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醜(公元1637年)十二月十一日夜雨達旦。餘苦瘡,久而後起。然瘡寒體憊,殊無並州之安也。時行道莫決,〔聞靜聞決音,必定骨雞足山,〕且問帶骸多阻,餘心忡忡,乃為二鬮請於天寧寺佛前,得帶去者。餘乃冒雨趨崇善,以銀畀僧寶檀,令備蔬為明日起室之具。晚抵梁店,雨竟不止。
丁醜年(崇禎十年,1637)十二月十一日夜雨通宵達旦。我苦於生瘡,睡了很久後才起床。然而又是瘡痛又是寒冷身體疲憊極了,全無在並州時的安穩了。此時走哪條道未決定,聽見靜聞訣別時的聲音,必定要葬在雞足山,而且打聽到帶著骸骨難走路,我憂心忡忡,隻得做了兩個閹到天寧寺的佛像前求神,得到帶著走的閹。我於是冒雨趕到崇善寺,拿銀子給僧人寶檀,命令他準備菜肴為明天起葬做準備。晚上抵達梁家客店,雨整天不停。
十二日雨不休,午後小止。餘市香燭諸物趨崇善,而寶檀、雲白二僧欲瓜分靜聞所遺經衣,私商於梁店,為互相推委計,謂餘必得梁來乃可。而梁故堅不肯來,餘再三苦求之,往返數四,而三惡互推互委,此不肯來,彼不肯去。及餘坐促,彼複私會不休。餘不識其展轉作奸,是何意故?然無可奈何。惟日夜懸之,而彼反以詬交詈焉。
十二日雨下個不停,午後稍停。我買了香燭諸種物品趕到崇善寺,可寶檀、雲白兩個和尚想瓜分靜聞遺下的佛經和衣服,與梁家店主私下商量好,計劃好互相推樓,告訴我必定要梁店主來了才行。可是姓梁的故意堅決不肯來,我再三苦苦哀求他們,往返數次,但三個壞蛋你推過來我推過去,這裏不肯來,那裏不肯去。到我坐下催促時,他們又不停地私下相會。我不懂他們翻來覆去地作惡,是什麼意思,什麼緣故?然而無可奈何。唯有日夜懇求他們,可他們反而用難聽話交相罵人。
十三日晨起,求梁一往崇善,梁決意不行。餘乃書一領,求梁作見領者,梁終不一押畫押。餘複令顧仆求二僧,二僧意如故。乃不得已,思鳴之於官,先為移寓計。遂入城,得鄧貢士家舊房一間。乃出城,以三日房錢畀梁,移囊入城。天色漸霽。然此寓無鍋,市罐為晚餐,則月色皎然,以為晴霽可望矣。
十三日早晨起床,求姓梁的去一次崇善寺,姓梁的決意不走。我隻得寫了一個領條,求姓梁的作認領屍骨的見證人,梁某始終不肯畫一個押。我又命令顧仆去求兩個和尚,兩個和尚的意思如故。於是不得已,考慮到官府去鳴冤,先為換寓所做準備。於是進城,找到一間鄧貢士家的舊房。於是出城,把三天的房錢交給姓梁的,搬行李進城。天色漸漸轉晴。然而此處寓所無鍋,買來瓦罐做晚飯。隻見月光皎潔,以為可以指望天氣晴朗了。
十四日早聞衙行躡屐聲,起視之,雨霏霏如故。令顧仆炊而起,書一揭揭帖,具有揭發性質的私人文書令投之郡太守吳公。而是日巡方使者自武緣來,吳已往候於郊,顧仆留偵其還。餘坐雨寓中,午餘,餘散步察院前,觀左江道所備下程及宣化縣今作南寧市所備下馬飯,亦俱豐腆。還寓,顧仆以郡尊未還,請再從崇善求之。餘複書,顧畀之去,仍不理焉。太平、南寧俱有柑,而不見橘。餘在向武反食橘數枚。橘與柑其形頗相似。邊魚南寧頗大而多,他處絕無之。巨者四五觔,小者亦二三觔,佳品也。鯽魚頗小而少,至大無出三寸者。
十四日早晨聽見衙門踩著木板鞋行走的聲音,起身看天色,淫雨霏霏如故。命令顧仆煮飯然後起床,寫了一個揭帖命令把它投遞給知府吳公。但這天巡察地方的使者從武緣縣來,吳知府已去郊外迎候,顧仆留下暗中察看等他回來。我坐在漏雨的寓所中,午後,我在都察院門前散步,觀察到左江道準備的禮物和宣化縣準備的下馬飯,也全很豐厚。返回寓所,顧仆因為知府大人未回來,請求再往崇善寺去求和尚。我又寫了信,顧仆給他們送去,仍然不理會。太平府、南寧府都有柑子,但不見桔子。我在向武州反而吃到幾個桔子。桔子與柑子它們的形狀頗有些相似。南寧的邊魚很大很多,其他地方絕然沒有。大的四五斤,小的也有二三斤,是佳品。螂魚很小而且很少,最大也沒有超出三寸的。
十五日五更峭寒,天明開霽。自初一早陰至此,恰半月而後晴朗。是日巡方使者駐南寧,接見各屬吏。餘上午往觀,既午,吳郡侯還自左江道,令顧仆以揭往訴靜聞事,吳亦不為理,下午出城覓車夫,複俱不得,忡忡而已。
十五日五更時酷寒,天明後晴開。從初一早晨陰到此時,恰好半個月後才晴朗。這一天巡察地方的使者停在南寧,接見各方麵的屬吏。我上午前去觀看,中午以後,吳知府從左江道返回,命令顧仆拿著揭帖去告靜聞的事,吳知府也不作理睬。下午出城去找車子腳夫,又都找不到,憂心忡忡而已。
十六日明爽殊甚。五鼓,巡方使者即趨太平府。其來自思恩,亦急迫如此,不知何意。想亦為交彝壓境而然耶!然不聞其調度若何,此間上下俱置之若罔聞也。仍令顧仆遍覓車夫,終不可得。南寧城北狹西闊,北乃望仙坡來龍,西乃瀕江處也。北、東、南各一門,皆偏於角上,惟西麵臨江,有三門。
