸入漸暗,蓋與黑洞雖南北異向,高下異位,而灣環而入,無異軌焉。出洞,繞屏北而西,聞伐木聲丁丁,知有樵不遠,四望之,即在屏崖之半。問此洞名,亦雲:“牛角。”問:“清秀何在?”其人謬指曰:“隨屏南東轉,出南峽乃是。”餘初聞之喜,繞西麓轉南麓,則其屏南崖峭削,色俱赭黃,下有窪瀦水,從山麓石崖出。崖不甚高,而中若崆峒,蓋即牛角南通之穴,至此則墜成水窪也。
於是仍從山崖頂端往東返回來,再由峽口南下,始終找不到登岩洞的小徑。再次經過黑洞前,就向西趕到似屏風矗立在峽中的山去。一裏,抵達屏風山的東北麵,立即有個洞斜斜地高張著,洞口朝向東北,洞內往南下傾,漸漸進去漸漸暗下來,大體上與黑洞雖然一南一北方向不同,高低位置相異,可彎彎繞繞地進去,沒有不同之處。出洞後,繞過屏風山北麓往西走,聽到有丁丁冬冬的伐木聲,知道有樵夫在不遠處,四處望去,樵夫就在屏風樣山崖的半中腰。詢問此洞的名字,也是說:“牛角洞。”問道:“清秀岩在哪裏?”那人錯指路說:“順著屏風山向南往東轉,出了南邊的峽穀就是。”我起初聽到這話很高興,繞過西麓轉到南麓,就見那屏風山南麵的山崖陡峭峻削,石色全是赫黃色,下方有窪地積水,水從山麓的石崖上流出來。石崖不怎麼高,可裏邊好像有空洞,大概就是牛角洞通到南邊的洞穴,到這裏便下陷成積水的窪地了。
又東一裏,抵南峽門,入北來大道。複遇一人,詢之,其人曰:“此南去即老君洞,不聞所謂清秀。惟北峽有清塘,其上有洞,南與黑洞通。〔此外無他洞。〕此是君來道。”餘始悟屏端所指,乃誤認隱山,而清秀所托,必不離北峽。時已當午,遂不暇北轉,而罔南炊隱山。又一裏,則隱山在望矣。仰見路西徑道交加,多西北登崖者,因令顧仆先往朝陽,就庵而炊,餘呼靜聞遵徑西北入。已而登崖躡嶠,叢石雲軿píng通“屏”,透架石而入,上書“靈鹹感應”四大字,知為神宇。入其洞,則隙裂成龕,香煙紙霧,氤氳其間,而中無神像,外豎竿標旗,而不辨其為何洞何神也。下山,而好食犬,時有犬骨滿洞中。
又往東行一裏,到達南麵的峽口,走上北來的大道。又遇見一個人,向他間路,那人說:“此地往南去就是老君洞,沒聽說過所謂的清秀岩。唯在北麵的峽穀中有個清塘,它上方有個洞,南邊與黑洞相通。此外沒有別的洞。這是先生來的路。”我這才醒悟過來,屏風山頂端指路的人,把這裏誤認為是隱山,而清秀岩所在之處,必定不會離開北麵的峽穀。此時已當正午,來不及轉到北邊去,隻好惘然若失地往南到隱山煮飯吃。又走一裏,就見隱山在望了。抬頭見路西邊小徑大道交織在一起,有很多是往西北上登山崖的路,因而叫顧仆先一步前往朝陽洞,到庵中去煮飯,我招呼靜聞順著小路向西北入山。繼而登上山崖踏上山尖,成叢的岩石雲層樣屏蔽著,穿過架空的岩石進去,上方寫著“靈鹹感應”四個大字,知道是神廟。走入這個洞,隻見縫隙裂成石完,香煙紙霧,彌漫繚繞於洞中,可洞中無神像,外邊豎著竿子,竿頂掛著旗子,辨不清這是什麼洞什麼神。下山來,見有拿著雞、酒前來的人,詢問他們,知道這是都篆岩。〔說此處的神靈非常靈驗,但愛吃狗肉,時常有狗骨頭堆滿洞中。〕
遂南半裏,抵隱山,候炊於朝陽庵。複由庵後入洞謁老君,穿上下二岩,乃出,飯庵中。僧月印力言:“六洞之下,水深路嬙,必不可入。”餘言:“鄧老曾許為導。”僧曰:“此亦謾言騙人的話,不可信而以身試也。”既飯,又半裏,南過鄧老所居,鄧老方運斤斫木,餘告以來求導遊之意。鄧老曰:“既欲遊洞,何不攜鬆明來。餘無覓處,君明晨攜至,當為前驅也。”餘始悵悵,問:“鬆明從何得?”曰:“須往東江門。此處多導遊七星者,故市者積者俱在焉。”餘複與之期,乃西過西湖橋,一裏,抵小石峰下。