十六日特別明麗爽朗。五更時,巡察地方的使者就趕去太平府。他從思恩府來,也是如此急迫,不知是什麼意思。猜想也是因為交夷壓境才這樣的!但沒聽說他做了怎樣的調度,這一帶上上下下都把這事置若閣聞。仍命令顧仆四處去找車子腳夫,始終不能找到。南寧城北麵窄西麵寬,〔北麵是從望仙坡延伸來的主脈,西麵是瀕江之處。〕北、東、南三麵各有一道城門,都偏在城角上,唯有西麵臨江,有三道城門。
十七日再備香燭素蔬往崇善,求雲白熟而奠之,止索戒衣、冊葉、竹撞即袈裟,經卷,竹箱,其他可易價者悉不問。雲白猶委推諉候寶檀回。乃先起窆白骨,一瓶幾滿。中雜炭土,餘以竹箸逐一揀取,遂竟日之力。仍以灰炭存入瓶中,埋之舊處,以紙數重裹骨,攜置崇善寺外,不容帶入。則寶檀歸矣。見餘索冊、撞,輒作盜賊麵孔向餘曰:“僧死已安窆,如何輒發掘?”以索自鎖,且以鎖餘。餘笑而度猜度之,蓋其意欲餘書一領,虛收所留諸物也。時日色已暮,餘先聞其自語雲:“汝謂我謀死僧,我恨不謀汝耳!”餘憶其言,恐甚,遂從其意,以虛領畀之,隻得戒衣、冊葉,乃得抱骸歸。昏暮入鄧寓,覓燭,重裹以拜,俱即戒衣內著。包而縫之置大竹撞間,恰下層一撞也。是日幸晴霽,故得揀骨涯濱幾近竟日,還從黑暗中,見沙堤有車,以為明日行可必矣。
十七日再次備辦了香燭素菜去崇善寺,求雲白燒熟後祭奠靜聞,隻索要戒衣、經卷、竹箱,其他可換錢的東西一概不再追問。雲白仍推說要等寶檀回來。隻得先起葬白骨,幾乎裝滿一個瓶子。瓶中雜放著炭灰,我用竹筷子逐一揀出來,竟然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仍把木炭灰存放進瓶中,埋在原來的位置,用幾層紙裹好白骨,帶來放在崇善寺外,〔不準帶進寺。〕就見寶檀也歸來了。見我索要經卷、竹箱,立即作出盜賊樣的麵孔對我說:“僧人死後已經安葬,怎麼擅自挖掘?”用鎖把門鎖上並把我鎖在裏麵。我笑著揣側他的心意,大概他的意思是想要寫一個領條,虛造我收到過他們留下的各種東西。此時天色已晚,我事先聽見他自言自語說:“你說我謀殺了僧人,我恨不連你一起謀殺了!”我想起他的話,非常害怕,就順從了他的意思,把假領條交給他,隻得到戒衣、經卷,這才得以抱著骸骨歸來。在昏黑中走入鄧家寓所,找來火燭,重新裹好骸骨拜過,全部〔就是戒衣內的東西。〕包好縫起,放在大竹箱內,恰好裝滿竹箱的一個下層。這一天幸好晴朗,故而能夠整天在溪岸邊揀骨頭,從黑暗中返還來時,見沙堤上有車,以為明天必定可以走了。
十八日早起則陰雨霏霏,街衢qú十字路口濕透。餘持傘覓夫,夫之前約者,已不肯行。出沙堤覓車,車又不複得。乃還寓,更令顧仆遍索之城外,終無有也。
十八日早晨起床就陰雨霏霏,街道濕透了。我打著傘去找腳夫,前一天約好的腳夫,已不肯走了。出城到沙堤去找車,車又找不到。隻好返回寓所,再命令顧仆到城外去四處找車,始終沒有。
十九日晨得一夫,價甚貴,不得已滿其欲,猶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開,陰雲未豁。出朝京門,由五公祠即望仙坡。東麓東北行。五裏,過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東南。又五裏,越一岡,連涉南行小水。又五裏,有一溪較大,亦自西北向東南注,此即向往清秀所過香象橋之上流也。蓋郡北之山東西屏峙,西撫於石步墟,東極於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聯屬如負扆yǐ屏風。其中南走一支,數起數伏,而盡於望仙坡,結為南寧郡治。又東再南走一支,南盡於清秀山而為南寧之下砂。此水其腋中之界也,有木梁架溪上,渡梁,遂登岡阜。又五裏,越一最高岡脊,東下有泉一窞在脊畔,是曰高井。由是三下三上,屢渡小水,皆自東南注西北,始知其過脊尚在東,此皆其回環轉折之阜,流自西北注者,即西轉而東南下木梁大溪者也。共四裏,又越一岡脊而下,其脊高不及高井之半,而實為西北來過脊以趨清秀者也。下脊又二裏,再渡一溪,其流亦自西北注東南。過溪上岡又二裏,為歸仁鋪,三四家在岡頭而已。又東北望尖山而行,七裏為河丹公館,亦有三四家在岡頭,乃就飯焉。又東北行,屢涉南流小水,五裏,一溪頗大,有木梁架之,至長於前二溪。其溪蓋自北崇山中來,有聚落倚其上流塢中,頗盛。越梁東上岡,是為橋村墟趕集,數十家之聚。時方趁墟,人聲沸然。於是北望尖山行,又屢涉東南流小水,十二裏,北渡一木梁頗大,又三裏而至施湴bàn驛,日將晡矣,歇於店。
十九日早晨找到一個腳夫,價非常貴,不得已滿足了他的貪欲,還再三推卻索價,上午才動身。雨色已經開霧,但陰雲仍未散開。走出朝京門,由五公祠〔就是望仙坡。〕的東麓往東北行。五裏,路過接官亭,有小溪自西北流向東南。又走五裏,越過一座山岡,接連涉過往南流的小溪。又是五裏,有一條溪較大,也是自西北向東南流注,這就是從前去清秀山時走過的香象橋的上遊了。大致上府城北麵的山東西兩麵屏風樣矗立,西邊連接到石步墟,東邊盡於司叛的尖山,都是崇山峻嶺連綿不斷如像屏風。其中往南延伸的一支,幾次起伏,然後在望仙坡到了盡頭,盤結為南寧府城。再靠東又有一支往南延伸的山,南邊在清秀山到了盡頭而後成為南寧城下延的沙債地。這條溪水是這兩支山脈的分界,有木橋架在溪上,過橋後,就上登岡阜。又走五裏,越過一條最高的岡脊,向東下走有一深坑泉水在山脊畔,這叫做高井。由這裏下山三次上山三次,多次渡過小溪,都是從東南流向西北的,這才明白山脈延伸而過的山脊還在東麵,這些都是它回繞轉折過的土阜,水流往西北流注的,就是在西邊轉向東南流入木橋下大溪的水流了。共四裏,又越一道岡脊後下走,這個岡脊高處不到高井的一半,但實際上是從西北前來趨向清秀山的延伸而過的山脊。下山脊後又走二裏,再渡過一溪,這條溪流也是從西北流向東南的。過溪後上岡又走二裏,是歸仁鋪,隻是三四家人在岡頭而已。又往東北望著尖山而行,七裏後是河丹公館,也有三四家人在岡頭,便走過去吃飯。又向東北行,屢次涉過往南流的小溪,五裏,一條溪流很大,有木橋架在溪上,與前兩條溪上的橋相比最長。此溪大概是從北麵的高山中流來的,有村落緊靠在它上遊的山塢中,相當興盛。過橋後向東上登山岡,這是橋村墟,是數十家人的村落。此時正在趕集,人聲鼎沸。從這裏望著北麵的尖山行,又多次涉過向東南流去的小溪,十二裏,向北越過一座木橋,相當大,又走三裏便來到施碰騷,日將西下了,停歇在客店中。
二十日五更起,飯而行,猶昧爽也。由施湴東北行二裏,為站墟。又一裏,降而下,渡一溪,木梁亦長。越溪東上,共一裏,逾一岡,已越尖山東北矣。途中屢越小水,皆北而南。又十二裏,橫徑平疇中,其處北近崇山,南下平塢,西即所逾之岡,東則崇山東盡,轉而南行,繚繞如堵牆環立。又東二裏,複得大溪自北山南注其內,溪北大山之下,聚落甚盛,曰韋村。大山負扆立村後,曰朝著山。渡溪橋,東上崇岡即南下之脊,為清秀之東郡城第二重下砂也。按《郡誌》,東八十裏有橫山,高險橫截江河,蓋即此山南走截江而聳起者也。宋置橫山寨,為市馬之所。又東北二裏,有三四家在山岡,曰火甲鋪。於是北下行山塢間,四麵皆山,水從東南透夾去。屢涉細流,五裏,遂北折入山夾。兩山東西駢立,從其中溯流北上,共十裏,山夾束處彙塘塸ōu積聚水,有三四家踞山脊中度處,兩崖山甚逼,乃名曰關山,土人又名曰山心。按《誌》,昆侖山在郡城東九十餘裏,必此地無疑。然詢之土人,皆曰昆侖關在賓州南,即謝在杭《百粵誌》亦雲然。按賓州南者乃古漏關,非昆侖也。世因狄武襄即獲青駐賓州,以上元即正月十五日饗士,夜二鼓被昆抵達侖,遂以賓州古漏當之。至今在南寧者,止知為關山,而不知昆侖;在賓州者,皆以為昆侖,而不知為古漏。若昆侖果在賓州南十裏,則兩軍已對壘矣,武襄十日之駐,二鼓之起,及曙之破,反不足為神奇矣。飯於氓舍,遂東北下山。一裏,有大溪自北而南,其流湯湯,入自南寧境,尚無比也。蓋關山南北水雖分流,猶南下鬱江。於是溯其流北行山夾間,其山屢開屢合,又十四裏,得百家之聚,曰長山驛。聚落在溪之西。其北有兩溪來會,一自西北,一自東北。二水會合,其北夾而成岡,有墟舍在其上,甚盛。乃渡其西北來之溪,陟橋登墟,循東北來溪之右溯之行。又十裏,溪水自東北盤塢中來,路由北麓而上,得數家之聚,曰裏段墟,乃邕、柳界牌嶺之南麓也。其去界牌尚十裏。此地猶屬宣化。蓋邕、柳之水以界牌嶺而分,北下者由思籠西轉武緣高峰嶺西入右江,南下者入鬱江。此界牌嶺南流之水,經長山而南,餘以為即伶俐水之上流也。然土人雲:“伶俐水尚東隔一山;此水出大中港,其港在伶俐之西”雲。是日至裏段,約行六十裏,日才過午,夫以擔重難行,且其地至思籠四十裏,皆重山,無村可歇,遂稅駕不前。