於是向南半裏,到達隱山,在朝陽庵中等待煮飯吃。再由庵後進洞拜見老君,穿過上、下兩個岩洞,這才出來在庵中吃飯。僧人月印竭力勸說:“六個洞的下麵,水深路塞,必定不能進去。”我說:“鄧老曾答應作向導。”僧人說:“這也是騙人的話,不可信以為真以身相試。”飯後,又行半裏,向南去探訪鄧老居住的地方,鄧老正在揮動斧頭砍木頭,我把求他作導遊的來意告訴了他。鄧老說:“既然想遊洞,為什麼不帶著鬆明來。我無處去找,先生明早帶來,一定為您作前導。”我感到悵悵不樂,間道:“鬆明從哪裏能得到?”答:“必得去東江門。那裏有許多導遊七星岩的人,所以買鬆明的人和積儲鬆明的人都在那裏。”我再與他約好日期,就向西走過西湖橋,一裏路,抵達一座小石峰下。
其峰片裂如削,中立於眾峰之間,東北西之三麵,俱有垣環之,而南則瀕陽江,接南嶺,四麵俱不通。出入大路至此折而循其北麓,乃西還陽江之涯。窺其垣中,不知是何橐鑰。遍繞垣外,見西北隅有逾垣之隙,從而逾之。其中荊莽四塞,止有一塚在深翳中。披其東北,指小峰南麓,則磴級依然,基砌疊綴。其峰雖小,如蓮瓣之間,瓣瓣有房,第雲構已湮,而形跡如畫。其半崖坪中有石如犀角,獨聳無依,四旁多磨剔成碑,但無字如泰山,令人無從摸索耳。其後又盤空而上,片削枝攢,尤為奇幻。從其東下,崖半又裂石成岩,上鐫三字,隻辨其一為“東”字,而後二字,則磨拭再三,終莫得其似焉。桂林城之四隅,各有小峰特立。東有曾公岩,東有媳婦娘焉,其峰雙岐而中剖;北則明月洞,西有望夫山焉,其峰片立而端拱;南則穿山岩,西有荷葉山焉,其峰窈窕中剖,而若合若分;西則西峰頂,南有茲山焉,其峰層疊中函,而若披若簇。四峰各去城一二裏,以小見奇,若合筒節焉。搜剔久之,知其奇而不知其名,仍西蹈莽棘,逾垣以出。候途人問之,曰:“秋兒莊。”雲昔宗室有秋英之號者,結構此山為菟裘,後展轉他售,豐姓者得之,逐營為地墳地,父子連掇鄉科,後為盜發,幸天明見棺而止,故窒垣斷道雲。秋兒者,即秋英之誤也。其西即陽江西來,有疊堰可渡;而南趙家山、穆陵村、中隱諸洞,隱隱在望。
此峰片片裂開如同刀削,矗立於群峰之中,東、北、西三麵,都有牆環繞著它,而南麵卻瀕臨陽江,接著南嶺,四麵都不通。出入的大路到了這裏要轉彎順著它的北麓走,然後往西返回到陽江邊來。窺視那圍牆裏邊,不知是何等的緊要處所。繞遍牆外,見牆西北角有可越過牆的裂縫,從而翻過了牆。牆內四處阻塞著荊棘叢莽,隻有一個墳丘在深草密蔽之中。分開草叢走到墳東北,指向小峰南麓,就見石瞪梯級依然可見,鋪砌的石基重重疊疊點綴著。這座山峰雖小,如同在蓮花瓣之間,瓣瓣都有蓮房,隻是高大壯麗的建築物已經湮沒,可形製的痕跡如畫一般。它山崖半腰上的平地中有塊岩石如像犀牛角,獨自聳立無依無靠,四旁多被磨削成石碑,但碑上無字如同泰山的無字碑一樣,令人無從探索。它的後部又盤空而上,片片石塊如刀削似樹枝一樣攢聚在一起,尤為奇幻。從它東邊下走,山崖半中間岩石又裂成岩洞,上方刻著三個字,隻能辨出其中的一個是“東”字,而後邊的兩個字,卻再三擦拭,始終不能認出像什麼字。〔桂林城的四隅,各有小峰獨立。東麵有曾公岩,曾公岩東邊有媳婦娘峰,此峰分為兩岔而從中間剖開;北麵是明月洞,西邊有望夫山,此峰呈片狀豎立而正身拱手;南麵是穿山岩,西邊有荷葉山,此峰窈窕秀麗中部剖開,而若即若離;西麵是西峰頂,南邊有此山,此峰層層疊疊中部下凹,而又似裂開又似成簇。