二十日五更起床,飯後動身,仍是黎明。由施碰驟往東北行二裏,是站墟。又走一裏,猛然而下,渡過一溪,木橋也很長。越過溪流向東上行,共一裏,越過一座山岡,已越出到尖山的東北方了。途中屢次越過小溪,都是自北流向南。又走十二裏,橫向經過平曠的田野中,此處北麵靠近高山,南邊下去是平坦的山塢,西麵就是越過的山岡,東麵就見高山到了東邊的盡頭後,轉向南延伸,如環立的牆壁繚繞。又向東二裏,又見到一條大溪從北麵山中向南流注到山塢中,溪北的大山之下,村落十分興盛,叫韋村。大山屏風樣立在村後,叫朝著山。走過溪上的橋,向東上登高岡,就是往南下延的山脊,是清秀山的東麵府城的第二層下延的沙磺地。據《郡誌》,城東八十裏有座橫山,又高又險橫截江流,大概就是此山往南延伸橫截鬱江高聳而起的了。宋代設置了橫山寨,作為買馬的場所。又向東北二裏,有三四家在山岡上,叫火甲鋪。從這裏向北下到山塢間行走,四麵都是山,水流從東南方穿過峽穀流去。屢次涉過細小的溪流,五裏,就向北折進山間峽穀。兩麵的山東西並立,從峽穀中溯流向北上走,共十裏,山相夾緊束處聚沙彙積為水塘,有三四家人高踞在中央山脊延伸之處,兩麵的山崖非常狹窄,名字竟然叫關山,當地人又叫做山心。根據誌書,昆侖山在府城東麵九十多裏,必定是此地無疑了。不過向當地人詢間此事,都說昆侖關在賓州南境,就是謝在杭的《百粵誌》也這樣說。據考察,賓州南境的是古漏關,不是昆侖關。世人因為狄青駐兵賓州,在上元節大宴將士,夜裏二更時到達昆侖關,便把賓州的古漏關當做昆侖關。至今在南寧府的,隻知它是關山,卻不知是昆侖關;在賓州的,都以為它是昆侖關,卻不知是古漏關。如果昆侖關果然在賓州南麵十裏,那麼兩軍已經對壘了,狄青的十日駐兵,二更起兵,以及拂曉破賊,反而算不上神奇了。在民房中吃了飯,於是向東北下山。一裏,有條大溪自北流向南,水流浩浩蕩蕩,自從進入南寧府境內,還沒有可與它相比的。關山南北兩麵的水流雖然分流,但仍然向南下流進鬱江。於是溯溪流往北行走在山間峽穀中,沿途的山多次分開多次合攏,又走十四裏,走到一個百戶人家的村落,叫長山騷。村落在溪流的西麵。村北有兩條溪水前來相會,一條從西北來,一條從東北來。兩條溪水會合處,那北麵的夾角處形成山岡,在岡上有集市的棚舍,非常繁榮。於是渡過那從西北流來的溪流,走上橋登上集市,沿東北流來的溪流右岸溯流前行。又走十裏,溪水從東北回繞在塢中流來,路經北麓上走,有個幾家人的村落,叫裏段墟,是琶州、柳州界牌嶺的南麓。〔這裏離界牌嶺還有十裏。此地仍屬宣化縣。〕大體上琶州、柳州的水流從界牌嶺分流,往北下流的由思籠向西轉過武緣縣高峰嶺西邊流入右江,向南下流的流入鬱江。此地界牌嶺往南流的水流,經長山往南流,我以為就是伶俐水的上遊了。然而本地人說:“伶俐水還在東邊隔著一座山;這條水流從大中港流出去,大中港在伶俐的西邊”等等。這天走到裏段墟,約走了六十裏,太陽才過中午,腳夫因為擔子太重難行走,況且此地至思籠有四十裏,都是重重深山,無村可歇,便住下不往前走了。
二十一日平明,自裏段北行,複下山,仍與北來水遇。溯之入五裏,水左右各有支流自山腋來注,遂渡一小橋,乃西北來支流也。又四裏,又渡小橋,越溪之東,東北山夾又有支流下注。又北一裏,始北上登嶺,西瞰其流自西夾中來,則裏段、長山大溪之發源處矣。北上半裏,東入一隘門,其東有公館焉,是為邕、柳分界處。門以內屬賓州。公館惟中屋為瓦,其門廡俱茅所蓋。館門東向,其前後環壑為田,而南北更峙土山。其水猶西墜館右峽中,蓋即前西麓登山時所見,東北夾支流下注之上流也。其隘土人名為界牌嶺,又指為昆侖關。按昆侖為南寧地,去郡東九十五裏;茲與賓分界,去南寧一百二十裏,其非昆侖可知。今經行者見其處有隘,遂以昆侖當之。故《西事珥》雲:“昆侖關不甚雄險,其上多支徑,故曰:”欲守昆侖,須防間道。‘“亦誤謂此也。又平行嶺夾,則田塍之東瀦而為塘。三塘連彙,共半裏,塘盡,複環為田。(田)之南巨山橫峙,田之北列阜斜騫,而田塍貫其間,即過脈處也,其東,水北流矣。餘切以小脈自北南過,及隨水東北下,抵思籠而問之,始知其水猶西北轉武緣南之高峰,而出右江,則此脈乃自南而北渡,北起為陸蒙山,迤邐西行,過施湴尖峰,又西走而分支南結為南寧,其直西又西為羅秀,又西為石步,又西盡於王宮,則右江入鬱之東岸也。自過脈處又東半裏,乃下,又半裏,下抵塢中。隨水東北行,望前山一峰尖而甚高,雲氣鬱勃,時漫時露。五裏,漸抵尖峰之南,渡溪而北又二裏,始見路左西山下有村倚焉。又東渡溪,於是循溪東而北向行。三裏,已出尖峰之西麓,溪流東齧麓趾,路乃盤崖北上。轉出崖北,二裏,東北下,已繞尖峰之北矣。又行塢中二裏,有小水南自尖山北夾來,北與界牌之水合,有小橋,渡之,是為上林縣界。自界牌嶺來至此皆為賓州境,而是水之東又為上林境,以上林之思籠一驛孤懸獨界其中也。過橋,複東北升陟岡陀,四裏抵思籠今作思隴,村落一區在岡頭,是為思籠驛。按《誌》,思籠廢縣,昔為南寧屬,不知何時割屬上林。其地東西南皆賓州境,惟西北五十裏至上林縣。〔驛南麵曰高尖山;北麵崇山並障,東曰北鬥山,西曰曬曲嶺;遙山層疊正西者,曰陸蒙山。溪自界牌嶺東北至此,扼於北山,遂轉西南去。惟陸蒙隔於溪西也。〕
二十一日黎明,從裏段墟往北行,又下山,仍與北麵流來的溪水相遇。溯流進去五裏,溪水左右各有支流從山側流來注入,於是越過一座小橋,是從西北流來的支流。又行四裏,又走過小橋,越到溪東,東北山間峽穀中又有支流下流注入。又向北一裏,開始北上登嶺,俯瞰西麵溪流從西邊峽穀中流來,是裏段墟、長山大溪的發源處了。向北上登半裏,向東走入一道隘門,隘門東邊有客館,這是琶州、柳州的分界處。〔門以內屬於賓州。〕客館唯有正堂屋是瓦房,館門兩側的廂房全是茅草蓋成的。館門向東,它前後壑穀環繞中有田地,但南北兩麵又聳峙著土山。這裏的水流仍然向西墜入館右的峽中,大概就是前邊在西麓登山時見到的,從東北峽穀中下流的支流的上遊了。這個隘口當地人起名叫界牌嶺,又指認為昆侖關。據考察,昆侖關是南寧府的轄地,距府城東麵九十五裏;這裏與賓州分界,距南寧城一百二十裏,可知它不是昆侖關。現在經過此地的過路人見此處有隘門,便把它當做昆侖關。所以《西事餌》說:“昆侖關不怎麼雄偉高險,關上分出很多岔道,因而說:‘要守住昆侖關,必須防守小路。”,也誤認為是此地了。又平緩行走在山嶺峽穀間,就見田野的東麵蓄水為塘。三個水塘連片積水,共走半裏,水塘盡頭又有田地環繞。田野的南麵大山橫向屹立,田野的北麵成列的小土山斜向高舉,而田地縱貫其間,就是山脈延伸過之處了,它的東麵,水向北流了。我起初以為這條小山脈是自北往南延伸而過,及順水流往東北下走,抵達思籠時詢問此山的走向,才知道這條水流仍然是向西北轉過武緣縣南的高峰,而後流入右江,那這條山脈是自南往北延伸,在北麵突起成為陸蒙山,透邀向西延伸,延過施碰驟的尖峰,又往西延然後分出支脈在南麵盤結為南寧府所在的山,它一直往西又在西麵成為羅秀山,又往西是石步墟,又往西在王宮村到了盡頭,就是右江流入鬱江的東岸了。從山脈延伸而過之處又向東走半裏,於是下山,又走半裏,下到塢中。順水往東北行,望見前方的山中一座山峰的尖端非常高,雲氣濃鬱旺盛,時而彌漫時而飄散。五裏,慢慢走到尖峰的南麵,渡過溪水後往北又走二裏,這才見到路左西山下有村莊依傍著。又向東渡溪,於是沿溪流東岸向北行。三裏,已到尖峰的西麓,溪流向東啃咬著山麓的下部,路於是繞著山崖向北上走。轉到山崖的北麵,二裏,向東北下行,已繞到尖峰的北麓了。又在山塢中行二裏,有小溪從南邊尖山北麵的峽穀中流來,向北與界牌嶺來的水合流,有小橋,過橋,這裏是上林縣的地界。從界牌嶺來到此地都是賓州的轄境,但這條溪水的東岸又是上林縣的轄境,是由於上林縣的思籠一個騷站孤獨地懸隔在其中。過橋後,又向東北登險在山岡斜坡之間,四裏後抵達思籠,一片村落在岡頭,這是思籠釋。據誌書,思籠是廢除的縣,往昔是南寧府的屬地,不知何時劃割給上林縣所屬飛這個地方東丫西、南三麵都是賓州的轄境,唯有西北距五十裏到上林縣。思籠驟南麵的叫高尖山;北麵崇山峻嶺屏障樣並立著,東邊的叫北鬥山,西邊的叫曬趟嶺;正西層層疊疊的遠山,叫陸蒙山。溪水從界牌嶺向東北流到此地,被北山扼住,就轉向西南流去。唯有陸蒙山隔在溪流西麵。
先是,雨色濛濛,初擬至思籠而止;及飯,而日色尚早,夫恐明晨雨滑,遂鼓勇而前。由思籠遂東下塢中,溯細流東行,一裏,田夾既盡,複瀦水為池。其池長亙一裏,池盡複環塍為田,其南北皆崇山壁夾,南為高尖之東北垂,北為北鬥之東南垂,其中夾而成田。共半裏,即二山度脈之脊,水至是遂分東北與西南二派,東北者入都泥江,西南者入右江,〔為黔、鬱兩江脊,〕水之派至是始分。過脊,隨水東北行峽中,其峽甚束。又半裏始降而下,有坊焉,複為賓州界。蓋賓州之地,東西夾思籠一驛於中,為上林南界者,橫過僅七裏雲。既下,山愈逼束,路益東轉,已越高尖山之東麓矣。按《誌》:“賓州南四十五裏有古漏山,古漏之水出焉。其關曰古漏關。”即此矣,然土人無複知者。隨水東又三裏,山峽漸辟,又六裏,漸出峽,始東望遙峰甚高,雙尖駢起者,為百花山。水折而北,路亦隨之,山乃大辟。六裏,為雙峰洞,陽有廟東向,曰陳崇儀廟,乃把宋守陳曙者。依智高之亂,曙為賓守,以兵八千戰於昆侖,兵潰,經略狄青以軍法斬之,土人哀而祀焉。後韓都督征蠻,見有白馬朱衣而導者,知為曙顯靈,故拓而新之。其地亂山回伏,無雙峰特聳;若百花駢擁,雖望而見之,然相距甚遙,不知何以“雙峰”名洞。碑曰:“在賓州三十裏。”又北二裏,有小水自西塢出,東注於大溪。即古漏水。又三裏,乃渡大溪之東,溪乃東轉,路亦從溪南隨之。共東十裏,溪北之山東盡,溪南之山亦漸東轉而南,是為山口。其東平疇一望,天豁嵐空,不意萬山之中,複有此曠蕩之區也!東望五裏,為丁橋村,又東十裏為賓州,皆在平楚中。謝肇淛雲:“昆侖在賓州南十裏。”此何據也?