四座山峰各自離城一二裏,以小見奇,好像竹筒竹節合在一起一樣。〕搜尋了很久,了解了它的奇特之處卻不知它的名字,仍踩著叢莽荊棘向西走,越牆而出。等候過路人問他,說:“是秋兒莊。”講起過去皇族中有個別號叫秋英的人,在此山大興土木作為退隱的場所,後來輾轉賣給他人,姓豐的人買到了它,便改建為墳地,父子連中鄉試,後來被盜墓賊挖開了墳,幸好天明時見到棺材便住手了,所以砌牆阻斷了道路。秋兒的名字,就是秋英的誤讀了。它西麵就是陽江從西麵流來,有壘砌的堤壩可以渡過江去;而南邊的趙家山、穆陵村、中隱山諸洞,隱隱約約望得見。
循江北岸入。西一裏,為獅子岩。西峰頂之西,峰盡而南突,若獅之回踞而昂首者,則獅岩山也。其西又峙一峰,高聳特立,與獅岩相夾,下有村落,是為獅岩村,其西聳之峰,有岩東向者,憑臨峭石之上,中垂一柱,旁裂雙楞,正東瞰獅岩之首。其岩不深,而軒夾有致,可以駕風淩煙。北轉有洞北向,其門高穹,其內深墜。土人以為中通山南,而不知其道;以為舊有觀址,而不知其名。拭碑讀之,知為天慶岩。由級南下,中亙一壁,洞界為兩,入數丈,兩峽複合。其北峽之上,重門複竅,懸綴甚高,可望而不可攀焉,想登此則南通不遠矣。
沿陽江北岸走進去,向西一裏,是獅子岩。西峰頂的西邊,山峰盡頭便向南突出,好像獅子轉身蹲著並昂著頭的樣子,這就是獅岩山了。它西邊又屹立著一峰,高聳獨立,與獅岩山相對夾立,下邊有村落,這就是獅岩村。它西邊聳立的山峰,有處向東的岩洞,憑臨在陡峭的山石之上,洞中一柱下垂,兩旁裂成兩個石窗,正對東方俯瞰著獅岩山頭。這個岩洞不深,可高低寬窄有致,可以駕風淩雲。向北轉有個洞向北,洞口高大彎隆,洞內深墜下去。本地人認為洞通到山的南麵,但不認識洞中的路;認為有舊時道觀的廢址,卻不知它的名字。擦拭石碑讀過碑文,知道是天慶岩。由石階往南下走,當中橫亙著一道石壁,洞被分隔為兩半,進去幾丈,兩條峽穀重又合在一起。那北邊峽穀的上方,石門洞穴重重疊疊,懸綴得非常高,可望而不可登了,心想登上此處到山南就不遠了。
出洞北下,由西北行,石山從薄間,山俱林立圓聳,人行其間,鬆陰石影,參差掩映。又北一裏,經石山西麓,見兩洞比肩俱西向。輒捫棘披崖入,由南洞進五六丈,轉從北洞出。其中宛轉森寒,雖驕陽西射,而不覺其暑。出洞再北,仰望洞上飛崖,片片欲舞,餘不覺神飛。適有過者,問之,以為王知府山。其西有林木回叢在平疇間,陽江西環之,指為王知府園。而滄桑已更,山巒是而村社非,竟不悉王知府為何代何名也。餘一步一轉眺,將轉西北隅,思其西南有坳可逾,仍還南向,從雙洞之左東北而登。忽得石磴,共一裏,逾其坳間,磴斷徑絕,乃西攀石鍔而上,靜聞與顧俱不能從。所攀之石,利若劍鋒,簇若林筍,石斷崖隔,中俱棘刺,穿棘則身如蜂蝶,緣崖則影共猿鼯。盤嶺腰而西,遂出舞空石上,而為叢棘所翳,反不若仰望之明徹焉。久之,仍下東坳,瞰其北麓陡絕難下,遂尋舊登之磴,共一裏,下西麓,而繞出其北。又北過一峰,其南有支峰疊石,亦冕雲異。抵其東麓,有洞東向,亟賈勇而登,中皆列神所棲,形貌獰惡。從其右內轉,複得明竅,則支竇南通者也。