這以前,雨色蒙蒙,最初打算到思籠便停下;到吃飯時,天色還早,腳夫擔心明天早晨下雨路滑,就鼓足勇氣往前走。由思籠向東下到山塢中,溯細小的溪流往東行,一裏,走完夾在兩旁的田,又是積水的水池。這個水池長長地綿亙了一裏,水池過後又是田埂環繞的田,這裏南北兩麵都是高山石壁相夾,南麵是高尖山的東北垂,北麵是北鬥山的東南垂,兩山之中夾成田地。共半裏,就是這兩座山山脈相連的山脊,水流到了這裏便分為東北與西南兩條支流,向東北的流入都泥江,向西南的流入右江,是黔江、鬱江兩江分流的山脊,水流的支係到這裏開始分流。走過山脊,順水在峽中往東北行,此峽非常狹窄。又走半裏開始下降,有座牌坊,又是賓州的地界。原來賓州的轄地,東西夾著一個思籠釋在當中,是上林縣的南部轄境,橫過之處僅有七裏。下山之後,山更加緊逼束攏,路越加向東轉,已越過高尖山的東麓了。據誌書說:“賓州南麵四十五裏處有座古漏山,古漏水源出於那裏。那裏的關隘叫古漏關。”就是此地了。然而當地人已不再有人知道。順水流又向東下行三裏,山峽漸漸開闊,又走六裏,漸漸出峽,這才望見東麵遠處的山峰非常高,雙尖並排聳起,是百花山。水折向北流,路也隨著它走,山於是十分開闊。六裏,是雙峰洞,山南有寺廟向東,叫陳崇儀廟,是祭祀宋代知州陳曙的廟。儂智高作亂,陳曙任賓州知州,率兵八千在昆侖關作戰,兵敗,經略使狄青按軍法斬了他,當地人哀悼祭祀他。後來韓都督征討蠻族,見到有個騎白馬穿朱紅衣服領路的人,知道是陳曙顯靈,因而擴建翻新了廟宇。此地亂山環繞起伏,沒有雙峰那樣特別高聳的山;至於百花山雙峰前擁,雖然望得見它,然而相距甚遠,不知為什麼用“雙峰”來命名山洞。〔碑文說:“在賓州三十裏。”〕又向北二裏,有小溪自西麵山塢中流出,向東注入大溪。〔就是古漏水。〕又走三裏,就渡到大溪的東岸,溪水於是向東轉,路也從溪水南岸順溪流走。共向東十裏,溪北的山到了東邊的盡頭,溪南的山也漸漸由東轉向南,這裏是山口。它東麵是一望無際的平曠田野,天空開闊山間霧氣空壕,意想不到在這萬山之中,又有這空闊廣大的地方!往東望去,五裏外是丁橋村,又向東十裏是賓州城,都在平川上的樹叢之中。謝肇捌說:“昆侖關在賓州城南十裏。”這是根據什麼呢?
少憩山口,征三裏路於途人。知者雲:“當從此東北行,由北小嶺入,是為口村。其道為徑,可無賓州之迂。”時甫下午,日色大霽,遂由出口北渡大溪,從平疇中行。十裏,抵北界小山下。其山頗低,自山口之北回環東北行,至此有村落依之。由村東又東北行五裏,越山之北,複有塢自西而東,路橫涉之。二裏,有水亦自西而東注,架小橋於上渡之。又北一裏,直抵北山下,其山乃北第二重東行小支。又有水直逼山麓,自西向而東,架橋亦與前溪同。度橋即北向登山,山巔有堡一圍,名竹馬堡,乃二年前太平節推吳鼎元,高州人。署賓州所築,招狼兵五十名以扼要地者。上山半裏,又從山上北行半裏,山北有水一塘,橫浸山麓,四麵皆山峽環之。下山又半裏,北望公村尚在塢北二裏外,擔夫以力不能前,乃從山北麓東行半裏,投宿小村。村不當大道,村人初不納客,已而一婦留之,乃南都即今南京市人李姓者之女,聞餘鄉音而款留焉。其夫姓鄧,隨驛騎至南寧。
在山口稍稍休息,向途中的人證實去三裏城的路。知道的人說:“應當從此地往東北行,由北麵的小嶺進去,那是口村。這條路是小路,可以不必繞道賓州。”此時剛到下午,天色大晴,就由山口向北渡過大溪,從平曠的田野中前行。十裏,抵達北麵的小山下。此山很低,從山口的北麵回繞著往東北延伸,延到這裏有村落依傍著它。由村東又向東北行五裏,越到小山的北麵,又有山塢自西向東擴展,路橫涉過山塢。二裏,有水流也是自西向東流注,在上麵架有小橋橫渡過去。又向北一裏,直達北山下,這裏的山是北麵第二層向東延伸的小支脈。又有水流直逼到山麓,自西流向東,也與前邊的溪流相同架了橋。過橋後馬上向北登山,山頂有一座圍起來的土堡,名叫竹馬堡,是兩年前太平府姓吳的節推官〔名叫鼎元,是高州人。〕代理賓州州官時修築的,他招集五十名土司兵扼守這個要地。上山半裏,又從山上向北行半裏,山北麵有一塘水,橫浸著山麓,四麵都是山峽環繞著它。下山又走半裏,遠望北麵公村還在山塢北麵二裏路之外,挑夫由於力盡不能前走,就從山北麓往東行半裏,投宿到小村中。村子不在大道上,村裏人起初不接納客人,不久一個女人留下了我們,是一個姓李的南京人的女兒,聽見我的家鄉口音便留下款待了。〔她的丈夫姓鄧,跟隨騷站的坐騎到南寧去了。〕
二十二日是為立春日。晨起,陰雲四合。飯而北行田塢間。二裏,抵北山下,是為公村今作公車。由村東越山而北,三裏下及北麓,始見北向擴然,漸有石峰透突。蓋自隆安西嶺入,土山崇卑不一,皆純土而不見石,至此始複見崢嶸麵目矣。於是複行平疇中,一裏,北過一板橋,有小水亦自西而東。又北行四裏,抵北小山下,有水從山下漱南麓而東,架橋渡之。遂穿山腋而北,於是北行陂陀間,西望雙峰峻極,氤氳雲表者,大明山也。其山〔在北鬥山西北,〕為上林、武緣分界。按《誌》,上林、武緣俱有鏌鋣、思鄰二山,為二縣界,曰鏌鋣而不及大明,豈大明即鏌鋣耶?又北五裏,有大溪西自大明山東流而去,是又為賓州、上林之界,其水較古漏諸溪為大,故不能梁而涉焉。由溪北又三裏,登一岡,是為思洛墟,賓州北來大道至墟而合。遂西北行,共十二裏過白墟,又三裏為牧民堡,有賣飯於岡頭者,是為賓州往上林、三裏中道也。又西北行十裏至開籠山,〔一名雞籠,〕已直逼北界石山下。由岐北入石山夾中,其山千百為群,或離或合,山雖小而變態特甚。〔有分三岐者,東岐大而高,中次之,西岐特銳,細若竹枝,詭態尤甚;有聳立眾峰間,卓高而直如簪筆者。〕由其西轉而北,入石山峒中。五裏,北至楊渡今作洋渡,一大溪西由上林崇山中東流至此,直逼北麵石山下,又有一溪北由三裏山峽中南向入之,二流合而其溪即清水江愈大,循石山而東,抵遷江入都泥焉。方舟渡北山下,有賣飯者當道,渡者屢屢不絕,遂由其東溯南來溪西岸入峽。其峽或束或開,高盤曲峙,左右俱有村落。十裏,峽複大開,四山圍繞,中成大塢。有一峰當塢起平疇中,四旁無倚,極似桂林之獨秀、向武之瑞岩,更小而峭。路過其西,忽樹影倒垂,天光中透,亟東入之,則其中南北中迸。南竅複有巨石自洞頂當門外倚,界洞門為二,門內裂竅高數丈,闊丈五,直透峰北者五六丈。出北竅,其上飛崖倒覆,騫騰而東,若複道回空,懸樹倩影。複入其內,又西通一竅,西北轉而出,其中宛轉,屢有飛橋上懸,負竇層透,又透西門焉。一峰甚小,下透四門,中通二道,亦琅岩之具體而微者,但琅岩高迥,而茲平狹耳。由岩北又北三裏,為桂水橋,溪水自西北漱崖,而南崖瞰溪臨橋。昔有疊石為台,構亭於上者,曰來遠亭,今止存荒址矣。越橋東,又北二裏,為三裏城。城建於萬曆八年,始建參府,移南丹衛於此,以鎮壓八寨雲。時已過午,稅駕於南城外陳隊長家。其人乃浙之上虞陳氏也,居此二十年矣。晚日甚麗,餘乃人城謁關帝廟,換錢於市而出。及就寢,雨複大作。
二十二日這天是立春日。早晨起床,陰雲四麵合攏。飯後往北行走在山塢中的田野間。二裏,抵達北山下,這是公村。由村東越到山北,三裏下到北麓,這才見到北方十分廣闊,漸漸有石峰突起顯露出來。自從走入隆安縣的西嶺以來,土山高低不一,都是純土卻不見石頭,來到此地才重又見到石山的崢嶸麵目了。於是又行走在平曠的田野中,一裏,向北走過一座木板橋,橋下有小溪也是自西流向東。又往北行四裏,抵達北麵的小山下,有溪水從山下衝刷著南麓往東流,架橋渡過溪流。於是往北穿越山側,從這裏起向北行走在山坡上,遠望西方雙峰極其險峻,高出雲層外,雲霧氰氯,是大明山。此山在北鬥山西北,是上林縣、武緣縣的分界處。根據誌書,上林縣、武緣縣都有鎮椰、思鄰兩座山,是兩縣的分界處,說到鎮挪關卻不提及大明山,難道大明山就是鎮椰山嗎?又向北五裏,有條大溪自西麵的大明山向東流淌而去,這又是賓州、上林縣的分界,它的水流比古漏水各條溪流都大,所以不能架橋涉水了。由溪北又走三裏,登上一座山岡,這是思洛墟,從賓州往北麵來的大道到了思洛墟便會合了。於是向西北行,共十二裏走過白墟,又走三裏是牧民堡,有在岡頭賣飯的人,這是賓州去上林縣、三裏城的半路上。又往西北行十裏到開籠山,又叫雞籠,已經直逼北麵一列石山之下。由岔路向北走入石山峽穀中,這裏的山千百成群,或分或合,山雖小但姿態變化特別大。有分為三座支峰的,東邊的支峰又大又高,中間的次於它,西邊的支峰特別尖,細如竹枝,姿態尤其詭異;有聳立群峰間,高如發替筆尖的。由石山西麵轉向北,走入石山酮中。五裏,向北來到楊渡,一條大溪從西麵由上林縣的崇山峻嶺中向東流到此地,直逼到北麵的石山下,又有一條溪水從北麵由三裏城的山峽中向南流入大溪,兩條溪流會合後那溪水更加大了,沿著石山往東流,抵達遷江後流入都泥江。剛乘船渡到北山下,有擋在道上賣飯的人,渡水的人一次次絡繹不絕。於是由渡口東邊溯向南流來的溪流西岸走入山峽,此峽時而束攏時而開闊,曲折起伏高高地屹立著,左右都有村落。十裏,山峽重又十分開闊,四麵群山圍繞,中間成為大山塢。有一座山峰在塢中的平坦原野中突起,四旁無倚無靠,極像桂林的獨秀峰、向武州的瑞岩,更小些更陡峭。