出洞往北下山,向西北方行,在石山叢生之間,山巒林立,圓圓地聳起,人走在其間,鬆蔭石影,參差掩映。又往北行一裏,經過石山西麓,見到兩個洞並肩而列,都朝向西方。就抓著荊棘分開石崖進去,由南洞進去五六丈,轉而從北洞出來。洞中彎彎轉轉陰森寒冷,雖然驕陽西射,但不覺得天氣炎熱。出洞後再往北走,仰望洞上的飛崖,片片像要起舞,我不由神魂飛動。恰好有過路的人,向他打聽,認為是王知府山。山西麵有林木成叢回繞在平曠的田野間,陽江在西邊環繞著它,過路人說是王知府園。可是滄海桑田已經改變,山巒依舊而鄉村人世已非原樣,竟然不能知悉王知府是哪朝人什麼名字了。我一步一轉身地眺望,將要轉到西北隅時,考慮此山的西南有山坳可以越過去,仍返回來向南走,從雙洞的左邊往東北上登。忽然間找到石瞪,共一裏,穿越在山坳之間,石瞪小徑斷了,就向西攀著刀刃樣的岩石往上爬,靜聞與顧仆都不能跟隨。所攀的岩石,鋒利如劍鋒,簇聚似林間的竹筍,岩石斷開石崖阻隔,中間全是荊棘刺叢,穿荊棘則身體就像蜜蜂蝴蝶一般,沿著石崖走則身驅便與猿猴姍鼠一樣。繞著嶺腰往西走,終於走到如飛舞在空中的岩石之上,但被成叢的荊棘遮住了,反而不如抬頭仰望那樣清楚透徹。停留了很久,仍然下到東麵的山坳,俯瞰山的北麓陡絕難下,便找到原來上登的石瞪,共一裏,下到西麓,然後繞到山北麵。又往北路過一座山峰,峰南有座支峰岩石疊壘,也像冠冕雲朵一樣奇異。走到它的東麓,有個洞向東,急忙鼓足勇氣上登,洞中都是眾神的棲身之所,形狀相貌猙獰凶狠。從神像右邊向內轉進去,又見到一個透進光亮的洞穴,是旁洞通到南麵的地方。
仍出洞,東望有一村在叢林中,時下午渴甚,望之東趨,共一裏,得宋家莊焉。村居一簇,當南北兩山塢間,而西則列神洞山為屏其後,東則牛角洞山為屏其前,其前皆瀦水成塘,有小石梁橫其上。求漿村嫗,得涼水一瓢共啜之。隨見其汲者東自小石崖邊來,趨而視之,則石崖亦當兩山之中,其西瀦泉一方,自西崖出,蓋即牛角洞西來之流也。其泉清冷,可漱可咽,甘沁塵胃。又東一裏,即屏風中立牛用洞之山。從其南麓東趨,又一裏,過北峽門,北眺西峽之半,有洞岈然,其為清秀無疑。而暮色已上,竭蹶趨城,又一裏,入西清門。回顧靜聞、顧仆,俱久不至,仍趁追趕至門,始知二人為閽者所屏。自聞衡、永有警,即議省城止開四門,而餘俱閉塞。居人以汲水不便,苦求當道,止容樵汲,而行李俱屏之四門。乃與俱出,循城而北。半裏,過城外西懸之洞,其下有級可攀而登,日暮不及。遂東轉,又半裏入北門焉,已昏黑矣。又二裏,抵唐寓。
仍舊出洞,向東望去有一座村莊在叢林中,此時是下午,口渴得厲害,望著村莊往東趕去,共走一裏,到了梁家莊。村子聚居成一團,位於南北兩山的山塢間,而西麵是有眾神所在山洞的山成為屏障列於村後,東邊是牛角洞山作為屏障立於村前,村前都積水成為水塘,有小石橋橫在水塘上。求村婦給點水,得到一瓢涼水,幾人同飲。隨後見那些汲水的人從東邊的小石崖邊走來,趕過去觀看,就見石崖也正當兩山之中,石崖西側積著一池泉水,從西麵山崖上流出來,大概就是牛角洞向西流來的水流了。此泉清澈涼爽,可以漱口可以下咽,甘甜沁入滿是塵垢的腸胃。又向東一裏,就是如屏風中立的牛角洞山。從它的南麓向東趕路,又行一裏,過了北峽的峽口,向北眺望西峽的半山腰,有個洞很深邃,那是清秀岩無疑了。可暮色已降臨,竭力跌跌絆絆趕回城,又是一裏,進入西清門。回頭看靜聞、顧仆,都很久沒來到,仍趕到城門,才知兩人被守門人攔住了。〔自從傳聞衡州、永州有警,立即主張省城隻開四道門,而其餘的全部關閉。居民因為汲水不方便,苦苦請求當權的官吏,隻容許打柴汲水,但行李都被擋在四道城門之外。〕隻好與他們一同出城,順著城牆往北走。半裏,經過城外懸在西邊的山洞,它下方有石階可以攀登上去,因天晚來不及登。於是往東轉,又走半裏進入北門,已經昏黑了。又行二裏,到達唐家寓所。
初六日,晨起,大雨如注。晨餐後,急冒雨赴南門,行街衢如涉溪澗。抵拓之家,則昨日所期仍未往拓,以墨沈墨汁翻澄支吾;再促同往,又以雨濕石潤,不能著紙為解。窺其意,不過遷延需索耳。及征色發聲,始再期明日往取,餘乃返寓。是日雨陣連綿,下午少止,迨dài等到暮而傾倒不絕,遂徹夜雲。
初六日早晨起床,大雨如注。早餐後,急忙冒雨奔赴南門,走在街道上如涉過溪澗。來到拓工的家中,可昨天講定的卻仍未去拓,用墨汁傾翻的話來搪塞;再次催促他一同前去,他又拿雨濕石潤,紙不能附著的話來辯解。推測他的意思,不過是故意拖延敲詐勒索罷了。到變臉厲聲發作時,這才再次約定明天去取,我於是返回寓所。這一天淫雨陣陣連綿不斷,下午稍微停了一下,到天晚時又傾盆不絕,竟下了一個通宵。
初七日,夜雨達旦,市間水湧如決堤,令人臨衢而歎河無舟也。令靜聞、顧仆涉水而去索碑拓工家。餘停屐寓中,覽《西事珥》、《百粵風土記》。薄暮,顧仆、靜聞返命。問:“何以遲遲?”曰:“候同往拓。”問:“碑何在?”曰:“仍指索錢。”此中人之狡而貪,一至於此!付之一笑而已。是日以仆去,不及午餐,迨其歸執爂燒火做飯,已並作晚供矣。
初七日夜裏下雨直到天明,街市上雨水騰湧如同決堤,讓人麵對街道卻感歎河裏無船了。叫靜聞、顧仆涉水前去拓工家索取碑貼。我停息在寓所中,閱讀《西事洱》、《百粵風土記》。將近傍晚,顧仆、靜聞回來複命。問道:“為什麼遲遲不來?”答:“等著一同去拓。”問:“碑貼在哪裏?'’答:“仍指望要錢。”這一帶人的狡詐與貪婪,竟然到了這種地步!付之一笑而已。這天因為仆人離開了,來不及吃午餐,等他歸來才燒火做飯,已一並作為晚餐了。
初八日,夜雨仍達旦,不及晨餐,令靜聞、顧仆再以錢索碑。餘獨坐寓中,雨霏霏不止。上午,靜聞及仆以碑至,拓法甚濫惡,然無如之何也。始就炊,晨與午不複並餐。下午整束行李,為明日早行計,而靜聞、顧仆俱病。
初八日夜雨仍通宵達旦,來不及吃早餐,命令靜聞、顧仆再拿著錢去索取碑貼。我獨自坐在寓所中,雨霏霏不止。上午,靜聞及仆人拿著碑貼來到,拓碑的技法極其粗糙惡劣,然而拿它無可奈何了。開始動手燒飯,早餐與午飯不再並在一起吃了。下午整理捆紮行李,為明日早晨動身做準備,但靜聞、顧仆都病了。
初九日,晨起,天色暗爽,而二病俱僵臥不行,餘無如之何,始躬操爂具,市犬肉,極肥白,從來所無者。以飲啖自遣而已。桂林荔枝極小而核大,僅與龍眼同形,而核大過之,五月間熟,六月即無之,餘自陽朔回省已無矣。殼色純綠而肉甚薄,然一種甘香之氣竟不減楓亭風味,龍眼則絕少矣。六月間又有所謂“黃皮”者,大亦與龍眼等,乃金柑之屬,味甘酸之,其性熱,不堪多食。不識然否?
初九日早晨起床,天色昏暗,可兩個病人都僵臥著不能走路、我對他們無可奈何,開始親自操持炊具,〔買來狗肉,極為肥美白嫩,是從來沒有過的東西。〕用飲酒吃肉來自我消遣而已。〔桂林的荔枝極小而且核大,僅與龍眼的形狀相同,可核很大,超過龍眼,五月間成熟,六月份就沒有了,我從陽朔回到省城時已經沒有了。外殼的顏色純綠而且肉頭非常薄,然而一種甘甜芳香的氣息竟然不弱於楓亭荔枝的風味,龍眼卻絕少見到了。六月間又有所謂“黃皮”的東西,大小與龍眼相同,是金柑之類的東西,味道甜中夾酸,性能燥熱,不能多吃。不知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