路經過它的西麵,忽然樹影倒垂,天光從中透出,急忙向東走進山,就見山南北向從中迸裂開。南麵的洞穴又有巨石從洞頂擋在洞口外斜靠著,把洞口隔成兩個,洞口內石竅裂開高數丈,寬一丈五,一直通向山峰北麵五六丈。走出北麵的洞穴,洞上方飛崖倒覆下來,向東高舉騰空,好像雙層的通道回繞在空中,懸垂的樹枝透出倩影。再進入洞內,又向西通著一個石竅,向西北轉出去,其中彎彎轉轉,屢次有飛橋懸在頭上,背頂著洞頂一層層鑽進去,又鑽出到西麵的洞口。整座山峰很小,下邊通著四個洞口,中間通著兩條通道,也是如琅岩那樣具體而微的地方,但琅岩高遠,而這裏卻又平又窄。由洞北又向北走三裏,是桂水橋,溪水從西北流來衝刷著山崖,而南邊的山崖俯瞰溪流下臨橋梁。從前有人用石塊砌成平台,在上麵建了亭子,叫來遠亭,今天隻存有荒廢的基址了。越到橋東,又向北二裏,是三裏城。城建於萬曆八年(1580年),開始建立參將府,把南丹衛遷到此地,以便鎮壓八寨。此時已過中午,住宿在南城外陳隊長家。此人是浙江上虞縣的陳家,住在此地二十年了。傍晚落日非常豔麗,我於是進城拜渴了關帝廟,在市場上換錢後出城。到就寢時,暴雨重又大作。
二十三日晨起雨止。既而日色皎然,遂令顧仆浣衣濯被,餘乃作與陸參戎即參將書,並錄《哭靜聞》諸詩椷封信之,以待明晨投入。迨暮,日複墜黑雲中。
二十三日早晨起床雨停了。不久陽光明亮,便命令顧仆洗衣被,我於是寫了給陸參將的信,並抄錄了《哭靜聞》諸詩封在信中,等明天早晨投遞進去。到天黑時,太陽重又墜入黑雲中。
二十四日晨起,雨複作。上午以書投陸君。陸,鎮江人也,鎮此六年矣。名萬裏。得書即令一把總以名帖即今之名片候餘,餘乃入謁,為道鄉曲,久之乃別。陸君曰:“本當即留款,以今日有冗,詰朝耑同”專“候耳。”蓋是日乃其孫伯恒初冠,諸衛官有賀燕也。餘返寓,雨紛紛不休。陳主人以酒飲餘,遂醉而臥。
二十四日早晨起床,雨又下起來。上午把信投遞給陸君。陸君是鎮江人,鎮守此地六年了。〔名叫萬裏。〕接到信立即命令一名把總拿著名帖來問候我,我於是進衙門去拜見他,為此互道鄉情,很久後才告別。陸君說:“本來應該就留下款待,因為今天有冗務在身,隻能明天早晨專門恭候了。”原來這一天是他孫子陸伯恒舉行成人的冠禮,衛裏眾官吏有慶賀的宴會。我返回寓所,雨紛紛不止。陳主人拿酒來給我飲,便喝醉了躺下。
二十五日晨起漸霽,餘作程紀於寓中。上午,陸君以手書訂約訂餘小敘,盡返所饋儀。餘再作書強之,為受金穀秋香卷。下午,入宴於內署,晤陸君,令弟玄芝昆仲俱長厚純篤dǔ忠實,極其眷愛焉。
二十五日早晨起床後漸漸轉晴,我在寓所中寫遊記。上午,陸君送來親筆信約我去敘談敘談,把我贈送的禮品盡數送還來。我再寫信強逼他收下,為此接受了金穀秋的香卷。下午,到內衙去赴宴,會晤了陸君,他的令弟陸玄芝兄弟全都恭謹純樸忠厚,極其關照愛護。
二十六日晨起,入謝陸君,遂為下榻東閣。閣在署東隅,喬鬆浮空,幽爽兼致,而陸君供具豐腆,惠衣襪褲履,諄諄款曲,誼逾骨肉焉。是日,陸君出新舊諸報即邸,報也,是傳達政令,通報消息,由封建中央主辦的報紙見示,始知石齋先生已入都,又上二疏,奉旨責其執坳,複令回話,吏部主政熊文舉以疏救之。又知鄭峚之獄擬戍,複奉旨欲加重刑,刑部尚書任為鐫三級焉。至六月,錦衣衛以病聞。又知錢牧齋即錢廉益,曾作《徐霞客傳》為宵人即小人也上疏,以媚烏程,遂蒙迨入都,並瞿式耜下獄。撫寧侯朱國弼等疏攻烏程,六月間,烏程始歸,鄭、錢獄俱未結。
二十六日早晨起床,進衙門向陸君道謝,便在東閣住下。東閣在衙門內的東角落上,高大的鬆樹浮動在空中,兼有幽靜與明亮的情趣,而且險君供給的酒肴非常豐盛,惠贈了衣褲鞋襪,誠懇表達了殷勤之意,情誼勝過親骨肉。這天,陸君出示新舊邸報給我看,這才了解到黃石齋先生已調任進京,又呈上兩個奏疏,接到聖旨責備他執拗,又命令他回話,吏部主事熊文舉上疏救下了他。又了解到鄭奏陽的案件,準備將他發配戍邊,又接到聖旨要加以重刑,刑部任尚書判為降三級。到了六月,錦衣衛把他生病的情況報告了皇帝。又了解到錢牧齋被小人上疏誣告,以討好烏程,竟然被逮捕進京,連同瞿式鋁一起關入獄中。撫寧侯朱國弼等人上疏攻擊烏程,六月間,烏程這才回京,鄭奏陽、錢謙益的案件都未結案。二十七日下雨。
二十七日雨。
二十八日稍微晴開。陸公特意陪同我去遊了韋龜岩。韋龜岩在三裏城西麵十裏處。
二十八日稍霽。陸公特同餘遊韋龜岩。岩在三裏西十裏。
二十九日又下雨。
二十九日複雨。
三十日又是下雨。
三十日複雨。